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同归(生子)下——歌逝
歌逝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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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回书韩子阳,令他带些上好的盐、茶、铁器、丝帛,另一干金银玉器,立刻前去西蛮。

韩子阳早早便准备好了车马,接到回信之后,修书一封,估了个归家的日子,叫人送往当阳,莫令顾华念挂心,便向着西北方向启程了。马队中一部分是韩老太爷养的孤儿,对韩家死忠;另一部分是慕容枫派来的死士,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一方面是保护这路车马,另一方面也不无监视之意。

说是叫西蛮之地,实则是在大闵朝的西北边境之外。大闵人叫他们蛮人,蛮族却自称是哈撒人,意为神之子。

出了城关,进入的便是和硕路的地界。和硕土地虽肥,水却极缺,只能种些耐旱的高粱,此时高粱正熟,韩子阳还是头一回见这等作物,不由得驻足多看了两眼。

“老爷,您快点走吧,到前面玉春城去,还有手续要办。”身后一个家仆低声催了他两句。

马队从梁京出发后,韩子阳虽则仍旧顶着张人皮面具,面对着这些都十分可信赖的下属,倒是没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了。毕竟等到见了哈撒王,自己韩家家主的身份还是要展现出来的。

韩子阳点了点头,继续向前方玉春城出发。玉春城已是在大闵朝最边境上了,和硕路上少有城墙坚厚的堡垒,玉春城便是其中一座。等到西蛮人打来,这里官兵守不住边防了,便带着百姓往城里一躲,勉强也能逃过死劫。与哈撒人间来往通商的商人,也都是要在玉春城这里登记的,如不然便按走私论,依律全部当斩。

为求生计铤而走险去走私的人从未少过,韩子阳要做的是同样的事,手段却更加高明。慕容枫从未禁止过同哈撒人间的贸易往来,却限制了供给哈撒人的物资的成色,但凡送去哈撒的,均只能是陈茶、粗盐、麻布、生铁,韩子阳便在新茶细盐上覆盖了允许被运去哈撒的陈茶粗盐,再给玉春城的官府塞些好处,叫他们检查的粗些,便能很轻易地出城了。

刚入玉春城门,便有个哈撒人跳将出来,拦住了韩子阳的车马,一张黝黑的脸笑得市侩:“这位老爷,要去哈撒吗?要翻译吗?”

韩子阳差点没勒住马,胯下的高头大马嘶鸣着抬起前蹄来胡乱蹬踢,那哈撒人却一点也不怕,只是卑躬屈膝着,点头哈腰。韩子阳皱起眉来,还没应对,身旁的下属却跳下马来,驱赶着:“去去去,别跟这儿捣乱!”

这手下便是这四年来替韩子阳往来哈撒之人,韩子阳却是头一回到此处。眉头不结,只等手下人将这哈撒人赶远了,回来之后,同他解释道:“这些路旁拦客的,都是不能信的。有些是真来讨生计,有些却是做害人的勾当,把车马引去马贼那里,或者引到流丘处,他人仗着熟悉地形,逃了出来,商客却得把命搭上了,教他们劫了货物去。”

“我们确实需要一个翻译。”韩子阳点了点头,却又说道。

下属笑答:“爷您是头一次来,还不知道,这玉春城专门有做这方面勾当的,给行商的和做翻译的牵线。做这些行当的都要在玉春城安家立业,不敢跟哈撒人勾结做这种一锤子买卖。就是价钱上贵了些,毕竟中介还得收些勤苦钱不是?”

“这也是应该的。”韩子阳赞了一声,这些人倒是精明,能想起做这等的营生来。

原本韩子阳想着第二天就出城去哈撒,却又被手下拦了下来。出了玉春城就是一大片的沙漠,无论人马,都需采买不少东西,才能上路。便在玉春城处耽误了一日,第二天,一行人都穿上了哈撒族的衣服,乃是一种广袖长袍,整个将身子罩在了里面。韩子阳原本以为穿着这种东西去沙漠还不闷热死,谁曾想却有风从袖口灌入,倒是还很凉爽,长袍也遮挡了炎炎的烈日,不至于晒得太厉害。

