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高考才能改变你们的命运。”

“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理科比文科更有出路。”

“月考XX同学下降了……XX同学进步了……”

嘴上说着不给你们施压，行动上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大家，你们是高中生，你们不能虚度光阴。

不得不说老师们的洗脑政策十分成功。许小文现在满脑子都是做题看书做题看书。偶尔路过高三的楼层，见里面埋头苦读下课也不出教室门的高三学生，心有戚戚焉。

每周他都会收到方云峰的信。不知道方云峰哪里来的这么多话，事无巨细像写报告似的什么都写在上面。许小文总不好意思三两个字打发别人，只好以同样的笔吻报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包括他们即将面临的题海战术。

方云峰信中告诉许小文他的新学校也是一所重点中学，但是学校却从来没有像枋县一中二中那样把所有的科目用在挖掘升学率上，他们学校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又会学又会玩的类型，回到家还有各种娱乐活动，完全同枋县死读书的学生们两样。信中委婉的劝告许小文不要只顾学习，很多东西是书本上学校里教不了的。

许小文默默的收起信。

学校里教不了的东西太多了，社会上的光怪陆离哪里时书本上能教授的。不出几年，枋县这样的偏远小县城会以飞速发展，那些纸醉金迷，那些繁华喧闹，好的不好的，同样不比外面差多少。

或者，会比外面多一分人情味吧！

许小文心想，就像当初他千疮百孔，家乡到底还是给他留了一席之地。只是他已没脸回到这里。

幸好不一样了。

那个穿着西服的男人映像闪电一样划过许小文的脑海。他忍不住瑟缩，每一次想起那个可怕的男人，他的心都会紧紧缩成一团。除了刚刚重生那段日子，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是那次的惊鸿一瞥，过去的记忆再次被翻起。许小文几乎对学校的高压感激涕零，忙碌中那些不好的回忆才会强迫性的抛诸脑后。

那只是个巧合，他们的人生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许小文这么对自己说。

枋县的日子依旧像平静无波的湖水。也许偶尔有落叶荡起的波纹，却和埋头苦读的学生们毫不相干。当成为高三的考生，哪怕天翻地覆，周围的人也会告诉你那是幻觉，你什么都不要操心只要学习就好。

方云峰的信不断的描述外面的世界，许小文兴趣缺缺，有时候说说他家显赫的亲戚，他的表哥违抗长辈的命令偷偷溜出国了，马上又要回来面对家里的狂风骤雨；他的成绩和B大近几年的录取线相差无几，不过还是要再加一把劲……

高二文理分班，许小文出乎众人意料的选择了文科。班主任大跌眼镜，不死心的到他家给他做思想工作，无非是理科出路广，文科的选择更狭窄。

虽然面上许小文文理科成绩平衡发展，但是他自己心里知道在数理化上面自己花费多少额外的功夫，学起来有多么的吃力。他将来又没打算当科学家，只是想过一个安逸的人生，何必那么费劲呢！

进入高三后，考生们成了斯巴达教育的牺牲品。题海，午休是两大死穴。晚自习延长到深夜十点，除了一周一节体育课，任何与高考无关的科目统统退出它们的历史舞台，高三的学生们拥有免除课间操的特权，甚至男生女生的衣服头发也不用再接受检查。曾经被老师家长视为死敌的早恋……切~谁管啊，考生们自己就恨不得把一分钟当成两分钟来用，早恋是什么东西，统统给高考让道。

吴凯仿佛觉醒一般，爆发出连许小文也比不上的学习热情。武侠小说不看了，电视剧丢开了，游戏机室不去了，连宋月娇也不理了。

姜云吴军无比欣慰，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至于许小文，那孩子向来不用人操心。

没人看见的地方，许小文微微苦笑。世界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上辈子自己让姜云操透了心，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他身上，他肆无忌惮的挥霍姜云的爱。这辈子自己醒悟了，立志要做懂事的好孩子，姜云不再为他二十小时对他散发母爱了，因为他太懂事，行为太模范，完全不需要大人为他担心。

是的，现在的许小文，见过他的哪一个人不认为他前途光明。谁会认为他需要鼓励需要唠叨需要关怀呢？他一直是枋县学生们的偶像，是家长们教育孩子的正面教材之首。

咳咳，很难说他暗地里究竟承受了多少学龄儿童少年们的怨念……

在枋县统征拆迁闹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许小文和吴凯一起踏进了高考的考场。为了更好的休息养足精力，许小文和吴凯中午都不打算回家吃饭，学校为考生们开了小灶，头天报名，中午就在小食堂吃，午休也安排了专门的地方。

许小文的准备很充分，出了考场一点压力也没有。

反倒是吴凯为了要不要和他对答案纠结万分。

集合，吃饭，考场周围的警戒线再次拉起。

许小文拉着神神叨叨的吴凯往小食堂那边走。他们这一届的考生不算少，比起未来的几届又称不上多。整个枋县的考场分别安排在一中和二中。却没有按文理来分，而是一二中的考生在一中考场，枋县下属几个镇的考生在二中考场。

