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翰华对于这用毒物抗衡毒物的方法,并没有意见,只是颔首:“若是稳妥,你便且一试。”略顿了顿,又补充道,“待净念醒来,你征询一下他的想法。”
曲默心头吃了一惊:主上向来独断,一般拿定主意的事,根本不会征询旁人的意见,此次竟会……后又转念一想,毕竟是净念的身体,所以也不算奇怪罢。只是……
“主上,净明被挡在楼外不肯离去,他知道了我们利用净念获取天甲残片一事,非常气愤……”
索翰华冷冷地扫了曲默一眼:“本王的事,何时轮到旁人置喙?”
“他毕竟是净念的师兄,若是他在净念面前说些甚么……”
“无碍。”索翰华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随后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备好,待净念醒来,便为他治疗。”
“是……”
曲默应声便要离去,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却见男人坐在床边,微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原先古怪的感觉再度回到心里,他转身回来:“主上,关于净念,属下还有一言。”
索翰华抬头瞄了他一眼,等待对方后续的话语。
“原先属下留意了下,他的眼睛……并没有受到什么创伤,也没有受到毒物的影响,应该不是天生的盲眼……或许,还有治好的可能。”
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索翰华敛下眉:“他的嗓子呢?”
曲默回道:“属下没有检查过他的喉咙,还不能确定……要等他醒来,才有决断。”
索翰华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曲默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反应,却没有发现什么……其实对于净念的眼睛与嗓音,他本没有太上心:主上顺手捡到的棋子而已,只是他没想到,主上竟把人带回王府……他想起前些日子的传闻,心里有些暗惊,不管这个少年是何身份,他也要多放些注意了。
曲默出了倾竹楼,看到净明在院门口焦急地走动。
一见到曲默,净明顿时来了精神:“净念怎么了?他是不是受了伤?”
“他没有受伤,”曲默皱了皱眉,把人拉到了净明的房间,才道,“你不用担心……他是以前留下的内伤,”半真半假地对净明解释一番后,他又说,“倒是你,伤势刚好,还是不要经常在外跑动。”
净明面色微苦,原先积聚的怒气消失无影:“我真没用……”见曲默沉默不语,他神色凄凉地一笑,“现在,师弟帮你们拿到了天甲残片,你能不能求王爷发发慈悲,放我们师兄弟一条生路……”
曲默面色一整:“这念头,你最好还是收起,别再王爷面前提起……否则……”他不敢说下去,他的直觉向来敏锐:主上,似乎对那个少年有些特别。以主上的性格,是不容许有人觊觎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说过,会帮我们的,”净明苦笑,已经没有愤怒的力气了,“所以我才会把禅院与严家的事情告于你……”
“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没法知道吗?你怪王爷利用了你与净念,可是,若非王爷从中作了安排,净念今日恐怕就成了不忠不仁杀父弑师的魔头,你以为他还能够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吗?”曲默冷笑,“何况,天甲残片这东西,王爷根本从没放在眼里!”
净明不信:“那为何……”
“王爷做的事,自有深意。”曲默不愿多说,“你还是安心地留在蓝苍城吧……以后,净念估计就一直跟在王爷身边。”
净明张了张嘴,却惶惶不知要说甚么好。他终究无权干涉净念的事情,而那个男人,更是不能轻视、无法抗衡的!
“安心休息吧!净念,不会有事的。”
曲默撂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这里,打算回药房,准备特制一些毒物,等着做净念“制”毒固体之用。却在药房门口,遇到蔓菁园的侍女。他心中了然,嘴上故作疑问:“红姑娘来在下的药房,是有何事?”
