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莲走到书架,在新来的卷宗中翻找着。
既然是刚从京城送来的,那一定就和新来的卷宗放在一处的。果然不出所料,白莲在新送来的卷宗中间发现一封白色的信件,回过头正欲向嘉懿报告,正看到嘉懿拾起书案上的一束松针,优美的唇线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脸上闪过一抹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第十一回 一来二去
“王爷,信找着了。”白莲走到书案前,将信呈给嘉懿。
嘉懿接过白莲呈来的书信,吩咐白莲为他研墨,打开书信读了起来,这一封信距离上一封书信隔了有七、八天。
自从第一封信寄出之后,白田飞每日早朝回府总要问问总管可有翼州来信。一晃七天过去了,白田飞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总管满面笑容呈上来的翼州书函。白田飞满怀欣喜接过来一看,这封信不是嘉懿写的,信封上盖着翼州太守的名章,满腔热情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通透。
唉,信虽然不是嘉懿写的,也不是嘉懿嘱咐翼州太守写的,可总归是从翼州寄来的,白田飞拆开书信读了起来。
翼州太守在信中把嘉懿简直吹捧上了天,什么厚德载物、德厚流光、桂林一枝、庸中佼佼……蝇头小楷整整写满了三大页。
白田飞一路硬着头皮看了下来,在信的最后才看到武嘉懿在翼州的近况。信中写到:九王爷身娇体贵,一路车马劳顿刚到翼州之时,因一时难服水土,卧病在床。经老朽请名医开方配药,调理数日已无大碍。请侯爷放宽心,下官自当竭尽全力辅佐九皇子完成皇命。
果然还是病了!白田飞放下信笺,剑眉紧蹙。从来都没有吃过苦的九皇子,每日在宫中养尊处优,上有皇太后皇帝疼爱,下有近百位太监宫女伺候,算来离开了皇宫不过数月,竟然就卧病在床……
想来自己也没有做的有多好,每年围猎,自己又何尝不是紧随左右,水囊、雨具、点心、金疮药随身携带,家里仆人还以为是自己要用,殊不知,这些东西都是为嘉懿准备的。一刻都令人省心的九皇子,天知道会搞出什么纰漏来,不是跟自己捣蛋惹祸,就是莫名其妙擦伤受伤,唉……
看看,看看,这才离开京城多久啊,刚到翼州就病了,“身娇体贵”翼州太守还真没有说错他。
孟子有云:故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白田飞当即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励志图强的信给嘉懿。
虽然白田飞绝对是一片好心,不过这一封信在嘉懿眼中其励志图强的效果不大,反倒是让他觉得这是白田飞故作姿态落井下石的战书。
切,这个白田飞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考了个头名状元么,在皇上面前当了两年官竟然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教训起自己来了,好像认准了堂堂九王爷就是一名养在深宫的纨绔子弟不成。
嘉懿眉头紧蹙,几张信笺被几把揉捏成一团,啪,的一下丢在地上。
白莲在旁边看着嘉懿的表情有些局促不安,刚刚还笑逐颜开的人,怎么看过信后一脸的阴云?墨已经研好了,白莲放下墨条,低声问道:“王爷,墨研好了,还写信么?”
