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之歌(四)+番外——凤郎大猫
凤郎大猫  发于:2014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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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第一个念头就是:“强盗?野人?”

那大汉见立秋发楞,又说了几句话,立秋脱口道:“你在说啥啊?”

大汉停了一下,一面用非常蹩脚的汉语问:“中——土——人?”一面从篝火旁边拿了一碗马奶递给立秋。

立秋接了马奶喝了两口,只见身在一个大帐蓬里,还有三名跟大汉相同打扮的汉子躺在篝火旁睡觉,却看不到左临风的踪影,忙问那汉子:“我同伴呢?”

大汉不大懂立秋在问甚么,立秋重覆了两遍再加上动作,大汉方才明白,摇了摇头,竖起一只手指,表示只看到立秋一人。

立秋叫了起来:“没可能的!”他跳起来冲出帐蓬外,忽地脚下一软,人已摔到地上,只光帐外黑沉沉地,别说左临风,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也伸手不见五指,鬼也看不见半个。

大汉捉小鸡般把立秋捉回帐内,指手划脚的说了几句话,应该是劝喻立秋不要乱动之类,立秋倒在卧铺上大口喘气,无力答话。但觉全身骨节发酸,疼痛不堪,两条腿软得不像是自己似的,连走路的力气也欠奉,大汉探探立秋额角,见他没有发烧,粗犷的面容露出一个放心的表情。

立秋这么一闹,其馀三名猎人也醒了过来,见立秋醒了,纷纷向大汉和立秋询问。

大汉显然是四人中的头领,说了几句,那三人便乖乖坐在一旁不再吵闹。这汉子浓眉压目,阔嘴狮鼻,须髯如铁,样子虽不好看,却予人诚恳而正直的感觉,他指指自己道:“穆里。”

立秋也学着他一样指着自己:“立秋。”

就这样,两个人手口并用的交谈起来,穆里是一个叫“纳昌”的北地部落里的猎手,今天跟族人在附近狩猎时发现了全身湿透,晕倒在树林中的立秋,见他还有气息,便带他到营帐中救治。穆里又说,昨天清晨时份,天上刮了一场忽冷忽热的怪风,之后还下了一场冰雹,问立秋是不是在风雨里赶路晕倒的。

立秋告诉穆里,他就是被那场怪风刮来这里的,他还有一个同伴,很可能掉到这附近。

穆里听得两眼发直,如果立秋是被风刮来的还能保住性命,可真是天下奇闻了!不过,瞧立秋的装束样貌确是中土人,身边甚么行李武器也没有,怎看也不像在外行旅的牧民商旅,他的话虽然稀奇,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一番长谈后,天色已经泛白,众猎人已整装准备出外狩猎,立秋本来极想跟去找左临风,可是力气未复,为免成为穆里他们的累赘,只好再三拜托众猎人找寻,自己留在营地休养。

谈了半天,立秋已疲惫不堪,(在言语不通的状态下交谈实在很累人),可是他一合眼,眼前尽是祭喧上左临风自剜双目的情景,立秋又那里能够睡得着?

立秋在水墙包围下,看到左临风的眼珠子化成绿色的晶璧,把那凤形血影困在其中,然后二人便被水流带到半空,那时二人都已筋疲力尽,但重伤的左临风仍用尽所有力气和方法,以他最善驾御气流风势的本领死中求活,急着超人的灵觉在狂风乱流中趋退闪避,否则他立秋早就被乱流碾碎,又怎能够活到此时此刻?

“该死!我为甚么会放手,怎可以放开手的!”悔恨的泪水从立秋眼角涌出,忍不住呜咽出声,他知道,左临风只是想保住他的小命,才勉强撑着失去所有力量的身体,为他而竭力抵抗一切危难……立秋也不知在狂风中过了多久,只知到了后来,二人被怪异的旋风折腾得昏昏沉沉,立秋不知何时松开了手……

“他早就甚么力气也用光啦!又没有冰鳞甲护身,也不知被那阵怪风刮到那儿去,要是从半空里摔下……呸!呸!老子也没死,瞎小子也一定死不了,他这么命硬,一定死不了的!”立秋越想越怕,一个劲的用袖子擦眼泪,可是他越擦,眼泪便流得越多。

