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这次倒是顺从他的想法，走回客厅。吕显宝在客厅转了两圈，发现这个身体这段时间一直很顺从自己，自己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吕显宝甚至试着两只手交叉，举过头顶，身体都照着做了。

吕显宝大惊，难道这就能控制住了？！他看了眼卫生间，尝试着提起脚步往卫生间迈去，并推开卫生间的门。

身体丝毫没有任何抵制，按照他的想法一步一步往卫生间迈去。

吕显宝大喜，这是真的能控制了！因为机器人是不需要到卫生间解决生理问题的，所以，这具身体完全就是按照他的想法在行动。

如果说一开始知道自己莫名多了个机器人的身体是让他震惊且愤怒的，那么现在，他发现自己能控制机器人的身体后，又觉得十分自豪。

他正准备关上卫生间的门时，无意看到墙上的镜子，一下子又愣住：镜子里面那个陌生人是谁？

他愣在当前，身后忽然传来释雷的声音，“你站那里干什么？过来。”

吕显宝不理他，继续盯着镜子，他还没能接受自己忽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且，镜子里的那个人根本不像机器人。

但是，吕显宝的身体再次背叛了他，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好身体，却在听到释雷的声音再一次证明那是失败的。

他一步一步走向释雷，在他面前站定。

释雷拿出一叠小册子一样的东西，交给铁银，说，“这是你的身份证以及其他资料，都是证明你身份的东西，不能弄丢。还有，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出门。”

吕显宝好不容易才从刚刚的愣神里回过来，接过释雷的东西问，“准备什么？”

释雷想了想，好像是没什么需要他准备的，开口道，“没什么，还是我去准备吧。今晚你睡沙发。不，你需要睡觉吗？”然后突然转用一种特别不正经的语气道，“充电的话，插座在客厅，自己找。”

说着不顾无法接受现实的吕显宝转身关上门。

吕显宝看着房门，忽然感觉刚才释雷好像变了个人，一点都不冷漠深沉。

他试着抬起手臂摸了摸房门，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难不成真去充电吗？有没有搞错！他一个大活人不能控制自己也就罢了，还要充电？！

他觉得现实太滑稽了。

但是身体果然再次听从释雷，不顾吕显宝是否自愿，自动前往客厅。

最后在客厅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插座，吕显宝眼睁睁看着自己弯下腰，伸出右手，把食指与中指插进插座的两个孔里。

吕显宝看着自己滑稽的动作，终于崩溃，一屁股摔坐到地上，蜷起膝盖，搭上左臂，然后把头埋进去。

他其实很想哭，但是机器人流不出来眼泪，吕显宝只能憋着，心里越来越难过。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糟老头来。不可避免地也想到那怪物。其实两个都是同一个人又怎么样。当初怪物针对林晓峰的时候是不是就在暗示自己小心这个人？可是当初太笨，什么都不能发现。

现在失去了所有才发觉那一切都弥足珍贵。

吕显宝忽然想，既然自己能醒来，那么是不是怪物也能醒过来。那么……吕显宝顿时一精神，可是瞬间又蔫了。

醒来又能怎么样，连手指头动一动都要靠别人控制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睡不醒。

吕显宝把头埋得更深，如果以后都要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又想到段大平，怎么能死呢，死之前也要把仇报了了再死。但是自己连身体都不能控制，比一个高位截瘫患者还要悲剧，何谈报仇？

吕显宝不想就这么动轻生的念头，他很想找个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可是越想却越绝望。

不知道到底坐了多久，吕显宝甚至忘了时间，但是他的耳边似乎有声音提醒他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三十五分钟，夜幕降临，街道上色彩斑斓的霓虹灯连成一片。

客厅里的时钟突然“当当当”响了起来，吕显宝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只见一只绿色的小鹦鹉从时钟里弹出来，欢快地叫着，“主人，九点啦！主人，八点啦！”

吕显宝看着时钟出神，忽然看到时钟下面一行小字，猛地一惊。

2008年8月。

他回忆着他出事那年，就算当初他再怎么玩世不恭不问世事，但是那年到底是哪年还是记得的——2020年。

他久久看着时钟上的时间，要不是时钟坏了，要不就是他眼睛出了问题，再或者他现在在做梦。

不说他到底现在是不是机器人，但是人也好机器人也好，时间肯定只往后过，往后十二年变成2032年，大不了他可以当做自己昏迷了这么久，可是，他搞不懂的是，时间却偏偏往前挪了十二年。

他看向窗外。窗外正对面的不远处是一幢经典塔式的大厦。顶端一个巨大的摆钟淹没在暮色里。常人这时候只能看到钟面的荧光。但是吕显宝却能清清楚楚看见钟顶端的黑字——2008年8月23号。

他用左手掐了掐自己的脸，不疼。拍拍心口松了口气，果然是做梦。

原来这一切都是梦。吕显宝再看着自己插在插座里的右手手指，也不觉得怪异了。反正是梦。

释雷从房间出来，准备到厨房找点吃的，看见铁银坐在角落里发呆，走到他身后，忽然问道。

“你在干什么？”

