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看了眼申敬,对方满头大汗,似乎被那侍卫的话给堵住了。
不过,小皇帝笑了笑,礼貌地说,“听闻最近皇娘娘身体微恙,陛下体恤,下旨让在下今日入宫探望表姐,殊不知领路的公公不知所踪,误打误撞便到了这里。”
眼睛足够清澈,语气足够诚恳,侍卫也只是看了眼,便信了七分。
只是侍卫眼里的另外三分担忧和深沉却没躲过小皇帝的眼睛。
慕容予繁好歹也是皇帝,眼前的侍卫看上去功夫不错,头脑也可以,此刻他想的是,若能让这侍卫为他所用,只怕不会比不闻不问差太多,不闻不问毕竟还是慕容涯的人,可他身为皇帝能用的人却只有一个申敬外加一个依然是太监的姚铭,需要的时候都找不到人。
——他刚才的眼神,分明有几分柔软,小皇帝不禁想到,他该不会……是对皇后……
然而当小皇帝再看向他的时候,侍卫已经一副忠诚的样子,拱手道,“原来如此!公子若不嫌弃,让郎飞为公子领路吧!”
小皇帝干笑两声,让他领路,还真的要他站在皇后面前喊一声表姐?
连忙摆手说不用,“这怎么行,郎大人守职晴暄阁,让别人看见只怕会说大人擅离职守,还是让我们自己出去问路吧……”
申敬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郎飞也没勉强,笑了一下便出了院子,幼荷抱着书册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心”地帮小皇帝指了路。
总算出了晴暄阁,也没被人认出来,在申敬的带路下,到了皇宫的一处采买用的侧门,在侍卫巡查的间隔里溜了出去。
出了宫,便是一步不停地去了将军府。
然而门房以为小皇帝不过是平日里拜访尉迟骄阳的寻常客人,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有些不耐地对小皇帝说,“公子难道不知将军这几日都在城郊阅兵?”
小皇帝愣了一下,“阅兵?他什么时候去的,朕……我怎么不知道?”
门房年纪不过十三四,少年心性,嗤了小皇帝一声,“公子在皇都,怎会不知?将军今早接的圣旨,皇帝允了将军的折子,将军接了旨便奔赴城郊军营,自将军进了城以来便没再轻易去看过,好容易得了折子,估计没个三五天也回不来了。”
小皇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问下去,带着申敬走了。
一路上,申敬在一旁说话,小皇帝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陛下?!”直到申敬停下来扯住他的袖子,小皇帝这才发现自己快要撞上一堵墙了。
“唔?申敬……”小皇帝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将军府,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慕容予繁才是皇帝,可自己下过的旨,自己却不知道,更没有看过尉迟骄阳上呈的折子,平日里批改奏折的都是内阁,皇帝不过是三位大臣手中的傀儡,底下的地方官根本连皇帝的字长什么样都不认得,更别说会真心效忠皇帝了。
慕容涯是怕尉迟骄阳插手札日娜事件才调走他的,尉迟骄阳担心自己的部队想尽快跟士兵见面鼓舞士气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一直粗中有细的尉迟骄阳就因为这点被慕容涯不知不觉的给排除了。
哪怕小皇帝历尽艰险才出了宫,却连个去处都没有,恐怕慕容涯若是知道了龙仰宫中的密道,也不担心他会作出什么事。
因为把慕容予繁逼急了,他也只会找尉迟骄阳合作,对于叶倾欢,慕容予繁如避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这是慕容涯在了解事情真相之前,采用的掩盖手段。
——难道慕容涯以为他就只有这点容量?
小皇帝勾了勾唇,对申敬道,“去相国府。”
21.抛开身份的一天
“唔?……你刚才说什么?”
小皇帝懒懒地抬起眸子,斜斜地朝对方看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一摇,一晃,微波动荡的声音轻不可闻,睁开眼是湛蓝湛蓝的天空,和洁白无瑕的云朵,对面坐着的,是前不久还在灯会上见过面的岳闻乐,对方正一脸呆愣又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自己,小皇帝轻轻挑了下眉——恐怕在岳闻乐眼里,他就是个甜美娇羞玉人儿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吧。
可惜……小皇帝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慕容予繁从来就不是个轻易会向人撒娇,依赖别人的人,他之所以在那三人面前多多少少露出点柔弱样,也不过是因为这样能更容易与那三人相处而已。
不过现在是和岳闻乐泛舟,在小皇帝心里,岳闻乐已经是他的朋友了,每次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都能遇见这个人,所以对岳闻乐也没什么戒心。
没了戒心,慕容予繁就又是那个懒散沉闷的于帆了。
而且岳闻乐,别的不行,吃喝玩乐可是他拿手的,小皇帝不愁无法好好地散散心。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呢?
