万里红尘客——疏楼宫灯
疏楼宫灯  发于:2014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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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动手为他人上妆了,连馨儿九酝都没有这样的福分,怎么就突然想帮宁簪这个孩子呢?

啧啧,看来宁簪日后的日子不大好过吧,至少初茶那个醋坛子绝对要捣乱的,他来的时候老爹就不帮人上妆了,但是听我讲过,也曾央着老爹帮他画,自然是无果的。现在倒好,帮着这小雏儿了,初茶可要冒烟了。

果不其然,初茶进去差不多他愣掉了的时间之后,就气冲冲地又挤出来,一把拉着我又要走,我从他挤出来的人缝中看到,那个清秀干净的男孩子,在老爹的精湛技艺之下,越发美得不像话。其实论底子,宁簪比不上初茶,但这个妆容,只有九酝勉强能望其项背。难怪初茶撅着嘴出来。

初茶拉着我往他自己的玲珑晚屏去了,我抬脚要进门时,正好隔着舞榭的对面屋子也吱呀一声开了窗,我闻声回头,冷不丁我和九酝就对上了眼。

九酝自然地朝我抛了个媚眼,然后转身回去对镜贴花黄了,我一愣,有点感慨,平日里都是宁簪帮着九酝开窗打水、更衣梳妆的,可是,今日,是宁簪正式挂牌的日子,所以九酝得自个儿服侍自己了,老爹没有再派雏儿跟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风光还未过,却已落得满地黄花。其实以九酝的姿色才情,就算红牌易位,他定也不会门可罗雀,只是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人儿,如今冷清地梳着乌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落寞感就和着下雪天的凄清气息,扑面而来。

直到夜幕降临,这走廊都挺热闹的,等鲁老爷进了厢房,这才安静下来,舞榭传来的声音渐渐清晰。

不过,这一日,还真不是平静的一日啊。

第三十四章

鲁老爷很生气,坐在万灯红里砸了不少东西,冷着一张脸质问老爹居然敢在太岁爷上动土?!说老爹欺骗他。

鲁老爷撂下这么一句话:“要么把宁簪交出来,要么退定金。”但是退定金一定不简单,非得翻上好几倍,那墨莲本就是小本经营,这样一来就元气大伤了。

这回围观的人可就不多了,谁都不愿惹鲁老爷这个狠角儿。

我看了一眼很冷静的老爹,就那样直直地站着,风情万种的眉目不带一丝情感,似乎一点儿都不受鲁老爷的压制,老爹就是老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只是……这时间有点长了。再仔细看,虽然老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安的神情,但是眉头还是微微有些皱的,只是他的乌丝遮住了,才骗过了大家。

也是,找了这么久,都快把整个墨莲给掀翻了,可还是没找到宁簪。这一路大家都循着宁簪掉落的首饰衣物鞋子在追,结果里里外外绕着墨莲跑了两圈,人却没找到。我估摸着一定是阿七带着宁簪躲起来的,宁簪是个老实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儿,肯定是阿七那个小滑头,鬼头鬼脑的,净耍小聪明。

暂且不说找不到了,就算找到了,老爹又会把宁簪交出去么?现在的鲁老爷是恶魔,宁簪到他手里,还不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呢?一副好模好样进去,出来时就断手断脚的都有可能。所以,按着老爹的性子,即便找到了,也不可能看着宁簪去送死,或者,生不如死。

正当老爹也想不出主意时,有轻盈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

我转过身去,看见一个貌如兰陵王,不,比兰陵王更绝美的男子。

是九酝。这是他当年挂牌时的容装。

传闻,“长恭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唐朝崔令钦的《教坊记》说:“大面,出北齐。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为假面,临阵着之,因为此戏,亦入歌曲。”

