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里一面用夹板夹着左临风的右腿一面道:“这位的眼珠被生生剜去,没送命已算他走运,问题是他右腿摔断后一直没有好好医理,拖到现在,不但骨歪了,筋脉也枯坏了,往后行动只怕得用拐杖搀扶,可惜,他应该年纪不大吧?”看到左临风的一头白发,穆里真的不太肯定。
立秋眼里淌泪,口里却在笑:“不要紧,只要他可以保着性命便好……”
二人忙了半天,才总算清洗包扎妥当,为方便洗伤换药,只拿幅布帛给左临风遮掩下体,身上盖上两件皮袍子保暖。立秋为免打扰穆里,他借了个帐幕,搭在穆里屋后的空地上,用乾草羊皮垫上厚厚的卧铺,再在火塘里生了个旺火,他跟左临风搬到帐幕里居住。
左临风沉沉的睡着,虽然喝了穆里送来的汤药,额角还是滚烫滚烫的,立秋仔细地给他印去额角的汗水,不敢用力,他的脸面不知何故被炙得一块红一块黑的,焦烂的皮肉还在流着脓水,眼皮松松的盖在陷下去的空洞眼眶上,非但没半分往日俊俏,简直可说是丑如鬼怪,但立秋已经心满意足,只要他还活着,一切已经足够……
时光彷佛倒退到一年前的光景……
立秋同样彻夜无眠地照顾着身患重病的小叫化……
在同样的寒夜里,二人同样相依紧靠……
二人又回到原点上……
一种似是苦涩又似是甜蜜的感觉泛满心头,但他的瞎眼小叫化终于回到他身边……真好哩……立秋轻吻着他瘀红的丑脸低笑:“你不是说过,老子的情能够燃起你的力量吗?你老大我这就不分昼夜的爱你疼你,这样你一定可以好起来吧,对吗?我的小叫化……”
也许是感应到立秋的心意,又也许是穆里的草药有效,到了翌日清早,左临风已退了热,稍稍能喝些蜜水,再过了一天,到了下午时分,左临风终于醒了,在立秋怀内轻轻蠕动,立秋一摸他的头颈,他便对着立秋微笑。
立秋如获至宝,抱着他又叫又跳,可是不管他说甚么,左临风也只会微笑,好像完全听不懂立秋的话。
立秋的神经向来大条,见他左临风又是一副傻相也不怎么担心,只是搔头:“脑筋又秀逗了?算了,你醒了就好,来,吃点豆粥儿……”
豆粥儿……有点焦燶,味道真坏……可是左临风就是怀念这种坏味道……他喜孜孜的张着嘴,吃光了整锅豆粥才肯停下,立秋一看到他那超强的食量就知道这小子决计死不了,心刚一宽,忽然听到左临风微微呢喃了一句:“老大。”
立秋心花怒放,忙道:“瞎小子!你会说话!你认得我了!”他想继续逗左临风说话,左临风却倦慵慵地只是笑了笑,猫儿般蜷在立秋怀里又再沉睡过去。
静养了数天,左临风的伤大都已经结痂收口,可是人却傻傻地只会笑,不大会说话,精神倒是恢复了许多,早上吃饱之后,还心情大好的哼了半天歌儿,不少村民听到歌声,使知道左临风伤病有了好转,都跑来向立秋道喜,还送了好些羊奶蜜糖之类的滋养食物来给二人。
立秋很想留在这个人情味浓厚的偏僻村落中,好等左临风慢慢养好身体,想起这一年的风波,立秋真的不太愿意回中土去,宁愿在这个平静的地方里,打猎捕鱼,跟左临风一起过些简简单单的生活。可是左临风的右脚断了,立秋不得不尽快带他去找南宫绝求助,想找穆里商量,左临风却撒起娇来,抱住他的脖子不放,立秋见天气甚好,索性背着他找穆里去。
