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上——陵小路
陵小路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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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楼会议室

……

“你们中国人,说话到底算不算数?”日本驻奉公使吉田泽质问对面这一对鲍家兄弟。

“公使何出此言,我们说了什么没有做到?”鲍东铭眼不抬完全公式化口吻,吉田泽再没脸没皮量他也不会大庭广众拿着不是当理说。

果然,吉田泽因为理亏,一时应不上,转而说,“请阁下解释我们多次交涉的吉会路建设,贵方迟迟推脱,却在同时建设了大通、奉海、吉海三条铁路,而通航的葫芦岛与大连港距离太近,功能也相同,阁下不嫌重复吗?”

鲍东铭厌恶皱眉,看看坐在一旁的聿卿哥哥,这两年帮着哥哥管了很多事情,吉田提的铁路和港口两处是哥哥最关心的。

吉田泽也随着鲍东铭的实现盯住谈讨以来一言未发的鲍家大公子。

吉田泽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物,前任水原是吃了谁的亏他怎么能不打听清楚。可从第一次见面,甚至到了现在,他依然怀疑背得烂熟于心的资料或许有误。

鲍聿卿静静坐着,不动不说话。

如玉的容颜面颊上表情不现,不是高深莫测而是剔透干净,若非要说有什么,便是微垂着私有心事牵绊的眼,但眸子里也不是算计,说成一丝一缕淡如轻烟的挂念更加贴切。

他不像是对手,甚至,不像个做哥哥的。

然而手里的资料来是自帝国最权威情报系统,他在怀疑什么?

“大通、奉海和吉海的拟建是为当初遭到毁坏的淞辽铁路,早于吉会,公使自诩了解我国文化,不会不知何为先来后到。至于葫芦岛,位置功能经过多方商讨长期计划,我不觉有什么不妥,若公使坚持认为重复,大可拆除大连港。”得到哥哥的首肯,鲍东铭年少气盛毫不顾忌。

吉田泽脸上一阵白一阵青,铁路海港的事情他与鲍家兄弟说过多次,次次不欢但这次更甚,听听这句句强词简直是不讲道理,狠狠盯住鲍聿卿,这么一个“瑶池不二,紫府无双”的不凡公子,怎么这样跟他对着干过不去,收束心神,这一次他握有王牌,必治得了这个外表优柔内心倔强的帅府公子。

“好,既然如此,我便不再追究,本公使这里还有一事请教,日前,我陆军大将中村在内蒙防地失踪,据悉是贵军黑龙江边防长官郭茂指使手下所为,如此行径,我驻民众上下愤怒,还请二位法办祸首,以平民愤。”

鲍东铭本来就不想和吉田泽扯皮条,这太极一打上,没几个小时脱身不了,把哥哥早早带回家去是他的任务。正巧吉田泽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为这件案子才有了他今天的任务。

“公使这样说,我也有一事请教,贵国抓到乔装混行调查地理兵要,录记日志地图的奸细要如何处置……”

正待再说,被鲍聿卿挥手打断,“所为之事一无证据,二无上报,是否空穴来风也为可知,公使原谅,无可奉告。公使事务忙碌,无事请回吧。”

语气柔和,好似商量。

吉田泽凭着多次交道的经验,不再多言,起身跟着往门口走。

身前的一点人影,身影挺拔步伐稳稳,抬头看那张年轻的脸,吉田泽竟然伸手拦人,“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位鲍公子同时停步,吉田泽自觉大意失言,话没法再说。

鲍东铭慢慢冷了眼光,这一步,他该退,却不甘心退。

鲍聿卿神情无改,“公使有话请说。”

不合适的场合本该另找机会,年逾不惑摸爬半生的吉田泽放弃了立场,遣走了随从,改用中文坚持说,“鲍公子,你的难处我都知道,不要另作它图,你听话和我合作,我保你做满洲皇帝。”

鲍东铭微怔,水原肥态度暧昧依然有家难回,吉田说这种话是要以身殉国客死异乡?

