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朝他眨眨眼睛,不由分说地拉了岳闻乐的袖子就走,岳闻乐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目光已经停留在小皇帝下意识抓住他袖子至今尚未松开的手上。
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岳闻乐把思绪拉了回来。
最后,岳闻乐还是在小皇帝的软磨硬泡之下带他去了离城隍庙不远的醉月楼。
按理说来,醉月楼白天打烊,晚上做生意,可岳闻乐毕竟是常客,出手又阔绰,是以醉月楼的老板才特殊对待。
坐在醉月楼红牌小倌相思的房间里,作为熟客的岳闻乐却手足无措了。
小皇帝越是好奇地打量相思的房间,岳闻乐越是有种心虚感,直到相思梳洗完从内间走出,掀开帘子,大方地对他笑了笑。
“这位小公子,可是对相思的琴感兴趣?”
小皇帝闻言看过去,霍——那人身长玉立,应有十八九岁,然而细眉秀目,婉转含情,眼波流转之间是淡淡慵懒与愁绪,薄唇色淡却水润,脸上不施粉黛依然肌肤莹白透着浅红,乌发如墨,松松垂了个发髻,身上白衣如雪,腰肢纤细盈盈可握,从他方才说话的声音就听出来声音中带有独特的磁性……
——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与他从申敬那里听来的描述不太一样嘛,小倌里也有这般清新脱俗的人啊……
小皇帝给岳闻乐递过去一个了然的眼神。
嘿嘿……有此美人,怪不得街坊邻里的都把岳家三少的八卦传了好几个版本了。
岳闻乐却是看懂了小皇帝的眼神,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平日里他在相思房中毫无拘束,此时的他却像是连一举一动都要踌躇三分的样子,相思也在风月场见识了好几年,看看小皇帝,再看一眼岳闻乐,当下明白七分,于是取了心爱的桃木琴坐下,散散拨了几个音,“这位小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就让相思为公子奏一曲。”
“这琴的声音很特别,颜色也特别,我在皇……在黄老爷家里头也没见过这样的琴呢。”小皇帝好奇地凑上去看,相思指尖拨动起琴弦,嘴边含着浅浅笑意。
相思也不管小皇帝口中的“黄老爷”是个什么人物,只道,“公子慧眼,此琴乃由桃木所制,桃枝纤细,制琴又以整段木块为佳,是以这株桃树十分难得,是奴家的师傅偶然所得……”
小皇帝听见相思自称“奴家”,心里有点不舒服,好端端的一个风雅公子,配上这样的自称,实在是让他觉得糟蹋了。
相思从小皇帝眼中看出些许同情些许不忿,心下了然,便专心弹琴,不再说话。
倒是岳闻乐在一旁看得有点儿不是滋味,于帆和相思才第一天认识就无话不谈,把自己晾一边,似是什么话都插不进去。
憋了很久,岳闻乐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你这次又是翘家出来的?”
小皇帝回头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吧……他们困得住我的人,可困不住我的心,纵是深宫内院,也无法阻挡一颗自由的心!”
“说得好!公子……果非凡人。”岳闻乐笑了起来。
小皇帝勾了勾唇,“岳兄才是呢,小弟才疏学浅,前几日才有幸目睹岳兄所着《河道论》一书,见解新奇耐人寻味,令小弟好生佩服……”
“你……你莫不是因为我对你瞒了身份,才对我这般客气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皇帝总觉得岳闻乐的眼神有些期期艾艾的……瞒身份?瞒身份的可不止岳闻乐一个,小皇帝又怎么会在意?
何况,岳闻乐的身份早就不是秘密了。
“没有……岳兄误会了,我……”
“我也没年长你多少,若是你拿我当朋友的话,可以叫我一声闻乐吗?”
岳闻乐的眼神真挚又单纯,眼里承载了满满的期待,小皇帝只好叫了一声,“闻乐。”
一声“闻乐”在岳闻乐听起来,既甜蜜又窝心,笑容满面,连带着相思弹拨的曲子也变得好听起来。
怎么看怎么是傻笑,小皇帝纳闷了,岳闻乐总是喜欢这般傻笑的吗?
“那不知……在下是否有幸称呼公子于帆?”岳闻乐又急切地问道。
小皇帝故作生气的样子,“刚才是谁说我客气来着,闻乐?”
岳闻乐一愣,随即哈哈笑道,“说得对!于帆……我要罚自己,给你弹奏一曲,可好?”
小皇帝却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啊……”
“为何?”
见岳闻乐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小皇帝嘴角噙笑,眼睛微微眯起,透着精亮的光芒,“听闻乐弹琴是享受,不是惩罚,闻乐还要喝三杯酒才算作数,如何?”