青冥峰一役,啸天宫高手元老死伤殆尽,宫中群龙无首,四旗麾下的徒众和宫中待卫纷纷作鸟兽散,有的被山下的禁军和白道联军剿灭,有的侥幸翻过雪岭逃窜。称雄北地百年的啸天宫在短短数日内冰消瓦解。但是白道联军亦付上不轻代价,不少好手名宿命丧青冥峰,烈缺、秋无迹、南宫正阳三人之死,更令这场胜利蒙上浓重的阴霾,变成一场惨胜……

这一战,得益最大的只有皇帝,虽然天符只夺回两枚,血凤璧亦不知所踪,但他真正的目的并不在天符血璧,他对长生传说没多大兴趣,天符只是他对付啸天宫的籍口,好借白道的手除去这个隐患,现在啸天宫已倒,白道武林元气同样大伤,在往后一段时间里,再不会有危害朝廷的势力出现,他可以在龙椅上高枕无忧……

唯一可惜的,是那雪精生死下落不明……

“凤大哥,你一定要找回小叔叔啊!”南宫一鸣再三叮嘱,他必须送老父遗体回归南宫世家,不能加入此次寻找左临风的行动。

“一鸣小子,你怎么越来越罗嗦,十足个小老头一样!”凤逍遥虽然仍在说笑,但笑容总觉不似往日明朗。

南宫一鸣明白当中缘故,不单是左临风和立秋不知生死,凤主的情况也令他开朗不起,一如他们所料,大长老派了三名血衣神煞对付凤主,让正在手痒的寂月过足了打架瘾头,不过他和戈勒昂也负伤不轻,但最奇怪的是,恶战结束的时候,凤主突然吐血昏迷,寂月起初还以为有人暗中加害,后来才发现是凤主的灵力无故大量流失,幸好寂月亦是身负灵力的人,当场作出必要的急救,但寂月也说不出凤主甚么时候才能醒来。

凤逍遥笑不出,刚刚丧父的南宫一鸣比他更笑不出来,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练,他已学懂如何坚强地面对……

他没所谓地笑了一下,道:“我是小老头时,你就该是老头子啦!我怕你“老人家”记心不好,找到小叔叔也忘了告诉我。”

凤逍遥扬扬手:“小子你只管在这里磨蹭耍贫嘴,要你爹的灵柩在外面等你这不肖子么?”

南宫一鸣望了内房一眼,道:“路途遥远,铁叔要替爹和烈帮主做点防腐工夫才能起程,我趁这空儿来看看凤主,她神通广大,一定很快便醒来的……”

凤逍遥道:“端木老夫人感应到凰儿出了事故,传书给小月,拜托他护送她回天池,老夫人最清楚凰儿的状况,定可对症下药,找到小青后,我会尽快赶去天池探望她。”

南宫一鸣道:“这就更好了,我会在南宫世家等大哥你和小叔叔一起回来。”

八十.真.边域歌声(2)

铁衣将一葫芦的美酒放入烈缺棺椁里,默然凝望着棺中人,他被乱箭射得千疮百孔的遗体已经过清洗处理,不仔细查看,再看不出他死时的惨状,唯一未变的,是他遗容上那个最后的笑容……

虽然早已冰冷僵硬,他的笑容豪迈依旧,显然在他生命走到最后的时刻,亦没有丝毫懊悔遗憾……

烈缺的笑声,彷佛再次在铁衣耳边爽快地响个不停……

那个粗豪得有时令铁衣觉得吵耳的笑声……

铁衣心中涌起难言的无力疲惫……他救不了烈缺,也救不了他的少爷……

明明烈缺只是个谈得来的朋友,为何铁衣会感觉到的心头会缺了一块似的疼?

