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商厉
商厉  发于:2014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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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算什么,飞雪楼大概是把一宁的各个方面的身形特点画成图全楼通报,任晖有点疑惑也是正常。”叶云慧面色凝重,缓缓道:“我要说的事重要得多。”

沈约疑惑地看向母亲,只听她轻声叹息道:“我今日让你娶的若不是豆哥儿,而是晖儿,你还会不会这么排斥?”

沈约大震,“娘,你从哪听的混话!”

“我还用听吗?”叶云慧下颌微紧,“你做的那些事,你为他的那些反常,你故意在他面前伤害自己,还有——你在怡情阁那些姑娘们身上快活时都叫了些什么?”她一声轻笑,透出几分难言的无奈,“约儿,怡情阁能做你的耳目,就能做别人的。下一次,你还准备让林大人给我们捎来这好消息吗?晖儿和豆哥儿,谁又更危险?”

沈约满脸冷汗,惊诧已极,却仍倔强着不肯出声,任娘亲的斥责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叶云慧望着儿子逞强模样,心里又爱又怜,“约儿啊,你是有多不信任你爹和我?你想要的东西,只要说出口,难道我们就不会帮你拿到吗?”

沈约淡淡勾起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怎么拿?怎么要?娘,已经够了,帮他照顾妹妹,讨他娘亲欢喜,尽可能不把那老头子当假想敌,听从你的话麻痹自己——太够了,再搞下去,我会连你们都护不住。”

“更何况,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许我喜欢的,就是那个正常的、不肯面对自己的、努力装着瞎子的任晖。又也许,那不过是我自作多情,他对我也就是兄弟情谊。娘,我根本不想让他知道。”沈约语声飘忽,恍若做梦,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满足神色。叶云慧眼睫低垂,掩去心中复杂情味,温声道:“所以娶他的妹子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娶了豆哥儿,你们再也拆脱不开。”赢了任老爷子,此后任家其他人还不任你处置,杀或不杀,选择权自然在你。只是这步后手,却不能让约儿先知晓了。

沈约注意到他娘语气笃定,心中狐疑,他知道自个爹妈都是十七八个眼的水晶心肝,这么说必有缘故,只是——“娘,我现在发现自己果然不是你的儿子,你可比我聪明多了。”

叶云慧咯咯轻笑,掠了掠鬓角碎发,“蛮夷之族何解我中原人士智巧多变?赶紧回去洗澡睡觉吧,大理寺审讯也少不了你的份,令状最多一个时辰就该到了。”

“是,我的好娘亲。”沈约拖长了声,又扮出一张苦脸,“爹回来肯定要念我,娘你记得帮我说话啊。”

“少和你爹贫嘴,他正火着呢”,叶云慧低声斥道:“就你的那些布置,漏洞少说也有那么十几二十个,那位葡萄姑娘可禁得住拷问?那十多个舞女可都靠得住?不怕告诉你,里头一个是瑞宁世子的人,两个是你爹的手下。绑了炸药的火箭由何处制造,查出来会不会累及他人?栽赃栽得低劣不算,手段也一点技术含量没有。”她越说越来气,“你啊,还是赶紧把脸上妆补一补吧。”

(五)

人间最寂寞,当属三缺一。

但当一个年轻富有的羊牿忽然凑到三个老牌玩家凑成的瘸腿桌子上时,那三个人却恨不得拿那三百六十一张牌砸死他。

沈尚书说,年轻人总是不讲道理的。这是他从自己儿子身上得到的血的经验,他决定永远莫要忘记。

此时他正坐在一张非常舒适的花梨木靠背椅上,平静地看着自己儿子。但只要对他稍有了解的人就知道,沈尚书此时十分、十分地不高兴。

他甚至连妻子熬的梨汤都一口未动。

所以叶云慧识大体地丢给儿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色,默默把空间留给了父子两人。

“胡闹!”

