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冉被摔在副驾座上刚刚落稳就挣扎着起身,陈跃顿时大吼出声,“坐好!”
像是被他镇住了,宁冉身体僵在那,没再动,但是充血的双眼瞪着陈跃血红的眼睛,陈跃用力摔上车门。
送宁冉回去的路上,陈跃车开的很快,到最后宁冉只能伸手拉住车窗上的把手,陈跃一句话也没说,自从年后他们再次复合,即使知道宁冉对他说放下就能放下,就算猜测宁冉心里有另外一个人放不下,他还是一直事事都顺着他,竭尽所能地对他好。
他以为可以打动他,但是,到现在他直说了什么让自己不舒服,宁冉却还是给他一个不清不楚,说他一点不灰心,那是假的。
很快,车停在宁冉家楼下,宁冉利落地开门,下车,没多看他一眼。宁冉的背影向着楼门走过去,陈跃的车在路灯下,绝尘而去。
(七十八)
这是他们第二次翻脸,和前一次一样,两个人对彼此都没有任何交代。
宁冉没有联系陈跃,他很难形容那天晚上四人晚餐时的感受,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陈跃的旧情人,尽管判断不出男孩和陈跃之间的原委,但他最直接的感受是,陈跃这人完全给不了人任何和安全感有关的东西。
陈跃没找宁冉倒不是因为他气性有多长,一晚宿醉,第二天中午起来就想明白了,追弟弟这回事他向来是越挫越勇,百折不挠。虽然心里还有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但是,宁冉再念着那谁,姓严的那样的大家族也不会容自家人跟个男人怎么样,他怕个鸟。
本来想着晚上去接宁冉下班,下午突然接了个电话,他发小孙成突然从西部回来了。
比起赵延,陈跃跟孙成关系更铁,毕竟是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有的交情,小时候一块犯浑揍人干架,长大一块泡弟弟,年轻不懂事的时候一帮子抱团犯傻13半夜喝酒还敢在公路上把车飚的飞起来。
他们也有两年没见了,陈跃从国外回来就听说孙成去了西部,这人做事没个准,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春节都愣是没回。
好的穿同一裤子似的兄弟许久不见,这一晚上自然谁都放不过谁,哥几个身边都没带人,吃饭的时候闲聊叙旧,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很是热闹。
陈跃是海量,但赵延五六两下去就开始犯晕,晃晃悠悠拍一下陈跃的肩,嘴里吐词不清,“我说,陈跃,你现在那伴太他妈不给面子了,大设计师了不起?昨晚上撂下兄弟说走就走,姓宁是吧,这弟弟打眼看就是个能闹腾的样,还真对不起这姓。”
陈跃打了个哈哈,刚准备说宁冉就这脾气,还没开口,孙成却看他一眼,“姓宁的设计师,你别告诉我是宁冉那小子。”
陈跃愣了下,“你认识?”
同样是经常出来混的GAY,孙成认识宁冉不奇怪,但别说他俩也上过。
孙成拍一下腿,眉头紧皱,“操,还真是他,陈跃,虽然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姓宁的比你祸害一百倍不止。”
陈跃的笑意猝然转冷,他哦一声,“怎么个意思?”
接下来孙成说的是他本来就知道的事,宁冉有个叫韩青的前男友曾经为他自杀,而相处这么久,这件事陈跃几乎忘光了,韩青怎么为宁冉出柜,宁冉怎么再三出轨,韩青心灰意冷后怎么在家割脉,现在孙成又给他详细地复述了一次。
陈跃有时候也觉得宁冉心性很冷,但这件事,却好像,始终跟他认识的这个宁冉对不上号。
孙成一气说完,又骂了声,“姓宁的要玩也得找个玩得起的,韩青傻小子是个死心眼。”转而又问陈跃,“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陈跃哈哈笑下,刚准备开口,门被人从外推开,有个老朋友是从外地开两小时车过来,这才到就直接找到了酒店包房,顿时大家招呼着又闹成一团,而关于宁冉的话题,就此打住。
这一顿酒一直闹到深夜,最后饶是陈跃量深也被喝趴了,他醉得人事不省,后来去了哪,怎么去的,吐了没,一概没意识,醒来的时候天已微明,房间里光线幽暗,但四下看了看,也能看出这是孙成在酒店附近的一套房子。
这帮子公子哥谁也不伺候谁,陈跃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的衬衣和长裤,连着两天宿醉的不适,胃里自然不怎么舒服。外套就摆在一边,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突然想起,他和宁冉第一次之后的那个台风天的早晨,宁冉独自出门前,摆在桌上的早餐。掏出电话,但想想还是放下了,这才不到6点,宁冉应该还没醒。
听见外边有细微的响动,他这才起床走出去。
孙成背对着他一个人站在客厅的阳台上,手里也夹着一支烟,陈跃走上前,拍一下他的肩,孙成转头看他一眼,“醒了。”
陈跃点了一下头,干脆在旁边藤椅上坐下,孙成眼神定定望着远方靛蓝的天幕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孙成突然问:“你现在还想着童唯吗?”