是以,嘉懿想起来刚刚自己吩咐白莲研墨打算给白田飞回信来着。而此刻心里早就没有了回信的兴致,可是墨已经磨好不写点什么似乎也不妥。嘉懿瞅了一眼砚台,兴致缺缺地拿起笔,蘸了墨,铺开纸,提起笔又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一愣神的功夫,笔尖的墨滴到了雪白的纸面上,慢慢晕开。
白莲在一旁见状,想要替嘉懿重新换张新纸,被嘉懿摇头拒绝了,笔尖落在墨点上,就着墨迹写了起来。
这一封回信距离白田飞给嘉懿的第一封信整整晚了一月,白田飞一连给嘉懿写了两封信,除过收到翼州太守一封信,翼州那边再无任何书信。
白田飞每日坐立难安,食不下睡不宁,等了数日不见嘉懿来信,忍不住提笔给翼州太守修书一封,责翼州太守将嘉懿到了翼州每日所作之事据实上报给自己。
翼州太守的信件倒是很快就到了,蝇头小楷写了整整六大页纸,将嘉懿到了翼州视察凿沟引渠,为翼州百姓祭祀求雨说的是天花乱坠。
白田飞这次可没有耐心看翼州太守的那些虚词,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在信尾让他找到了嘉懿不回信的原因。
只见翼州太守信里是这么写的:九皇子心地善良、爱民如子,刚到翼州不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半晴楼小倌一名,现收在身边随行伺候。那小倌不仅聪明伶俐心思细腻对九王爷更是忠心耿耿,每日照料九王爷饮食起居更是无微不至,还请侯爷放心。
嘭!白田飞将信笺一掌拍在桌面上,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之后随即又似劈过一道闪电一般,双瞳骤然一黑之后瞬间聚满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哼,很好,九皇子可真是出息了,在京城逛青楼还不够,到了翼州还逛起勾栏来了。为一名青楼女子与自己大打出手,被皇上罚送到了翼州,还不足以为戒,竟然在翼州公然收留小倌来了。
想当初自己为了规劝嘉懿,不惜以娶凤鸣来迫使嘉懿远离青楼,不但惹得满身非议,更是气得家母命自己天天晚上跪在祠堂思过。
自己所做这些不就是为了把嘉懿引回正途,可不曾想到,这个九皇子不但没有丝毫的收敛反倒是越来越胡来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谁不好非要救名小倌?想必是那翼州太守不好名言,为九皇子找了个借口托词。嘉懿身边的寿儿跟了嘉懿多年,饮食起居通常是寿儿一手打点,什么时候勾栏院的小倌也做起伺候人的事情来了。
白田飞只觉得嘉懿实在是令自己太失望了,随手将信笺压在书卷下面,背着手打算到花园中散散步,透透憋在胸口的闷气。
人还未走出书房,就看到总管满面春风,双手捧着一个信封进来了,“侯爷,翼州九王爷来信了。”
若不是前面看到翼州的太守的来信,白田飞此刻的心中应该是欣喜若狂,日盼夜盼嘉懿的来信,此刻倒也觉得就那么回事了。
白田飞板着脸接过总管呈过来的信件,伸手撕开了信封,他倒要看看嘉懿给他写的是什么。
第十二回 如此甚好(一)
白府总管今日颇有些郁闷。以往侯爷日也盼晚也盼,一天总要问上几回可有翼州九王爷的来信,好不容易今儿信差刚送来的信件,自己一刻都没敢耽搁忙不迭的给侯爷送来了,不但不见自家侯爷开心高兴,反而那张俊脸扳的跟谁欠了他多少银子似地。
得,没邀着赏不打紧,别连带着成了出气筒就不错了。见白田飞心情不好,总管忙躬身出去了。
白田飞撕开信封,手指探了进去,摸索了一下,两指从里面抽出一张叠了两折的信笺。薄薄的一页纸被叠成一个中规中矩的正方形,捏在手里轻若鸿毛,白田飞皱眉打开信笺,映入眼帘的是饱含了浓墨行草挥就的两个大字“甚好”。
这两个字用笔媚趣研润、逸气洒脱,笔法体势之中,甚为风流,真乃字如其人。
不过眼下不是欣赏九王爷的书法时候,白田飞狐疑地将信笺正面反面看了个仔细之后才确定,嘉懿给他的回信就是“甚好”两字。
嘶!白田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住被胸腔里翻滚奔腾的怒火激得不住地颤抖手,眼睛射出如同刀剑一样的寒光,紧盯着手中的那一页薄纸。
意识化作金蛟剪先将那张写着“甚好”的信笺肢解成千片万片,在化作太上老君炼丹炉中的九阳之火将其化为灰烬,再借来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将其一扇子扇到十万八千里远,都不足以消除白田飞心中的怒火。
