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接过毛笔,沾了金粉和浓墨,在桃符上挥毫,下笔苍劲,转笔提笔出锋,笔触凌厉有力,字形潇洒飘逸,称得上入木三分,行云流水。
“顾大人好书法,下联便由愚兄来罢。”
取过他手中的笔,仔细沾墨,字体纤细,颇有颜精柳骨的风范,不如上联潇洒苍劲,却更添了些柔和圆润的温婉感觉,用作春联实是十分得当,有种和美之意。
“林兄唤我祈樾便可,顾大人的,听了生分。”
“那,祈樾便跟愚兄一同用膳吧,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莲子糕。”
极灿烂的阳光洒落,桃符的墨迹瞬间便干了,金粉在日光中闪着光,尤迦律出门便听得他们欢笑,眼角却有些酸胀。
“他唤他……祈樾么……”转身回房,心中似乎压了万斤的石块,沉重得呼吸不过来。
桃符上字迹清晰,“林暖和煦满春意,风清阳洒合君祈”。
林……祈么,似乎是,十分般配……
第四十六章:春暖心凉情难系(1)
家宴十分温馨,依然是围炉的小灶,却添了几个伶俐的丫头起舞作伴,脚踝上的银铃随着舞步发出清脆的响声,十分整齐,既是舞步亦是乐曲,十分新鲜。尤迦律向来通些音律,却与中原这边乐器不同,阿梵的乐器多为敲击,钟鼓为多,十分难有如此婉转又跳跃的韵律。
因着身份坐在了下位,遥望顾祁樾与主位的男子相谈甚欢,手中的酒盏不时与他碰撞,男子手臂更是亲密地搭在他肩上,似是一派仗义兄弟的模样。小火炉熏得人眼睛发热,满脸的通红,酿的米酒似乎颇为火辣,灼烧着下到脾胃,引起一阵刺痛。
直至宴会结束,祈樾没有看他一眼,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公子,咱不等了罢?顾大人大概是和林族长喝醉了呢。”格瓦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又剪了一次灯花,房间却始终没有亮堂起来。
尤迦律在等下细细地端详着那块莲花形的香玉,褐色的莲花,始终有些不合呢,“横竖睡不着,便等等吧,你先去睡吧,不用陪我耗着。”
格瓦哪里肯就让他这么耗着,好说歹说把人哄上了床,却也是半靠坐着,抱着抱枕眼神都带了水雾,格瓦也只能在旁边的小圆凳上坐着,靠着墙打着盹。
“格瓦,祈樾许是厌倦我了罢。”忍着这么久,还是缓缓吐出一句,手绞着被角,语中的颤动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自小一同长大的格瓦。
“怎么会厌倦子言哥哥,顾大人只是醉了乏了,就去歇息了,明日便会来找哥哥赔罪的,哥哥先睡罢。”
“娘亲说男子薄情,说的都是满嘴哄人的话,最后都会厌倦的。”
“哥哥怎将自己也骂了去了,且好好歇着,这几日天气越发地冷,也不知是不是春寒到了,我听哥哥有几分咳喘,明日命人炖了杏仁来吧。”
“格瓦,抱我一下。”软糯的声音带了鼻音,让人不忍拒绝。
伸手将他拥入怀里,几月来更加消瘦的身子,揽在怀里居然能感受到几分嶙峋的骨架,“哥哥多吃点罢,整个人都瘦了,见了揪心。”
“也就只你挂心我罢了。”枕在他颈窝里,眼泪静静地落着,闻着他身上散发的自己房中的熏香味,哽咽得更深。
顾祈樾见得他房中灯还幽幽地亮着,心中几分惊喜,轻声进得门来,却见得两人拥作一团,如同冰水将全身浇得透彻,寒意顿起,红着眼转身而去。
如水的月光将庭院铺满银白,一片寂静,微弱的烛光从他门缝中泄出,房中是何景色,不忍去看,明明是高傲孤冷的自己,此刻心里却一阵阵地揪疼,也没有怒意,也不愿去质问,不自知地就转了身,哄骗着自己没有看见,但还是,心痛。
“许是,自小的伙伴,相拥一下,也无伤大雅罢。”但平日里格瓦待他,明明超出主仆,超出弟兄情谊,如此这般,一概不想知悉。
顾祈樾在外静坐了一夜,只看着他房间的烛光终于在天明前熄灭,心中说不出的烦闷,外衫被露水打湿了一层,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而来,却也遮盖不住内心慢慢散出的寒。
“王爷。”回到房中,便听得探子来报。
顾祈樾刚平整的眉头又皱了皱,“报。”
“皇后暗中已经召集了不下20万精兵,皆是经过训练,装备精良,似是国舅退位前在边关的一部分守兵也被拉拢了。”
“是么,后宫有闹出什么事么?”
