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饱肚子的日子太长了，外婆吃饭添满满一大碗的习惯无论外公呵斥多少次都改不了！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重来的这一世，外婆都对许小文母子非常好，比对大舅舅小舅舅都好。许小文跟着姜云回娘家，外婆端上桌的菜总是有许小文爱吃的。外婆会做衣裳，许小文的衣柜里有好几身外婆缝制的袄子棉衣。

许小文想要个护膝，头一天去说了，第二天外婆就让小舅舅给他捎来。想象外婆就着昏暗的灯光拈针穿线，许小文突然后悔自己多事。外婆年纪也大了，晚上动针线太伤眼睛。

小舅舅来，不是专门来送护膝给许小文的，他来找姜云有事。

姜云过完年仍然去上班，许小文上初中后自己学着做饭，中午姜云干脆就不会来了，每天下午下班后把第二天的菜买好，许小文中午放学回来自己做。许小文一般是中午多做点，下午放学后热热，随便吃，晚自习放学后再加餐。

正月十五还没过，姜云上班的地方比平时要清闲，基本上午上班，下午工人们稀稀拉拉混一会儿就各自溜回家。

姜新远看着外甥自己淘米煮饭怎么坐的住，挽起袖子上前帮忙，干脆让许小文去玩他来做饭。姜新远以前经常做饭，并不陌生，他惊讶的是许小文做饭也是那么熟练，不由得产生了几分心酸。姐姐不容易啊，外甥怪可怜的！

许小文争不过，便端个小板凳放在厨房门边坐下和舅舅说话。

“小舅，你来找妈有事吧？”

“嗯。”

“什么事啊？”许小文好奇的问。

姜新远笑笑：“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许小文才不会被一句话打发了，不过他也没追问：“我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要不，我去找她？”

姜新远想了想，同意了。

姜云上班的地方许小文去过一次，那是家纸盒厂，生产各种纸盒纸板。地方不远，许小文借了隔壁邻居的自行车骑了大概七八分钟就到了。姜云吃了饭正在和同事闲聊，儿子找来说小舅找她，干脆把东西一收打个招呼就走了。有两个同事见姜云要走也呆不住了，这段时间没活做，待在这里也无聊，反正老板不管干脆回家去。

姜云回了家，姜新远也经把饭蒸上，菜炒得差不多了。姜云接过锅铲，让弟弟坐，然后问他什么事。

许小文还了自行车，来厨房抱了碗筷去客厅摆放。

姜新远等许小文从厨房里出去，才低声说：“前天表姑来家里，要给你说个对象。”

姜云一怔。

姜新远接着压低声音说：“爸的意思是，姐夫也走了快两年了，你一个人带着小文不好过，不如找个人帮帮你。”

姜云把菜装盘。“等小文上学去了再说。”

姜云已经在厂里吃过饭了，这时候陪着弟弟又吃了一些。许小文吃了饭，把碗刷了，看了会儿书才走。

“姐，小文可真懂事。”姜新远忍不住对姜云说。

“那当然。”姜云很骄傲。别看姜萍只比小文小一岁，在家里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做饭洗碗，恐怕煮个面条都能煮糊了。

“姐……我跟你说的那个事，你看怎么样？”

姜云沉默片刻。

吃饭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个事。单身女人带个孩子确实难过，小文那么懂事，她一半骄傲一半自责。如果父母有能力的话，哪家的孩子会十一岁的时候就懂得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补贴家用？

现在小文才初一，花费不多。以后还要上高中考大学，将来娶媳妇修房子，穿衣吃饭样样都要钱。她一个女人家，能怎么办？

“是什么样的人？”姜云问。

“就表姑那个村的，老婆也是病死的，有个儿子和小文一样上初中。那个男人是酒厂的员工。”姜新远强调：“是正式工。要不，姐你和他见一面？”

姜云的目光散乱，显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不知道，再等等看吧……”

姜新远有点急：“等什么呀！这男的条件真不错，听说他有亲戚在学校里上班，以后孩子的读书的事业可以帮忙。”

“小文成绩好，才不需要帮忙。”姜云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是是是……”姜新远连声附和：“这不是衙门有人好办事吗！”

姜云犹豫了半响，在姜新远的催促下才吞吞吐吐的说：“先……见一面？”

姜新远完成了任务，脸上露出了笑容，打包票说见面的事情家里安排，到时候在姜家见面。

姐弟两谁也没有想过要把这事告诉许小文。

轻轻的合上门，许小文知道没有别的可以听了。

初二的时候，他有了个继父。推算时间，差不多也该接头了。上辈子许小文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三姑六婆的议论才知道是姜家给牵的线。小舅舅的小动作还以为他不知道，一看就有猫腻，说话前还要看看他在哪，吃饭不停的问他什么时候上学。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好吧，你不说，我不缠你，我偷听。

果然听到大消息。

“干嘛不高兴？”方云峰挤过来，扯出许小文手臂下压着的英语试卷，一百分。“满分你还不高兴？”

“不是因为这个。”许小文闷闷的说。

“那是什么？”

许小文斜他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

方云峰气笑了：“你毛都没长齐还充大人！”

许小文把卷子抢回来叠好放回抽屉，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你怎么知道我毛都买长齐？你看过？”

方云峰被噎住，“我当然知道。”

“真的？你偷看我？”

方云峰涨红了脸，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谁要看你，你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毛都没长齐？”

“我……我当然知道！”

“我就知道你偷看了，果然……渍渍，想不到你有那种癖好……”

什么癖好？方云峰还没反应过来，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可怜的孩子，被披着少年皮的老油条调%戏，脸皮紫红紫红，和他家的桌布一个颜色。

10.