二人正在村子里走着,左临风突然指着左前方的小屋,口里“吱吱!吱吱!”叫个不停。
立秋按着他手指处一望,只见小屋前的一只笼子里有两头活的雪貂,旁边还放着几块刚剥下的带血雪貂皮。两只貂儿在笼里眼巴巴的望着二人,发出一声声求救似的哀鸣,看去好不可怜。
立秋一见,心里老大的不忍,扶着左临风到一旁坐着,他走到小屋里找猎户求情,说曾得貂儿救助,发誓不会对它们见死不救,猎户被立秋的话打动,慷慨地将两头貂儿送给立秋。
立秋将笼子拿到左临风面前打开,双貂逃得小命,却没有即时溜走,反而绕着二人连连闻嗅,似乎嗅到了铁貂遗下的气味,依恋着不肯离去,一听到人声,马上跳到左临风身后抖个不住。
来的人正是穆里,看见左临风抱着貂儿出来走动,心中也甚欢喜,左临风眼看不见,也不懂别人的话,穆里便拍拍他的手背表示问候,左临风心情正好,捧起雪貂对穆里展颜笑了。
“风哥儿笑起来很可爱,迟些他脸上的伤好了,一定是个很好看的人。”穆里笑赞。
立秋自豪地道:“是啊!他是世上最漂亮的人。”
“那我一定要看看了!”穆里呵呵大笑起来。
立秋乘机道:“可惜不能了,瞎小子的义父医术很了不起,我得赶快带他回去让他义父替他治伤。”
穆里点头:“这样的话,你们确是应该尽早回去,怕只怕风哥儿病未全好,捱不住路上辛苦。”
立秋道:“所以我们还会多留数天,等瞎小子身体好些,我也有时间扎个雪撬儿拖他回去……”
八十.真.边域歌声(4)
数日后的清晨,立秋收拾停当,准备上路。穆里坚持送二人一程,用马匹直送到数十里外,方肯停下。临别时,穆里不厌其烦地告诉立秋往中土的路径和各种须要注意的事项,又送了二人一大袋肉脯饼饵做乾粮。
跟穆里相处了接近一个月,立秋心中也十分不舍,记起腰带上有一付银带鈎,遂解下来赠给穆里,答谢他多日来的照顾,穆里再三推辞不得,只好收下。
穆里道:“小秋兄弟,等风哥儿腿伤好了,记着一起回来探望我们啊!叫我们也替哥儿欢喜。”
“我一定会的。”
穆里转向雪橇上向左临风身上摸了一把,道:“记着早晚给他多盖件袍儿,别让他冷着了。哥儿,不唱个歌儿送老哥么?”
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穆里的话,左临风只顾跟貂儿玩耍,没有回应。两只小东西好像知道立秋二人不会宰它,死里逃生之后便寸步不离的跟定二人,立秋也乐得有这么两只“活玩具”给左临风解闷。
穆里见左临风不开口,只得作罢,上马准备离去,立秋拿起雪橇绳索,向穆里挥手道别。
就在立秋迈步前走的一刹,轻细而带点伤感的歌声从左临风口中响起,穆里不禁驻足倾听,直等他唱完才笑道:“下次你们来时,记着告诉我风哥儿唱的是甚么!”
立秋立即抱怨:“鬼才知他唱啥鸟歌!这家伙只有在发傻的时候才会鸟儿似的唱个不了,他人一清醒,打死他也不肯开口唱的!”
