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上——陵小路
陵小路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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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哪里了?!”

“你醒了,不好意思,我技术不好,刚刚爬坡动静太大了。”罗奕握着操纵杆,不回头。

“现在到哪了?”鲍聿卿站起来,想走到驾驶席那里,猛地一阵眩晕,他只好先稳住自己身体,扶着机舱铁皮,等着不适的感觉过去,出口的命令一刻不停,“过了直隶没有,不要走鲁南,绕道皖边。”

“诶~你,你先坐下,你的身体……”罗奕拉着操纵杆,慌忙掉转方向,机身一阵急晃,他无暇再多说。

鲍聿卿见方向已改便不再急,坐下来缓神。最后的记忆是在帅府,一同平常一样,他一边签文件,一边让东铭帮自己打针,没注意到,这次是麻醉针。

捶捶还在翻江倒海的头,鲍聿卿无奈也无言的叹一口气。

“你又怎么招惹东铭了,他恨你到要把你赶走。”罗奕控制了情况,开始发问,“还好我看见了,否则堂堂东北边防司令,就要被绑票了。”

“结果有什么分别,不过劫匪换成了你,”虽然不是己愿,鲍聿卿却心情大好,“不用明知故问,要不是知道了消息,你也不会来找我。”

罗奕承认,杨雨霆死在大西楼,很难猜不到是谁的主意,看看旁边已经走过来的鲍聿卿,一张苍白的脸,却满脸兴奋。

“我听说你会开飞机?”

“看看不就知道了。”

“总司令开飞机啊,我得好好看看。”

……

罗奕让出位置,但坐在旁边不离开,上衣口袋里的注射枪,东铭交给他的时候神色凝重,巴文耐鲁药性温和,慢慢减量可以根除,而戒到后期最最关键,越到最后越易反复,剂量一定要精确,最忌断针!

转回脸看操纵飞机的鲍聿卿,鲍东铭强硬的要他来南京,也是不想他一直陷在文件堆里。

而他……看着那张淡淡疲惫浓浓喜悦的脸,眉目如画精神沛然,红唇皓齿分明笑意……也是,想来的。

“为什么要绕道?去南京怎么都会经过冯子玉的地盘儿。”

“真是冯子玉的地方,就算不通知他,他也不会阻拦。”所谓的直系特使来自山东,鲍聿卿这一句解释模模糊糊,却不想再说,不待罗奕再问,“看,南京!”

总扼长江,龙盘虎踞,峰峦叠起,景致万千。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来,驾着飞机,可把这金陵古城看个清楚。

举足轻重,兵家必争,天赐,这就是你的地方?

第三十一章

南京大明路 大校场机场

塔台指挥室,负责机场警戒的宪兵连陆连长笔直地站在一边,在他身前的指挥座椅上,一名中校军阶掌管模样的人,原本板紧冷静的脸随着视线里越来越清晰的飞机一分分露出不自觉的慌乱紧张。

他离开座椅,身体前趋,若不是隔着塔台的大玻璃窗,恨不能贴上跑道上徐徐减速滑行的飞机,心跳加速,“我问你,除了我知道的,还有没有别的接触?”

陆连长站直身体,回答的分外谨慎,“没有,只有示警!”

“好……”原本背身站着的军T中校特务孙广义暗自松口气,转过身,“现在,你派人带枪下去,把飞机上的人看起来,不用客气,但是绝对不能伤人!”

奉令的陆连长知道自己眼前这一位是不能得罪的主儿,想往日军T如何跋扈,这次失察他自知失职,可没想到孙广义问也不问,外面这位不速之客到底是什么来头?不觉偷眼外面已经停稳的飞机,加快脚步不敢怠慢。

待屋子只剩孙广义一人,他摘下电话,“要长江路292号。”

南京总T府

谷衡步出会议室,迫不及待关上身后一室吵闹,会议,他做不到周天赐的充耳不闻,受不了,只能真的置身“室”外。

可惜,偷暇不及片刻,“谷部长,外线,对方说很要紧。”

所有切进总T府的电话都要紧。

谷衡本想对看来是新换的女秘书晓以大义,甜甜的女声又说,“他要找谷局长,您可不可以代接?”