吕显宝冷不丁听到身后的声音，吓得从地上立马站起来，但是右手指还连在插座上，随着他的身体一动，从插口脱落下来，耳边立即传来一个警告的声音：“充电完成93%，请继续！”

连响了三遍才停下来，此时吕显宝完全不去注意这个声音，只是看着释雷。

释雷看着他的呆样，忽然笑了，指了指插座，“你……刚把手指插那……是在充电？”

吕显宝身体和思维近乎同步，迅速作出回答，“是！”

“哈！那你继续，我只是出来找点吃的，如果打扰到你，我非常抱歉。”释雷指指厨房，又看着铁银皮笑肉不笑一下，朝厨房迈去。

吕显宝重新坐下，继续完成他的充电。

没一会儿，释雷端着一个盘子出来，搬了个凳子，坐在铁银身边，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充电。

看了一会就觉得无聊了，释雷咽下嘴里的培根，正准备离开，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把叉放在盘子里放好，清了清嗓子说道，“铁银？”

吕显宝抬头看着他。

“如果电充足了，需要休息的话，沙发在那里。晚安，好梦！”

“晚安。”吕显宝说。

第二十四章：死后（八）

吕显宝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那口大钟整整一夜。这一夜，他也没觉得多么难过，只是认为，这既然是一场梦，那么总有一天能醒过来。这样想，所有一切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于是，他倒是接受了现在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切。

早晨，当阳光从窗户里透过来照在吕显宝的脸上，他似乎感觉到了一点温暖。

释雷睡到中午饿得受不了才爬过来。顶着一头鸟窝从房间里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户边上晒太阳的铁银。

他往卫生间走去，但是眼睛却没离开窗户边上的人影。洗漱完毕后，释雷从卫生间出来，发现那人还是同一个姿势，他不禁怀疑是不是那人一个晚上都保持这个姿势。

见窗户边上那人丝毫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释雷走到他身边，轻咳了一下。

吕显宝回过头，看着他。

那眼睛完全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淡淡的。释雷很尴尬，半天才吐出来一句“早安！”

吕显宝歪着脖子想了想，指指外面的太阳说，“中午。”

释雷搔了搔他乌七八糟的蓬发，“有什么关系，活动在下午，不耽误就成。”忽然又换成很不正经的脸，嘿嘿笑道，“下午带你去人间仙境，让你好好享受人类的生活。一定让你大开眼界。”说完又换上了无限向往的神色。

吕显宝有点搞不懂这人。一开始还觉得这人和怪物有什么关系，但是现在看来，他真是想不出来怪物那么沉闷的一个人，和一瞬间能变换这么多不同的脸色的人有什么样的关系。

释雷所说的下午，其实已经接近黄昏。他换了一身十分休闲的服装。上身是宽大的浅灰连帽衫，下面一条肥大的黑色嘻哈裤。整个人看上去很嘻哈风，活脱脱就是站在潮流上的人。

他刚换上这身衣服从卧室出来时，吕显宝愣了很久，一时间很难接受一个身着西装面目冷酷的人，一下子变得嘻哈年少轻狂。

吕显宝愣了很久，但他的身体却没有，在释雷一声“跟上”后就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释雷招了辆出租车，快速跨上去，吕显宝用更快的速度拉开车门坐上去。出租车一路急骋，最后在一家酒吧前停下。

两人双双从车上走下。

释雷指了指酒吧，一只胳膊搭在铁银的肩膀上，暧昧地笑道，“到了。进去后不用管我，你自己好好享受就行。”

吕显宝抬头看了眼酒吧。又看了眼释雷。这种地方，他以前经常来。

才一踏进去，五光十色的灯光立即炫得人头脑发昏。舞池里的人们疯狂地甩着脑袋扭着腰肢，缠绕在一起尽情狂欢。灯光间或打在人们的脸上，都是欲望和释放。

一个脸色苍白的高挑服务生端着盘子，走到释雷面前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释雷怪叫一声直冲舞池奔去。顿时就被淹没在那群妖娆里。

服务生冲吕显宝笑笑，“先生请随我来。”说着便把他领到离舞池不远的沙发上坐定。这个位置刚好能非常清楚的看舞池里各色男人。

其中包括释雷。吕显宝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在舞池里显得活力十足。

此时，他正黏着一个和他身高差不多的陌生白人，眼里的风情放荡地落在白人身上，身体像水蛇一样绕着那个白人扭动，白人的手暧昧地在释雷屁股上游走，时不时重力捏一下。

吕显宝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两人的互动。

音乐放到高潮，释雷就着白人的胳膊，向后昂着头，身体曲成一个弧形，白人搂着他亲上他的喉结。释雷被这么刺激，胳膊猛地攀上白人的脖颈，双腿缠上白人的腰肢，挂在白人身上。

这白人力气不是盖的。就这么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双手托住释雷的屁股。释雷的手紧紧按住白人的后脑，激烈的舌吻。两人缠在一起，一边吻一边退出舞池，直至消失在酒吧的后门。

