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陈跃这房子并不急着装,这单给宁冉做,要说是为了泡他,那也算是顺个便吧。他本来以为和交给别人做没什么不同,但是从做方案开始,越是接近宁冉,他越是觉得这行真的不容易,这位大师弟子,人前光鲜,背后那是忙的连撒尿都要偷空去。
做他这个方案的时候,宁冉手上还有好几个单,陈跃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搞的这么辛苦,据他估计,宁冉就算少做几个活收入也低不了,看他这样也没打算结婚养老婆孩子,何苦拼死拼活地卖命。
他们到现场的时候,刚到下午,正巧,项目经理也在,水电做完,木工已经进场,腾出墙边的空位,工人们把早先买好的材料一箱箱搬到入户花园那摆着。
他们请了专业的监理师,但宁冉还是寸步不离地在旁边看着像是个监工,陈跃叹他果然是爱操心的劳碌命,究竟是工地,电锯切割木材的噪音从他们进来就没停,走到哪空气中都扬着粉尘。待了半个多小时,本来以为宁冉要走了,但是,走出入户花园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从大大小小蒙着尘灰的纸箱上跨过去,走到墙角,蹲下,几把将衣袖卷到肘弯。
宁冉低头仔细看了面前纸箱的封口,然后突然猛地撕开封条,打开箱子,里面整齐摆放着前几天购进而且核查过的大理石地砖,又抽出一块,仔细端详花纹和厚度。
接着,宁冉看着角落出神片刻,把石砖稳稳放回去,合上箱子,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
见他脸色微沉,陈跃看着他,“怎么了?”
宁冉摇一下头,目光聚焦在陈跃脸上,“下去帮我买包烟行吗?”
陈跃兜里有烟,不过他抽万宝路,宁冉像是只抽骆驼,他还没傻到觉得宁冉真是要他买烟,这明显是要支开他。
“行,”陈跃若有所思地点一下头,转身便出了大门。
买烟回来的时候,宁冉和项目经理面对面地站在入户花园正中,陈跃进门之前他们像是正在说话,但看见陈跃,立刻就打住了。宁冉那脸色的活像谁欠了他八百吊钱就不用提了,那项目经理也是面红脖子粗。陈跃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宁冉这样就是已经有打算了,他也没戳穿。
项目经理低着头气哼哼地独自出门,走之前连招呼都没一声,陈跃把烟递到宁冉面前,宁冉没接,只是略抬手让他看了下,两手都是灰。
宁冉进去洗了把手,出来烟也没抽,他看着陈跃,“走吧,回去。”
俩人一起走出走廊,还没走到电梯间就听见那边有人粗声粗气地说话,宁冉脚步顿住。
声音像是刚才那位项目经理,“还不就是姓宁的那个欠操的死玻璃,被男人干多屁股干变态了,行里这回事谁不知道,操他妈的,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他穷TM爱折腾。”
陈跃拔腿就往前走,手臂被却宁冉一把握住,宁冉脸色不好,但还是对他摇一下头,故作轻松地笑了下,空荡荡的走道里,那人的叫骂声格外刺耳。
听见那人继续叫骂,“这姓陈的业主也是个傻逼,成天跟姓宁的跑工地黏糊,看那样也是个死玻璃,宁冉那小子是被他干爽了吧成天为他看家护院似的,我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突然宁冉一阵风似的冲出去,陈跃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十三)
陈跃大步跟上,只听见一声痛呼,他出去的时候,那个项目经理被宁冉狠狠按在墙上,一只腿紧紧压住他的腿。男人一只手里握住手机,被宁冉死死控制住还挣扎不停,嘴里骂的更大声。
陈跃也走过去,拳头紧握到指节发白,看见他走过来,那男人喝骂声突然停了,顿时脸色苍白。
宁冉眼光像是要杀人,从侧面能看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两手提着那男人的衣领,他咬牙切齿道:“就说你这欠操的东西是活的不耐烦了,老子是个死玻璃怎么了,干你了吗?老子就是个死玻璃,但你哪只狗眼看见他是了?”