说罢,挑了挑眉。
细长的眉斜斜挑起,眉眼中艳丽又略带青涩的风情让岳闻乐不由呼吸一窒,“……甘愿受罚。”
其实不用喝酒,他就已经醉了。
早就醉了。
25.你可不要冷落我
物情惟有醉中真。
人情冷暖,唯有醉了方能显出最真实的一面,小皇帝以各种名目灌了岳闻乐不少杯,纵使是常常流连杯酒美色的公子哥也扛不住,更何况是被小皇帝敬酒,美人当前,没喝就已经醉了一半的岳闻乐又露出是上次王府喝醉时的样子,边打着酒嗝,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还夸赞相思琴艺有进步等等……
说着说着,就说到最近皇都里最热门的八卦来。
岳闻乐虽然不喜欢也不适合官场的那一套勾心斗角,但怀才不遇总是会有点心里不平衡的,又一杯酒下肚,岳闻乐都喝得有点大舌头了,还紧紧抓着酒杯不放,“嗝……!何谓……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因为有这样不理朝政的皇帝,才会……会有那些专政的大臣、臣!”
小皇帝苦笑道,“闻乐,你喝多了。”
“我没……没喝多!”岳闻乐冲小皇帝憨憨一笑,“于帆……帆,你说我写的策论好,那又有、什么用?街坊乡里的都传,只、只知齐、王叶相,不知、国有帝王……”
岳闻乐还要再喝,手中的杯盏已经空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拿酒壶,小皇帝连忙按住他,“你不能再喝了!”
“没事儿……”岳闻乐嘿嘿笑道,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直线,“我、我今天高兴……”
相思见状,安静地将换成了清酒的酒壶推到了小皇帝面前,小皇帝马上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用浓度低了些的清酒灌满了岳闻乐的杯盏,“那你,你少喝点。”
“嗯……”岳闻乐美滋滋地将杯子凑到唇边,慢慢品尝起来。
这可是于帆亲自为我斟的酒呢……
半醉半醒之间,视野里全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的身影,怎么看都看不腻。
“你……”小皇帝忙在他打算喝完整杯酒之前扯住了他的衣袖,“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你今天感到高兴?”
岳闻乐已经喝得有些糊涂了,那张清雅俊秀的脸就摆在眼前,似真非真,朦朦胧胧,只觉得小皇帝在冲他笑,笑起来的样子甜美可人,带着不屈与韧性,就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儿一样,只是这次更加真实,更加诱人。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那人的脸颊。
充满了怜爱,眷恋,与浓浓情意的眼神,让小皇帝猛然松开了手,不解地看向岳闻乐,眼里还带着些不可置信。
他该不会是……
小皇帝看向满身醉意的岳闻乐,环顾了下四周才发现相思已不在房内了,心想自己还真是敏感,岳闻乐只是喝醉了不认人而已,难道天底下的人都跟那三人似的把自己当做娈宠?
“帆……”岳闻乐满是爱怜地唤了一声。
小皇帝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岳闻乐的手,那只温热的手掌又抓住了小皇帝的手腕,“我……”
“你……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呢?”小皇帝躲开岳闻乐炙热的眼神,当做什么都看看见。
“我,我……”岳闻乐眼神迷离中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羞红了一张脸,精致的面容显得更加生动美好,望着小皇帝脸上丰富的表情,他勾了勾唇,已经忘记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了,“我不要去治水,我想留在这里陪你、你……”
说完,终于不胜酒力的岳闻乐眼皮一闭,又倒在了小皇帝的膝盖上,这次手心里还紧紧攥着小皇帝的手腕。
小皇帝愣怔在原地,无论他怎么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都还是被人死死握住,无法分离。
幸好去换衣裳的相思从内间出来了,柔嫩的手指轻轻在岳闻乐手腕上揉按几个穴位就轻松地让小皇帝的手腕解脱出来,“公子可是要离开了?这里交给相思,公子请自便。”
小皇帝好奇地看向眼前清理绝俗的男子,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呢?
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几分警戒。
相思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不卑不亢地迎上小皇帝质疑的眼神,施施然走到了岳闻乐身边,将人扶到软榻上,看起来身板并不高大的相思居然可以如此轻松地撑起烂醉如泥的岳闻乐,小皇帝眼里除了多了几分疑惑和惊讶以外,却也再无其它。
时间确实不早了,该回宫了。
刚从密道回了龙仰宫,就听见申敬在门口跟人争执着什么,姚铭见小皇帝来了,一脸要出去询问的样子,连忙拦住他,小声道,“陛下……门外师父正和凤仪宫的人说话呢,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叙。”
“皇后?”小皇帝眨眨眼,不是说皇帝从不临幸后宫,连凤仪宫也毫不例外吗?若是皇后也有实权的话,小皇帝就不会大婚至今才去过一次凤仪宫了。
……还是他刚穿来的第一天气不过才去的。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连带着跟皇后搞好关系的事儿都被小皇帝忘在脑后了,虽然有原来的母亲为例,他今生不一定能喜欢上女人,但皇后终归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和她的关系搞好了,说不定还能帮到他一些,并且还能成为他不去三人府上的借口。
小皇帝拍了拍姚铭的肩权作抚慰,慢慢踱步到门口听墙角,只听申敬冷哼一声,“陛下的病需要静养,身子怕吹风,这一来一往的,万一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可怎么办?巡幸后宫以后也有的是时间。”
门口来传话的公公不乐意了,“皇后娘娘也是关心陛下,再说了,太医院都说了陛下的病好了大半,娘娘那儿还为陛下炖着百年人参呢,娘娘也是一番心意不是?恕奴才直言,这宫外头的流言可传得甚为不堪,娘娘贵为皇后,怎么能跟那等蛮夷公主混为一谈,陛下若是明君,就应该配合娘娘澄清谣言……”
那位公公明着暗着都在说那件传遍了宫中的事情,看来札日娜的舆论做得不错,现在连皇后都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动摇了,也不管皇帝是否卧病在床,连传话的太监言语间都毫不客气,这是逼着小皇帝要澄清谣言了。
再怎么说,叶倾城也是后宫之首,皇帝总共才去过凤仪宫一次,也还是什么都没做,光顾着喝茶聊天最后被人拉走,可札日娜一个外族来使,刚来皇都没多久和皇帝滚床单的事情传遍了皇都,让她一国皇后的面子往哪里摆?
