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红尘客——疏楼宫灯
疏楼宫灯  发于:2014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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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吩咐下去备酒了,怎的现在还不来?”怕是哪位小哥儿又偷懒,非得去催催不可。

一间间的雅厢,此时都已经被客人包了,里面的景色该是风光旖旎吧。不过墨莲有个好处,就是彼此相邻的两件雅厢之间,并不容易听到彼此的声音,不怕隔墙有耳,所以也有不少大老板愿意在此谈生意。

我一步不停地往楼梯处走去,免得人家误会我要做什么坏事呢。

一个小童匆匆上了楼梯,手上捧着三壶热酒。

“哎小哥!你这酒送往哪去?”我一把拦下,就算不是玲珑晚屏的,也得要过来。

“玲珑晚屏……”

“小哥啊!这酒能不能先给我?”刚好我俩站在万灯红的门口,里面的侍酒小童一把拉开大门,跟我抢起酒来。

“我说,这是玲珑晚屏的……”

“哎呀求您了,小娘相公!”他附耳过来,“里面的主儿可惹不起!就当您做一回救世主呗,让小的有口饭吃吧!”

少来,我可不吃这套,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微微一笑:“我那也是惹不起的主儿哦。”

“小娘相公……”偏偏那人还挤出那么几滴煽情的泪水。

算了算了,在馆子里,最难做的还是做小童的雏儿,既不能像挂了牌的小倌那般嚣张跋扈,又得处处受着使唤,不仅要习着琴棋书画,还要伺候小倌,干些杂活。

毕竟自个儿也是这样过来的,何况若非事情紧急,或者是客官使坏心,有时是真的坏,故意刁难,才会这样半路抢酒。

再说,如果是离江遇上这种事,应该很大方地让出去吧?

“好啦好啦,收起你的眼泪,跟的是谁呀?教你哭得这般丑!这酒拿去拿去,莫要再恶心我了。”

“谢谢小娘相公!就知道您最好了!”

真是不高明的马屁。端酒,关门。

这回好了,明明是出来催酒的,现在却白白拱手相让了。只好吩咐愣在一旁的小童再去温酒了。

无功而返。不过离江并没有说什么。他支着头注视着我,看得我莫名其妙,怎么,我脸上有什么污渍吗?

默默地拿起袖子擦擦脸,没想到这个动作到引得离江笑出了声。

“你还是这般傻,我只是在看你戴着我送你的华胜。”

原来如此,害我还担心本来就不美的姿色,蒙上了肮脏的东西。

是呀,我一直都戴着那支翠色华胜,毕竟,那是我从离江那儿得到的唯一的东西,唯一见证过那特殊的五个月的物品。

“哎呀哎呀!渴死小爷了!”初茶风风火火地冲进屋里,一把抓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啊啊!怎么没酒啊啊!”

看着哭号的初茶,心想这小子怎么越来越粗俗呢?从前只在我面前撒野,现在在离江面前也坐没坐样,站没站相的,想做个红牌就该有个红牌样啊,这样像什么话啊?

“这酒是拿来品的,解渴可就糟蹋了。”离江温柔地说道。

结果那个臭小子居然扑到离江面前,梨花带雨道:“可是人家渴了嘛!”

刚才那万灯红的侍酒小童不会就是伺候初茶的吧?

可真是糟蹋那小童了。

懒得看初茶拙略的演技,我抬脚就出门催酒去了。

结果又在万灯红给人拦住了。

第二十七章

是个极顶俊俏的爷,在我见过的人里面,恐怕真没人比得上。就是大概也是上了年纪了,没有少年郎的水嫩,也不知老爹年轻时可有这人八分姿色?