第一天考试结束，姜云和吴军小心翼翼，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提到考试、分数之类的敏感词，生怕影响了他们的状态。

说一点儿也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在周围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氛围影响下，许小文其实也不复往日的笃定。

吃过晚饭，许小文回房间练字。

最早不过单纯的想要培养一个拿得出手的兴趣爱好，到如今，却成了许小文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提笔运气，白纸黑墨间，许小文仿佛进入某种入定状态，排除一切杂质。

精神方面的东西果真是玄之又玄。许小文坚持了六年的书法，带给他的远比他认为的多。

收笔之后，许小文呢才将发现吴凯半躺在床边，双眼无神，或许仍在回味今天的试卷。决定命运的考试，绝不是言过其实。谁能在命运面前无动于衷呢？所谓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许只是因为知道动摇不了自己的命运。

吴凯除了一会儿神，看着许小文洗干净毛笔，洁白的宣纸上称着端正的楷书，煞是好看。

“早知道我也去学书法了！”吴凯突然感慨。

许小文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

“就冲这一手好字，作文说不定能多加不少分数……”吴凯一副追悔莫及的神态。

15.

“好了，不用送了，妈！”

枋县汽车站前，许小文让姜云回去。闷热的天气，实在令人不舒服。“叔叔送我到火车站就行了，你不是还要去外婆家吗！”

姜云叮嘱许小文两句“看好东西”“注意安全”，到底没再坚持。

从火车站到汽车站，原来要两个小时。初中毕业那年去旅行是方云峰父亲的朋友开车送他们的，路是柏油路，曝露在七月的太阳下，车轮转慢一点都要黏在路面上。道路两旁栽种的绿化树比许小文手臂还细，完全没有起到阻挡风沙美化环境的作用，还不如路边的农田里的水稻赏心悦目。

不过短短三年，柏油路换成了宽敞平坦的水泥高速公路，公交公司的大巴变成了空调车。

“有空调就是凉快。”吴军感慨两声。“等你们哥俩大学毕业挣了钱，咱家也安一部空调。”

许小文笑着点头。

其实他不怎么喜欢坐空调车，他更怀念原先那种窗户可以打开，吹着自然风的旧车。炎炎夏日，从远处吹来的清风拂过脸庞，带走夏日的燥热。靠在椅背，许小文侧着头，窗外的绿树农房仿佛欢送他一般排队迅速后退。

高考过后，许小文毫无悬念的考上了B大。

新世纪大学生不值钱了，但是在枋县这样的小地方，B大仍然是传说。物以稀为贵！尤其枋县已经两年没有考上B大的学生了。毫无悬念是许小文的自我感觉，他不知道自己的班主任科任老师们为他捏了多少把冷汗，反倒是作为父母的姜云吴军虽然知道儿子成绩好，却没有产生过“妄想”。

古人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那几天，许小文真有几分这种架势。

枋县的的电视台还有市里的电视台都来采访，许小文对曝光在大众面前始终抱有反感的心思，对着话筒根本没讲过几句话。姜云吴军，还有教过许小文的老师们尤其是他的班主任和一中的校长，在采访的记者面前大谈特谈。

比起出风头，许小文更喜欢实质的奖励。考上B大，许小文给他发了三千的奖金，加上许小文高中三年攒下的奖学金，第一学年的学费家里只出了一千。

并不是吴军存有私心，偏爱吴凯。在中小学学杂费减免的现在，很难想象一个农村家庭供养两个大学生是如何的艰难。当初姜云同意嫁给吴军，看上的不就是吴军是国企职工，端着铁饭碗。很现实，在农村里，很正常。

吴军娶了姜云在当时却被人说是吃亏了，因为姜云带了个儿子。如果是女儿，养大了，给点钱嫁出去完事。养儿子却是要盖房子娶媳妇的，等你老了会不会孝敬你还是未知数。当然，几年后的今天，议论却又完全是另一种模样了。都说吴军运气好，养了个好儿子，枋县两年来第一个考到B大的高材生，年年都拿奖学金，出了大风头。当地的电视节目上，好多街坊邻居都看了，许小文在电视上说“感谢我妈妈和叔叔，是他们给了我最大的支持”。

多风光啊！

也因为许小文表现得太耀眼，姜云总担心吴凯心里不舒服。

吴凯的学校也不错，二类学校的一类专业。和许小文记忆中一样，毕业后相当吃香。如果不是许小文光芒太盛，吴凯一定也是邻里口中争气的儿子。

虽然吴凯没有表现出别扭的情绪，姜云未雨绸缪，决定委屈一下自己儿子，反正她这儿子独立惯了，就让他一个人去报道，她和吴军去送吴凯。B市他不是已经去过了么？又不是不认识路！

