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鲍聿卿一摸脑门,恍然大悟,转念就想,奉票不行的话,那带来的金条够不够用?
孙广义想起自从到这温泉别墅,鲍聿卿花的钱周天赐几乎是在用“零用钱”的形式给。
而今天的事,他们一前一后,又分明是默契十足关心信任,既然如此两个人还要暗地斗法这是何必?不过高层的事,总是千奇百怪,他不清楚,只能故作严肃的说,“这个请副司令放心,即便我自己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县办公室也一定是有的,”想着他才征用来的车,一边点头一边说,“军T局的招牌在南京哪里都是好使的。”
第三十七章
孙广义奉命离开之后,鲍聿卿转头对罗奕说,“好了,你快点去开飞机,我回别墅,”抬腕看表,“现在快3点,你快点就来得及。”
罗奕拽住就要往孙广义留下的汽车里坐的鲍聿卿,非常坚决的说,“不行。”
“罗奕……”
“现在最好别拿那套上下级理论耽误时间,”不待鲍聿卿说话,罗奕飞快的说出刚刚就已经考虑过很多遍的话,“我也想开来飞机和你回奉天,可问题是,你自己也知道下一次打针的时间就在3、4点这一会儿,”说着先将注射枪塞到鲍聿卿手中,“不管怎么样,你先拿着,你会用吧?”
罗奕语速快得鲍聿卿只来得急笑着接了句,“看也看会了”就被他又抢过话头,“大校场机场在东面,汽车大概一个多小时路程,我飞上天时差不多4点多,就不知到这里几点了。”
“绝过不了5点,走得了。”鲍聿卿算算时间,“如果他让我走,就能走。”
罗奕还是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不踏实,“就不能等这件事完了……”再去跟周天赐商量?摇摇头,罗奕没有说完。
鲍聿卿也笑容微僵,真是没想到,他和周天赐之间,竟然走到这步。
温泉别墅
钟表的时针刚过4点,突然一声轰然巨响地动山摇。鲍聿卿心头一跳,猛地转脸问身边一个宪兵小卒,“怎么了?”
“报告副司令,这,这……”
鲍聿卿霍然起身,伸手一挥,“快去查。”
“是!”
在房间不听踱步,鲍聿卿眉头越皱越紧,刚才的声响正好是4点,时间掐的这么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扣扣。”敲门声响起。
电光火石,鲍聿卿一个激灵,猜到了究竟。
门打开,查明炸响原因的小兵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鲍聿卿火大的往外走,只得错身让他先过去。
“说。”
鲍聿卿步子不停,沿着走道快步来到厅里,跟他汇报的小兵只能跟在他身后急急的禀报。
“报告,刚才的响动是炸堤所致,溃口处现在已经开始泄洪。”
“知道了,”想到了是有人暗做手脚,提前了泄洪时间,鲍聿卿克制地紧抿嘴唇,额上青筋暴露,眼睛里一簇火焰灼灼跳跃,“和溃口还联系的上么?”
“报告副司令,失去联系了。”
鲍聿卿眸子里的怒焰悄悄转冷,“马上开车,跟我去找你们长官。”
溃口处一间民房
孙广义坐在房子里唯一的椅子上,表情是平淡麻木的。他环顾四周,土墙木窗,尘土蛛网,破烂的程度可见一斑。
撤离的任务时间紧迫,他来到这里之后,只是随便找了一个地势有利的地方,方便他查看居民撤离情况,万万没想到,这里就是他孙将军最终亡命的地方,早知道这样,怎么也该找个像样一点的房子才甘心!
孙广义心里报了这样必死的认识,所以当他看到浑身湿透,衬衫军裤泥泞破烂,总是擦得光亮如新的军靴也不知哪里去了的鲍聿卿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只能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神木讷的盯着他,不知该怎么反应。
鲍聿卿看他这样,一泄劲靠在门框上,“看够笑够了吧,亏我淌水过河的来找你,你欢迎都不欢迎一下,”自嘲一笑,声音一低,“看我这真叫自作孽不可活。”
没错,就是那个年轻好听的嗓音,眼前站着的就是南京副总司令鲍聿卿!
孙广义猛地跳起来,跑到鲍聿卿跟前,一脸不可思议,“你疯了!”
鲍聿卿伸手抹掉下巴上仍在低落的水滴,面部肌肉有一点抽搐,活该,都是他自己活该,凭白让人说成疯子!