沈约挑挑眉,这和他设想中的版本可不一样,他预设的场景是这样的:父亲一脸“全知全能老狐狸任何事不足以动我心绪”的肃然表情,请他“解释一下自己的作为”。

如果事态发展到沈持风都处理不了的状态,沈约还是拿根绳子吊死比较爽快。

是的,沈约是一名典型的二世祖,口头禅为“我爹是沈持风”。

所以当他从父亲口中听到那句“请解释一下你昨晚的混帐作为”时,内心又复平定。显然,父亲只是被这一天的忙碌气坏了,儿子在大理寺坐了一天也太有失体统。

未免火上浇油,沈约很老实地交代了自己的意图:“双方都要动手的话,我们先动。因为我们输不起,我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朝廷不能当做不知,无论是圈禁还是狙杀,都会给维茨国一个极好的开战理由。再看这些年自家上头那位对军方事务如此慎重,只怕存的也是个打的心。这样我就会一命呜呼然后作为历史文件里的开战原因遗臭万年,爹娘和咱全家也就只好跟着死光光。”

“所以你让一宁从飞雪楼偷来那些弩箭,就是为了放把火栽赃任家?”

“愚蠢!”

“幼稚!”

“目光短浅!”

沈持风气得口齿都不灵光了,他是怎么养出来这么不成材的儿子?

“一宁逃出飞雪楼的当晚,任老头就把所有同型号的箭矢全秘密送往崤山,现在只怕早就回炉熔成边关军士身上的锁子甲了,你叫大理寺的人上哪里查去?

“至于那些火药,更是瞎闹,任家要刺杀太子,会愚蠢到用自家的火药吗?何况那都是些只冒烟不爆炸的不入流东西,一看就是那个意图栽赃的没胆识下三滥!”仿佛还没骂爽,沈持风歇了口气,又道:

“再看看人家维茨国的阴谋,什么叫专业水准!刺杀太子的刺客起先抵死不招,用刑用到第三轮才招认自己原本供职京都守备师,退役后就潜伏在廖家亲随中,至今已十四年,千年文渊阁王左侍郎的刺杀案也是他所为,口供录得跟真的似的”,沈持风微微蹙眉,“他们招募间谍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这次要不是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圆这个场。”

沈约胃里一抽,“爹,你不是这当口还敢跟他们联系吧?”

沈持风不加理会,伸手端起汤盅,沈约忙上前一步,轻轻巧巧夺过,“爹,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省省吧”,沈持风瞪儿子一眼,“有那个拍马屁的功夫,好好反省下自己。不说其他,就是任炜棠那一拳也足够要了你的命。”

“任炜棠?!”沈约失声惊呼,“竟然是任炜棠亲自出手!我以为最多是任风一。”自从沈家对在任炜棠身边插了几根钉子以来,除了教导族中子弟和训练家将,任炜棠从未真正与人动手,是以在想到任家派出的杀手人选时,他压根儿就忘了这位飞雪楼总管的存在。想到此处,沈约不禁有些飘飘然,能祭出任炜棠这柄大杀器,少少也算个荣耀吧?

沈持风拿过盅子,轻轻啜着梨汤,他用大腿想都知道儿子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少沾沾自喜,任老爷子摸不清你的底细,自然要谨慎行事,何况此事机密,不宜多个知情人。”

沈约一窒,吐了吐舌头,他心里得意一下老爹也知道?他脑筋微转,心下已有了计较,“那昨儿个救我的肯定是师父了。怎么样?有没有把任炜棠打得落花流水?”自从被那刺客逼得在水下吃了好几口泥浆子,他对任老爷子跟任家几位阴险的大叔是倒尽了胃口,是以言辞上再不客气。说到师父回来,沈约就跟一被人欺负的小孩儿回家就逮着一群膀大腰圆的舅爷一样,顿觉扬眉吐气走路有风。

孺子不可教也,沈持风暗叹丢人,哼道:“没怎么样,只不过让他吐了一口血而已。”

沈约若有所思,“是因为任炜棠让我吐了一口?”