对着陈跃的方向偏一下头,宁冉目光一直锁住男人的眼睛,“向他道歉。”
陈跃有些意外,宁冉发这么大的火是为他?
眼前,男人一时不甘就这么低头,宁冉像是耐心告罄,揪着衣领把男人肩膀猛地一把提拉的离开墙壁些许,顷刻又狠狠地撞回去,男人的后脑和肩背被硬生生地撞到冰冷坚硬的墙壁上,顿时疼的大叫,面色更是痛楚不堪。
这样打下去,人死不了,但陈跃是真怕宁冉就此被人讹上,他一手握住宁冉的胳膊,掌下肌肉紧绷着,宁冉却恍若不觉。
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宁冉双眼血红地逼视着男人的眼睛,“跟他道歉,快点,要不今天那事给你捅出去,你他妈就等着行业除名吧。”
陈跃站在一边再没说话,那男人面色灰白着看他一眼,嘴唇微微翕动两下,像是始终拉不下脸,突然宁冉暴怒着大吼一声:“老子让你快点!”
“对不起,”这三个字被男人从喉间一下吼出来,仍是那样不肯屈服的表情,说话时,也并没有看着陈跃。
宁冉终于松开他,男人面色铁青地整了下领口,狼狈地朝着安全梯间的门口快步走去。宁冉的凌厉的目光直勾勾地锁住他,一直到安全梯间的门关上,男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汗水从他额头上冒出,顺着鬓角淌下,陈跃下意识地抬起手,就快碰到他的脸颊却被宁冉挥手一把掀开。
宁冉没转过头,但眼光横着他质问,“刚才拉着我干嘛?直男被人胡诌成GAY应该是什么反应,你装也该装的像点。”
陈跃手在半空僵了好久才讪讪地放下,他再次对宁冉哭笑不得,他应该知道直男被人胡诌成GAY会是什么反应吗?TMD,从性意识萌动的第一天起他就不知道直字怎么写,现在,他浑身上下除了鼻梁,腿和硬起来的老二以外,就再没一处是直的了。
宁冉说完,从兜里摸出烟,抽一支放在唇间,看陈跃一眼,又抽出一支在他身前晃晃。
陈跃笑一声,接过来,宁冉啪地给自己把烟点燃,随后将打火机一下拍到陈跃手心里。
陈跃被他没好气的样子逗乐了,他看着宁冉,“我说,死玻璃就死玻璃,我只不过比他说的多口气而已。”
宁冉靠着墙壁,烟夹在拇指和食指间低头猛吸一口,抬起头时,他眉头紧皱,眯着双眼。
摇下头,“不是这样,性向这回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汗水从额间滑落,他抬手漫不经心地看一眼手心,随后偏头,手掌在前额上抹了一把。
手臂垂在身侧,他目光看向窗外,悠悠叹一口气,“想必你也听说过我的事,现在我很清楚,被人知道性向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宁冉说完,一直靠着墙壁默默地抽烟,陈跃不知道怎么接茬,所以干脆什么也没说,时近日落,他看见夕照透过窗在宁冉脸上晕上一层橙色的光,他也同样看清了他眼角有掩藏不住的疲惫。
许久,宁冉转头看着他,“那事你也看出来了吧,你放心,那家伙偷偷换走的大理石地砖,我一定让他一块不缺地给换回来。”
陈跃没想到他要说这个,偏头笑了声,目光又转回他身上,“我说,这次咱俩都跟他杠上了,以后可是不得不天天往这跑,亲眼盯着了。”
宁冉也跟着笑了,他又吸一口烟,用力弹一下烟灰,“盯就盯,反正,老子一半以上的单,都是边跟项目经理吵架边做的。”
听到这句,陈跃没说话,但他眯起眼凝视着宁冉的澈亮的双眸,目光先是几分探究,随后逐渐变得深沉。
良久,了然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唇角,还带着一丝嘲讽。