谷衡挑眉,如果女秘书不是有意如此,那就是天意,朗然一笑,温声说,“好,我来接。”

女秘书感激的道谢,谷衡将一根手指紧贴唇边,那一声“嘘”本意阻止对方多言,却做得如同亲吻自己食指,“我是谷衡,你说。”

片刻的停顿,谷衡站在阳光里,阴影中的脸,神色骇变。

“你看清楚了?”波音飞机,哔叽军装,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但跟他汇报的人始终没有念出那个名字,“你是……,好,孙广义,我现在提你的职,104师312团会带着委任令随后赶去,你呆在机场,应变待命……这件事任何人不得插手,直线指挥,你直接向我负责,”命令飞快说出,谷衡示意身边的女秘书拟令,最后加重语气,“小心看好人,出了事情,谁也保不了你!”

放下电话,谷衡深呼吸一口气,取出怀里的金笔,写下一行字,“等会儿,把这个送进去,给总司令。”

大明路 大校场机场

大校场机场指挥室门前是一段过道,此时,指挥室的门开着,孙广义不进屋里,但目光心思全栓在屋里的鲍聿卿那儿。

领到委任状,指挥人马戒严机场,自始至终他没有出面,可暗中的每一道命令,都心头震动……

鲍聿卿是个瘦高个儿,下了飞机并不多言,任由一对持枪的士兵带领,走进了指挥室。

情绪淡淡的脸,扣得整齐的风纪扣旁边,本来挂着领章的地方空着,一眼看过去,就像个普通的年轻军人。

但若论他的底细,东北边防司令鲍聿卿,全国三分,他占了不只其一,势力几乎大过实是多派联合的南京……

就他自己而言,即便是奉命“暂时”看管,就已经因他连升两级,摇身成为军T少将专员,而按着正常的程序,这少说也需要三年,还要那位“谷少爷老板”高兴才行。

捶在裤缝线边的手不自觉的抓紧,明明空无一物,确分明觉出了重量。

副官贴近禀报,孙广义严肃的脸上划过一丝波动——这颗金版儿将星应该算是抗稳了。一方面,他爱办这趟名利双收的差事,但另一方面又非常忧心,这么个人物儿若真在自己手里出了岔子,他一颗人头还在其次,连累了一家子上下老小。

也许是还不放心,干脆走近过道窗边,外面天已近暮,眼前一长串首位相接的汽车水榭般涌入,最前面占满卫兵的卡车已到院中,稍后的一辆黑色希尔轿车,白底儿的牌照上一个鲜红的“总”字。

将放下窗帘的手收回,无端的想起剧场上的谢幕,孙广义皱一下眉,经过指挥室时,心有不甘的又往屋里看了一眼。

走道里纷沓的脚步声经过未关的门传进来,鲍聿卿抬头盯住门口,慢慢站起身,脸上掩不住盼望的神色。

不出所料,果然是他。

直长的剑眉,明亮的眼睛,英气的鼻,薄薄的唇,笑起来,还是那两个讨喜的酒窝,就是他,只不过穿上西服,更添潇洒。

周天赐到了门口,没马上进来,看屋子里。站在桌子跟前的人,身上的军装永远穿得一丝不苟,东北风波迭起,他走过了,一双弘水似的眸子依然清澈如初,甚至更甚,竟然控制不住的将情绪露满了整张脸。

身后的众人,徐徐前趋的探看,周天赐手一挥,上前一步正站在门口的方向,挡住门外一众要员,率先伸出手来,“聿卿,等你很久了。”

不想看那双手,可毕竟握在掌心,感觉越过了眼睛直烙在心上,一震继而一痛,周天赐赶忙松开,旋即又张开双臂,将微微诧异犹豫的鲍聿卿搂了过来。

众目睽睽,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周天赐嘴里连说,“欢迎你,非常欢迎你!”