侍女浅笑,福了福身:“曲先生,我家菁夫人适才忽觉头晕呕吐,特让奴婢请您过去蔓菁园看一下。”
心下无奈,曲默也不便回绝,只好应道:“麻烦红姑娘稍等,待在下准备下,便随你过去。”
【二一】菁夫人
菁夫人是现下文华亲王府中的七夫人之一。
很多人都不明白,索翰华这位先帝最宠爱的皇子、当今皇帝最器重的亲王,为何一直没有正妃,甚至连有品阶的侧妃都没有,只有这几位“夫人”,即便这些夫人,都为皇室留下了子嗣。暗地里的种种猜测,终究不过是传言。先帝似乎对这位王爷格外地包容,对于他的事情从不曾干涉或阻挠过;而当今圣上,亦是更加的放纵着索翰华的一切行为。
说来这菁夫人,与其他几位夫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或许可谓之“不幸”。她是曾经八位夫人中最早怀有文华王子嗣的,并在文德三十四年产下了索翰华的第一个儿子……只是,那孩子自出娘胎后,身子就异常羸弱,后被当时即将生产的焉夫人所支使的人暗害。而菁夫人更因为产子时损及了身体根本,再不能孕育,是至今几位夫人中唯一没有孩子的人。
……当然,那位焉夫人在产下王府第二个孩子后,便被索翰华关在了冷苑,不久郁郁而终。她的孩子,便是现今王府大公子索临丞。
曲默跟着侍女来到蔓菁园,想到这园子的主人……心下很明白,这位夫人的真实打算。虽然没有其他夫人那般有子女的依仗,这位菁夫人却并非好相与的,手段本也不差,何况她的背后还有一个蓝苍族。
“曲默见过夫人。”
隔着屏风,曲默规矩地行了个礼。
菁夫人浅笑着回答:“曲先生不必多礼,倒是麻烦您了,让您特地跑来蔓菁园为我治病……您瞧瞧,我今儿个一早便觉得恹恹不振,食欲也不好,适才觉得头晕得很,浑身都乏力……”
曲默又仔细地望闻问切一番后,很快写下药方:“夫人不必担忧,您只是忧思过重,这几日应是休息得不足,加之最近天气太热……按照这药方服下几帖药,过两日您就没事了。”
菁夫人放心地笑了:“曲先生果不愧是神医,待会我便让红儿去您那抓药……”
曲默只客气地回着话,便要告辞。
“等一等,曲先生……”
“夫人还有何事?”曲默笑着问,故作不解。
“曲先生不必这般拘谨,”菁夫人笑道,“您知道,平时王爷都忙着大事,这王府里的事情就都由我和几位妹妹操持的。适才我们见王爷带回的那位小公子,身体似乎不太好……怕以后招待不周,饮食穿着上一个不小心,落个差错,可怎么向王爷交代。故而,我便顺便问一问,那小公子可有什么忌口的、忌用的?”
曲默回答:“净念公子只是受了些内伤,待一二日,便大体能好,倒是没有什么忌讳的。夫人们不必担心。”
菁夫人似是松了口气:“这便好。王爷可从不曾这般重视过哪个外人,我呀,就怕不小心没招待好人家,丢了王府的颜面。”
曲默只是笑着应诺,也不做评述。
菁夫人又关心地细问了净念的状况后,从曲默嘴里知道都不是大问题后,似乎安心了不少,笑着:“那王爷应该也能放下心来了。”
曲默也不接话,只道:“夫人身体正虚,在下这便回药房配些上佳的药,也好能让夫人早日康复。”
“那边劳烦曲先生了。”菁夫人谢道,随即状似不在意地说,“曲先生可别光顾着我这边,净念小公子那边可得多注意些……听说,他今年也就十五岁,不能视不能言的,也怪可怜的。”
“哎,我就不耽误曲先生的工夫了,绿儿,你送一下曲先生。”
出了蔓菁园,曲默瞥了眼跟在身后的侍女,暗叹了声,也是松了口气——这些夫人,各个都不是好惹的,虽然都是没有品阶的,但鉴于王府没有正妃,她们在索翰华的默许下,自然都是王府里的主子。
明面上,惧于索翰华的气势,无人敢随意地打探什么……但,王爷身边的一点事,这些人精谁没有些手段弄得清楚。
曲默知道,众人都以为……净念是索翰华的男宠,毕竟索翰华从没有掩饰过这方面的兴致。只不过那男人对这些事情并不过于热衷,偶尔有一两个宠儿,都是安排在后院,从来没有把哪个男宠正大光明地安排在自己院落里。
所以夫人们才慌了阵脚吧,在索翰华刚回府的时候,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暗探。不过……想到那个独特的少年,还有男人的态度,曲默一时也摸不准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许真是那种关系……?
