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富不仁,杀!’果然是将士出身,连劫财也劫得这么明目张胆,陶然无奈摇头,不过看到沐燕非写完字后,反手归刀入鞘,又有种说不出的气势,沐燕非内力受阻,所剩不过十之二叁,却丝毫不减其威,这寸尺之地,在他看来便如厮杀战场,一声归鞘,像是战事结束,又似一切才刚刚开始。
“怎么了?”沐燕非走出门,经过陶然身边,见他发愣,眉头皱起。
“没什么。”陶然回过神,急忙跟上,小声问:“你今天踩点了?”“喝茶时听人闲聊知道的。”出了富户家,沐燕非又转去另一边,陶然提醒道:“客栈在那边,
第24章
沐燕非摸摸马背上的鬃毛,起了带走的心思,此去滇南,正需上等坐骑,这马便似上天送来的一般,不收实在说不过去,这样想着,又摸摸马颈,枣红马打了个响鼻,显得很温顺,于是沐燕非决心下定,随手抄过落在旁边的马缰,正待上马,忽听头顶树枝摇曳,顿时飞花如雪,桃花随风回旋,洋洋洒洒在眼前飘落,随即一道黑影从树上落下,立在了马匹另一养,靠着马鞍向他微笑。
“你以前领军打仗时,是不是经常这样打劫别人的东西?”洒脱随意的笑,仿佛昨晚一切纷争都消散在笑容里,突然看到熟悉的脸盘出现在面前,沐燕非心思有些沉浮,说不上是诧异,或是意料之中的坦然,表情却很冷淡,道:“即已走,又何必回来?”陶然趴在马背上噗嗤笑了,“还没跟你上过床,就此分开,那我之前的辛苦岂不白费了?”声线轻佻,带着满不在乎的散漫,似乎那场绝交在他看来不过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沐燕非冷笑:“在床上,你未必占得到便宜。”“无所谓,只要可以享受到。”陶然靠在马背上笑看他,“再说,没有向导指路,你会走得很辛苦,我用处不大,不过刚好有你需要的那部分。”诚然,若非如此,他最初就不会邀陶然同行,还一路忍受他的诸多恶行,不过此刻,他对陶然多了几分戒心,道:“你太高估自己,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走下去。”“是我不能没有你好吧,主子。”陶然隔着马匹把手里的纸包递过来,“热气腾腾的包子,要不要来两个?”沐燕非无视了他的笑脸,陶然无奈道:“逞什么英雄?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放心,没毒的。”陶然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会让人不由自主听从他的引导,沐燕非知道自己只要接了东西,就算是认可了他的随行,略微思索后,觉得让他同行也无不可,毕竟他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陶然的泄密,对于还可以利用的东西,丢弃实在太可惜。
沐燕非伸手接过纸包,陶然嘴角流出盈盈笑意,带着对自己下赌必胜的笃定,慢悠悠绕过马匹来到沐燕非身旁,把水袋递给他,沐燕非没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随口道:“难得你没喝酒。”“酒是你保管的,从你那里拿来的酒喝起来才更有味道。”陶然话语带了分调笑,却点出了事实,出于两人的约定,为了控制陶然的饮酒,酒壶都由沐燕非携带,不过沐燕非并不信他的借口,明明昨天他出门赌钱就半醉而归。
陶然看到了沐燕非眼中的悻悻之色,却不在意,摸着马背,问:“你是驭马高手,看看我挑的马如何?”“从哪偷的?”“买的,用我们劫来的钱。”陶然手指对住双唇,清啸声中,另有一匹马以飞快速度奔来,却是匹全身纯黑的高头骏马,奔近后,主动凑到陶然身边用头蹭他,陶然伸手抚摸它的鬃毛,笑道:“这马儿比较贪玩,一不注意,它就不知跑去了哪里。”“你不拴绳,它自然会跑。”“需要用绳来拴住的,留下也没意思,我做事比较喜欢你情我愿。”沐燕非对这自以为是的想法嗤之以鼻,不过看那马跟陶然甚是亲昵,毫无认生之感,也不得不佩服他对驯养动物的确有一手,吃完饭,见陶然还在摆弄马匹,问:“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听那些小雀说的。”陶然指指在树枝上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笑道:“传递消息,它们最灵光了。”对于这些痴话,沐燕非听多了,也只当是真的,翻身上马,提着马缰原地转了两圈,陶然问:“或许你现在的身体更适合坐马车?”“好久没骑马了,就它。”之前他们也有骑马,不过那老马的脚力比骡子还慢,此刻骑上骏马,沐燕非才有了久违的骑马疾奔的畅意,一抖马缰,道:“走。”马蹄声响中,枣红马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去,陶然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翻身跃上马,扬鞭追上。