“太子依旧是流连烟花之地,薛常在年前晋了贵人。”
“她倒是升得挺快,华乐坊的嬷嬷教导有方。”薛家的子孙倒真是勾人。
又想起那小野猫,也不知他睡醒了没,心中虽然温怒着,却也是着实心疼,许是自己太冷落他了?
“徽王爷最近住进了华乐门,说是山上空气好,丫头们伺候得也尽心,还有青茫盟主恭敬着。”
“好,赏了那几个丫头,回去给我派人到阿梵去一趟,将公子乳娘接来。”
“是。”躬身应下,翻身出了窗户,消失在昏暗的晨曦中。
尤迦律睡到午间,思绪却更乱了,房内都是甜腻的味道,似是那香玉的气息,头昏昏沉沉,脑子里旋转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格瓦……”张嘴才发现声音沙哑。
唤了许久不见人来应,起身下床,头晕得一切都像在旋转,脚下的地都像变得高低不平,啧,到底是怎么了?
“公子,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躺着。”格瓦回来一见他扶着桌子站得极吃力,头一下下地沈下再抬起。
“我怎么了?好渴。”喉头有些血腥的甜腻味道。
“公子昨晚突然发烧,一直说着些胡话,一晚都没有安宁。”
原是病了,由他扶着回到床上靠坐着,“顾大人有来过么?”
“这……今早我去寻顾大人,他已经到了林族长房中为他治疗了,今晚大概能过来。我熬了粥,公子用些粥再睡。”
呆呆地张口吞下,眼神都聚焦不了,迷迷糊糊脑子里像一团空白,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只是想不了事情,乱成一团。
“格瓦,我梦见娘亲了。”
听他突然这么说,知道他又一定是胡思乱想,这小公子,虽然比自己年长几岁,在他面前却是孩子一般,“公子不要多想了吧,好好休息,等烧了退了,我们去踏青可好?”
“嗯……”也不知应了什么,眼皮沉重地合上了。
第四十七章:春暖心凉情难系(2)
房内氤氲着蒸汽,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窗户紧闭着一丝风不见,站在里面一刻钟便热度全身都像浸了水一样的汗,顾祈樾站在浴盆前看着盆内的男子全身依然是通红,细嫩的皮肤上被针灸多了一个个的印痕,发间不只是蒸汽还是汗滴一滴滴地滴落,眉头却一丝没有蹙起,安然地端坐在盆中,脸上表情看不出是平静还是隐忍。
“祈樾,脸上怎么这么疲乏?”林舒旭淡淡地开口,眼中清明,完全不似泡在滚烫药浴中。
“许是昨晚没睡好,林兄今天感觉怎样?胸口还有痛么?”
“这里,偶尔会揪着痛。”拉过他手抚上自己胸口,肋骨下的心脏搏动得沉稳。
指尖触上他有些炙烫的皮肤,“深呼吸。”,手中传来的轻微搏动,有丝丝颤动,“大概是蛊虫反应引起的轻微中毒,我开些药,等下就端来给林兄。”
“怎好要祈樾一直这般忙碌,差小厮们去就好。”
“药有些难熬,小厮们做不好,我本也不忙。”
“祈樾不是要陪佳人?”