(十四)
工地那边材料以次换优的事很快解决妥当,这个工程,大部分东西都是现做,很多造型有时候只是差了一两厘米,或者错了一点细小的弧度,出来的效果就会大不一样,宁冉不亲眼盯着就是不放心。
主卧浴室有大面的玻璃墙,为了让效果与整体协调,玻璃上的图案也由他亲自操刀。
第二天,听说宁冉联系上一家相熟的玻璃作坊,陈跃也跟着去了,这天从见面开始,陈跃话比往常少,面色也不算多好看,宁冉不是没察觉,但也没好开口问。
到了作坊,整块的玻璃已经被送来铺在一张大大的木桌上,作坊的师傅事先已经覆好了蜡膜,宁冉在凝固的石蜡面上刻出花纹,间隙转头看一眼陈跃,“看,最后花纹就是这样。”
陈跃瞥一眼,没说话,在他看来材料市场里随便买块成品也没什么区别,人家做的也不差,不过宁冉这敬业的劲,他还知道尊重。
从兜里摸出烟,转眼就看见墙角摆着几个贴着骷髅头危险品标识的塑料桶,烟只好揣回兜里,陈跃在心里暗骂一声,宁冉再勤奋也掩饰不了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傻,不通世故到他这个程度,也难怪他这么多年被人蒙着眼睛牵着鼻子走。
前天,宁冉为他得罪那位项目经理,陈跃本来一心打算,无论出什么事,他一定护着宁冉周全。
转头,宁冉跟他说,他一半以上的单都是这么做的。作为设计师极力维护客户毫无疑问值得赞赏,但作为一个合作者寸步不让地剥夺合作对象潜规则范围内的利益,对于一个社会人来说,则是极大的残缺。
这样的宁冉竟然混的风生水起,看那样也没为这事吃过教训,事出异常必为妖。
毫无疑问,人家背后有人,这不是大师弟子吗?那人怎么会不知道宁冉的脾性,但就算是知道,还真的让他一直蒙着头过日子,像是从一开始的初衷就是为了把他养残,让他少了那条拐杖就走不了。
陈跃想起宁冉那天说话的表情,疲惫有,但疲惫之后透出来的神色那叫一个壮烈,他不得不相信宁冉自己真的是浑然不觉。不过,牵着他走的是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Ryan,只怕他就算知道了真相还觉得求之不得。
陈跃又冷嗤一声,Ryan是个混蛋,宁冉是个普通程度的S逼,有心为他不平的自己则是S逼里中的战斗机。
还必须是,F-22。
他算是宁冉什么人,连炮友他们都只能算半个。
宁冉打好蜡膜稿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两人草草吃过午饭回来,玻璃师傅就扛着半成品小心翼翼地进了操作间,透过窗子,陈跃见那人戴上防护面具和防护手套,他转头看向宁冉,“用什么刻?”
宁冉目光专注地隔窗看着他的玻璃,“氢氟酸,蚀刻,这样才能做出我想要的效果。”
里边工人开始上酸,南方夏天的大中午,窗外骄阳似火,直晃得人连眼都睁不开,走廊里没有空调,宁冉转头看向陈跃时额头上大汗淋漓。
“你等等,”他拍一下陈跃的肩,随后走向旁边的一间小办公室,宁冉跟这作坊还真是老交情,跟一小孩说了几句,那人笑嘻嘻地给他打开走廊尽头的门。
宁冉道过谢,站在门口对陈跃招一下手,陈跃走过去,这房间小而简陋,靠墙有一条沙发,中间有两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
空调已经打开,陈跃在沙发坐下,宁冉环视一周,房间只有一扇窗,窗外不到半米就是另一栋房灰色的水泥外墙,有窗等于没有。
低头看着陈跃:“在这坐会,没问题吧?”