铁衣心里明白,不是为了救他,烈缺是可以从地道里全身而退的……

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帝都的战役里,甚至每一次一同面对敌人时,烈缺总是有意地在旁掠阵维护,而他总是装作看不见,但这一次,他不能再装下去……

不能再无视这个人对他的在意,

可惜,一切已经太迟……

他的笑声已然消逝,人亦将长埋黄土一切的疑问只能永埋心底……

流到肚里的苦泪,比葫芦里的美酒只会多,不会少……

“小铁,你不送烈帮主回去吗?找二少爷的事有我和三少爷……”一直静静的待在一旁的寒锋突然开口。

“寒哥……”铁衣缓缓摇头,望着烈缺半晌才道:“你知道吗?老叫化最后一句话是甚么?他说『老猴儿,好好看着小子们……』他很喜欢二少爷,我要是找不到二少爷,老叫化会生气的……”

“哥是怕你太勉强自己……”南宫绝三名近身中,铁衣入庄最迟,年纪最小,寒锋向来视他如亲弟一般,即便铁衣看来如何平静,他的懊悔悲痛仍逃不过这位老大哥的双眼。

“你要找去二少爷,寒哥当然不会阻止。这样吧,哥代你送烈帮主回帝都,顺道禀告公子爷这边的状况。”寒锋道。

“谢谢你,寒哥……”铁衣手抚棺木,慢慢垂下头来

“别迫得自己太紧,小铁……”寒锋摸着他的头顶微笑:“你初进庄时,我已经对你说过,有甚么不痛快的,只管告诉哥,这句话,现在一样作数。”

“小铁不是那个拖着两行鼻涕的小鬼啦!”铁衣勉强一笑。

寒锋晒道:“也没甚么不同……还不是那副硬充大人,拼命的忍住眼泪的讨厌小鬼样儿!”

“寒哥!”铁衣咬着牙一面笑,一面举袖擦去眼角里的泪水。

寒锋拍着他的肩膀,眼望烈缺脸上最后的笑容道:“我想烈帮主也希望你笑着送他的,对吗?”

“对。”铁衣带笑望了棺中人一眼,缓缓地推上棺盖。

穆里等人傍晚时只带着猎物回到营地,并没有来带来任何左临风的消息,立秋的失望那也不用多说。

立秋休息了一整天,体力恢复了大半,从第二天起,他每天也跟着猎人们在山野中四处寻访,可惜仍是一无所获。数日后,猎人们狩猎结束,启程回村落去,立秋本想留下寻找,但穆里却说可以在村落里向别的猎人打探消息,立秋的心马上又热了起来,恨不得插翅飞到穆里的村子里去。

一行人边走边行猎,三天后的清晨,纳昌族的村子已然在望,山谷中隐约可见有不少帐蓬木屋,缕缕坎烟正向这些游猎归来的人们招手,晓风中甚至可以听到悠扬的歌声远远传来……

听到歌声,穆里等人无不精神为之一振,不期然扬鞭加速向山谷进发,唯独立秋听到歌声,却是全身剧震,一脸不知是悲是喜的混乱神气,“啪!”的一下响亮的马鞭响声中,立秋忽然发了疯般高声大喊,催马朝歌声响处全速疾驰!

穆里等人面面相觑,不知立秋发甚么疯,急忙追上前去,只见立秋一下子跳下马背,连爬带滚的跑到一株雪松下,把树下一个脏得不似人型的破烂化子死命的抱着,一副打死也不肯放手的模样。

穆里的人看来粗野,心思却细,看到立秋失常的举动,便知那叫化子正是他拼命寻找的同伴无疑。

“小兄弟,他就是你的同伴?”穆里上前问,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的立秋只懂点头。

“你的朋友怎会这么一身狼狈的待在雪地里的?”穆里招手叫了一个村中少年来,询问乞丐的事。

一身狼狈……立秋这时才看清怀里的人,真的很狼狈啊……人脏的一团泥似的不消说,那身本是质料高贵的白衣全都烂得东一条,西一块地,臭哄哄地沾满脓血泥污,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更看不出左临风的面貌,但立秋还是一眼便将左临风辨认出来,他认识他时,他本来就是这副德行……

“你这个小叫化啊……”立秋抱着他又哭又笑,可是左临风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立秋慌了起来,连声叫道:“瞎小子!瞎小子!”他叫了好几声,左临风只是软软倒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身上烧得烫人。

穆里听完那少年的话,转向立秋急呼:“秋兄弟,修古玛说你同伴身上有伤,但他总不让人靠近,自个儿躲在这里吃风喝雪的挨了好几天,人怎还撑得住?你快抱了他到我屋里治伤要紧!”