本来上午出了宫,在尉迟骄阳那里碰了点钉子,本想退而求其次找叶倾欢的,可到了相国府侧门就听说了叶相秘密奉旨查办某件大事,具体是哪件事,小皇帝还能猜不出来?怪就怪,他把慕容涯想得太简单了。
于是原本快到相国府正门口的小皇帝又让申敬带他离开,刚想潜入札日娜行宫一趟的小皇帝又在行宫附近被岳闻乐认出来了。
……然后,自然而然地,既然事情有人忙活着,他身边又一个助力都没有,君臣之间又互相猜忌,还不如先把事情放一下,反正他不操心,还是有人操心的。
想通后,慕容予繁就索性抛开身份给自己放一天假,心安理得的让自愿当导游的岳闻乐带他去踏青了。
记得上一次出宫踏青游湖,还是前不久与札日娜一起的,时隔不过一日,第二次游湖的感觉可比第一次要好太多了。
惬意舒适,优哉游哉。
哪怕是无所作为的在小舟上昏昏欲睡,他也觉得舒服无比。
慕容予繁支着头,高束的马尾垂在背后,随着小舟的轻微晃动发尾时不时的轻戳他的后背,本来他穿的就是单薄的棉布衣裳,他的头发又较为细致柔韧,穿过布料细小的孔洞刺激他那比常人还要敏感的皮肤,实在弄得他有点痒。
于是他只好伸手把头发拢到前面,贴着脸颊,乌黑配上白里透红的肤色,加上半坐半卧的慵懒姿势,让对面的人无奈一笑。
岳闻乐有些困惑又有些宠溺地看着他,“我说,嗯……怎么说呢,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很闷吧?”小皇帝眸中带笑,随口问道。
“嗯……”岳闻乐也鬼使神差般的随口回答,等他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回答后,匆忙摆手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皇帝见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我又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这么紧张做什么?要是觉得闷,等会儿去你常说的醉月楼瞧瞧,顺便结识一下那天岳公子错认成在下的相思公子……”
这下,岳闻乐脸上可是和吃了苦瓜一般的表情。
唉……这个于帆,从他动不动就调侃自己一番来看便知道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可他又迟钝得很,自己陪着他在湖面上晃荡了两个多时辰了都没觉得腻,还不是因为……
想到这里,岳闻乐又是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小皇帝,“这大白天的,风月场哪里会做生意?”
“也对啊……”小皇帝顿时有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不过很快,眼珠子转动一下,又笑道,“那就晚上去啊……”
“公子……”没等岳闻乐回答,就听见一直在船头摇浆的申敬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巴巴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要是回去晚了,被二老爷或是管家大人发现该如何是好哇……”
噗——小皇帝咧嘴笑了,“二老爷”“管家大人”这么有爱的称呼都能发明出来,申敬可真有才啊。
“二老爷”是“大老爷”的弟弟,自然是小皇帝的叔叔,慕容涯了。
这“管家大人”嘛……相国可不就是统管各个国家机构,管理国家大事的人么?
小皇帝一面在品味这些称呼的美妙,申敬在一旁可是急得皱起了一张丸子脸,这宫里的人还都以为皇帝陛下是在龙仰宫里卧病在床的呢,要是被殿外的侍卫发现,或是齐王殿下亲自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岳闻乐望了眼小皇帝和申敬两人脸上不同的表情,有些担忧地问,“你出来没经过家里人的同意?万一他们担心你没回去,派人四处找你怎么办?”
小皇帝先是下意识地在心里冷笑,跟叶倾欢说好做朋友以后那个浪荡公子还真的对他一点逾矩行为都没有,就连这次札日娜闹起的骚动都也不管,只追查域外杀手的事件,再也不管他与后宫的事情;而慕容涯那个变态皇叔,更是在出了事后最关心自己的贞操而非安全名誉……
好在那两人都还算是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否则他慕容予繁肯定不会像这样悠哉地任他们专权,早就想尽办法搞垮他们了。
于是小皇帝只好闷闷地回道,“家里人现在都没空管我,我就是翘家出来的,怎么了?”
“你啊……”岳闻乐觉得自己以后识人一定要再三认清了,眼前小皇帝的这个样子,他只觉得对方有点倔强的可爱,性子里隐隐透出一股强硬和不屈,和他想象中的实在相差得远了点。
第一次见他,自己正醉得厉害,印象中只留下如梦似幻的惊艳,如春梦一场。
第二次见他,灯火阑珊中明眸带笑,像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孩子。
现在这个他,或许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有点慵懒,又有点不羁,喜欢安静和无所事事。
岳闻乐不但没觉得他闷,反而觉得那种山水田园般的悠然在这物欲熏心的皇都里实为难得,让他产生了知己之心。
他也是个不喜欢官场的名利角逐的人,是以他虽家大业大,才气横溢,也只混了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做,连上朝面见皇帝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也不稀罕,在岳闻乐近二十年来读话本的记忆里,皇帝陛下大多是体态微胖明黄华服的中年老头儿,说不定还是个双目无神胸无大志之辈,否则,朝中大小事情怎么都落到了齐王和相国手中把持?