马却有些受不了,钉着铁掌的马蹄一脚一脚地,都结结实实地踩在热得能烫掉人一层皮的沙漠上。几十匹马都热得直甩头,鼻息里喷出热气,韩子阳有些不舍,问道:“此处可有什么歇脚的地方?照这样下去,怕这些马受不住了。”

“只能加紧脚程了,沙漠里头倒是有绿洲,不过大多都是马贼们的老巢。普通人家,谁肯在这沙漠里住下?”下属苦笑道。

一行人雇佣的翻译是个少年,身量不大,便同韩家一个手下共骑一马,领头走在前面。少年人活泼健谈,听闻韩子阳的话,笑着答道:“这倒是几位老爷的不是了,老爷们的马是大闵的马,进入这沙漠,适应不了的。老爷们要是常来哈撒,不如买几头骆驼。”

“向来听说‘沙漠之舟’的美誉,我却未曾见过骆驼的模样。”韩子阳同那少年答话。

“驼队可是只有富人才买得起的,这几天汗王过寿,这些人都去给汗王拜寿去了,大漠上的驼队也见不到了。”那哈撒少年答道。

韩子阳刚要回应,忽而眼前出现一片绿色,不由得惊叹道:“绿洲?”在满目苍凉的黄沙中,这一片水翠的绿色显得如此迷人。

少年闻声望去,却摇头道:“那不是绿洲,是蜃。”

章 〇七二 王帐

沙市蜃楼,韩子阳曾在记载着诸多异闻的杂书上见过,却是头一次真真正正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他望向那片绿色,仿佛被吸引住了一般,定下神来仔细打量,才察觉那抹绿并不自然,而是有着一丝的飘渺,若是认真分辨,还是能同真正的绿洲区分开来的。那边引路的哈撒少年打开了话匣子,竹筒里倒豆子一般,讲述着哈撒人眼中的蜃来。这是他们眼中的神祗之一,凶悍,却以保护的姿态护卫着哈撒人民。

少年讲起一个传说,那还是嘉朝之前的事了,当初统治着中原地区的是轩辕一族,天生神力,不满足于自己的地盘,四处挑起战火。只剩下了哈撒人还在与之对抗,轩辕的王带领着精英,闯入了这篇沙漠,将要去攻打哈撒,半路上却迷失了方向。又累又渴的轩辕族人,受到了蜃神的蛊惑,向着大漠深处愈走愈远,再也没有回来过。哈撒人也因此得了救,没有像其他的民族那般灭亡,而是继续在自己的土地上过着幸福的生活。

少年人带着韩家人马一路边说边走,那蜃的蛊惑便一直在这队人马的身旁,不远,不近,永远也够不到,却仿佛近在眼前一般。又前行了一段路,蜃终于消失了,沙漠上也有了零星的植株,甚至还有花在坚挺地开着。韩子阳跳下马去,小心翼翼地采下那朵花来,心里想着,如果能顺利归家,这花送给顾华念,倒是不错。

大漠的沙石简直烫得能烙饼,韩子阳只是简单地弯下身子采一朵花,便感觉手上被灼了一下。这朵花长得极为朴实,小巧,五片纯白的花瓣,却厚实而坚强。引路的哈撒少年见韩子阳这番动作,便道:“这是大漠上才有的花,叫见水生根,一旦有雨下来,哪怕只落了几滴,它就会立刻开花、结子,三天内就凋谢了。”

“能在沙漠里活着,都很有趣。”韩子阳应道。

哈撒少年却是叹了一声气:“都是为了能在这般恶劣的地方活下去罢了,才有这么多极端的方式。”

“我见此处植株越来越多,想必草原便在不远处了吧?”韩子阳没有继续少年这个话题,而是问道。

少年应下,抬手指了指前方:“是,快到草原了,不过王帐还要在草原深处,还有段距离。”

一行车马是今早从玉春城出发的,此时夕阳已然西下,沙漠上那灼人的热度却还带着最后的余力扑噬着荒原上的活物。胯下的马匹都累得不行了,几匹驮着货物的马尤甚,韩子阳微皱着眉头,喝令大家先行下马,牵着马匹满满前行。不多时终于见到了真正的绿色,草原已然近在眼前了,人同马都是拼上了最后的力量,赶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哈撒人的衣食住行,同大闵人所习惯的那些截然不同。哈撒是游牧民族,以部落为群,居住在一起,定时拔起营帐来,换一块未被啃食的草地,接着散养各家的牛羊。所有的部落都受汗王的统治,各自有划分的草地,临近沙漠的草自然称不上肥美,被发配到此处的部落,也都是哈撒最穷苦的部落了。