沈持风摇头叹息,这个老九,约儿胡来也就算了,他也跟着闹,一掌毙了不就完了么,这种顶级刺客,留着徒然给自己找麻烦。他不想继续跟儿子讨论任家,顺口岔开话题,“你可知刺客为何会不约而同地动手?”

沈约也很关注这点,刺客们明明没有机会互相联系,是如何选择出手时机的?他斟酌了下,缓缓道:“我离开众人去茅厕,本来就是要给他动手的机会。”

“但任家的刺客却并没和其他两人通过气。”更别说有一路还是他们自己人马。

时机!沈约眼神一亮,怪不得那只拳头比刺杀太子的亲随慢了一瞬,他是看着厅内有变才动手的。

而潜伏在廖谨修身边的那个杀手,自然是察觉了安生放箭。

沈持风略微满意了些,“对,在别人都动手时动手,在别人以为你不会动手时动手。任老爷子肯定是这么想的——而那刺杀太子的刺客又为何失败?”

沈约觉得他爹问了个很笨的问题,然而沈尚书岂是会问笨问题的人?他只好老老实实答道:“因为钟聿宁替太子挡了一刀。”

“为何他明明看到钟聿宁挡在前面还要在那时出手?”

这可真难倒他了,他又不在场,哪里知道那是个什么情况。他想了半天,试探着问道:“因为世衡不会武?”

沈持风摇头,“因为瑞宁的那名亲随此时在收拾任晖用过的笔墨,正躬身站在瑞宁和任晖的中间。”

(六)

沈约张大了嘴,他是真的完全没想到,刺杀……刺杀一事怎么会和与世无争的瑞宁世子搭上干系?整个事情中他最没有怀疑过的就是瑞宁,不单因为他身份特殊,和任何人都没有利益冲突,更因为他本来就是被沈约拉去镇场子的。

如果这样都要被怀疑的话,实在是有点老鼠冤。

沈持风微微一笑,沈约不明个中关系,这样硬想实在难为他了,“你觉得这事蹊跷,其实说出来就没什么稀奇。那名亲随是二皇子一脉。”

“可二皇子才九岁。”沈约有些怀疑,不过考虑到瑞宁都扯进来了,那一个小屁孩儿派个奸细协助刺客也没什么奇怪的。

“二皇子年幼,肖贵嫔却不小了。”沈持风手捻长须,“永远要记得,孩子、老人和妇人是世间最可怕的三种生物。”

沈约点点头,他虽不明父亲为何一脸心有戚戚焉的神情,但女人和老人的可怕,只要看看葡萄姑娘和任老头就知道了。

至于孩子嘛,他相信自己小时候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如果是那亲随的问题,那瑞宁是个什么立场?你可别告诉我瑞宁对他身边的钉子一无所知。”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还是那句话,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

“完了完了,乱了乱了。”沈约很是苦恼地揉着太阳穴,“那就是说瑞宁想着二皇子坐那把椅子?”

沈持风望着儿子的苦相,很是头痛,也是官场上的人了,怎么灯不点不亮呢?“自个儿慢慢想吧。”

“哎哎,我还有好多要问的呢。”沈约拽着老爹衣角。

“嗯?”

“爹啊,你说那刺客费了那么大功夫潜到廖相身边,武功怎么会那么差?”

当真孺子不可教也,沈持风一脸怪异地瞧着儿子,缓缓道:“就算是为父这样的天才,随便哪个杀猪的也还是能一刀砍死我。”

沈约一声干笑,自家老爹的学武天分真的不咋地,师父教了那么多年,一点成绩没有。

“没有人是万能的,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是人就会有缺陷、有弱点。”

沈约听出老爹话中隐有深意,脑袋里的算盘开始飞转,沈持风这次却没难为他,捻须微笑道:“别院里的那两位姑娘可要好生养着。”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冒出一句,“听说喀尔喀的大王子身子骨不怎么好。”

喀尔喀、大王子——玉和公主!沈约若有所悟,却见父亲眼皮微微打架,显是倦了。

“爹,我扶您回房休息吧,其他的事明儿再说。”