欺负了纯真少年方云峰，许小文气顺了胸畅了看人也顺眼了。

想通之后，他暗暗的笑自己，几十岁的人了还别扭。上辈子继父对他妈真不错，就是他那儿子对姜云也是孝顺。只是……他仍然有一种妈妈要被分走了的感觉。

许小文叹口气，如果他真的是孩子也许就不会别扭了。那样，他甚至不会明白继父到底意味着什么。

廖东拿着卷子过来，“许小文，你有空么？”

和许小文熟了以后，俩东常常向许小文请教功课。他的成绩一直在中后徘徊，最近也有了不少进步。

“你看了通知吗？”讲完题后，廖东羡慕的看着许小文鲜红的一百分，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许小文一路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通知栏又贴了布告。

“英语知识大赛。你参加的二话一定可以拿奖，通知上说了拿奖的话将来考大学可以加分。”廖东说着说着有点兴奋，仿佛自己能去拿奖似地。

重点学校里总是有这种比赛那种比赛。不管是为了体现学生的全面发展还是为了打响学校的知名度，学校都是持鼓励态度的。班主任们也会推荐各班的优秀学生去参加比赛。但是初一的学生，没有参加过。

“奖品是什么？”许小文来了点兴趣。

前排的学生听到他们说话，回头瞟了许小文一眼，大概没见过如此赤裸裸的表达对物质的向往。教育的主流是重视精神风貌，物质欲望是可耻的，别说中学生，小学生都知道不能轻易说喜欢钱，那是要被笑话的。

廖东恰好是班里第二个对物质充满向往的学生，许小文的问题令他大有知己之感。

“一等奖是随身听，二等奖是一套运动服，三等奖是羽毛球拍。还有优秀奖，是一副乒乓球拍。”

许小文失望，连奖金也没有，估计不是什么大型比赛，兴趣缺缺！

他忘了能给大学考试加分的比赛怎么可能小。

班会上，赵芳宣布了英语比赛的消息，鼓励大家踊跃报名，报名费十块。

廖东本来想去试试运气，听见还要十块钱报名费，顿时打消了念头。免费碰运气当然好，要收费就是另一回事了。

许小文本来也没兴趣，但是他是班上第一名又是班干部，赵芳点名他要参加的，除了许小文，方云峰还有别的几个班干部也被要求必须参加。

学校里的民主都是说说而已，老师发话，学生只能乖乖听从。

学校似乎真的挺重视英语比赛，赵芳特意通知参加比赛的学生，在比赛之前，体育课，自习课，活动课统统看英语书。英语老师给他们开小灶。英语老师没空的话就自己研究。

两个男生不太高兴，尤其是方云峰。他对一切球类运动都充满了热爱，体育课简直就是他的充电器。失去了体育课，他整个人焉吧吧的，许小文特别想把后墙角的水壶装上水给他浇浇。

许小文听几个同学八卦才知道，原来学校要申请省重点中学的资格，为了增添筹码，让学生参加了好几项比赛。除了英语比赛，几天里，又有了数学比赛，语文知识比赛，物理知识比赛，趣味知识比赛，还有篮球赛，足球赛。广泛撒网重点捞鱼！

篮球赛足球赛，方云峰当然赶紧报名，然后期待着训练的日子。可惜一中就像那个年代的大部分学校一样，对考试成绩有足够重视，所谓德智体美劳永远处于提倡的阶段。球队一直凑不齐，方云峰只能郁闷的和许小文他们一起享受英语老师数学老师物理老师的特别关照，偶尔偷眼将渴望的目光投向那片宽阔的操场和新修的篮球场。

许小文真想告诉他，要不了几年，当大学的的独木桥成为学生的唯一目标之后，这样的日子将成为学生生活的主流。方云峰这样活泼的性子，可要怎么活啊！许小文对方云峰未来悲惨的生活报以深深的同情。

刻意把思绪沉浸在学校的忙碌中，许小文不去注意姜云的小秘密。真是奇怪的思想，担心儿子不接受却又完全不打算征求许小文的意见。大人的心目中，小孩子闹闹别扭，时间久了就自然接受。这时候的父母根本没有萌发过关爱儿童心理的思想，用儿童心理专家的话来说就是“独裁家长”。