【二二】清风弹
净念在第二日才清醒过来。他住的倾竹楼,坐立于清平居之南——这清平居,正乃文华亲王起居之所。
晨起时,净念就察觉到身体的状况好转了不少,虽然还是虚得很,但气息平稳,也没有毒发的痛苦:曲默的医术果然不是虚传,比先前回途中给他看治的郎中们厉害得多。他感到整个人舒适了不少,甚至在洗漱之后,拾起了落下几日的武功。至于现在身置何处,他自然不曾有什么想法,或可说,是完全地随遇而安。
只是武功练了不到两刻钟,净念就被索翰华打断了。男人只道他现下状态不佳,不宜动用内力,然后要他一起去居舍花厅用早饭。
从昨天到此刻都没有进食,净念确实觉得饥肠辘辘,便乖乖地跟着索翰华进了屋子。他们是在清平居单独用的膳食,如同此先在舟镇的日子,只二人享用着一桌饭食,没有其他人。净念自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奇怪之处,神色自然地洗手擦净后,任由侍女们服侍用着菜肴。
这王府说小不小,但一点消息都似长了翅膀,片刻钟里,各个院子的主子都知道王爷与昨天那位公子一起用膳的事。众人心思复杂各异,却无人敢亲往清平居打扰那里的人——毕竟,那边是王爷起居室,没得允许,任何人是不准擅入的。
“红儿,”菁夫人喝完曲默开的药汤后,对着自己的侍女吩咐,“你去找非无来,就说我有事问他。”
“是,夫人。”
……
再看这头,净念用完了饭食后,自然是与以往一般,跟着索翰华不离寸步的。
“你身体有恙,等会曲默会过来为你诊治,这几日就留在这边休息,不必跟着本王。”索翰华交待了一番后,便离开了清平居。
净念只是听话地回倾竹楼等着曲默。这栋楼阁,前后都是栽种着青竹,环境尤为清幽安静,当然这里的人其实并不少,他能够察觉到不少高手隐藏的气息。
净念并不在意他们,独自坐在楼下栏杆上,这蓝苍城的气候比较热,不过这一大早,太阳才升起,气温不是很高,晨风不时地迎面吹来,他闻着风中传来的竹子清香味,整个人神清气爽。
净念没有注意过了多久,曲默再次来到了倾竹楼,让他进屋内,再为他把把脉,仔细地检查一番。
“净念,你身上的两种毒,都已经侵蚀了你的根本,再不解毒,你的身体支撑不了多少时日,”曲默一开口就相当的唬人,“而那两种毒,有一种毒深入骨髓已是不好解了,另一种……更是变化了毒性。”
“所以,我想了另一种方法,”曲默把昨天与索翰华说的一通话重复了一遍,见少年神情始终没有变化,叹了声,“可这种方法,本就是激进冒险之举。我有把握能够让你的身体不会继续衰败下去,但是……那样你的体内就是纠缠着几种剧毒,以后更不好解开。或许会大大缩减你的寿命,不过从此你的身体会强健许多,若是运气好的话,以后一些普通毒物可能对你就无效了。”
净念听着曲默絮絮的话语,想了想,基本上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对于用毒物来冲横体内毒素的方法,他觉得无所谓,而据说减损寿命……亦是没有任何感觉。
“主上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立马开始用毒治疗。”
净念的回答,是微微点头。
“那好,你今晚把我开的这贴药给吃了,明天我就为你治疗,”曲默松了口气,本打算先回去准备,视线却对上了净念无神的双眼,心思一动,又道,“净念,我以前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你的眼睛,应该也能治好的。”
净念神色漠然。
曲默对于他的反应也没有意外,笑了笑:“等调养好你的身体,我再给你治眼睛,或许过不多久你就能看得见东西了。说到这……”
“我便给你再检查下嗓子,如何?主上昨天还问我,你的嗓子是不是也能够治好。”说着,曲默就让净念张嘴。
净念则是无动于衷,坐在椅子上,面色淡淡的。
曲默站在他面前,等了一会,神情僵硬……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楚,他又重复了一句:“张开嘴我给你看一下就行了。”
净念终于给了他一丝反应:很轻地摇了下头。能不能看见,能不能说话,他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对于净念,这些并不影响他的生活。而且……前世那一句话,说到底他还是记在了心里。
说到底,他早没有甚么愤慨或伤心的情感,只是,一切都不那么重要。
曲默沉默地看着少年摇头,许久不曾开口。最终,他没有再要求给净念检查嗓子,收拾好药箱后,嘱咐对方晚上一定要吃药后,便离开了倾竹楼。
索翰华听完曲默的汇报,良久,问出声:“他不愿?”
曲默回答:“是的……属下以为,净念公子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复明、说话。”
索翰华没有接话,却心知,净念肯定是不在乎的……只是意外的是,他没想到,净念会拒绝治疗嗓子……毕竟,他不在意这些,也无所谓治疗,不是吗?
“他……似乎有些抗拒。”
“哦?”索翰华放下手中的折子,负手走到窗前,半晌回道,“先把他身体养好,然后就为他治疗眼睛,其他的,以后再说。”
曲默走后,净念便无所事事地漫步在清平居的院子里。因为早上男人说他暂时不要动用内力,便也没打算练武,一个人没有目的地沿着偌大的池塘慢慢地踱步。忽感身后有轻微的气息,他顿了顿步伐。
“净念公子,非无统领想要见您一面。”
非无?净念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是之前索翰华的近身侍卫。既是男人身边的人,他也没有多想,就随着侍者的脚步,出了清平居的院落。
“净念公子,又见面了。”
净念察觉到不是索翰华有事找自己,便不打算与此人多待,欲要回清平居。
“等等,净念公子。”非无连忙挡住了他的去路,“几位夫人派我来接你,说是请了裳衣局的师傅过来,要为你订做几身合身的衣物……这里气候不比南方,你身上的衣物已经不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