之前不知九酝是怎么爱上了兰陵王,在头次接客的那晚,便是一身红色戎装,他本就清瘦高挑,一身战袍倒也男儿气十足,只是容貌和兰陵王那般阴美。

“老爹。”九酝在老爹眼前站定,而老爹一眼就看透了九酝的打算,正摆摆手,却被九酝按住,“难不成墨莲头牌还不如一个雏儿?就算我没有处子之身,我也定当让鲁老爷欲仙欲死。”

说着便把一直提在手上的面具戴在了脸上,伸手去推门,老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九酝回了一下头,因为戴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表情,总之他是义无反顾地走进了万灯红。

老爹对着关上的门叹了一声,很难得老爹有这么大幅度的面部表情。

那时候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在人人都想把自己打扮得最美最动人的初夜,九酝却选择了这一种苍劲的戎装和丑陋的面具,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他喜爱兰陵王的缘由,他说过他向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士,或许,他还一直没有放弃这个梦想吧。

翌日,宁簪和阿七出现在老爹面前。

初茶说:“两个白痴,既然能跑,还回来做什么?”

我看着这个对我的新门再一次惨无人道地虐待只为了拉我来看热闹的罪魁祸首,实在是懒得理这混球。

不过,阿七这个小鬼头还是很机灵的。想要逃出监坊,那可不是件易事。洛阳城里的眼线可多了去了,肯定会被抓回来,除非能逃出城去,但是这俩小毛孩赤手空拳一穷二白的,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另外,被抓回来还好,若是被鲁老爷的手下发现,那他们俩就别想再回到墨莲了,一想到鲁老爷会怎么对待他们,连我们这些事外之人都会打冷颤。

老爹背对着他们,长身而立,思索着要如何处置跪在地上,因为着衣少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

沉默半响,老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老张,我雇不起你了,带着阿七走吧。”

墨莲工钱虽不多,胜在老爹从不打骂。所以老张扑通一声也跪下了,祈求老爹原谅,不要赶他们走,说宁愿不拿月钱,也不愿离开墨莲,说着还狠狠地揍了一下跪在他旁边闷声不响的阿七。

不过老爹并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说下一句话:“宁簪,送去清秋雪,我TJ不起。”

第三十五章

“送去……清秋雪……”头一次,老爹要把馆里的人送去其他馆子。

“不要!你不可以这样!”阿七站起来拉住老爹的衣袖怒吼,老张吓得也起身使劲敲阿七脑袋瓜子,想让他放开老爹。

老爹没有理会,只是淡淡道:“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

这句话应该不是对阿七说的,而是对宁簪,因为我看见宁簪忍了很久的泪水在老爹说完话的一瞬间淌了下来。

看来老爹早就料到宁簪会逃,或者说是阿七会带着宁簪逃,所以他才会亲自给宁簪梳妆,借此机会说那些把全墨莲小倌留住的话,只可惜,我是自己死皮赖脸粘在墨莲的人,老爹从来都没有把那些话对我说过,因为不必要,我也就因此而不知道那些话究竟是什么话,真能把人的心留下?

但是,宁簪例外了,大约是因着阿七的缘故吧。

场面有些僵持不下,宁簪跪在地上低着头,泪水哗哗哗地留着,老张打着阿七,阿七扯着老爹,老爹连动都不动一下,我等旁观者,亦没有任何办法。

然后人群中让开一条路子,只见九酝还是一席大红戎装走来,吓人的面具还拿在手上,他慢慢走进包围圈,神色轻佻自负。

“呦?这是闹哪样啊?今儿不用我教训你这小子,老爹替我出头了?”