鲍聿卿听着吉田泽夹生的中文,手枪就在腰间,刚才他看了很多遍。

“吉田泽。”念出这个名字,想说的决绝的话,出口时转了一弯,“你替我想得确实周到。”

第二十八章

大西楼前厅

直到吉田的黑色轿车卷起的尘烟开始散去,鲍聿卿才收回视线

另作它图?吉田掌握了什么,还是,自己无意中透露了什么。

鲍东铭拉开车门,回手将又在看着南边发愣的人推进车里,自己也心事重重的跟着坐进去。

两个人,一个找针剂,一个解衣袖,熟练默契。

鲍东铭想了想,又减了一个注射单位,利落的将枕头刺进眼前白皙匀称胳膊。

注射枪不像普通针头,这一支更加是高级货,针头短,针孔细,不需要什么专业技术,对病人的伤害也很小,而就算不是因为这些,两年多持续不断的注射,鲍聿卿也早没了什么特别的感觉,脑袋里此刻还是吉田说的它图。

全局统一,息争御辱。

其中困难不历不知,是年少了,他承认。

眉头深锁,眸子里情绪外现,再难也已经两年了,两年,天赐,你,还要我再等……

罗奕在驾驶席上,手松松的握着方向盘,跟着前头开道的车,车子速度不慢,他看得最多的是车里的内视镜。

世事难料,却真让他说对了,周天赐果然在南京掌权了。

只不过,鲍聿卿带头表态的贺电让鲍梓麟震怒不已,近来又有了郭茂杀了日本人的事,带着周天赐曾经下属这样的身份,这两父子不呛起来才怪。

再看镜子里的深深眉目,容颜无改,却多了一份坦白纯然,明明白白承认,敛了锋芒,却绝不改当初之志。

难怪,鲍梓麟会如此生气。

父亲……

鲍聿卿伸手捂住胸口的位置,刚才心脏突然跳痛一下,乱如麻,惶然问,“东铭,你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以能力来说,吉田并非做不到,他不像水原,对币治久哲他还能有点办法。”关键是,他竟然真说了让你做皇帝的话。

鲍东铭拾着手上的东西,留意着一旁的哥哥要怎么反应。

慢慢放下手,错觉一样的感觉瞬间消失,鲍聿卿压了压语气,“东铭,你不要多想,我不是说他……”

“那是周天赐,”捏紧那个丝绒小盒子,一针一针,他亲手打的,剂量一减再减,巴文耐鲁虽然温和,要戒却也不易,这样做的原因,不言而喻,“哥哥,这一次你很难说服爹,跟谁合作都有可能,独独不能是周天赐。”

“这两码事,”鲍聿卿没有纠正,因为他也在懊恼。

时下的情形是必走此路,道理能跟父亲讲明白,讲不通的是天赐这个名字。既然路一定要走,他希望父亲不要那么生气,结果该过去的事偏偏不得已一提再提,越说越遭。

弄巧成拙,心里有气,“就这样了,也用不着一定说服爹。”

鲍东铭听言,脸色一怒,正要说什么,汽车一停,目的地已到,看眼前的情形不禁笑自己何必,多明白,郭茂的处置全按着哥哥的意思,这边的庆生会如此热闹,让步的每一次都是父亲。

“今天是什么日子?”鲍聿卿透过车窗看见家门前张灯结彩的热闹有些摸不着头脑,帅府这么大动静他怎么一点不知道。多久没来家里找父亲了,分府住以后,就只在大西楼办公室见过,猛想起来的还是因为郭茂的案子发生的顶撞。

“哥哥,你一直忙,又因为巴文耐鲁躲着爹,你走什么路爹确实已经管不了,但是他想给你个惊喜还是可以的,爹找人让你回来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爹说这是给你补办的庆生会。”