瞧着衣物,必定是极尊贵的身份吧。

这位爷此时的面色,宛若胭脂滴入清水,慢慢晕散开去,红彤彤的,好看极了。

“你们这酒里下了什么?!”爷一把揪住我的胳膊,捏得我生疼。

我忍着疼对着那双气得冒火的眼睛,明明那么俊气,却发那么大的火气做甚,“这青楼里的酒,多多少少都下了点媚药,这不是稀奇的事啊。”

“媚药……么?”然后漂亮的爷像是听懂了一般,放开我的手,甩门。

“爷,我说用不用找个人来伺候您啊?”这可得找人帮忙下火,不然得憋死不可,这青楼也是靠着这种手段才能营生。

没人应,就当好心没好报呗。

刚下了楼梯就拿到酒了,慢慢踱回玲珑晚屏,就渴死那个小兔崽子吧。

我一进门,初茶就扑将过来,要抢酒喝,被离江夺了下来。

“等一等。”然后他拿银针测了一下,没毒。

“真是奇怪了,居然没毒?”

“喂喂,我们墨莲的酒可是清白的呢。”初茶见没毒就直往嘴里灌。

“有什么问题吗?”我也觉得离江的反应有些奇怪。

离江瞧见初茶那小家子模样,摇摇头:“按理说,林念寻不想大动干戈,又想拿回无情索,那必然会有所行动。青楼中的酒里多多少少会有春药,把迷魂药散进去,不会被发现,但是,这几壶,却是清清白白的清酒,连春药都没有。”

我还是不懂,那林念寻也不是呆子,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下药吧?

放眼瞧去,对面的笼月已然关了木窗,也不知他们三人是走了没走。

等等!最初的那三壶酒!被万灯红要了去,所以刚才那位爷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那位爷怎样都不关我事,莫要惹麻烦。

离江是不在墨莲里过夜的,见天色差不多了,便也就带着唐谨回去了。

初茶直喊累,跳得腿都酸了,谁叫这小子,一见到离江捧场就卖命地跳呢?总之他嘟嘟喃喃地把我赶走,说是要休息了。

而我才回屋子不久,就觉得有点如坐针毡了,那位爷怎么看都不像随随便便家世的人,若是在墨莲里出了什么事,墨莲可就惨了!

得,明明已经躺了下去的我,还是认命地一溜烟爬了起来,赶往万灯红,我的爷,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呦。

一敲门,才知道,刚才那位爷匆忙间也没上闩。

“爷……”瞧着那位白面如玉的爷正和衣躺在床上,被子也没盖,整个人就蜷成一团。

我慢慢走过去,发现他把头埋在臂弯里,浑身在颤抖,不会是中了毒吧?

坐在床沿,我摇了一下他的手臂:“爷!您没事吧?”

他被我晃得头转向我,不过眼睛并没有睁开,两行清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哭得我见犹怜,比起初茶那拿腔捏调的令人心疼多了。

嘴里还呢喃着什么,一直冒着汗,是着了梦魇么?

我抬手去帮他整理凌乱的发丝,身旁没有布,只好拿袖子帮他拭干汗水,看着一个人大约年过而立的男人哭得这般厉害,也不知为了什么事。

突然想起那个找菀菀的爷,难不成这位爷也是为了哪个美人儿?自己都如斯模样,还会稀罕谁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入得了他的眼?还伤了他的心?

自己这厢正随意揣测着催人泪下的故事,床上的爷忽然抓住在给他拭泪的手:“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我楼笙澈怎么可能背叛你!”

那爷其实还在梦中挣扎,而我却是一愣。

楼笙澈?只手遮天的大佞臣!?