在英语知识竞赛前一周，一个男人带着到许小文家做客。

他未来的继父。

“小凯和小文都在一中上学，小文，小凯比你大两个月，你要叫哥哥，知道吗？”姜云问过吴凯的年龄对许小文说。

许小文默不作声的扒饭粒，对姜云的话充耳不闻。

叫他哥，想都别想。上辈子不可能，这辈子更不可能。

“才两个月而已，叫名字就行了。”那个男人不急不忙的打圆场。

吴凯满不在乎是弟弟还是哥哥，虽然也在一中，吴凯却是那种走了后门混进去的放牛班。放牛班的学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重点班的学生看不起，认为他们都是书呆子。对便宜弟弟斜眼挑眉。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吴凯的朋友和他一样，不爱读书，电视剧看多了，心里充斥着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独立特行，对一切束缚他的的人或事物都深深的不屑，他的座右铭是“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这句话不止是吴凯的座右铭，几乎所有青春期的少年少女都对这句话情有独钟。

曾经的许小文也是如此，幼稚，冲动，莽撞，还有……傻！

“小文成绩好，以后多帮帮小凯啊。”吴军和蔼的对许小文说，成绩不好的吴凯哼了一声。

许小文点点头，仍然不说话。

他不是抗拒，只是想任性一回，就这一回。

这次见面后，姜云又带许小文去过吴家一次。

许小文知道，他和姜云很快就要搬走了。

这已经是1996年了，明年HK回归，明年姜云会和另一个男人组成一个新家庭。那些过去的记忆如此清晰的印刻在许小文的脑海里。那些平凡无奇，却从未被许小文忘记过的记忆。姜云的呵斥，新邻居的好奇，懵懂少年逐渐了解的关于再婚的意义，叛逆的青春期，一落千丈的成绩……

1997年3月，姜云和吴军举办呃一个小小的仪式。乡间的婚礼，从熟人那里借来的桌椅板凳，请来的厨子，十张大圆桌从吴家的院子一直摆到外面的竹林。有人说姜云走运了，带着拖油瓶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家。是的，吴军的条件的确不错。虽然结果一次婚，同样有一个儿子，但是他相貌堂堂，体格健壮，有一份有保障的工作，还有有能耐的亲戚，家境比起姜云来说实在是太好了。相对而言，姜云唯一的优势，也就是长得还行。“还行”是别人的评价。让许小文来说，姜云是长得很漂亮。许小文的长相随了姜云，瓜子脸，大眼睛，白皮肤，高挑的身材，姜云又爱打扮，即使是家里最困难的阶段，姜云也决不能容忍自己出门不抹发胶，随便穿衣服。

大概吴军也就看上这一点了。

因为许小文和吴凯都不小了，所以没有要求他俩该称呼。许小文叫吴军叔叔，吴凯叫姜云阿姨。

结了婚，姜云母子自然就搬到吴家生活。许家的房子托熟人租出去。

许小文和吴凯同样是初三的准考生，差别却不小。

许小文连续三年都是年级第一，多次在省级各种比赛中获奖，是老师的宠儿。而吴凯，成绩永远是倒数，交的朋友不是小混混就是比他成绩更差的孩子。

在许小文看来，成绩当然不能代表一切。

上一世，吴凯的成绩也是这么差，但是好歹也是在一中。比起来，在二中成绩每况愈下的许小文在是这个组合家庭里最让人担忧的孩子。吴凯虽然成绩不好但是头脑灵活，走后门交高价让他继续在一中读高中，到了高三的时候吴凯突然开窍，拼命一年考了一所二类大学的一类专业。毕业后先是在大公司打工，几年后辞职下海，和朋友合伙开了个小公司。许小文死之前和吴凯一起回过一次家乡。一个是小老板，一个没学历的打工仔。云泥之别。

许小文知道吴凯未来过得不错。可惜吴军不知道啊。

家长们不懂学历不代表一切，只知道成绩不好就考不了大学，只有念大学才是改变人生的唯一出路。

“你看，让小文给小凯补习补习怎么样？”晚上两夫妻讲话，吴军提出一个盘绕在心中已久的建议。“我知道小文学习紧张，但是小凯的成绩实在不像话……”

姜云对自己儿子是有信心的，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她记得小文以前给姜萍蒋飞都补习过，效果不错，“不过，小凯愿意吗？”都是一个年纪的，小文还小两个月，小凯会不会不好意思？

“臭小子，不愿意我打死他！”吴军骂道。

在吴军的暴力威胁下，吴凯当然乖乖点头答应。

“切~比尔盖茨也没读过大学，成绩好又怎么样……”吴凯只敢在吴军背后嘀咕

11.

“哎~你们班的宋月娇你熟吗？”吴凯对课本不感兴趣，只想闲聊。

“认识，不熟。”许小文言简意赅。“把上次月考的卷子给我看看好么？”给别人做辅导，重要先知道他的水平。

“我怎么知道在哪儿。”吴凯黑线，谁会把那种东西保存起来啊，看了分数就扔掉了呗，难道留着让老爸看见请他吃“竹笋炒肉丝”吗？

啊，没错。许小文做好学生太久了，差点忘记自己也曾经是看了分数就扔卷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