骏马驰骋,由陶然引路,一路上再无险阻,只数日便临近了滇南境内,沐燕非疼惜马匹,便放缓了脚力,任马自行奔走,这样又走了两日,进入太和郡内,各种少数民族服饰的乡民渐多,每逢集市,街上人流攒动,其热闹不亚于江南,陶然为不惹人注意,提议换上当地服装,沐燕非应了,不过依然是他着白衣,陶然穿黑衣,看着两人装束,陶然忍不住笑道:“将来你朝中混不下去,不如随我一起闯荡江湖,就号称黑白双煞。”沐燕非不答,剑眉却微微挑起,沐燕非是个缄言的人,但这一路陶然察言观色,已经可以从他细微动作里琢磨出他的想法,见他不以为然,也没多说什么,嘻嘻笑着把话题扯过去了。
这日午后两人在郊外茶摊吃了饭,晌午天气正好,又临近县城,他们便没急着赶路,沐燕非在茶棚下品茶,陶然去了旁边树下,噙了片青草叶,双臂为枕躺在地上小憩。
眯着眼睡了一会儿,就听脚步声响,沐燕非走到了他身边,陶然睁开眼,便见沐燕非居高临下看他,他不解其意,也回望过去,可惜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光芒从沐燕非身后射来,凛凛之威,令人莫敢直视,眼瞳像浸染了古墨的玉石,幽静而又深邃。
“这一路辛苦你了。”半晌,清冷声线拨响,沐燕非看着陶然,认真道。
一路险山恶水,都是这个男人陪自己走过来的,也许是看常了的缘故,竟不觉得这张脸有多猥琐了,陶然虽然言辞轻佻,却也只是嘴上说说,倒是照顾了自己一路,没半句怨言,光这一点,也配得起一个谢字。
陶然愣住了,随即伸手掏掏自己的耳朵,笑问:“你不会以为我陪你一路,就为了一声谢……吧。”沐燕非冷冷盯住他,忽然一脚踏过去,陶然早有防备,一个翻滚滚到旁边,等他爬起来,沐燕非已转过身去给马喂水,陶然啐掉了嘴边的青叶,慢悠悠走过去,问:“你是不是要这样正大光明进城去我家铺子?”“是又如何?”“你不怕再遇到上次那种事?”自从两人在蒲城被偷袭后,陶然路经自家店铺,都是过门不入,那次打劫的银两不少,足够他们一路的花销,不过现在到了云南境内,该好好想想要住哪里,做些什么。
沐燕非抬头,瞥了他一眼,“做什么?”陶然从他手里拿过水袋,帮他喂马,又一下下摸着马鬃,对着马笑道:“马儿马儿,你真好命,这一路上我伺候主子,主子伺候你,原来在主子心中,我的地位还不如你。”
第25章
习惯了陶然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德行,沐燕非从他手里夺回水袋,道:“说说看。”话题转回来,于是陶然收起了一脸的散漫,道:“你此来云南,其实有颇多顾忌吧。”沐燕非眼瞳微收,却不说话,陶然又继续道:“云南王拥兵自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几年连进京面圣的基本礼法都不遵循了,皇上一定对其除之而后快,你奉命来云南,却如此小心翼翼,看来也是不想惊动有干系的人。”“你想得倒不少。”这句回应便算是承认了,陶然又道:“可是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说不定云南王早在我家铺子里安插了眼线,你这样一去,只怕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云南王倒是不足为惧,他来云南,不管是明查还是暗访,都顶了个王爷的名讳,云南王即便拥兵自重,也不敢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了他,两边都是老狐狸,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撕破这张面皮,所以他在意的并非云南王,而是那几批杀他的人,还有他此行的其他目的,不过既然陶然如此说,他也就默认了,不动声色,反问:“那依你所见?”“当然是易容啊,看有没有危险,再决定进铺子。”有点新奇的感觉了,看着陶然满是自信的笑颜,沐燕非问:“你会易容?”“略通一二。”陶然上下打量沐燕非,眼睛轻眯,让他的眼眸看起来愈发的狭长灵动,带着狐狸的狡黠,“你骨骼生得端正,易容的话男女皆宜,咳咳……”凌厉眼刀扫来,陶然打消了继续开玩笑的念头,道:“就随便易一下吧,让人看不出来就行。”“你好像很在行?”沐燕非眼眸深邃,看着他,问:“什么事情需要易容?”“躲债。”陶然笑吟吟说完,见沐燕非还盯着他不放,只好追加:“情债。”真是个风流成性的家伙,沐燕非哼了一声,他对陶然的风流债没兴趣,喂好马,牵马离开,陶然也牵着自己的马追上去,天气不错,两人便没有乘马赶路,而是信步缓行,来到镇上后,陶然去买了些易容之物,晚上留宿客栈时拿出来,要帮沐燕非易容。