“怎会有这种怪事!”穆里还以为立秋在说笑。
立秋满肚子不忿的道:“怎会不是!这家伙不疯时是个大少爷,架子摆个十足,发了疯才会乖巧些儿,怎欺负也不会生气……”
“我看哥儿再乖巧不过,看来只有你欺负他的份儿罢!”穆里大笑。
“冤枉啊!”在立秋的叫冤声和穆里的笑声中,挥手而别,各自踏上旅程。
“这次换了我来拖着你走喔!”立秋抖擞精神,迎着扑面寒风往南面进发,如是着晓行夜宿,旅程虽然甚是辛苦,立秋却是走得开心。走没两天,立秋见夜里寂静,四野无人,一吃过晚餐便忙不迭的钻到小帐蓬里,搂着左临风“抓虱子”,在他身上抓右抓的,虱子没抓到半个,衣衫可就被立秋扯了个乱七八糟。
“那次你做了一半便丢下了人,今次要你加倍赔偿啊!”立秋的手在左临风散开的衣襟里乱摸。
“嘻……”左临风怕痒,笑得缩成一团,立秋那会放过他,决意要他“本利归还”,按着他的胳肢窝乱挠。当他的手摸到左临风身上凹凸不平的乾瘪伤痂,眼看着他变得奇丑的脸面,立秋作恶的手停了下来,不是因为他貌丑而没了嬉闹的兴致,而是心中被怜惜爱意填满,根本没有空隙容纳厌恶这回事……
没有厌恶,立秋只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自相识以来,左临风总是时常在生死边缘挣扎,当小叫化时挨流氓的揍,冻饿的死去活来,到后来他武功高了,受的伤好像也跟着升了级,要么被人砍上十七八刀,要么被穿了琵琶骨,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如此……
从左临风敞开的衣襟里,肉没看到多少,斑斑驳驳的伤疤却是遍布胸前,立秋不知何故,莫名地愤怒起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用这种方法来撒老子的娇啊!”
真的叫人生气啊!这个永远也不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家伙……
但更气人的,是他立秋没能够好好守护这没用的东西……
“不要再吓老子了!”立秋盛怒中紧抓着左临风的双肩大喊。
左临风无措了,空洞的眼眶再流不出眼泪,可是立秋突如其来的怒气,叫他迷惘无措之馀,心窝里更是说不出的痛……痛,是从立秋心里传来的,但左临风却感到比抽筋剔骨更痛……
“瞎小子?”立秋望着突然扑到他怀里“牙牙”不休的左临风呆了。
“……”左临风也不知自己说的是甚么,只知心里好乱好痛,好气自己为何不能让立秋明白自己的意思……
“是我不好,我不该吓着你的……”立秋轻轻拥着激动得全身发颤的左临风,一遍又一遍的亲吻。
但左临风仍然不安地抖个不停,是的,他很害怕,因为立秋也在害怕,无论二人相恋多深,总像是有着浓重的暗影相随。
尽管种种障碍已除,可是阴影仍似萦绕不去……
是那块不知所踪的血凤璧的缘故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总之,立秋的指尖不安地抖颤着……他害怕左临风会像风一样突然消逝,再次留下他一人……
左临风不知如何安抚立秋的焦躁,只懂紧紧挨着立秋,右手按按自己的心房,再按到立秋急跳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反覆地按,似想将自己的心交给立秋一般。
在这种无声的交流中,立秋明白了左临风的意思,拉起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左临风心房上,重覆着他的动作,看似傻气而没意义的动作,却能让二人明白彼此的心意,温柔的笑容同时在二人脸上再度展现……
两颗悸动的心无声地靠紧,彼此抚慰着心底的不安创伤,二人温柔地厮磨着,一下一下的啄吻对方的脸和头颈,谁也不急于进一步的亲热,享受着这宁静美好的时光,就让一切自然地发生……二人吻着吻着,肢体渐渐地纠缠起来……渴求着对方的体温,对方每一个热暖的抚摸,对方的一切一切……