随着释雷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吕显宝噌地站起来。却撞翻了刚好走到他面前的人的鸡尾酒。

吕显宝抬头看了眼那人，只见一个金发碧眼鼻梁高挺的英俊男人正含着笑意看着自己。

在旁人看来，这人生得风情长得俊俏，对得起倾城。从他一出场，在混乱的酒吧里，就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但吕显宝从一开始就只顾着盯着释雷，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出现。

吕显宝很懂得欣赏男人，可是身体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男人，“对不起。”接着继续看向释雷消失的门口。

男人扫兴地摸了摸鼻梁，从这人进来他的视线就一直跟着他，想自己也算是玉树临风，现在却被这样无视，十分悻悻然。

既然进了这酒吧的门又没退出去，就说明的确是这圈子里的人，没理由可以这样无视自己。不过看到眼前这人的样子，整个儿看上去就是一出淤泥不染的范儿，很对自己的胃口。

谁都知道，他好的就是看上去干净的漂亮人这口儿。

男人笑了笑，不在意地抽出蓝格子手帕在西装上扫了扫，算是清理了酒渍。看着吕显宝还在看着后门，继续搭讪道，“先生，不介意我请你喝一杯吧？”

说着便打了一个响指，同样是那个高挑服务生，立即端着一杯暗红色的酒来。

吕显宝转过头来，看了眼那杯酒，随即摇摇头，就要往后门那儿走去。

男人突然抓住他的手，因为急于阻止他离开，以至于动作过于突兀。

吕显宝看到他的动作，低头瞧了瞧他捏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男人这才意思到自己有些失态，立即松开手，咳嗽几声以示尴尬，问道，“先生在担心朋友吗？”

吕显宝没有回答他，作势要走。男人一急，忽然说道，“杨先生是我们店的老客户……”

见他果然回头看着自己，男人终于不再急切，恢复了绅士的模样，做了个请吕显宝坐下的手势，笑道，“我叫费奇，不知阁下叫什么？”

“铁银。”吕显宝回答的很快，事实上他本身没有这么急切，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好好心平气和和费奇这位帅哥喝一杯酒，调一点儿情。

但是他的身体，总是在关键时刻不受自己控制。

费奇显然发现不了他的怪异，自顾自说道，“哦哦，铁银。这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倒是配得上您这样的妙人。”

作为铁银，肯定不理会这样的恭维，只是淡淡看着费奇，让他把一开始没说完的话说完。费奇笑着把酒推到吕显宝面前，“杨先生经常到我们这里来，他的口味很奇怪。”

吕显宝没有看那酒，只是盯着费奇的脸，问道，“谁是杨先生？”

“当然是您的朋友，哦！”费奇做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看你们一起进来，以为你们是朋友，不好意思，看来是我搞错了。”

吕显宝忽然打断他，回道，“他是。”

“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

费奇看着眼前这人，眼里有一丝不解闪过，不过立即笑起来，端起酒杯递到吕显宝面前，“铁先生，干一杯如何？”

吕显宝依旧没有伸手接酒，问道，“他是什么口味？”

费奇放下酒杯，抿了一口自己的酒，似乎十分不介意他的无理，解释道，“杨先生是不折不扣的TOP，却喜欢TOP，用武力把别人征服下。啧啧，真是个暴躁的偏执狂。”

吕显宝若有所思点点头，费奇再一次把酒递到他面前，面带笑容地扬了扬酒杯，“铁先生？”

费奇看他好像这才注意到这杯酒，不过这次他倒是接下来，终于松下一口气。

吕显宝握着酒杯，送到费奇面前，似乎是想和他碰杯。这让费奇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么个冷性子的人还懂得和别人碰杯。

费奇举起酒，两只酒杯碰到一起，只听‘刺啦’一声，玻璃渣子伴随着酒香味的红色液体，飞溅出来。

费奇吃惊的看着吕显宝手里破碎的酒杯，这是被他生生捏碎的！见后者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样子，费奇终于意识到他根本就是一种挑衅，从一开始就装出这幅样子，完全就是过来砸场子的！

费奇怒了，却依旧笑着看着眼前这人，“铁先生不想喝酒的话，实在不必如此，费奇并不喜欢强人所难。不过先生在费奇的地盘这样无理，让费奇的脸面无处安放，还望先生给个解释。”

吕显宝听了费奇的话，知道这时候必须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至少需要说明一下，他没有控制好力道，酒杯就碎了。

为了腾出手，便甩了甩黏在手上的酒滴，这本是个下意识的举动，却没想到一滴酒淘气似的直接飞到了费奇的脸上。

吕显宝分明看到，费奇俊朗的脸瞬间青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吸引了周围的顾客看过来。同时，客人们很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一向以温柔着称的费奇气成这样。

“铁先生！您太狂妄了！本店不欢迎您！”

说着便啪啪啪拍着手掌，立即从黑暗里涌出来数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围在吕显宝周围。

吕显宝看了看四周的人，又看了看费奇，还没等他开口，费奇忽然说道，“请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