沐燕非想看看他的手艺,便没反对,陶然做得倒是满认真的,让他坐好,拿出东西帮他涂涂抹抹粘粘,双手在他面前灵巧地划动,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有些冰冷,不知是否跟陶然练习的内功心法有关。
陶然指甲修剪得很平滑,指肚柔润,看得出他是个很注重修饰的人,在衣着方面他可一点都不散漫,哪怕日夜兼程的赶路,眉宇间也完全没有风尘仆仆的沧桑感,除了懒散随意外,沐燕非看不出他其他的个性,沐燕非在衣食住行上也很讲究,但上了战场,那些讲究对他来说只是负担,他可以随时抛开,在这一点上陶然跟他完全不同,这让他感觉到,陶然看似随性的背后,有着不可触动的底线。
“你再这样看下去,我会以为你喜欢上了我。”笃定的口吻,却因尾音的上扬多了几分轻佻,沐燕非不喜欢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冷冷道:“我在想,剥掉你的面具的话,你还会不会笑得这么开心。”陶然手指微微一顿,脸上却笑容不改,道:“又焉知主子你现在没有戴面具呢?做好了,看看怎么样。”他把镜子拿过来,递给沐燕非,却发现沐燕非的脸上难得的露出笑意,奇道:“怎么了?”“没什么。”他只是满意自己的发现,陶然在回避方才的话题,因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不过他掩饰得很巧妙,于是沐燕非没穷追猛打,接过镜子,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镜子里现出一张黝黑脸庞,粗眉高挑,唇上还多了两撇八字胡。
沐燕非扔开了镜子,点点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样也可以称作易容。”“主子好像不甚满意,不过当年我可是凭此易容术躲过情人追击的。”“那女人眼睛瞎了吗?”“她若不瞎,又怎会对我恋恋不舍?”真有自知之明,如果陶然在易容术上有这一半自知之明的话,自己也不必在这里受他荼毒了。
不过,就这样吧,这样打扮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撇开云南王不谈,其他人应该也到了,交锋之事能拖后则拖后,最好是借云南王之手除掉那些人,只是皇帝交待他做的事不知是否能顺利完成。
两人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夜,次日早起,沐燕非拒绝了陶然帮他易容的提议,自己把眉毛胡子贴上,又涂黑了脸,陶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的头发都弄白了,脸上多了许多皱纹,再佝偻起腰板,还真有几分老者的模样。
他们出了客栈,继续赶路,晌午前便来到了太和郡都,先在某处不起眼的客栈落了脚,把马匹交给店家,然后步行去绸缎庄,陶家店铺就坐落在某个繁华街道上,店铺沿街开着,老远就能看到客人进进出出,似乎生意不错,周围一派祥和安宁,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陶然靠在对面的墙角,道:“要不我先去打听一下?”“你住进去,我另外找住所。”沐燕非说完就走,陶然一愣,急忙追上,问:“怎么突然走这么急,是不是你发现有不对劲?”“直觉。”沐燕非淡淡道:“我不喜欢这里。”“那是我家。”“这就对了。”直白刻薄的说话,陶然气急反笑,正要反驳,忽然手腕被拽住,沐燕非拉住他迅速避到一旁,气力过大,两人贴靠到了一起,陶然的气恼立刻飞远了,笑嘻嘻问:“你准备大庭广众之下非礼一个老人家吗?哎唷……”小腹被狠狠顶了一下,沐燕非眼神如刀扫过,被警告,陶然不敢再放肆,乖乖转头去看,发现有人从店铺出来,却是青瞳,手上挎了个菜篮,像是要去采购。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看到青瞳,陶然笑了,给沐燕非使了个眼色,让他随自己跟上,不过那双凤眸回头一瞥,倒更像是调情,在一个老者脸上露出来,显得格格不入,沐燕非不耐烦地把头转开,眼不见为净。