第二十八章

楼笙澈,天子最宠的弄臣,只可惜佞臣一个。

虽然来喝花酒的公子、老板都不会在闺房中谈论朝政,但是几杯酒下肚,总有那么几位怀才不遇的文人或仕途不顺的官员会骂两三声,这世道的不公,常常提起的就是这个靠身伺候皇帝,换得平步青云的楼笙澈。

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此人仗着内阁首辅的身份,干起卖官生意,同时拉拢同样心术不正之人,陷害忠良,打压胸怀大才之人,欺压百姓,胡作非为,甚至有人怀疑他与敌国狼狈为奸。

偏偏皇上对他宠得无法无天,再大的罪到了他那里,就仅仅只是罚了俸禄,可是皇上又会再赏他些奇珍异物权当弥补。

这朝政不清明,都是因此人而起,人说本朝迟早崩塌于此人之手,骂他男狐狸的不在少数。也有人说,虽然不到嗜血罗刹新的转世时期,但说不定是嗜血罗刹加快了报复的脚步,毕竟现在这人,与上上代嗜血罗刹那么相似,前前朝就是被这等狐媚祸害了,不然本朝也不会建立。

然而这样一个皇帝宠溺,世人唾弃的美人儿,正抓着我的手,使劲质问我为什么不信他。

是谁?是谁不信他?

怎么看都不是皇帝老儿,皇帝陛下疼这人到没有规矩,世人皆知,楼笙澈说的话,皇帝也当做圣旨,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皇帝老儿也信。

难道他还有其他姘头?

那他也忒大胆了吧,身为皇上的人,还敢红杏出墙,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他放开我的手,撩起衣袖,我看到了自己白脂般的手腕上留下五道红痕。

那人自己胡乱拉扯衣袖,露出一截玉藕般的手,上面带着的玉镯看起来价值连城,是上等货色,世间难得啊。

“自从你把它赠与我,我的命就和你连在一块,无论我和谁在一起,我都没有背叛你!你怎么就不信呢!”

然后更多滚烫的泪水滑落,他把自己的双手遮在从头至尾根本没有睁开的眼睛上。

听说楼笙澈幼年就与皇帝相识,不过并不住在皇宫,直到他在弱冠年纪高中状元,并在二十二年前成为皇上的嬖人,那时皇帝十八岁,比楼笙澈小两岁,登基六年。

如果楼笙澈在成为皇上嬖人之前就与他人私定终身,那么现在他这般扰乱朝堂就是故意为之,有所预谋,什么目的呢?该不会真的如世人所说的,是来倾覆我所处的这个朝代?

我忽的打了个冷颤。

可是看着他泪眼汪汪的模样,虽然看着不似不惑之年的容貌,但无论如何也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庞,总觉得不似坏人。自然,小爷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是知道不可以貌取人,只是,这人,现在这么无助的样子,就算他位高权重又如何呢?

话说回来,即便皇帝老儿宠他,可是身为天子,还是封后立嗣,还是有后宫佳丽三千,何况,他还是天下人的圣上,又怎可只为他一人?

所以,有骈头就不稀奇了吧?

去馆里的药房要了些许檀香,抖落在香炉里,安神的香料,希望爷您明早儿醒了的时候,莫要把墨莲给拆了就好。

回到自个儿的小屋子,躺着床上,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满眼都是那个天下第一佞臣虽老却美的脸,还有他滔滔不绝的泪水。

他不开心。就算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还是不开心。无论他爱的究竟是圣上,还是另有其人,他们都没有给他幸福。

我忽然想再赌一把,我想让离江再赎我一次。

美满姻缘是自己争取来的,之前拒绝是因为霁云死得太惨,我不想步他后尘,当然现在也不想。

但是看了楼笙澈之后,我才惊觉,我骆小娘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他路离江也并非生在帝王家,没有身份的束缚,我又何必瞻前顾后?我又何必妄自菲薄?

所以我想赌一把,赌赌离江有多爱我。只要他在我不明示的情况下,还能再次提出愿意赎我,就说明他对我,多少是有情意的。只要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便不怕,无论如何,我都比那个楼笙澈要容易过的多。

下定了决心,担惊受怕了一夜的小爷我,拥着被子沉沉地睡去。等再一睁眼,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了。

第二十九章

铜镜明澈,只是这镜中人却不是如花美眷,本就一副平凡相貌,再不好好护着,就该是人老珠黄了。我叹息一声,一点点细心地描着眉。

“啪!”近几日又恢复踹我房门的初茶冲进来,还一边喊着:“快点快点!离江外头等着啦!”