“穆里大哥!你住在那儿!”立秋抱着昏昏沉沉的左临风跳了起来。

“你的朋友伤得好重啊……他怎可能在这种状况下熬了整整七八天的!”穆里正跟立秋一起动手清理左临风身上大大小小正在化脓发炎的伤口,一边摇头,一面对立秋覆述修古玛的话。

在穆里他们回来前数天,这个会唱歌的叫化子已到了村里。他是爬到村里来的,瞎了双眼,还跛了一腿的肮脏乞丐,从树林里狼狈不堪地爬进村庄,淳朴好客的村民发现了他,还十分同情,好些妇女上前询问看视,但这乞丐似乎脑袋有毛病,一有人靠近的尖叫发疯,还检起石头向人乱掷,众人没法,只好放任不管。村子地处北方偏远的苦寒之地,村人怕乞丐冻死,便把几块旧羊皮和些馍馍放在乞丐伸手可到的地方,等他自己摸来吃喝取暖。

乞丐就这么在雪松下靠着几块羊皮,一些饼食挨命,但最奇怪的,是每日清晨,这个疯疯癫癫的乞丐就会唱起歌来,并且一唱就是整个时辰不停,村民虽然不懂他唱甚么,只知歌声非常动听,村民都喜欢听这乞丐的歌声,因此村民每日也会拿些吃的给他。

渐渐地,乞丐对村民似乎没最初那样抗拒,但仍是不肯让人接近,每天除了唱歌,就是缩在树底下发呆,手里不知握着些甚么,偶然会低声地喃喃自语。可是这乞丐有伤在身,他不让人医治,自己却连基本的清理包扎也不会,伤势自然不断恶化,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吃的却越来越少,瞧着乞丐一天比一天没精神,连歌也唱不起劲,村民正在商议要不要趁乞丐昏睡时抬他去强行医治,立秋和穆里便来了。

八十.真.边域歌声(3)

经过连日的相处,立秋跟穆里等人在沟通上已无多大障碍,他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向昏迷中的左临风乱骂:“你这家伙是甚么毛病啊!老子少看半眼也要使劲儿的跟自己过不去!你老大我迟来两天,你还不把自己折磨死了!看你现在是甚么样子,伤口里连虫子也长出来啦!该死的!那件鬼东西怎么把你伤成这样!”

左临风当然不会给他任何回答,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如何捡回一命,被血凤璧的异力过度冲击,他的脑子陷入混沌状态里,只依稀记得要等一个重要的人,其他的人和事全都记不起来。可是他连那个人是谁,如何寻找也不知道,只知固执地每天的唱,那人就会循着歌声找到他……

当立秋将他拥入怀中,本能告诉左临风他等的人已经来了,他的心神松弛下去的同时,亦失去一直支撑着他的意志,再也捱不住伤病疲累的煎熬,当场昏睡过去。

“咦?”立秋掰开左临风紧握着的左手,那根乌木簪正在他满是污泥的手心里微微闪着银光,在那样的生死关头里,他到底花了多大的心力才能保着这枚小小木簪?

当日他初次梳洗,立秋给他的木簪,这根小小的木簪,见证着过去种种的惊涛骇浪……

穆里见立秋泪如雨下,不知他心里的悲喜激动,只知他担心垂危中的同伴,对他的义气甚是欣赏:“兄弟,你怎么哭成这样?你朋友的情况虽然不太好,还未到绝望的地步,那场怪风也没能要了你们的命,他也一定可以好起来……不过他的眼和右腿……”

“他的眼……”立秋瞧着左临风眼窝那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那双如梦似幻的碧水寒瞳,最后的深情一瞥……仍深深刻在立秋心头眼底……他的心撕裂似的激烈抽痛起来,尽管他清楚那是左临风救回众人的代价,可是每一想到他剜下那一双神目的光景,立秋深恨自己不能以身相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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