思及此,小皇帝心里暗自又为札日娜添了几笔。
“你——”申敬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就要开骂,就在此时,门扉被推开了,浅蓝衣衫的人影出现在眼前,眼明手快的人已经跪下。
“朕会去皇后那,只是朕卧床已久,待朕梳洗过后自会去凤仪宫,你让皇后稍待片刻。申敬,进来伺候吧……”小皇帝再怎么说也是皇帝,他这么发话,就没有人敢反驳,那名传话的太监也讪讪地离去了。
门口的侍卫大概是得了令,没有干预他们。
或许是慕容涯也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谣言”,这才没有拦住那名凤仪宫的太监。
郎飞是六天前被调任来凤仪宫的,他一般站岗的位置是西侧门,那扇门旁边的窗户就是皇后叶倾城的寝宫,每日都能隐隐从那扇窗户后面听到皇后与宫女的只言片语。
比方说,皇后在为皇帝做衣服,扎了几次手指,宫女为她感到心酸,她却毫不在意,笑着说予繁总有一天会用到。
比方说,皇后在为皇帝炖参汤,每隔一段时间总要让宫女去瞧瞧火候,嘱咐加些什么药材。
比方说,皇后让人送来新种子,挑拣出皇帝喜欢的品种,先细心养在殿内,待发了芽抽了叶子再送到御花园栽种。
……这些,皇帝都不知道。
可郎飞却没有错过任何的一针一线,他羡慕那个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有时候也会像那名宫女一样为皇后感到不值。
他心思正直单纯,没想得太多,想象若有一个好女人也这么为自己,自己是绝对不会辜负对方的。
正想着,便看见幼荷跌跌撞撞地跑来,她与自己一样,也是六天前调来凤仪宫伺候的,她手脚有些笨,可皇后却不嫌弃,只让她少做细活,多做一些她乐意干的活,如今幼荷也很喜欢皇后。
郎飞伸出一臂扶住了快要跌倒的幼荷,沉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前殿伺候啊!听说陛下待会儿就要来了,我得马上过去了,你继续看好西侧门啊!”幼荷朝他点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地快步走开了。
随后不久,传来了太监鸭嗓子般的“皇帝驾到”的声音,郎飞微微皱了皱眉,等他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的时候,虽然距离有点远,但那个穿过园子走进来的人他绝对是见过的。
小皇帝有些尴尬地踏进凤仪宫,叶倾城袅娜地行了礼,大方地拉过小皇帝的手让他坐下,然后拿出自己做的衣裳给小皇帝,花色、款式都是小皇帝喜欢的,看得出来她很用心。
“呃……多谢……”小皇帝略显窘迫地胡乱收了衣裳,摸了摸鼻子。
叶倾城淡淡一笑,“这是臣妾该做的,陛下无需言谢。”
小皇帝发现,他实在是跟皇后说不上几句话,与其说是皇后,他觉得叶倾城更像他的姐姐,事事为他考虑得细致入微,只要她能插手的,吃穿用度都能操心一番,连做衣服都不假手他人,有时候小皇帝也会觉得心虚,毕竟她真心对待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朕……”小皇帝打算从天气开始,没话找话,却被皇后一个温柔的眼神给打住了。
那眼神里,包含了理解、关心以及决不强求,“臣妾去厨房看看参汤,陛下先在此稍等一会儿。”
小皇帝连连点头,只恨不得皇后别再回来了。
皇后确实去了有一会儿了,凤仪宫里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就连申敬姚铭一开始也候在外面没跟进来,小皇帝觉得有些无聊,只好站起身来随意走走,正当他研究着大厅一侧的屏风时,脖子上突然多了一股力道。
一条结实修长的手臂勾住了自己的脖子,随即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小皇帝的脖颈中,刺激着细腻敏感的肌肤。
“陛下……真真叫臣好生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