一张纸捏在手中,在心里暴虐了成百上千次,最终沿着折痕叠好,放回信封,被白田飞收到了书房的暗格之中。
没错,白田飞扶额苦笑,一物降一物,他白田飞始终是拿这个九皇子没有一点办法。任是自己在这里天天惦念,一颗心挂在翼州只留了个躯壳在京城,又能怎么样?千里之外的九皇子心中根本就没有记挂自己一分半点,甚至于自己的一片苦心,在九皇子眼中也甚是多余。
我本江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思到这里,白田飞只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揉断了自己的心脏,五内俱裂之后,人觉得筋疲力尽,好像血已经冻成了冰,心也凝成了块儿。
白田飞转身走出书斋,心中空落落地,直到看到大片的菊花,白田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府中的后院之中。
此时正值初秋,院子中菊花开的正好。这儿一簇,那儿一丛,竞相开放,姹紫嫣红,流光溢彩,争妍斗奇。白田飞很少到府中后院闲逛,今日看到如此美景,心情也略略舒畅了些,正巧碰到府中的老花匠,免不了夸赞了几句。
谁料到老花匠听后连连摆手,“侯爷,咱们府中的这些话不是小人栽种的,是凤鸣姑娘亲手栽培,小人只是一旁帮衬着干些粗重之活,您若是要夸奖赏赐,那也应该是对着凤鸣姑娘说。”
若不是老花匠提起凤鸣,白田飞还真把凤鸣忘得一干二净。一想起凤鸣,白田飞不免有些愧疚,冲老花匠说道:“我正要去看看凤鸣姑娘,正好当面致谢。”言毕往花园深处走去。
想来自己确实是对不起凤鸣,前一阵子满城皆知自己要娶依娇楼的凤鸣,可是娶亲那一天花轿刚抬到侯爷府,白田飞听闻皇上讲嘉懿派往翼州,命其即刻前往,轿子都出了午门了。心中一急,连花轿都轿帘都没顾得上掀,白田飞劈手躲过手下报信人的马缰,翻身上马就去追嘉懿的轿子了。
一场喜宴,跑了新郎,新娘又还在轿子里,白府上下谁也没有胆子敢去掀轿帘的。眼看这喜宴黄了,看热闹庆祝的人也都散了,白老夫人叫手下的丫鬟扶出了哭的梨花带雨的凤鸣,当着家丁仆役丫鬟婆子的面,认凤鸣为干女儿,这成亲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田飞送走了嘉懿,自己的一颗心也被带走了七、八成,本来自己要娶凤鸣只是和嘉懿赌气,如今嘉懿也走了,这气又堵给谁看呢,见娘收了凤鸣做干女儿,也就略过成亲之事就此不提了。
白田飞沿着院中小路欣赏着景色,远远看到凤鸣穿着一袭白色的纱衣,俯身正在赏菊,白色的衣裙被一根银色丝带拦腰系住,从后面看愈发显得身形苗条,如墨的青丝披向背心,也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身处花海,凤鸣已经洗去一身纤尘,宛如仙女一般。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凤鸣抬头望了过来,见是白田飞,眉毛微微挑起,红唇微撅,似笑非笑,嘴角还带着一抹幽怨,“不知侯爷来此赏花,凤鸣失礼了。”
她凤鸣乃是红遍京城的头牌花魁,多少人一掷重金只为求自己正眼看上一眼,眼下却活脱脱成了全京城人眼中的笑柄,这皆是拜眼前这位颜如宋玉、貌比潘安的谦谦君子所赐。
曾暗地里多少次发誓,倘若有一天见了,她凤鸣要问问这位侯爷,到底为什么要如此耍弄自己?那些在依娇楼里与自己你侬我侬的白侯爷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是真正见了面,看着白田飞一脸愁闷的表情,凤鸣心中一软,在心里打了无数腹稿的话到嘴边此刻又说不出口了。凤鸣暗自嘲笑自己,原来心里还是一直喜欢的啊。
白田飞哪里会听不出凤鸣话里的委屈,总归是自己有负凤鸣在先,因此对凤鸣微微一笑说道:“凤鸣,听花匠说这些花都是你种的。”
“正是小女所种。”凤鸣望着白田飞,轻移莲步,“凤鸣喜花,在众花之中,最喜欢的就是菊花。越是到了西风萧瑟、百花凋谢、寒霜弥漫的秋季,唯有菊花依然傲然怒放。而且西风越紧,菊花开得越是繁茂,寒霜越浓,菊花开得越是艳丽。不仅赏心悦目,还能清凉、去火,因此每每到了秋天凤鸣越是喜欢栽种菊花。”
第十三回 如此甚好(二)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
白田飞倒是没有料到,凤鸣的性子尽然也同菊花一般,外表柔弱内里却是有着铮铮铁骨的女子,当下不由得对自己前一向做的荒唐事情默默自审了片刻。
片刻之后,凤鸣忍不住问道:“侯爷怎么不说话?”