这些部落里的成年男子,甚至有些少年,都会毅然地踏进沙漠,寻求生计。有的便做了马贼,有的穿过了沙漠,去帮大闵的商人引路,并为他们做翻译。其余孤寡老幼便都在沙漠边上等着,每家都养着一头瘦弱的马或者是羊。

少年带着韩家人来的自然是他的部落,聘用少年的资费也并非是什么金银,而是用盐茶和瓷器。一行车马进入了部落之后,原本整个部落里懒散的人们都亮起了木然眼睛,闪着极度饥困下的绿色。饶是韩子阳,见了这等场景也由不得打了个哆嗦。眼看着一个壮年男子飞奔而来,引路的少年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韩子阳竟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身后跟着的手下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利落地从货物中分出许给少年的资费,本来是要递交到少年那里,却被那个壮年男人抢了去。

天已经快要黑了,一行人便决定了在部落里过夜。原来这个壮年男人是部落的头领,听说几人要过夜,热情地招呼了起来,眼神却总在不由自主地飘向这些人身后的货物。韩子阳暗察此人意图不善,便婉拒了头领一同吃饭的邀请,掏出剩下的干粮来,凑合着填饱了肚子。

部落极为贫困,帐篷也不多,无法匀出多余的来供一行人居住。头领的意思原本是让几人分散到各家去住,韩子阳却干脆让人守着货物,在离部落不远处露宿。一行人都极为疲乏,韩子阳便只能选出几个有功夫的,教他们强撑一下,一人一个时辰,轮流守夜。

轮到韩子阳守夜了,他坐在地上,打着呵欠,往眼前的火堆里丢着柴火。忽而见到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靠近。

韩子阳心下一凛,低声呵斥一声:“谁?”

那人似乎是被惊吓到了,脚下停滞了一番,才鼓起勇气来继续靠前。原来是那个引路的孩子,少年凑到韩子阳身边,慌慌张张地说:“你们快走,头领说,等你们这堆火一熄灭,他就会带人来杀你们。你们带的货物太多了,多到他们想铤而走险了。”

少年人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韩子阳惊了一下,却也想到,少年来此通风报信,已然是将自己同自己的部落决裂了。沉下心来略微思考了一番,韩子阳先是安慰少年道:“在天亮之前,火不会灭的。等天亮了,他们也不敢杀来了。”而后又把几个守夜的统统叫了起来,今晚干脆不眠不休。

少年怕得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蜷缩在人堆里,只等着昨晚落入了沙漠中的太阳又从生机勃勃的草原上升起了,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拉着韩子阳的衣袖,哀求道:“老爷,头领肯定不会放过我了,你救救我,带我走吧。”

韩子阳见这少年可怜,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心里头有了低,少年也是一夜无眠了,累得趴在了韩子阳脚下,竟然睡着了。

车马整装之后再度出发,出了沙漠后宽大的袍子便脱了下来,一行人穿的是大闵人的服饰。同少年部落的头领告辞,那头领眼中带着愤恨,却只能勉强笑着送走了这批客人。

哈撒少年名叫塔达,带着韩子阳在草原上穿梭。草原上出现穿着大闵服饰的人,便意味着是商人到了,韩子阳一行人在各个部落间做着生意,哈撒人对金银的认知异常淡薄,多以物易物,为换取这些中原的盐茶,哈撒人奉上了精美的毡毯。这是唯有哈撒族才能生产之物,编制的花纹神秘而美丽,运回大闵之后,可以卖出高价来。

等将运来的货物卖了一小半,韩子阳示意塔达,可以带他们去汗王的部落了。

草原的汗王同中土的皇帝有所不同,并非由一固定的族姓担负起汗王的重担,而是由这草原上最大部落的头领维护这片草原。只是自私的汗王带领着自己的部落占据了最肥美的草地,汗王的部落越来越大,穷苦的部落却越来越穷苦。韩子阳原本以为,受着其余部落的侍奉,也许这汗王的族人说不定是这草原上唯一能住上固定在地上的屋子的呢,没想到进入了汗王的部落,地上还是鼓起着一个又一个的帐篷。