陈跃略笑着摇一下头,这至少没有危险易燃品,手伸到衣兜掏出烟,抽一支在宁冉面前晃晃。
宁冉一直没坐,摆摆手,“我出去看看,你自己在这休息一会。”
(十五)
烟抽完,陈跃摁灭烟头,站起来,伸手拉开房间门的时候热气扑面而来,跟小办公室相比,走廊里热的像是蒸桑拿,宁冉站在工作室外,眼神直直投向窗内。
他走过去,宁冉看他一眼,“这大热天的,屋里待着去。”
说完,眼光又立刻转开,乌黑的双眸专注而期待地看着工人有条不紊地侍弄他的玻璃。
陈跃没说话也没离开,不过一会,汗水顺着宁冉的鬓角淌下,他转头上下认真打量陈跃一阵,又抬起手背在鬓边随意抹了一把,抬脚就往屋里走,边走边嘀咕,“怕你了真是。”
话是这样说,声音却不是不愉快。
两人走进小办公室,房间里空调开得还算足,陈跃反手带上门的时候,突然听见宁冉说,“别关,就开着吧。”
随之,见他在沙发上坐下,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刚才在关着门的空调房里抽烟,陈跃自己也熏的眼睛疼,敞着门,他坐在宁冉旁边,宁冉点上一支递到他面前,他接过来,宁冉转头又自己点上一支。
窗外蝉鸣声枯燥地一直持续聒噪,夏天炎热的午后又平添几分烦闷。
陈跃仰靠着沙发背,夹着烟的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扶手上,烟雾升腾在眼前的时候,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宁冉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眼光却一直看着对面墙角,今天打见面就没见他笑过。
脑细胞死一地也没想出自己究竟哪开罪他了,或者,是遇上了什么别的烦心事?
宁冉不怎么会跟人逗乐,半晌,他开口:“Vicky那有些日子没去了,今晚上,咱俩喝几杯去?”
陈跃看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继续抽他的闷烟,宁冉心里突然有点窝火,没再自讨没趣。
坐了许久,话却没说几句,听见屋外有人叫了声,“宁工。”
宁冉赶紧起身,应了一声,大步走出门。
陈跃坐在沙发上动也没动,抬手看一下表,下午四点十五分。
片刻,门外一阵匆忙脚步声,宁冉半个身子探进门,“陈跃,我这一时半会完不了事,要不你自己先回,或者去哪转转,晚上咱们再约?”
这边坐等着活干完自然枯燥,早先,宁冉就想让陈跃先走,因为吃不准说了他会不会更不高兴,所以干脆没说出口。
刚才整面玻璃的效果出来了,不规则花纹,本来限制不多,求的就是远观时的均匀灰度,但做出来的这几块,远远看去也是花的。跟玻璃师傅商量了一阵,决定他自己进操作间在成品上继续修补,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完事。
陈跃看着他,笑了声,依然仰靠在沙发背上,没说半个字,眼底看不见半丝笑意……
长时间等人是件持续犯二的事,等过两个小时的时候,总想着一百多分钟都已经过了,再坐片刻就差不多了,想着想着,三四个钟头就过去了。
宁冉再次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定,小办公室没开灯,但门开着,他匆忙走进去,“等久了吧,总算忙完了。”
抬手按一下电灯开关,没一点反应,显然灯是坏的,见陈跃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宁冉一边将卷到肘弯的衣袖利落地放下,戏弄地踢一下他的脚,“还坐着干嘛?东西做好了,我自己觉得还凑合,你去验收验收,然后咱们找个地吃饭去。”
借着从走廊投进的微弱灯光,看清地上散落着十来个烟头,陈跃抬头定定看着他,昏暗中仍能辨清他眼眸深邃。
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知道陈跃的不良情绪的确是针对他了,宁冉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看着陈跃的眼睛。
片刻四目相对,陈跃唇角忽而浮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但终于站起身。
见他朝着门口走过来,宁冉心里暗吁一口气,转身刚准备出门,突然手肘被人紧紧握住向后猛地拉扯一把,随即,门哐地一声被摔上,不足八平米的房间,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顿时受惊似的挣扎着极力摆脱陈跃钳住他的手臂,但刚经过整个下午工作的疲惫,他的力气哪里是陈跃的对手,手臂被拖着朝身侧猛摔过去,一时失重,腿踉跄好几步,背重重撞到坚硬的墙壁。
“滚!”他立刻嘶吼出声,但是,颤抖的声线顷刻便被陈跃强势覆下的嘴唇封缄的听不见一丝一毫。
越发激烈的挣扎,拼尽全力地扭打,本来是已经脱力的身体,在被极力控制着压在墙壁上后,竟突然像是只受伤的野兽似的,绝境中又不顾一切地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