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客厅沙发睡。」徐宇烨背对着他说，声音变得有些低哑。

他可没把握继续在他旁边，自己不会忍不住马上又要「讨债」了。

徐宇昊开了客厅的小灯，接着进了浴室，磨菇了老半天才一脸阴沉地走出来，再从工作室里拖出一条被子和枕头丢在沙发上，那是为了小瀚有时赶稿太晚了，会窝在这里睡而准备的。

过于庞大的身躯蜷在一点都不舒服的沙发上，某人不停自我懊悔着，咒骂着。

妈的！当什么君子呀！！他明明就不是好人！

冲冷水也没用，人就在隔壁房间的床上，而他竟落得只能DIY的下场！！他应该直接把人扑倒，然后这样再那样的！！！

那个笨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想他想了多久？知道他还活着的那一刻，自己到底有多激动多高兴！？甚至怀疑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他要多努力地克制，才能压下心理还有生理的欲望！

19.

「这是你画的？」

在校园最偏僻的廊道上，正对着画本涂得出神的他，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到他背后，而突然从后方传来的问句，让他一时慌了手脚，慌乱地将画本藏到身后，恶声恶气地回呛来人，「怎样！？」

这个人！看清来人长相后，他愣了下。不久前，自己才砸了他的吉他，现在是怎样！？要来嘲笑自己？要来报仇了吗！？

「很漂亮。」

呃？

「我觉得很漂亮。」那有着清秀脸庞的人又说。他带着微笑，充满善意又舒服的那种笑容。「如果你也很会说故事的话，以后也许能够当一名插画家或是漫画家。」

他觉得这样阳光温润的笑容一点也不碍眼，但个性倔强的他硬是摆出张厌恶的表情！

插画家？漫画家？

「笑死人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呀？我虽然才一年级就已经是学校老大，在外面更是一方角头，怎么可能去当什么鬼屁插画家还是漫画家的！？」

而且他怎会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他忘了自己对他做过的事了？

那人当时的表情有些发愣，似乎不太相信他当时说的话。

而那画本也在自己负气下，随手往花圃里丢。丢了马上后悔，可那人还站在那里，他拉不下脸回头去捡。

不知当时那个人是真心还是无意？这句话却在他心底蛰伏许久，终于在几年后发酵。

后来再见到……不！再听到他的声音，是在一个自己也想不到的情况下……

这一夜，隔了一道门，各有所思的两人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脑袋无论是清醒还是混乱，最终都无法成眠。

睡不着的徐宇烨干脆爬起来，从工作室里拿出素描本和2B铅笔，开着台灯，盘腿坐在沙发上涂涂画画着，有时想到什么，就写在一旁。

静谧昏黄的空间里，就只剩下铅笔画在图纸上「沙沙」微细不可闻的声响。

心情混乱的方映忞更是辗转难眠。

自从做下诈死这荒唐的重大决定后，他的心情就从来没这么乱过。

这是他这辈子碰上感情的困扰。

方映忞有过不少波折，更是死过一次的人。

他的曲动人、他的词感人、他的画慑人。可是对情事，完全一窍不通。

在他的音乐创作里，有亲情、友情、生活、梦想……却没有爱情。

他是个对感觉诚实的人，没有感觉，他创作不出任何东西。

他过去的生活忙碌而困顿，没有时间也没想过要谈恋爱。还有很重要的一部份，是他的精神生活相当丰富而满足，音乐就如同他的恋人，画笔就像是他的知己。

他还有一个可以分享自己心事的弟弟，似乎什么也不缺了。

也不是真的不缺，只是没有想过，没有特地去追求，也没遇到过那个让他砰然心动的人。

小鱼……

门缝底下微微透进的柔和光线，他知道门外的人还没睡。

他重视也需要小鱼这个朋友，但是那样的感情自己无法回应……却又不愿意就这样失去这唯一对自己好的朋友。

一直到天快亮时，两人才各自昏昏沉沉地睡去。

而晨曦刚撒进屋里的时分，一直只在半梦半醒间的方映忞就睁开了双眼。习惯地在刚醒来时对着天花板发一下呆。

天花板……不是他习惯的那一面。

意识到自己是在小鱼的家里，没有多躺就爬起床，进到浴室用徐宇烨替他准备的新的盥洗用具简单的梳洗，出来时还穿着当睡衣的浅蓝条纹宽松家居服，没完全清醒的表情还是有些迷蒙。