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走向孙广义让出来的,屋里现在唯一的一张椅子。
孙广义犹自反映不良,鲍聿卿湿衬衫全贴在身上,腰上的内皮带倒是仍然束得好好的,眼前这个年轻司令一步步往椅子走过去的背影,有一点踉跄有一点摇晃,没有惯见的司令的板挺,单薄的就真的只剩年轻。
鲍聿卿的资料在局子里是Ω级,身为高级特务的孙广义深知,一份资料如果机密度和重要性不到达五星以上,是不会被定为Ω级的。
九省的地盘儿,三十万军队,海军空军,这些人尽皆知,他手揽大局威风赫赫,可同时,他也大仇难报,不及而立父母双亡,都说这鲍聿卿最为得宠,想大帅走得必然仓促,竟连一房媳妇都没给他说。
孙广义心里泛起怜惜,解下自己的军装上衣赶上去就要给他披上,鲍聿卿眉头皱起,声音是命令才用的冷硬,“拿开,我不需要。”
孙广义不管鲍聿卿的抗议,“怎么,是嫌哥哥我这肩膀上的星星少。”
裹在身上的军装,略显宽大,军装上带着的体温包住鲍聿卿整个身体,他本来全身湿透,在这深秋的山里,不免瑟瑟发抖,但是此时此刻这件军装的主人就要被自己连累的送命,他又怎么能再要这个温暖。
“哥哥?我在家行大,没有哥哥。”想用最强硬的语气,奈何是他理亏词穷,底气不足。
“咳咳。”
孙广义看着鲍聿卿倔的不行,都已经受凉咳嗽了,还在拒绝自己的外套,也不管鲍聿卿的手臂根本没伸进军装袖子,他伸手利落扣住军装最下面的纽扣,“你这么心软,怎么领兵打仗。”趁着鲍聿卿听见这话发愣的当儿,继续系上面的纽扣,“干特务这行脑袋挂在腰上,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孙广义说到这里停手抬头,才发现鲍聿卿脸色很差,他本该是来下命让自己撤离的,可是却迟迟不说,分明是走不了了,“今天有你堂堂司令大人陪我一块儿,我可惜什么,走不了就走不了吧。”
“你,可以走。”停顿了一下,等着胸膛里暖暖的感觉稍稍平复,鲍聿卿伸出一条胳膊阻止孙广义,军装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你不来也许我可以走,你来了,我就绝对不能自己走了。”孙广义微微退了一小步,“你怎么不让传令兵来,何必亲自过来?”
孙广义这样问,鲍聿卿气不打一处来,“你的兵你怎么带的,我的命令他们不听也就罢了,你死或活他们怎么都不管,我让他们来通知你,他们……”
“不仅不听还满嘴歪理对吧?”孙广义一点儿不惊讶的接口,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跟他们说我的死活,还不如你再做一回善财童子管用。”
比起孙广义的泰然,鲍聿卿更加冒火,他就是被那些在孙广义听来无关痛痒的话,逼得衣服鞋帽一脱“身先士卒”了。
想想就因为他一时激动将注射枪落在自己军装上衣口袋,鲍聿卿觉得现在身上一阵紧过一阵“巴文耐鲁”在他血液里叫嚣肆虐造成的不适怨不了别人。
正想着,身体猛地一抖,留在军装里的另一支手臂曲起紧攥住身上的衬衫,刚才突然猛烈的一下疼痛让他满头冷汗,咬着牙不甘心的说,“早知是这样,我就不来了。”
“你才知道。”孙广义看眼前这张脸突然一白,他疑惑的皱眉,“鲍聿卿,你是不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鲍聿卿一手撑着身边的桌子,另一只手捂住嘴,弯着身体狠命的咳嗽,那从身体内部发出的“悾悾”的声响,孙广义一听就知道不是好兆,赶忙扶住他抖动不止的双肩,“你到底怎么了?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说你走不了?”
孙广义近看鲍聿卿骤紧眉咳个不停的痛苦样子,这时的他根本不能回答问题。孙广义试图帮忙缓解,便拍了拍鲍聿卿的背,就看见他摇着头好像更加难受,赶忙停手。
“哒”的一声,是什么液体滴落,砸在木桌上。
孙广义低头一看,惊的一时愣住。
“哒”
“哒哒”
一滴又一滴的红色,频率越来越快,争先恐后的往桌上落,溃口的这处房子,旁边就有汹涌的洪水流过,那哗哗隆隆的响声竟丝毫掩不住这轻微的声响。
孙广义觉得这每一声都像砸在了自己的心上,除了清晰的声音还有清楚的疼痛。
鲍聿卿死死的皱着眉,用力的闭着眼,刚才听的人心惊的咳嗽声终于停止了,他一手撑住颤巍巍的身体,捂着嘴的另一只手,白皙修长的指缝间已经鲜血淋漓,一绺绺红色在手背上婉婉蜒蜒,微微曲起骨节处成了汇合的地方,终于承受不住,一颗颗砸在了桌子上。
……
“咣”的一声踹门声,罗奕手里攥着注射枪站在门外,眼睛红红的吼,“大少爷,让人省省心吧!”
眼前的这间房子,仅有一桌一椅,他嘴里所谓的“少爷”,就呆在这么间土呛呛的破房子里,隔着那一张桌子,坐在那张椅子上。
之前,他开着飞机过来却见不到鲍聿卿的人,问了一个人又一个人,所有能够找到的人都说自己来跟副司令邻去溃口帮忙搬迁的一百块奖赏时,没有注意副司令身边跟着的是谁。
他正急得原地打转,正赶上那个跟着鲍聿卿开车去溃口找孙广义的人开车回来,当那个人将鲍聿卿的军装交给他,他胆战心惊的摸到了还在口袋里的注射枪,不管那个人已经声泪俱下地跪地求自己帮忙救人,飞起一脚直踹掉那个早三魂丢了七魄的人几乎半条命!