九酝站定在宁簪面前,宁簪抬起头,估摸着也知晓是九酝替他伺候鲁老爷,竟一时间不知道该拿什么眼光去看待这个一直以来都欺负他的红牌。

“九酝。”老爹终于是转过头来了。

“有老爹出面,我可就省事儿多了,不过老爹你也手下留情些,打残了可就没人帮我收拾屋子了。”九酝媚眼儿一抛,便要走人,“鲁老爷也真是无情趣,弄得我全身都燥。”似乎完全不知道老爹要把宁簪送去清秋雪一样。

初茶在我耳边嘟囔了一句,没想到被九酝耳尖听到了:“哪个混蛋说我是千人骑万人压的老骚货?!”眼神忽的凌厉地扫过众人。

我吓了一跳,从不见这华美的人儿有过刀子一般的眼神,连老爹也变得眉头紧锁,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罢了罢了,散了吧,该干嘛的干嘛去吧。”

老张和阿七都不敢相信,这事就这样简简单单地了了?宁簪也是一脸错愕。

“老爹总是这样纵然九酝,哼!”小孩儿的嫉妒心又出来了呢,初茶啊初茶,以后得物色个好人家,才能把你交出去,不然啊,这性子,非得倒霉不可。

那之后,头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易位了,一夜之间,九酝就好像不值钱了,是呀,端不起架子的花魁还是花魁吗?九酝迅速退了下来,甚至连前十都没排上,雪芙蓉下滑了几位,而初茶则顺理成章地成了墨莲新的花魁,并且以其举世无双的舞姿,独霸红牌,不消几日,初茶的名声就和这十一月初的雪花一样大,飞满整个监坊。

到了十二月,这时节的鹅毛大雪更是无孔不入,狂乱而嚣张,连下了三天三夜才消停了一会儿,我也才敢打开朝着监坊大道的木窗。

外面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茫茫,路上积雪不浅,所以留下了纵横交错的车辙、脚印。所有的青楼楚馆都被这白色笼罩,显得恍若蓬莱仙岛上的神仙居所。有几家馆子的门口立着几个雪儿人,大小不一,都是守门的小童无所事事时堆砌的,有堆得栩栩如生的,也有堆得一塌糊涂的,凶神恶煞般。

现在正处于夕阳西下,灯还未点上,各个馆子刚刚开始生意,客倌还少着呢,有几个小童便玩起了打雪仗,正不亦乐乎呢。

在这样大雪纷飞,天地一片纯白的时候,任何的颜色走在雪中,都是引人注目的,所以我一眼便瞧见了一个头发漆黑得犹如三更夜色,着一袭紫色棉袍的男子,不急不缓地朝着墨莲走来。

是离江。

第三十六章

我赶紧坐到梳妆台前,要赶在初茶来踹门前把自己收拾干净才好,莫要让离江看到邋邋遢遢的骆小娘,虽然离江从来不说,但我总觉得,他喜欢全身散发着干净气息的人儿。

铜镜里的人,双目不大,眼角处微微下垂,鼻子虽直过长,唇瓣不薄却小,色泽稍白,怎么看怎么不入眼,果然啊,不是美人痞子,何况又是人老珠黄。

我梳着头,有点垂头丧气,比起九酝啊初茶他们,真是天壤之别,他们是凤凰,而我只是一只难看的乌鸦。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呦,今儿个怎么转性了?懂得敲门了?门没锁,自己进来吧,我就不招待了。”

我加快手上的速度,得抢在初茶把我拉出房门前盘好头发,所以我专心致志地将发丝卷起来,结果便看到铜镜里走进一张模糊的脸。

看着那张脸,我惊得回头:“离江!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啊!我刚才说的是初茶!我以为……”

“我又不是没来过,又借宿了那么长时间,你在紧张什么?”他笑着,温柔地笑着,一如往常般夺人眼光。

“你……现在都不来了呢……”我重又坐下,一想起他和我同床共枕的日子,就感慨万分,明明感觉不过是昨天的事儿,屋里的每一件物品都还留着他的气息,留着他的味道,他离开,却已然半年过去了,真是白驹过隙,岁月如梭,弹指一挥间啊。

“我来帮你梳吧。”他轻轻拿过我手上的木梳,顺理成章地一下一下地梳起来。

“啊……不用……我自己来……”微微有点脸红,心里小鹿乱撞,坐立不安。

“你这样笨手笨脚的,哪里梳得好!”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清澈的女音,镜里忽然冒出第三张貌美如花的脸,把小爷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幸亏离江在身后及时扶住我,不然屁股都要摔成两瓣了,我可是靠那地方吃饭的。

“瞧吧瞧吧,一点长进都没有。”姑奶奶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恍惚以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我转身,握住离江为我梳头的手:“发生什么事了吗?”