等他想到了过几天应该带少年去郊外的避暑山庄瞧瞧才好,让他尝尝那里新下来的果子的时候,岳闻乐才发现,少年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看着小皇帝熟睡的脸庞,视线从浓黑的睫毛到嫣红的唇,再也移不开眼,眼里还有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温柔。
手,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伸了出去,在那形状美好的唇上碰了一下,又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收了回来。
水波还是在一摇一晃下发出轻微的响声,船头正在摇浆的胖子跟班专心致志。
岳闻乐怔怔地盯着自己触碰过小皇帝唇瓣的手指,忆起方才指尖上柔软温热的触感,心跳狂乱。
22.一场甜蜜一场勾心
别人都是舍命陪君子,他倒是舍命陪美人,风和日丽,泛舟湖上,就算美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睡在自己眼前,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于帆……他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视线不由自主地粘在小皇帝的脸上。
他觉得自己很傻,傻得可以。
没遇上他之前,见到美人他总是毫不吝惜任何赞美的辞藻,他也常常与一帮文会认识的朋友出入醉月楼,对酒当歌,美人在怀,哪怕清醒的时候种种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他也觉得那就是生平一大乐事了。
哪曾想过,那时候醉心于饮酒作诗玩赏美人的乐趣,与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一个人睡觉相比,一点也算不上乐趣。
他只要看着小皇帝,就觉得心都是暖暖的,更别提与他说话,那人的声音仿佛有种吸引人的魔力一般,字字都敲入了他的心,像泉水滴落深潭,有种无与伦比的美妙。
岳闻乐嘴边挂起一丝苦笑,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已经不记得了。
就仿佛是追寻了一声的梦想,原本十分朦胧不清,当有一天它的面纱揭开了,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为之热烈奔腾,至死不休。
心里慢慢滋生了丝丝的甜味,可又带着苦涩。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喜欢着他呢?
岳闻乐张了张嘴,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唉……最后只能化作无声的叹息,将伸出去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中。
唇红欲滴,惹人轻尝……岳闻乐啊岳闻乐,人家拿你当朋友,可你呢?你怎么可以对刚认识不足几天的少年产生那般龌龊的想法,差点就要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来了!?
可是,那张恬静美好的睡颜又是如此美得惊心动魄,岳闻乐觉得世界一片空寂,唯有自己怦然如鼓的心跳声,和少年浅浅呼出的鼻息。
他笑自己痴,可又痴得心甘情愿。
也罢,时间还很长,总有一天他会有机会说的……
于帆……于帆……岳闻乐默念了几次这个叫他魂牵梦萦的名字,人就与他近在咫尺,宛如误落凡尘的谪仙一般,让人心生向往又不敢亵渎。
就这样看着小皇帝的脸,岳闻乐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有些人,终此一生都难以对他们产生一星半点儿的好感,可有些人,偏生能在第一眼就让人深深陷进去,万劫不复。
岳闻乐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等他发现过来,太阳都往西边坠了,淡淡的橙黄色光芒穿透厚厚的云层,不小心睡着了的申敬首先慌张起来,战战兢兢地过去将小皇帝叫醒,睡眼迷蒙的小皇帝半合着眼帘,唇角扁起一个有些委屈的弧度,刚睡醒还有点懵的小皇帝任由申敬拍直了他身上衣服的褶皱,替他重新梳了发,双眼毫无焦距地直直看着前方。
等一切弄妥,小皇帝优雅地打了个呵欠,缓慢地眨了眨眼,睡意未消的大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怎么看怎么可爱。
“唔……不知不觉睡到了现在,在船上睡觉果然比床上要舒服。”
小皇帝慵懒地笑了笑。
岳闻乐匆匆瞥开视线不再对上那双险些让自己失控的眸子,用手半握了拳抵在嘴边假装咳嗽,以掩饰脸上泛起的红色,“咳咳……这船普普通通,也没有软垫毛皮,怎么会舒服呢?”
小皇帝用手半支着头想了下,“大概是因为摇摇晃晃的,像摇篮吧!”
说完笑得眯起了眼,伸手在湖面上划了两下,白皙细长的手指寸寸没入碧绿的湖水,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申敬已经将船靠了岸,尽管岳闻乐依依不舍,还想送小皇帝回家,还想再跟他说些话,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得太快,可是小皇帝只是微笑,样子也不像是要答应,申敬更是客气有礼地回绝了。
哪怕岳闻乐疑虑了一下,只要他回想起这平淡恬然的一日也心满意足了,心里满满的装的都是小皇帝,自然就忽略了这一段。
幸好宫里现在人人自危,慕容涯调动禁卫军撤下了一批宫人,又宁可错杀一人也不放过一个般的进行大盘查,几乎每个宫人都难逃齐王手下那些刑官高超的诱供逼供技巧。
所以回去的时候,龙仰宫里只有被临时拉过来帮忙应付的姚铭,见到两人从密室里出来的身影,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的姚铭眼泪汪汪地跳了起来,又感动又委屈地唤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