推开房门来到客厅，方映忞看见他蜷在沙发上，膝盖处盖了一半的被子，另一半掉在地板上，交插在胸前的双手像是抱着什么的本子。

方映忞眨眨眼，看出了是素描本，因为自己也有相同外皮款式的一本，只是颜色不同。

他好奇地想靠近看清楚点，没想到原本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

「啊。」

徐宇昊将本子随手放到一旁，掀开被子，揉揉眉心，睡眠不足让他的头有些疼，「你已经醒啦？饿不饿？我去买早餐。」

「不用了，我该回去了。」他下意识的拒绝。

「有那么急吗？」抬头望他，表情带点冀望，「难得有人可以陪我一起吃早餐耶。你不是这么不给面子的吧？」

方映忞不太坚定的心动摇得很快。他其实有点不想这么快回去，那间屋子对他而言，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间牢笼，限制住他的自由，更紧紧禁锢着他的罪恶感。

只是怕留着，又会尴尬。

「哈！这样吧，冰箱还有点东西，我去弄。今天算你有口福，本大爷亲自做的早餐，可不是普通人吃得到的。」

他一下就被说动了，「嗯。」

徐宇昊没再提出昨晚的事，轻松自然的态度让方映忞松了口气。

但暗地里，他又大大鄙视了自己的自私与优柔寡断。

20.

当徐宇烨开车送方映忞回到他位于郊区的住处时，半路上突然下起雨。先是毛毛细雨，而后天色一下变暗转强成滂沱大雨，路上的车子和行人一下变得匆忙与喧哗。

车子停在门口，两人下车后匆忙躲进屋檐。

「你干嘛跟着下车？」挤屋檐下的方映忞边找钥匙边白了身边也同样一身湿的男人一眼。

「快进屋里去，不然会更湿呀。」徐宇烨笑嘻嘻地从后方推着他的肩膀硬是挤进小小的屋檐下。

当然要淋湿，不然怎有理由进你家？

进屋后，方映忞从浴室里找了条干净的毛巾给徐宇烨，自己也拿了一条擦着湿发。

「你要不要换衣服？我房间里有，我先拿件给你换。」方映忞的问话拉回正在打量环境的徐宇烨的注意力。

「好啊。」

徐宇烨跟在他屁股后面进到卧室。

卧室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电脑桌，平时他就是在这里透过电脑和网路和自己对话。一张单人床，棉被随意折了两折，床头音响，一把木吉他斜靠在床脚，茶几上散着几本杂志。

方映忞从衣柜里找出一件T恤和休闲裤递给他，笑着说，「还好我们身材差不多，可能短一点，不过勉强穿吧。」

自己身上穿的略嫌宽松的是他的衣服，而他现在要换上的是自己的衣服……这感觉，还真微妙。

方映忞则顺手拿起昨晚放在电脑旁，他忘了带出门的手机。一看才发现好几通未接来电，才要回电时，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来电显示才接起，「你到门口了？好。」

方映忞扭头对他说：「我朋友来了，我去开门。」

「那是谁？」是之前那个老是晚上上门找他的朋友？

方映忞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和口气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是小惟的经纪人，也是我以前的经纪人，他是除了你和小惟外，知道我没死的人。」