站在最门边的谷衡,一手抱臂一手摸着下巴,凝视的目光里,一份奇异,然后他扬声,喊了一声“总司令”,看到的是周天赐轻拍着鲍聿卿的肩膀,凑过头去耳语,若不是场面不对谷衡真要吹一声口哨——那位大名鼎鼎手握重兵的空降兵客人,猝不及防一缩头,样子实在有点像躲。

“哈哈,”周天赐朗声而笑,“来,我给你介绍,”朝向门口一挥手,挤在门外的要员纷纷涌入,谷衡走在最前,争着与鲍聿卿握手,留意的是为自己介绍的周天赐。

“这位,统战部,谷衡。”

没看出端倪,谷衡怏怏收回视线,本来觉得无趣,等看仔细了鲍聿卿,不禁眼前一亮,“久仰大名,鲍公子年轻有为,谷衡钦佩不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用点力气握了握心不在焉微凉柔韧的手,“我看我们……说不定有很多共同之处,要是早认识,也许已经是投缘的好友。”

周天赐眸子微眯,戾气一涨即逝。

鲍聿卿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在场的没一个糊涂,却都没有料到,谷衡这么直白的开腔拉拢,一时间屋里略略一静。

“谷部长,幸会。”仿佛没看到一屋子放光的视线,鲍聿卿淡淡疏离的笑着,抽回了谷衡还不打算放开的手。

谷公馆

已经是后半夜,谷衡窝在沙发上,本来在想之前碰的一鼻子灰,听到门口动静立刻出声吓人,“晚了门禁,干什么去了!”

一把中气沉稳的声音,谷纵险些脱口“爸爸”两个字,可谷正伦早不管谷家一干事情,金盆洗手是不可能在家的。

理也不想理看来是闲得无聊的人,谷纵转身上楼。

“我今晚看了好戏,你想不想听?”谷衡坐起来,一脸兴致勃勃。

“任何有关鲍聿卿的事情,我都不想听!我没空理你了,明天还要顶一天呢。”谷纵口气恶劣,拾级而上步子沉重。

“嗯?情绪不好呀?”谷衡动作利落绕过正厅追上来,“谁惹你了?”

噔噔噔追上来的脚步声喝着明显的明知故问,谷纵感觉神经像被人一捻一捻,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口恶气直直喷了出来,“你有完没完,我现在只想睡觉!”面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火气越发压不住,“伺候一个不够又来一个,搞这么大阵仗图好看的么,他妈的一对混蛋!”谷纵眉一皱,更想起对面这个人也插了一手,“孙广义我当他拿着双饷吃闲饭的,怎么没把机场地防也当摆设玩具,干脆连人带飞机一道打下来,就着这机会我绝对让他走得风风光光!”

夜,本是寂静,这样的吵闹更显得喧嚣,不合常理的,屋子里仍然只站着他和谷衡。

他杵在跟前一言不发,眼神除了惊诧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谷纵心里一动,放缓了表情,“乘军舰游长江,奏迎上将军乐曲,军人行持枪礼,旁人行鞠躬礼,还要过往商船悬旗致敬,誓师讨伐时也没这么大动静。冯子玉不瞎不聋,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我想不通,周天赐要干什么?”

“宣布所属权。”停止思绪,谷衡没有正形,一开口就是戏谑,“周天赐做足文章,在鲍聿卿身上贴好标签,身边带着这么一只东北虎,谁看了都忌惮,冯子玉呀,余树生呀,”边说边贴近谷纵,“还有小纵你!”

推开鼻息已经喷到自己脸上的谷衡,谷纵故作不屑,“哼,周天赐就爱这投机倒把的法子,他算盘打得到精,就怕道行不够,东风没借着,反成了养虎为患。”看到谷衡不以为然的摇头,转而问,“你在这等我,想说什么?”