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罗奕撑着桌子俯看歪坐在桌后椅子上的鲍聿卿,他本来安安静静的歪着头,这下挣开了眼睛看自己,深黑的眸子里一贯的清澈纯净,认清了人,正过脸好像是要跟自己打个招呼。
结果他这一动,立刻有血沿着唇角缓缓流下,蜿蜒到下巴,滴落在身上盖着的军装上。
罗奕猛地倒抽一口气,赶来的路上,他想到了可能看到的各种状况,鲍聿卿犯针瘾时的样子他看过很多遍,有时是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不止,或者暴躁的大发脾气……
但是这一次,最安静,甚至,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绝望。
他现在的样子,除了脸色略显苍其它白几乎与常人无异,只有唇边,那鲜红的浓稠液体因为制止不住而触目惊心不矣。
深呼吸几次,罗奕的声音依然听得出竭力压抑,“飞机我开来了,你现在这样,我们怎么回奉天?”
“回奉天?”孙广义重复一遍,凑近窗边,窗外果然是那架熟悉的波音飞机,在大校场机场第一次见到,即便是胁迫降落,威风丝毫不减。
他皱着眉收回视线,在不经意间往窗棂上一看,嗯?这是……
“你是瞎子还是聋子!”衣领一紧,耳边响起的是罗奕怒极的声音,“他命人在对岸打了差不多10梭子子弹,这一颗估计是他自己打过来的,”罗奕指着窗棂上的弹孔,“你是他妈的谱儿大的非他亲自来请!”
孙广义脑子“嗡”的一声,泄洪时炸开堤坝,水经过这里使屋旁的河水流量暴涨,截断了他回去的路。
而且当时他联络不上鲍聿卿,再加上也猜到有人暗中提前了泄洪时间,明明白白是一定要搞出点动静,心知这次是必死无疑,万念俱灰,根本无心它物。
也难怪鲍聿卿说指使不动别人,弄这么大动静都看不见他,肯定以为他早抗命逃走了。
隔开罗奕的手,“别说废话了,有飞机就先送他去医院吧。”
“我还用你教!”罗奕仍然怒火难消,“他现在根本就坐不了飞机,一颠一簸的,命先没了!”
“那你说怎么办!”孙广义再也冷静不了,他不能明白鲍聿卿竟然就认定他不会逃走,认定他就在这间房子里等待撤退的命令。
罗奕回答不上孙广义的问话,只恨自己无能,眼下他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凑到鲍聿卿身边,替他抹去唇边的血,罗奕注意到,只要鲍聿卿不动,那血就可以暂时止住。
“我早该想到,你这个大少爷根本记不得这些事情,难怪东铭把打针的事情跟我说了好几遍却不嘱咐你,他早知道你记不住。”
罗奕心痛的止住鲍聿卿想要有的动作——求你,别动!
然后强迫着自己尽量微笑,“想让我开飞机走?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自己离开,”罗奕伸手随便一指孙广义,“我也不能自己走,东铭一样会杀了我。”
罗奕清楚的看见鲍聿卿眼神一黯,之后缓缓的阖上,浓密的睫毛微颤着,眉峰微微蹙起,然而再怎么不甘心轻颤的眼皮终于只能有平复一种选择,最终化作一声放弃的轻叹。
这一叹,轻到不闻,又重的足以让罗奕男儿七尺流下眼泪。
气他,这么大意,保命的东西都能忘,等那个随着他军装被留在对岸的注射枪拿来了,也早错过了打针的时间,来不及了;
怪他,言而无信,说什么息争拒辱,统一御外,共挽中华之颓流,现在就要死在这滚滚洪流之中,还谈何赶走日本人;
恨他,简直是没有一点统帅的样子,亏了这不是打仗,否则军失其帅,只有土崩瓦解任人宰割血流成河的下场!
但是却也惜他,也许这次回了奉天,就终于能了了一直以来的心愿,南京能够统一全国,一声号令,上下动员,对付日本人,东北领战冲锋,责无旁贷也义不容辞!
更加怜他,要知道,为了这个,他连周天赐都放在一边了。
……周天赐……
周天赐!
罗奕心中突然一豁,眼前一亮,周天赐!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远处似有似无的嘈杂,好像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耳旁哗哗的流水声一直不止,罗奕生怕自己听错了,转头去看孙广义
孙广义似乎也听到了响动,脸贴近窗子向外看,原本不确定的紧张一分分改成了庆幸的兴奋。
仿佛印证一样及时,又是那么似曾相识,初到南京那天,罗奕和鲍聿卿也是被孙广义看守,在一间房子里等待,而这一次,也是。
脚步声更近了,哗啦哗啦的已经到了门口。
谷纵一步跨进屋子,皮靴脚跟一碰,一个漂亮的标准军礼,“副司令,总司令命谷纵速速接您回去。”
PS:第三十八章暂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