陶然等青瞳走过去后,抬步跟了上去,途中随手抄了几粒石子,待周围行人渐少,把石子扔了过去,青瞳练过几年武功,身手不错,躲开了一颗,但脚步还没落下,第二粒石子刚好撞到他的麻筋上,时间把握得刚刚好,看到青瞳一个前仆跪到了地上,沐燕非道:“捉弄别人很好玩吗?”“以前在家里常玩的,习惯了。”陶然笑嘻嘻走过去,捡起摔在旁边的竹篮还给青瞳,道:“路不平,要看清再走啊。”青瞳本来在揉膝盖,听到他的声音,头猛地抬了起来,陶然虽然易了容,但那嘴角勾着的坏笑太显眼了,以前他每次被捉弄,陶然都是这种表情,惊喜之余,正想叫他,陶然给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青瞳会意,小声问:“就你一人?那位沐公子呢?”“说来话长,找个静一点的地方,慢慢聊。”青瞳甚是机灵,眼神飞快扫扫四周,道:“往前走两条街有个桂花茶馆,少爷先过去,我绕一圈再去找你们。”
第26章
他说完,不等陶然回答,就拿着菜篮跑远了,沐燕非走过来,陶然冲他苦笑:“看来你的直觉很灵。”沐燕非听到了青瞳的话,默然不语,从陶然身边走了过去,被完全无视了,陶然眨眨眼,自言自语道:“我是死的吗?”沐燕非旋即折回来,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拉着他一起离开。
青瞳脚步轻盈,一溜小跑,跑进了附近一道僻静小巷,后面有人跟随,他毫无在意,只慢慢放缓了脚步,听到那人跟上来,跟他并肩而行,低声道:“鱼来了,准备收网。”男人手递过来,是个浅浅的纸包,青瞳接了,揣进袖子里,待男人离开后,才折返出了小巷,风拂过,吹起他额前秀发,遮住了发后的深邃目光,他在周围街口转了几圈,定住心神后,这才快步向桂花茶馆走去。
陶然和沐燕非已经在茶馆里等着了,两人坐在角落里,又一身普通布衣,在热闹的店铺里完全不显眼,青瞳进了茶馆,好半天才看到他们,急忙跑过来,坐下后,低声埋怨道:“二少爷,我快被你害死了!”陶然叫了茶点,听着小厮的埋怨,他悠悠品了口茶,笑道:“看你活蹦乱跳的,再活个几十年没问题。”说完又看看坐在旁边的沐燕非,问:“我没说错吧,主子?”沐燕非低头品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青瞳慑于沐燕非的气势,不敢直接质问他,只好把矛头对准陶然,问:“这位沐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会一直被人追杀?害得我被阿中阿南他们逼迫,带他们来这里,老爷已经知道你私自出寺的事了,气得不得了,让大公子马上赶过来处理,还说见到你后,打断你两条腿,看你还敢不敢乱跑。”陶然看了沐燕非一眼,见他仍然无动于衷,只好问:“阿中他们也来了?”“是啊,他们说失散后,沐公子一定会来这里,所以就跟我一起来了,还找了个人扮成沐公子的模样,结果被人追杀。”沐燕非端茶的手微微一停,问:“被追杀了一路?”“那倒没有,只一开始有人偷袭了两次,后来就平安了,要是被追杀一路,我还活得下来吗?”青瞳愈说愈生气,瞪着陶然道:“你就等着大公子来罚你吧!”陶然完全没把小厮的警告放在心里,问:“我爹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当然是我托人快马传书,我跟着你出来,要是你有个叁长两短,公子还不活剥了我的皮?这一路上我又要担心你是不是有危险,又担心你有没有钱花,整天担惊受怕的,我容易吗?”“不容易。”陶然很认真地道:“等大哥来了,我会让他加你月钱的。”“不是钱的问题好不好……”争吵被打断,沐燕非问:“现在陶家店里怎么样?”青瞳看看陶然,陶然斥道:“主子问你话呢,还不快答。”“什么时候又多了个新主子了?”青瞳小声都囔完,道:“没什么变化啊,我说阿中他们是老店的伙计,严老板就没说什么,都收了,最近这里生意好得不得了,正在加人呢,严老板巴不得多些人做事。”严老板是负责这里店铺的老伙计,做事精明干练,很得陶千山的信任,想到阿中等人在他手底下做事,陶然突然想笑,以沐燕非的身分,他的随从至少也是都尉,现在却不得不做下人的差事,想必心里很憋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