后视镜里的人轻咬着嘴唇微皱着眉的样子,罗奕真想照下来让鲍梓麟看,于是转过半边身体催促, “快进去吧,大帅准等着你呢,你多说点大帅爱听的,过生日嘛,为的高高兴兴。”眼光滑过鲍东铭看了下天色,“哪有老子不疼儿子的,现在回去,不晚。”

罗奕手撑着车门坐着看那两兄弟进了门,安慰的话他随便说的,但也是真这样觉得。

何所谓晚,当事之时不能知也。当几天后传来鲍大帅蒙难的消息,罗奕想起曾经的轻描淡写心中悔意无限。

南京陵园 吴公馆

夜,深了。

从书房微开的门泻出的光亮被一抹娇柔的身影挡住,团绣的云锦旗袍裹着削肩细腰,开高叉儿的火红下摆衬得若现双腿修长白皙。

“汤副官,你老师和我过不去,你去劝一劝,其实他老人家何必学伍子胥。我收回父亲的兵马完志尽孝,他沾着统一息争的招牌忠义有功。忠孝这两块万岁牌,他让一块给我,我送一块给他,岂不是一段美谈。”

“……”

“好的,你是聪明人,等事情结束了就去找谷部长报到上任吧。”

正贴着门口张望的女人突然关上门,即使是心虚躲藏仍然不失美丽,头一偏,波浪秀发掩住的背,曲线优美至极,转过身,面孔明艳,气质秀慧。

经过卧房下楼,明眸里映出候立的侍从仆人。

“夫人。”

吴馨毓接过保姆手里的炖品重新回转,敲开书房那扇门板,端出无懈笑容,“天赐。”

独坐室中的周天赐此时一身黑色西服,排扣解开领带松落,案头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半明半昧,看不出神色,一室的烟雾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听到有人唤他抬起眸子,在看清楚来人后,站起身,笑容温文,“馨儿,回来了。”

吴馨毓犹豫了一下,眼前的人,分明不是她之前透过门缝看到的神情。

“嗯。”

轻应一声,手里的炖品自然已被接过,腰身一紧。

“辛苦你了。”低沉磁性的嗓音,公事说得如同爱语,温柔的吻已经落在额头。

“天赐,你要余叔叔的棋盘做什么?”吴馨毓被拥着往卧房走,揽着有力的臂弯听着平稳的心跳,她仰头看那张英俊迷人的侧脸。

周天赐不羁一笑,潇洒温和,笑声在喉间胸腔低回,深沉而诱惑,“他是不是说什么了,我猜是让你千万小心,是吗?”伸手推开门,主卧之中,橘色的昏黄迷离暧昧。

“到底怎么回事,”吴馨毓推开温柔如水的怀抱,眼光离不开怀抱的主人,“棋盘这么要紧,余叔叔从来不借的。”

“不像你余叔叔的风格对不对?”周天赐笑容更深,眼光柔柔抬手要抚吴馨毓一头如瀑长发。

“他说,棋盘连着一个人,故交旧人,”吴馨毓蹙眉想知道的线索,没注意覆住她头发的手明显一僵,“北边的人,天赐,告诉我,是谁?”

不依不饶,女人的直觉。

吴川舫半年前死于非命,吴家只伤气势为损根本,历其中弯险,吴馨毓功不可没。游纵交际,女人的身份到让她如鱼得水事半功倍。但是这一次,明显的情急竟还有一丝妒意,高杆如她却一出手就站在了劣势。

周天赐重新将吴馨毓揽进怀里,力用得恰到好处,可惜,她仍不满意,“天赐。”

周天赐涩然一笑,吴馨毓是吴川舫的独女,自小视若明珠深得痛爱。

府第子女,果然都是一样……

“爹为什么要打我!”

一张清秀的脸窜过眼前,那个人,无法无天从不认错。

阖眸想要避开,奈何有人,一再催促,“告诉我名字。”

“为你好,还是不要知道,”止住怀里的抗议,周天赐用下巴抵住吴馨毓头顶,“好了,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那些曾经,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周天赐未言先笑,这一个没人看得到的笑容撕破之前的俊雅温和,眸中的纠缠浓重深刻。

敛起心绪,再看怀中的人儿“馨儿,段少文这个人,你听没听说过?”