「喔。」

来人一进门，就抓住方映忞的双肩不放，脸色铁青又隐含担忧，「你昨晚到那去了？我打了整晚的电话你都没接。」

「我去找一个朋友。」

「朋友！？」郑哲平瞪大眼，不可置信。

徐宇烨也很适时地换好衣服，从方映忞的房间走出来。

「映忞。」

听到这声唤，郑哲平立即转向声音来源，带着又惊又恐又怒的目光。

他那瞪视徐宇烨的眼神，就像是面对威胁感十足的敌人一般竖起尖刺的刺猬，他对自己的敌意一点也没隐藏。

因为自己知道了他还活在世上，因为自己现在就出现在他住的地方。

他们之间有不容有第四人知情，绝不能说的秘密。

但他成了那第四人。

「这个人是谁？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他当然也认得穿在他身上的，是映忞的衣服。

「平哥，他就是我那网友。」方映忞平静地微笑解释，「是我自己跑去找他的。」

「你怎么可以……映忞，你不应该和这个人见面的。他要是把你的事说出去……」

眼看郑哲平要发火了，方映忞摇头，看向徐宇烨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在他见到我之前，就已经猜到我的真实身份了。」

「怎么可能……？」

郑哲平立即将矛头指向这完全在预期外突然冒出的男人，「我不管你是谁！但是你马上给我滚出去，你见过映忞的事一个字也准对任何人说！」

方映忞皱起眉头，「平哥，宇烨是我的朋友、好朋友。你不要用这种态度对他。」

「映忞！你理智点，那个人来路不明，你怎么能轻易相信他！？你只是因为……因为这一年多来你都只能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太孤独太寂寞，所以才会对一个在网路上认识的人那么……那么推心置腹……相信我，立即和他断了来往，我会想办法封住他的嘴。」郑哲平不仅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气直败坏，更像是碰上了极具威胁性敌人而充满了敌意与排斥。

「平哥，我有选择朋友的权力，我的朋友也一定是我信任的人。」方映忞敛起笑容，表情认真地说着每一个字。

郑哲平的嘴角微微颤抖。

「他是不是真心对我好，我感觉得出来。你什么也不用操心，我的事他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我也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去找他任何麻烦。」

徐宇烨没有为自己说半句话，甚至像个不关己事的旁观者。

因为他很满意现在的情况。映忞是这样地相信自己，这样地维护自己。

就算他心里对自己的感情还不到那地步，但是他越来越相信自己在他心中的重量会越来越重。

郑哲平深吸口气，缓和了下激动的情绪和口气，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映忞，我不是在怪你，但你要和人见面之前怎么不先跟我商量？唉……你这么冲动，你知不知道你这行为有多危险……」

「都说你不必担心了，我自己的事会自己处理的。」方映忞的态度更加强硬。

「除非你答应我不要再和他见面了。」

「平哥，我只能答应尽量不和他出门，但我不能阻止他来这里。」方映忞微笑地注视他，但态度毫无退让，「就像我从来都不会反对你来看我一样。」

他对小鱼的信任，就跟对他的信任是一样的。

郑哲平离去前，又忿恨地瞪着徐宇烨，而那一直沉默的男人，也在与他视线相交的此时，投射一个极为挑衅的眼神。

只见对手眼神一沉，甩门迈步出去。

21.

方映忞蹙起眉头，抓抓头发，有些无奈，「宇烨，不好意思啦，平哥不是故意态度那么恶劣的。他对我很好，他只是太保护我了，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我知道，他是关心你，毕竟你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徐宇烨表面上点头同意。