“他……嗯,还是林兄身子要紧,林兄且再浸泡半个时辰,我去给你抓药。”
点了头,又握了握他手以示感激,林舒旭泡在药浴中,嘴角微微翘起,眉心都带了笑意,张开手中握了许久的一个小瓷瓶,瓶中空空如也。
顾祈樾在药房亲自抓了药,不知是不是在蒸汽弥漫的房中呆久了,感觉内心越来越燥热,搭了脉搏,也没有异像,只当是天气回暖,昨晚又熬夜,有些上火了吧。
又亲自取了瓦煲和井水,将药放好开始熬制,这种药方的煎法偏偏十分繁琐,要按照不同的时间放不同的药物,分量上也要拿捏得正好,连文火武火的讲究都很苛刻。
煎好药端到房间时,眼前是一片蒸汽,似乎是迷雾缭绕的天宫,依旧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缓缓流动着的蒸汽遮住浴盆中的人。放下药汤走到浴盆前,感觉神智都迷糊了。
“祈樾。”朱唇微启,秀目半眯,男子从浴盆中站起,伸出手去拉他。
林舒旭握住他手,借力从浴盆中踏出,整个身子撞进他怀里,身上带的药汤濡湿了他衣襟,留下暧昧的一团深色的痕迹。手更是攀上他脖子,呵气如兰,“冷,抱我……”
感受他魔怔一般将自己拥入怀里,林舒旭嘴角勾出一个妖媚的笑,与平日里的温和清正极为不符,眉眼间都带了妖冶,手轻柔地解开他的衣纽,层层褪去他的衣衫,直至金蜜色的胸膛赤裸在空气中,健硕精实的身形多一分太健壮,少一分算瘦削。手抚上他的健腰,感受他皮肤的几分燥热,心底里升起更浓重的渴望。
“祈……”踮起脚尖吻上他紧闭的唇,舌头探入他齿间,手也按住他头,动情地在他后背拂挲。
顾祈樾如同被诱惑到一般回应着,呼吸逐渐沉重,眼前的人看不清是谁,无法思考,脑里滞成一团,理不出头绪,身下的欲望有抬头之势,本能地想要拥住什么,舌头被勾引得有些敏感,吮吸着唇内的丁香小舌,甜腻的气息遮盖住药味涌入脑子里。
“祈,要我好么?”
听见几分沙哑的声音,分辨不出是谁,脑里隐约有个影子,模模糊糊,犹豫间手已经搭上人的要,细碎的吻落在他锁骨,舌尖可以感受到他滑嫩的肤质带着丝丝的苦涩药味,闻到他身上混合了药味和熏香的气息,比媚药更要诱惑几分,腿间的性器直挺挺顶到他下腹。将衣衫全部褪去,赤裸着身子将眼前的人拥入怀中,转身将他往身后的床榻上压下。
身下垫着柔软的衾被,身上赤裸的男子蜜色紧紧贴着自己,林舒旭笑得更大,搂住他手在他后背的脊骨上一节节地按摩,呼出的热气有意识地打到他耳蜗里,小舌灵巧地在他耳垂上舔舐着。
见他性起,沉沉一笑,抚上他昂立的欲望,两腿缠上他的腰,身后的穴洞早已被扩张得完全,“祈,进来……”
被呼唤间神智更加迷糊,只能遵从了本能,狠狠将性器插入柔软的穴口,身下传来的快感簌簌袭来,更加卖力地抽插起来,天性的本能引导着动作,全无平日的温柔和技巧。
林舒旭却被这样激烈的交合刺激得不行,体内本来敏感的嫩肉更是被冲撞得酸麻舒爽,从穴内窜起的快感游走在全身经脉,手缠得他更紧,两人紧贴的下体厮磨着,攀上情欲的高峰。
在床上缠绵了许久,才又替两人穿好衣服,一个黑影闪进默默地收拾好被铺,不发一言又从天窗飞身出去。
“林兄?”顾祈樾从床上坐起,只觉得头依然晕沉沉,思绪还停留在柴房煎药的时分,怎么就睡在了他房中?