“啧!啧!”立秋仔细地在左临风的伤痕上又舔又吻,像是给他清洗伤口似的舐个不了,啃得左临风全身都酥痒地起来,脚趾尖也綳得紧紧地,细细的喘息和吃吃的低笑在狭小的帐蓬内婉转低回……
倒在羊皮上喘笑的丑叫化,在立秋心中眼里,永远是那个碧眼生辉,容貌俊美如仙的美少年……
正当立秋坏心地想要不要用紫眼妖怪所教的手法“整治”左临风,低头却看到他一副又乖又可怜的样子,宠着他还嫌来不及,那里舍得为难他半分?立秋只觉光是抱着他已是世上最美妙动人的事儿,更何况更美妙的事儿还在后头……
夜正长哩……
立秋伏到羊皮上,用身体把左临风覆盖起来……
尽管夜里寒风萧飒,立秋的身体就像最温暖安穏的堤岸,把寒意隔在帐外,左临风挨着他热烫坚实的胸膛轻蹭……
所有惶惑与不安在两个身体相贴的一刹间消散……
左临风将身心完全开放,欣然地接纳立秋奔放的热情,尽管右腿转动不便,他仍努力地挪动着身离跟立秋配合……
“不要动,让我来……”立秋在他耳边轻声道。
来自心灵里的爱与渴望,令二人更深入地结合,没有激烈的动作,不是要生要死的肉欲激情,只有最坦诚的爱意和彼此珍惜对方的心……
温柔的碰触,深深的律动,灵欲交融的美妙感觉,让左临风得到最直接真实的慰抚,在极欢中,发出细碎而满足的低叫,叫声在立秋耳里可比天籁更美妙,比野蜜还甜得腻人……
两个敞开的心扉,毫无保留地将心底的深情倾注,随着身体的动作,分享对方所有的悲与喜……热爱在小小的帐蓬内弥漫,更不断的升温……直至双双融入最深甜酣畅的梦幻境地中……
即使热情的浪潮过去,二人仍然沉醉在合二为一的甜美触感里,谁也不愿分开,彼此轻吻抚抱直至沉沉睡去。结果,行程拖慢了,因为往后二人经常要到午后才能动身上路……
八十.真.边域歌声(5)
其实二人距离青冥峰并不很远,不过一二百里左右,可惜这是以直线计算,他们之前是怎样飞到纳昌族那里也不晓得,只知此时登山涉水地赶路,路程好像多出好几倍来,立秋走了七八天,还未走到一半,天气已明显地变得暖和,不单是春天已到,更是二人一直向南走的缘故。
本来天气回暖是件好事,但积雪融化后,遍地泥泞却令路途变得更加难行,蛇虫都跑了出来,幸好有两头貂儿在,毒蛇不敢近前,不然路程更多添危险,立秋担心左临风的腿伤,开始着急起来,决定夜里还是不要胡天胡帝,白天才能尽早启程。
立秋心急赶路,两只貂儿却跑前跑后的玩得正欢,两只小家伙跑了一会,好像发现了甚么似的往树林里飞跑,立秋只当它们发现猎物,反正它们会自己跑回来,立秋也没理会它们,果然过不多时,小家伙们便跑了回来,可是在小家伙身后的那只嚣张的家伙是……
“貂老大!”立秋便似看到老朋友一样惊喜,铁貂仍是那副高傲样儿,一下跳到立秋肩上打两个转,又跳到他身后的左临风身上好奇地望了几眼,舔舔他的手,突然飕的一下衔走左临风头上的木簪后跳走。
“喂!你不要跑得这么快好不好!老子那里跟得上啊!”铁貂不理立秋的大呼小叫,飞也似的溜个无影无踪,立秋只好跟着它消失的方向前走。
但不过一顿饭时候,铁貂已引领着猫猫、铁衣和凤逍遥三人前来!幸好有铁貂先一步发现二人,否则他们可能因方向不同而失诸交臂!
“猫猫!凤大哥!”立秋喜得挥手大叫。
“草蜢哥哥!”猫猫风一样飞掠上前,险些将立秋扑倒。
凤逍遥的视线却落在立秋身后的雪橇上:“天!他是小青!”
三人看着半躺在雪橇上傻笑的左临风,那张满是火劫遗痕的丑脸,全都不约而向地流露出难过不信的神气,猫猫更是忍不住眼红红的快要哭了出来。
立秋却是毫不在意:“脸坏了打甚么紧,要紧的是他摔断了腿,得尽快送他到他义父那里!”
“少爷的腿断了?”铁衣二话不说的给左临风捡查了一遍,道:“少爷的腿伤不难医治,只是必须打断后重新接回原位,更需要安定下来休养,不宜在路上施治,还是尽快送少爷回帝都去再说,也省得老爷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