不！要是这么单纯才有鬼！要说女人的直觉准，男人的也不差！

那扇门关起之后，被阻在门之外的男人，表情一阵阴暗，双拳捏得死紧。

那天见面之后，徐宇烨开始每天在MAN上传一张简笔的单格漫画给他。

第一天，是一只独自悠游海洋的鱼，他没有朋友，整日在蓝海中茫目游荡，唯一的兴趣是四处找其他鱼类打架。

第二天，鱼遇上了一只爱弹乐器的螃蟹。鱼看螃蟹不顺眼，弄坏了螃蟹所有的乐器。

第三天，螃蟹很生气，将鱼狠揍了一顿。

第三天，螃蟹没有了乐器，可是他仍过得很快乐，因为他还拥有谁也夺不走的、最棒的乐器——歌声。

第四天，……

方映忞开了一个资料夹，将每天传来的图片放进去，又怕电脑硬碟突然当掉，又传到网路相簿里锁码备份。

星期六的早晨，方映忞起了个大早，该说是没怎么睡到。

昨晚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期待，总之，他失眠了。

他穿着轻便的浅灰V领羊毛衫和蓝色牛仔裤，戴上网帽和浅色太阳眼镜，坐上捷运再转搭接驳公车，低调又普通地让自己看起来就像街上随便一抓就有的路人甲乙丙丁一样。

漫画书展向来是人挤人，太久没出现在人潮如此汹涌的地方，即便戴上帽子和太阳眼镜掩饰，仍掩不住一丝忐忑的神情。

他没告诉任何人他会来，不管是小惟还是郑哲平，都一定会阻止他出现在大庭广众下，就连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徐宇烨也一样。

所幸也因现场人实在太多了，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并不算特别的存在。

他就像一般的书迷一样，早早买票入场，在现场买了首卖的第一集漫画，和一大群书迷挤一起排队等作者到场签名。

他排的位置也是很普通，五百个名限额里，他拿到两百多号的号码牌，这个数字不会引起到场采访媒体的兴趣。媒体喜欢拍摄见首不见尾的人龙，喜欢访问抢到第一和最后一个位置的人。

排队等待的时候，和所有书迷一样迫不及待地拆开热腾腾的新书一睹为快。

直到真正翻阅内容时，一开始的兴奋慢慢被苦涩与莫名的窒息感窒息所取代。

徐宇烨说过主角的灵感是来自「方映忞」。换句话说，主角反映出方映忞这个人在徐宇烨的心里的形象？

虽然徐宇烨说在猜到他的真实身份前，第一集的全部内容就都已经画好交出去了。看到自己成了漫画里的主角被印刷出版，还是那个人画出来的，某些误打误撞的情节甚至和现实有几分巧合的雷同，心底滋味其实很复杂。

书中……主角在意外死亡后，灵魂穿越到过去，以另一个平凡的身份，没有迷人的嗓音，没有讨好的外型，没有任何相关背景，更没碰到伯乐，在一切归零后，重新开始为他的音乐梦想努力。

书页才翻了几页，心头就像是被什么戳着，一阵一阵微微抽痛着，茫然了好一会，放在书上的手才缓慢地将书合上。

众多书迷引领期盼下，终于看到徐宇烨戴着深色太阳眼镜出现在会场。

笔名为「冰鱼」的徐宇烨埋头苦干在每一本递上的新书封面上，以俐落笔法亲笔画上Q版自画像和龙飞凤舞的笔名，而后和书迷握手。为了消化人龙，他签名的速度越来越快，右手也越来越酸麻，在签名队伍消化了将近一半时，他甚至连签完名和书迷握手致谢时的笑容都有点僵了。

妈的！比赶稿还累！早知道就不答应来了！

他当初是为了约沉默才答应签书会的……但现在根本就没这必要了。

骂归骂，看见早早额满的队伍，还有众多拿不到号码牌的书迷还守着摊位不肯离去，说不开心那绝对是骗人的。

在他分心时，低低的好听嗓音在耳畔响起，只有相对两人勉强听得清楚的音量，「老师，可以帮我写上我的名字吗？」

埋头苦干的徐宇烨愣了愣，下一秒才回过神，一抬起眼就撞见那带着微笑的清秀又帅气的脸庞。

过长的浏海和太阳眼镜遮去他近半的脸孔，但他第一眼就认出了。

「你……」

徐宇烨快扭到的手这下真的当机了。

方映忞只是低着头，在只有徐宇烨看得清楚的角度里冲着他笑。

这笨蛋太乱来了！

「老师，您怎么了？」一旁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发现漫画家的表情不太对劲，没停过的手此时更是动也不动，立即过来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