“段少文,”吴馨毓面对脸前英俊的容颜,喃喃低问,“是他?”

“你以为呢?余副司令记挂的,想来想去,我只想到他。”

“原来如此,所以,我们一直在对付冯子玉。”声音低落下去,吴馨毓伸出双手,将自己埋进面前的怀抱里,“天赐,别太辛苦了,爸爸走了,我不要这些……”纤纤玉臂,将周天赐闻言的触动搂得更紧。

第二十九章

“扣扣”

两声敲门声,那个间隔那种感觉,南京统战部协调部长谷衡苦着脸任命的趴在桌子上。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来的话,门口的秘书是挡不住的。

“进来。”

门应声而开,门后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经严肃神色沉稳,谷衡不自觉蹙起剑眉,狭长深邃的眸子里本来满是不满,可突然光芒一闪,张口就有气无力的喊道,“我认栽了,你就饶了我吧。”

进来的人没料到会冒出这样一句话,第一时间回身关住屋外好奇的张望,动作迅速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措手不及。

“真无趣!你有点表情变化好吧,来我这儿就这一张白板脸,我是你哥哥,又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谷衡撇着嘴抱怨连连,语气里甚至还有一份嫌弃,“你别怪我自家人不帮你,你这个样子吴家那位大小姐受得了你才怪,哪个女人不爱潇洒倜傥温柔体贴的老公,你整天看见周天赐,近水楼台还不就近学着。”

谷纵闻言,上半边脸仍然没有变化,只是唇边露出一抹极淡的讥诮,“好,哥哥教诲,谷纵谨记,只是不知道哥哥预备了哪里的卫戍司令给我馈赠。”

谷衡心里笑开了花,脸上竭力忍住,从听到谷纵叫他哥哥那刻起他就猜到了这番挖苦,他们兄弟双胞,他出生时早的这么一点点时间谷纵是从来不会认的,除非,是刚才的情况。

谷纵看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明明想笑还要假装无事忍得快抽筋的样子厌恶的皱起眉,但是,对面那双眼睛,晴朗明亮如一洗蓝天。

吃了这么大的亏,一转眼好像就忘了,是没心没肺吧。

“明天,周天赐阅江楼设宴,准有一场师徒尽忠,遗子尽孝的好戏。”谷纵接着刚才的话,落自家兄弟面子不留余地,“阅江楼有名无楼,周天赐慷他人之慨,选在那里果然合适。”

“汤明炯这副忠字牌说动了他老师兼上司,交还了周天赐他老爸留下来的兵马,这是顺利,如果这对师徒谈崩了……”亏已经吃了,谷衡苦笑着转移话题,手不经意爱惜似的摸了摸桌上刚刚签字盖印的手令,“这可是四川卫戍司令呀。”

“谈崩了结果也不会改变,但是师徒相残的戏码总不如现在忠孝两全好看。”谷纵满面不屑,轻哼出声,“你让我学他什么,周总司令,难道会杀人嫁祸取财盗色。”

“谷纵!”谷衡力持平静,琢磨着眼前看不出端倪的脸,加重语气,“你少招惹他。”

“招惹从何说起,掌握情报,这是我的工作。”

“你站住,”没指望能转身就走的人听话,唬他一下就能拦住他,“你这是在怪我?不用反驳,你这张脸都说明白了。两年前,我的方法确实偏激,但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娶她的……有没有周天赐,你谷局长纵二公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你想说什么?”谷纵沉声,双胞兄弟,他知道他说不出口。

“仅仅两年,周天赐从无名小卒摇身坐到总司令,有运气,有取巧,但不是只靠这个,眼前拿回兵马这件事你从头到尾看着,他根本没有自己动手。”眉眼面容忧心关切,“随便说话,他们还算天高皇帝远,你可是整天呆在他身边汇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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