谷衡笑容可掬,退下了一级台阶,“今天晚了,我不多说,明天你自己看看。”

谷纵心头一跳,拽住他急迫说,“好,明天你做谷局长,我来当谷部长。”

他们兄弟双胞,交换身份的事情之前也干过,谷衡微微不解,只想谷纵是心里不痛快,点头答应,“好呀,不过我谷部长出了名的亲切和蔼,你不要用这张面瘫脸坏了我的名声。”

第三十二章

吴公馆

谷纵听话的端着笑容一整天,果然每个见到的人,在喊了一声“谷部长”之后都会跟着寒暄几句,真热情假热情,总比见到“谷局长”的自己提心吊胆,慎言少语自如多了。

怨得要皱眉,学来的笑容眼看端不住,谷纵赶紧抬头寻人。

整套欢迎节目,晚宴是最后一项,今天一整天,是走是坐屋里屋外,只要看得见的地方,绝对是周鲍站在一起。携手下车,携手入厅,出双入对的好不默契。合影时,周天赐还拽拽鲍聿卿衣襟,示意他看镜头……

是过分熟稔了些,也可以说周天赐对这些应付裕如。可偏偏谷衡意有所指的话他都清清楚楚记住了。

来回看了两遍,才在不显眼的角落逮到一身戎装礼服的鲍聿卿,端着杯子跟副官有说有笑。心里不禁不平,他是怎么躲过这一屋子人,找到清闲的。假意托腮,谷纵捏着有些发紧僵硬的脸。

鲍聿卿身量高挑,皮肤白皙,举止文雅,说话声音也不大,和想象中的“北地胡子”不太一样,但怎么看也都是斯斯文文正正常常的。

谷纵端起眼前的酒杯,站起身走了过去。

吴公馆二楼书房

吴馨毓一袭淡青底子罗裙,只领袖口绣有花纹,腰间鹅黄的系带一收,纤细温婉毕现,仍然是那一头波浪长发,只细细束起部分,披散蜿蜒着。她走近周天赐身边,伸手拦住拿着白兰地杯子的手,“天赐。”

“馨儿?”微眯起来的眼睛狭长深邃,薄薄的唇勾出柔和的弧度,“真漂亮。”

吴馨毓低头抿唇,刻意的装扮不意外听到赞美,只是仍然难自控的红了面颊。

眸子里装着娇羞的容颜,周天赐换过另一只手,将杯里醇红如血的液体倒入喉中。

吴馨毓回过神,着恼的再拦,“你坚持要请客,怎么能半路就醉呢。”

“馨儿……”

纤纤细指拂去周天赐道歉的话,“一直是我请客也没意思,我只是怕你……事情太多。”

手沿着唇角,慢慢磨着那张英俊的面容,眼睛一眨也不眨就那样一直看着,一直看回到两年前第一次见面。

那时,她仍是吴家奉若明珠的大小姐,被爹爹捧在手心儿里疼,周围的叔叔伯伯也都爱护她,闲来无事,要么找爹问交易所的运作,要么找小余叔叔讨教调动兵马,当时觉得自己喜欢,其实不过是好奇心过剩,可不管怎么样,她绝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拿下那只柔软的手握住,“你不爱听我说这样的话,我就不说了,”周天赐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这个喝不醉我的,说到酒,我以前喝过一种,不是什么好酒,但是特别有劲儿,喝到嘴里,感觉像镪水,非得赶紧咽下去,否则烫坏了舌头嗓子牙花子。咽下去,像把火一路烧到肚子里,”周天赐缓缓说,眼睛里满是回忆,不自觉的笑了,“要是第一次喝,不会喝,不知深浅一口灌下去,满脸烟霞烈火。”

吴馨毓话没听进去多少,只是静静看着,这双眼眸里原本盛着让人动容的温柔,那么浓厚那么绵长,可是一个眨眼之后,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仍然是深邃得慑人,或者说,太深了,深到看不到底。

“天赐,爸爸常说,他做了很多好买卖,换来了很多好东西,”抬头,勇敢的看着那深邃的眼睛,“我和谷家的婚约,不满意的,是谷家的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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