这个臭小子!这门迟早有一天给他拆了,倒时候老爹说的话,非让这小子出钱不可!

“走啦走啦!还上什么妆啊!”一把抓起我的手就拖着我走。

“等等!我的眉笔!唉!门没关!”

“关什么门呐!你放心,你屋里的东西不会有人惦念的。”

这个瘪三浑球狼崽子!这样火急火燎地扯着我走,我只来得及用手一勾,将翠色华胜带了出来,随随便便往发髻里一插,一副淡妆素裹模样。

而初茶这小子,倒是绫罗绸缎,蛾眉杏眼,万般风情。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

我们这般火烧眉头的赶路,也看见雪芙蓉和九酝一红一白地在院子里行走。

“你瞧,他叫林念寻,这就念着回来寻你了。”

“你那位游爷不也是来找你么?”

“你说的什么话啊?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啊!”

然后我在与九酝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九酝抓住了胳膊:“哎小娘等等!”

“哎呀等不及啦!”本来已经放开我的手跑在前头的初茶一见这情景,又调头回来扯我另外一只胳膊。

“等不及也得给我等。”九酝不放手,这俩人是想把我五马分尸了是不?

“初茶,等!九酝,说!”我一甩袖子,把两只狼爪抖下来。

“你把你家游爷领回去吧,他刚来时不就是先找的你嘛。”

“游爷爱找谁是他的事儿,我可管不着。”这事您是打算炫耀多久啊?!

九酝一苦脸:“唉,日日粘着我,挡着我财路了。”

初茶才不理会挡不挡财路呢,见话完就径直拖着我走,嘴里还碎碎念着:“这个狐狸精,总有一天我要把他踢下红牌位置!”

我暗骂他小狐媚儿。

未及门口,却见林念寻和游爷走了过来,错身而过时听到林念寻说:“五师弟你真是对得住你的名字,叫你来洛阳找人夺回无情索,可你还当真不归啊?”

记得离江好似说过游爷叫游不归。

游爷也不回答,就看着林念寻的眼睛说道:“大师兄你那时不肯来,是怕再见到雪芙蓉吧?”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一时离得远了,而是到门口就喧嚣起来,也听不见了。

离江的马车已然守在门外,只是我在想,刚刚离江和林念寻他们,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呢?

中秋十五好时节,月满中天。

菊花墨莲里也不缺奇珍异宝,也不知老爹哪弄来的,杂七杂八,无论珍贵还是普通,全都砸在一块,什么矮盏白岱玉满堂,什么碧空银花醉太白,多得眼花缭乱,也辨不出好坏了。

所以离江带我们出来,自然不是赏菊了,而是高山赏月品月饼。

这是初茶最欢心的事了,当然不是喜欢赏月这等风雅之事,他不过就是爱吃月饼,还专门空了顿午餐,就等着月饼填肚呢。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

“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清秋仙府间。”

“喂喂!你们有完没完啊?又不是你们自己做的,有本事自己写来瞧瞧。”

初茶就这样一边咬着三馅月饼,一边打断我和离江的诗情画意。

其实我不会吟诗作对,但为了能让离江高兴,我也只得搜肠刮肚,把脑子里记得的关于中秋佳节的诗句翻出来。

离江过去拍拍初茶的衣服,初茶吃个东西都能掉满地馅儿,还落在衣物上,明明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要离江帮他拍落。

“小子,没缺手缺脚的还要人服侍你哦?”

我白了他一眼,走在亭子边缘,俯瞰着高山青树。

像我们这等身份,这等营生的,鲜少会上山,平日里连出门都少,更何况爬山耗力气,我们这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受不了。

所以今日难得一来,自然少不了看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站在如此高的地方,俯瞰红尘万丈?放眼望去,满眼尽是青翠,树木参天,密密麻麻,在黑夜里散发着寂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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