“凤鸣,那日成亲失约是我的不是……这些日子你心里一定在怪我、怨我,今日我人在这里,任你发落。”白田飞思了又思,终放下了面子,向凤仪道歉。
“小女哪里敢发落侯爷……”凤鸣叹了口气,心软了,轻轻拉住白田飞的袖子,“小女只问侯爷一句,以前在依娇楼里说过的话可是真心?”
要白田飞亲口对凤鸣说句没有,这个确实令白田飞难以启齿,可是话不说清楚只会耽误了凤仪,白田飞想了想还是硬下心肠,尽量婉转说道:“凤鸣……如今你已被母亲认为义女,我们就是兄妹了,以前的事情忘了吧……”
“忘了吧……”凤鸣念着这一句,泪水夺眶而出,“侯爷怕是已经忘了吧……”
“凤鸣,你别哭!”白田飞有些慌神,连忙从袖中掏出手巾递给凤鸣,解释道:“你也知道嘉懿的身份,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嘉懿要娶你,怕是罚的比现在还要重。我为了断了嘉懿想要娶你的念想,故此对你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情非得已,凤鸣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凤鸣抽气冷笑,“小女子乃是下九流之人,怎么敢生侯爷的气,既不配生气,又何谈原谅二字。”说完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凤鸣一哭,令白田飞有些无措,尴尬地站在当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凤鸣一边哭一边说道:“本以为侯爷是喜欢凤鸣的,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高估了自己。原来凤鸣只不过是挡在九皇子面前碍人的石头,被侯爷一脚踢开了……”
“……凤鸣……”白田飞被说得俊脸一红,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以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好,你莫要在说这些话作践自己,待我回过母亲定会为你结一门好亲。”白田飞自认为为凤鸣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或多或少可以弥补一下自己的良心债。
殊不知这句话,犹如刀子一般刺进了凤鸣的心,剧痛之后心中惊起一阵惶恐,凤鸣攀上了白田飞的胳膊,紧紧地搂在怀中,哽咽道:“小女子不要与别人结亲,侯爷,难道您就不能要了凤鸣?凤鸣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凤鸣是谁?京城第一花魁。那生的可是面如凝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纤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水,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面对如此美人,白田飞却硬生生地抽出了胳膊,一转身避开凤鸣,言语冷硬,“这事绝不可能,我不须你伺候。”
白田飞的这一举动,令凤鸣算是彻底死了心,忍不住凄然一笑,“侯爷不喜欢我……不知道侯爷心中真正喜欢人是谁呢?”
这句话只是凤鸣的自怨自艾,却令白田飞一怔,自己心中喜欢的人……从小到大除了嘉懿还会有谁?!
这个念头自心底里冒出来,白田飞先惊了一身汗,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喜欢嘉懿,身为男子怎么可以喜欢男子!
白田飞心中乱糟糟的一片,原本打算好生安慰凤鸣的人,最后失魂落魄的逃出后花园。
白田飞坐书房整整一夜,将自己从见到嘉懿的事细细回想了一番,一直到管家催着早朝,白田飞对自己喜欢嘉懿这事还是始终无法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