汗王所住的地方只是比其他人要大出许多而已,能容纳下五十人在帐篷内起居。临近了汗王的生辰,此时部落里热闹非凡,牛羊遍地,甚至还有不少骆驼优哉游哉地踱着步子。

韩子阳运来的这些精盐新茶,原本便不是平常哈撒人能享用得起的,不知他那手下是如何同王族联系上的,这批货物,便被直接贡奉给了汗王。哈撒人喜好热闹,韩子阳本意是寻个机会劝汗王出兵,之后便加紧回大闵;那汗王却要韩子阳留下,邀请他参加生辰,把商议要事的时间定在了生辰之后的那日。

“我们哈撒人,是不过生辰的,汗王这是跟你们中原人学的。”塔达少年好奇心强,东张西望后,却同韩子阳说道。

“汗王喜欢我们中土的风俗吗?”韩子阳如实问道。

塔达却摇了摇头:“他只是爱热闹罢了,多了个借口,把大家聚在一起,唱歌跳舞。”说着倒似乎是件乐事,熟料塔达脸色却很难看。

“怎么?不好吗?”韩子阳揉了揉塔达的脑袋。

塔达瘪了瘪嘴:“他是好,可是每次都要向其他部落勒索上一大堆的东西供他玩乐,像我们这些穷部落,哪里供得起。”

汗王生辰这日转眼便到了。韩子阳在大闵身份显贵,到了哈撒,这群人显然是对“皇商”这头衔有多重认识不清,只知道大闵朝堂官分九品,而韩子阳是个五品官,便给他随便安排了个位置,并没有多加重视。韩子阳连帐篷都进不得,手下塔达人也只带来了一个,在帐篷外狂欢的篝火之中,打量着四周。

章 〇七三 商讨

狂欢结束后,韩子阳被召见去面会汗王。

并没有在那个最大的帐篷,而是选在了一旁。韩子阳原本想带着塔达,到了那里,却只被允许一个人入内。帐篷外守着四个哈撒护卫,帐篷内却拥挤着一群人。韩子阳扫视了一眼,坐在当中的必定是哈撒的汗王了,浑身穿金带玉,晃一晃他庞大的身躯,就会听到叮咚的声响。一个美丽却面带忧郁的女子被他拦在怀里,那女子有着典型的闵人的相貌,韩子阳便猜出,这必然是前嘉的和亲公主了。嘉朝末年时,皇帝只顾玩乐,哈撒不断骚扰边疆,中原却派不出兵去与之征战,无奈只能将公主嫁到哈撒。闵人女子比哈撒人肌肤娇嫩,面容姣好,公主又是千金之躯,听闻甚得汗王欢心。今日公主盛装打扮,所穿戴的,正是韩子阳这次运来哈撒的丝绸首饰。

坐下左边是两个壮年男子,想必便是哈撒王的两个儿子了。这两个儿子并非前嘉公主所出,产下两位王子的女人在生第三胎时难产而死。公主膝下原本有一子,是三个王子中最为聪慧的,同时也是最得汗王宠爱的,却在几年前失踪。这个失踪的王子名为帖木廓尔,正是当阳怀月楼温舒夏身后那个蛮族护卫。

落座的几个蛮人韩子阳略加分析便得出了身份,却有一人,韩子阳并不知他是谁。这人坐在大王子的对面,汗王的右手侧。哈撒习俗同大闵不同,大闵人以左为尊,哈撒人却以右为上,可见这人的地位甚至是在大王子之上的。这人身形稍显瘦削,显然是闵人的模样,不似蛮人那般高大,也没有宽阔的脊背。一头长发夹杂着银丝垂落,应该是有些年纪的人了,一身白衣,袖口纹青色花饰,带着一张银白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带笑不笑地望向韩子阳。韩子阳只觉得浑身一颤,仿佛被蛇盯上了似的。

还空着的位置便在这个神秘人的下手出,韩子阳奉送上礼物,恭敬地向汗王躬身行礼。汗王、大王子及二王子自然是不会说闵语的,韩子阳也听不懂哈撒的语言,神秘人便在二者之间充作了翻译,将韩子阳引荐给了汗王后,便请他落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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