吴军没同意，不管多独立，离乡背井的也不能让孩子一个人上路啊！但是他自己也怕吴凯不舒服什么的……

最后，吴军把许小文送到火车站。

许小文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他自觉自己是成人，也害怕吴凯真的因为他的缘故产生什么不健康的心理毛病。上辈子他听说了不少这种事。

避开开学的高峰期，许小文提前去报道。火车站没有出现拥挤的情况。

吴军替许小文拎着箱子，和查票的工作人员纠缠了半天仍然被拦在候车室外面。

叔叔，给我吧，我自己可以……没关系。“许小文不住的劝说，奈何他的声音被吴军当做了背景。

“真是，同志……真是送孩子上车，你让我进去我一会儿就出来……”吴军不死心的堵在查票处。

“不行，没票不能进候车室。”穿制服的查票人不耐烦了。

后面排队的人不满的大声催促：“干嘛呢？没看到后面有人啊！”

吴军终于放弃了把许小文送进火车的念头，许小文接过箱子，吴军右手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旧皮夹子，“把这个拿好，火车上肚子饿别忍着，该吃就吃。”硬把两百块钱塞到许小文衣服兜里。“揣好啊。”

目送许小文进了车站，吴军才慢慢离去。

明明几个月之后就可以回家，明明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许小文隔着候车室的玻璃窗，辨认吴军模糊的背影，鼻头一阵难以忍受的酸意……

许小文恍然发觉，自己已然拥有许多上辈子不曾拥有的美好。

两天一夜的旅途，许小文再次踏上B市的土地。比起三年前，B市的变化远远不是枋县那种小城市能比得上的。火车站的景物和记忆中的前世几乎没有什么差别。许小文淡然的走出车站，决定念B大，知道自己又要在这个城市生活四年，许小文早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了。

“许小文——”方云峰把手拱成喇叭状，大喊，引来周围的注目。

许小文觉得有点丢脸，却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方云峰结果许小文的箱子：“你才带这点儿东西啊？我可等了好久了……走，先去吃点东西，火车上肯定没吃好……”

“不麻烦了，我想先去学校报到，早点弄好这些手续，不然过几天人一多又是麻烦。”

“那也先休息好了再说。”方云峰拧眉，“一天的功夫能多几个人？”

不由分说，拎起许小文的箱子快步走到广场边上，把箱子放进一辆小车的后备箱，然后拉开一侧车门，弯腰：“请！”

许小文又笑了：“浪费表情，我又不是美女，值得你的绅士风度？”说笑间坐上车，驾驶位上却没人。

方云峰坐到驾驶位，许小文惊讶道：“你开车？考到驾照了？”

方云峰故作得意状：“小case！刚拿到驾照就来接你了，够意思吧？”

许小文第三次笑了，他一见到方云峰不知怎的就乐地不行：“唉……”他长长的叹声气。

“怎么了？”

“我想起我的人生意外险刚过期，怎么办啊？新手上路，太没保障了……”

“你就这么小瞧我！”方云峰炸毛。

“要不，我先买份保险咱们再上路？”许小文继续逗他。

“驾驶途中不许和司机聊天！”方云峰义正言辞，如果不是涨红的脸蛋许小文一定不会放肆的大笑。

在这个城市能有个熟悉的人真好！

方云峰一直住他表哥家里，许小文实在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他到现在还记得方云峰这门亲戚不是普通人家。在许小文的坚持下，他们随便找了家饭馆吃了饭，方云峰载着许小文去了B大。

“我已经实地考察过了。”方云峰说：“你哪个系的？我学的工商管理。”

“历史系。”

方云峰惊愕的表情再一次取悦了许小文，他发现自己今天笑的次数比过去一个月还多。

提前来报到的决定果然十分英明。办各种手续完全不需要排队。

“你报到了吗？”许小文问方云峰：“过几天正式报名，绝对是人山人海。”

方云峰反正也要陪着许小文报到，干脆打个电话回去，让人把他的录取通知书和省份证什么的送过来。

“方少爷派头不小啊，还有专人给你送东西……”许小文不放过任何一个调侃的机会。

“你就一个劲儿给我洗脑吧。告诉你，站还是社会主义的好青年，没被资本主义腐蚀。”方云峰瞪眼，内向的人话一多比呱噪的人更让人吃不消。“我表哥不是刚回国吗，正和我舅舅进行阶级对抗，我给他找个不用待在家里的借口，拯救他于水火。你应该表扬我这种舍己为人的高尚风格！”

许小文乐得直揉肚子。“你就贫吧！”

那位方表哥叫什么来着，许小文给忘了。这是个问题。

迎面下车的那位帅哥朝他们走来，不正是那位长相处于男性公敌水平的表哥吗？许小文这才想起称呼问题。

“哥，给你介绍，我最好的朋友——许小文，他可是我们老家的状元。”方云峰的语气充满自豪。“许小文，这是我表哥。嗨，其实你们三年前都见过的，不知道还记得不？”

“你好！”方表哥伸出右手，嘴角翘起四十五度的笑容，“许小文，我记得。愿望是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