“祈樾,醒了?你太劳累,又被蒸汽熏着,便晕过去了。”
“是么,实在抱歉。”
“祈樾对愚兄太上心了,我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本是小弟要做的。”
“回去再好好歇息罢,明日先不要疗治了。”
“嗯,那小弟先离去了。”摇摇胀痛的头脑,顾祈樾也不多作推脱。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舒旭笑意盈盈,手里捏碎一只碧绿色虫子,低头喃喃开口,“祈樾,我会得到你的。”
第四十八章:新思旧绪几成魇(1)
“昨晚我可真见着了,一个白色影子久久站在后院里,恍恍惚惚的。”
“真的?呀,别说,怪!人的!”
“可不么,会不会是这寨子老了,有些精怪什么的?”
“哪有这样的事儿,净吓人!”
“啊……梅子姐姐,我今晚可以和你睡一屋么?”
一群小丫头聚在院子里的太阳里絮絮叨叨着小闲话,格瓦走近了个个都噤声了,总不好再客人面前长舌,都笑笑各自忙去了。
“格瓦哥哥!你听说了么?”是个叫小杏的小丫头,来的时间也就比格瓦他们久那么一两个月,豆蔻年纪最是活泼。
“嗯?听说什么了?”
“都说晚间有个白影子站在院里,不知是人是鬼。”
格瓦听她这么一说,当下就乐了,这小丫头最是胆小,又聒噪,“世间哪有鬼怪,莫不是小杏自己做梦了吧?睡迷糊了?”
“不是的!是别的姐姐告诉我的!”
“那肯定是骗你取乐呢!不然你问问你梅子姐姐可有见着?”
“我可没见过,怕又是灵儿作了故事来吓你的,亏你还信。”被叫梅子的丫头比她们都大些,年纪也跟格瓦差不过大,但在寨中听差多年,已做了大丫头,是个沉稳的女子。
见没人相信,小丫头撅着嘴忙活去了,格瓦笑了笑,也将春日的外袍都晒在院子里,南方的夏天来得快,才不过是四月,日子就见长了,天气也热起来,偶尔有小鸟也飞了来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很有些初夏的感觉了。
“公子,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到外面走走?”离之前庙会已有两个月,尤迦律只在每日傍晚在后院稍稍走动静坐几下,也不愿出门。
手里细细绘制着一副小画,画中是些精致的花草,细致得茎叶上的脉络都分明,翠绿翠绿的叶片和淡粉的桃花相映成趣,翩飞的蝴蝶栩栩如生,对格瓦说的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依然细细描画。
“公子?”
“不去。”冷冷回了一句,带着气。
“公子这半月来感冒总也不好,我去寻了顾大人来看看吧?”
“不要!”听不得他的名字一般,既是不愿来看望自己,何必还巴巴寻了理由去烦他。
“子言哥哥……”
“下去吧,我乏了。”
似乎恍惚得更严重,有时话说到一半就忘了,做着些什么也忘了,总是突然惊醒一般,才知已经过了半日,夜间似乎也更难入睡,也总是梦见鞋古怪的事,但醒来就忘了,身上却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也不知怎么。
格瓦在大厅见到顾祈樾时,他正跟林族长畅谈正酣,眉宇间带的笑意比在中原时要舒展不少,也没有之前孤冷的影子,这样的笑意似乎也曾对着公子出现过。
“格瓦?”见他进来,顾祈樾心中几分诧异。
“公子自半月前就有些风寒,感冒总也不好,小人便想请大人帮忙看一看。”
“怎么好端端的感冒了?怎么现在才是通报我?”走在路上,顾祈樾语气都带了焦急。
格瓦见他的模样,不觉冷笑,淡淡地开口“大人贵人事忙。”
“你没有照顾好他?”
“小人怎能和大人比,公子精神一日比一日恍惚,有时唤他半天也不回头,晚上久久不愿去睡,中午却昏睡不醒,被梦境怔住了一般,也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