沈尚书雍容地点点头,心中暖洋洋地颇为舒服,自家儿子再笨,总还是孝顺的。叶云慧笑眯眯地推开门,心里想着,似乎老人们都爱忘记些他们年轻时做过的蠢事,若你此时痛斥沈持风他当年比沈约更鲁莽冲动,他肯定死不承认。

担心儿子的伤在床边站了一夜,那更是没有的事。

叶云慧保证,今晚她的枕边人绝对不会三番两次去茅厕的。

然而看着这父慈子孝的画面,叶云慧不禁觉得,年轻时冲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不然的话,他哪有这样的好儿子,她又去哪里找这样一座尚书府呢?

男人讲仁义道德多半是伪君子,女人讲道德多半是丑八怪。如果无耻也分等级的话,作为一个统率一众美女的贪财小人,林士明无疑是个中之最。

所以沈持风压根就没指望林士明会守信义,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儿子在这条线上挖得挺不错。

以沈持风的精明老到,自然在沈约的贸然拜访后亲自派人问候了一下林中丞,为儿子的鲁莽深表歉意。

沈尚书的歉意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领受,但当它来的时候你也没什么机会不受,尤其当来人身法鬼魅,手上还提着你刚派出去的两个杀手的时候。

所以林士明这棵墙头草立马就表了态,顺带着把自个儿子的忠诚也许了进去。这次的计划虽然行险,他也没想过能把自己摘出来,派出去的都是怡情阁训练有素的下属,侦察反侦察的水平一流,只要大理寺的那帮腐儒们不用重刑,一个字也别想从她的姑娘嘴里挖出来。

严刑重典总要留给最可疑的对象,而眼前就有一帮现成的替死鬼,何苦让自家姑娘吃苦受罪呢?他在台里分析案情时略一提点,立马有精明的御史上书圣上,要求彻查廖相府中下人。

圣上却用不着他的指点。廿年安定岁月,绝大多数人都忽视了这位曾亲率大军清剿西凉的君王是如何铁血,当夜下令剿了相府所有下人,勒令廖相二人闭门思过。刑部和大理寺最先领受雷霆之怒,效率极高,一面协助京都府封锁九城追击凶手,一面彻查船上遗留的所有物证。第三天未到午时便已查出刺客所用匕首、箭支、火药、衣饰的全部来源。廖任二府均是相连上十二道奏折请罪,廖相闭门不出,连儿子在大理寺的情况都未派人打听;任老爷子拖着病躯亲上请罪书,自请削爵,任炜方也跟着上了折子,请求交出京都防卫,任晖更是自事发第二日就候在大理寺门口,自此没出来过。

巧的是,两家给自己扣的罪名都是“渎职失察”。

林士明放下手里的消息,嘿嘿冷笑,“渎职失察”,不就是死不认账。

然而任家失去京畿防卫重权,我方目的已然达到。今日早朝,好几名沈氏门生力护任家,林士明顺风转舵,进言停发任晖一年俸禄,削爵二级,以示惩罚。圣上早年在北疆和任老将军并肩作战过,深知其能,对手上握着的证据明显全不相信,对任家的追究也就到此为止。

至此,在沈持风的指导下,越莲湖一役以京都守备换防、任晖削爵软禁、沈约文名远扬、升任河运司司长告终。附带收获为病中的钟聿宁连升三级,现为刑部仆射,一旦有空缺即可补为右侍郎,廖谨修夺去一应爵位,赴文渊阁协助贺渚大学士修书,廖相罚俸一年。

沈家大获全胜。

第十一章:河运司沈约横行,从军行任晖忧心

(一)

吃饭分很多种,朋友欢聚、同僚炫耀、外交需要,乃至双方各怀歹念的鸿门宴。

沈约最近很经常出门吃饭,吃到要吐。

他逼迫自己长胖原本只是为了遮掩容貌,但现在他不做什么也自然一身肥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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