离江一愣,姑奶奶也是一愣,然后撇撇嘴:“看来也不是那么傻嘛。”

自从他们走了之后,虽然离江常来,但是姑奶奶就不再来了,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明目张胆地进出象姑馆呢?岂不是让世人笑掉了大牙?

所以,今日他们会来,并且还是一同出现在我的房屋里,而不是离江包下的雅间,这一定有什么事儿发生。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裴珍不满我们总是用无情索坏了他的好事,已经向林念寻抱怨了,所以逆沙近期应该会有所行动,所以……”

“!!”好嘛,初茶那个臭小子,卖自己力气大啊!那不如去当屠夫好了。

“小娘!老爹找你呢!”初茶在楞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朝我催促了几声。

老爹找我?“在哪?什么事啊?”离江帮我把发髻盘好,我顺手拿过华胜戴了上去,自从有了这华胜,我都不再戴其他的簪子。

“我也不知道,在他自己的屋里,你去瞧瞧吧。”

“好,你收敛收敛手脚哈,不要粗手粗脚地糟蹋我屋里的东西!”我一边往外走一边警告他。

老爹出乎意料地不住在前院而是跟我们一起住在后院,他的房间在走廊的最末处,平日里也很少会叫馆子里的人去,有什么事都是他直接来说的,不知今儿怎么有兴趣让我参观参观他的闺阁?

双手推门而入,在看清了屋里的情景之后,我就后悔了。

第三十七章

“老爹!你找……我……啊……”

房间里的桌椅撤掉了,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棉布,绣花棉布的中间放置一张矮案几,上面摆置美酒佳酿,山珍海味,三人席地而坐,老爹和一个大约年纪与他相仿之人坐在一侧,另一侧,则是一位看起来万分尊贵的人。

自然,能让我心生退意的,并非仅此,来墨莲的达官贵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之前那个本朝第一臣楼笙澈不也来过么,小娘我也不是孤陋寡闻之人,只是……

只是这老爹的神情怎么瞧怎么有蹊跷啊。

似乎一副跟平常一样的风轻云淡的表情,可是脸上明显的红晕出卖了他。再仔细一瞧,他身边那位爷的手似乎压在他的身下……

惯看风月之人心下早就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老爹的身份和老爹的性子,致使老爹从来不接客,连被客人占便宜也是没有过的。而今天,不仅破天荒的接了客,而且还是一人侍二主?!老爹应该不想让馆子里的人瞧见他这副强忍欲望的可口模样吧?

那我这般莽撞地冲进来,事后岂有全尸可收?

屋里的三位都瞧着我,我趁他们还没有反应,悄悄地把已经跨进去的一只脚收回来,“那个老爹有客人啊?那我先不打扰了……”双手便要关门。

“等一下,小娘你进来。”老爹发话了,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

这样轻轻颤颤的声音,太诱人了,听见老爹讲话,他身边的客人便转头看他,嘴角一扬,照着老爹无暇的脸亲吻下去。

这是……唱哪出啊?难不成要我看活春宫……

还是要我替他分担?呃……以我这等容貌,我知道我只是吓到了,说胡话呢。

天知道我是怀着怎么必死的决心才踏入了老爹的房间,我甚至发誓,若我能活着走出去,这辈子决不再踏入此地一步。

我还在想是否应该坐在另外一位爷身旁,老爹发话了:“小娘,到我这边来。”便指指他的另一侧却稍后一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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