陈跃顿时愣住,有多久,没有人跟他提这个名字了。
他没说话,低头又吸一口烟,又听孙成说道:“这次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成都,几个老朋友吃饭,见过他一面。”
这才抬起头,“他现在怎么样?”
孙成很轻地笑声,“他要结婚了,婚期,大概,就在这两天。”
(七十九)
飞机落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外面飘着零星小雨。
起飞前,南海边已经暖意融融,不到两个小时的航程,童唯的家乡,还是,春寒料峭。
上一次离开时的爱断情伤好像还是昨天,又好像已经离了一世,陈跃没想到,他还会再来,在童唯,将要成为某个人的丈夫的时候。
打电话给童唯时,还在从机场进市区的出租车上,他不知道理由,但他要见他一面。号码是早晨从孙成手里现要的,很多年前,童唯希望他们断的干净,这么多年,他就真的如他所愿一般的没再打扰他一次。
偶尔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用互不相干的方式天涯两隔,相爱一场,这是他最后,能给童唯的,成全。
在很多年前,他们分开的,那个秋天。
电话响过几声,有人接听了,听见那边问了句是谁,陈跃怔愣半晌,报上自己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短暂沉默后的笑。
到酒店入住,在楼下等着童唯来的时候,路边车影如织,不远处正好是个公车站,有人撑着伞等车,有人在站台下躲雨,整个站台看起来很拥挤。
陈跃一时说不出他多少年没乘坐过公共汽车了,但他还记得,很多年前,从他们学校到Vicky的酒吧,中途转一次车,空调巴士一块五,普通公共汽车票价一块,他也曾经每趟省下五毛,一天的来回,可以省下两元,南方,漫长,炎热的,夏天。
家人断绝陈跃的生活来源,毅然决然,只为让他们,分开。
他同样记得,那个夏天的午后,童唯从外边回来,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在他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艰难,之前。
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男孩,曾经支撑他的生活,竭尽所能,瞒着他兼几分职,十九岁那年,第一次,童唯教会他,承担。
事隔经年,自幼优渥后的不谙艰难,冲动过后,震撼,原来他是那样,从男孩成长成男人的。
他还记得他逼着童唯辞去所有的兼差,同样记得他到酒吧求职时,Vicky的诧异。
这么多年,他行过万里路,见过一个又一个的人,有一部分就真的像是,在某个时间上永恒定格,他连当时推什么酒,能提成多少都记得。
他每周在酒吧吃五天免费晚餐,周末的晚上,童唯会带着晚餐来找他,两个人的饭,操作间后面昏暗狭小的厨房,那样斯文干净的童唯,跟他头碰头地吃完。
他工作的时候,童唯坐在吧台旁边角落的位置上,安静地看着他,喧嚣的酒吧,童唯眼里像是再没有其他人,Vicky说,你应该给他来一杯,BonniePrince。
BonniePrince,他的。
艰难地爱着,艰难但快乐,BonniePrince,曾经,他的。
第一次头疼,他只以为是感冒,于是他吃感冒药。
头疼一次比一次重,瞒着童唯去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呕吐,视线斜视的时候也看不清了。
脑瘤的事他瞒了很久,在他筹够足够手术的钱之前,纸终于再也包不住火。
童唯因为他的欺瞒和拖延而恼怒,再不相信他所有对病情的陈述,又一次到医院,童唯陪着他去的。
恶性还是良性,开颅之后才能得知,但脑瘤的位置决定手术的风险极高,不是任何一个医生都能胜任,拿着诊断书,童唯静坐了一整晚,然后一整夜窝在他怀里环住他的背怎么也不肯放手,第二天清晨,陈飞来了。
陈跃不知道童唯是什么时候打的电话,陈飞还带着两个人,他只是回头看着童唯,童唯把视线转开,一直跟着他们下楼,他上车,童唯就一直站在原地远远看着。
不能上前,不肯走,等着他们的,到底是生离,还是死别。
后来是陈飞让童唯上车的,从得知他病情后不同寻常的冷静,这是童唯第一次哭,伏在陈跃的肩膀上,一个男人极度压抑之后痛彻心扉的失声恸哭,很多年后,连陈飞都记得。
上天没有剥夺他的生机,但最想留住的呢?
家里当然能给他找到最好的大夫,手术很成功,活检确定是良性。
经历过生死,只要他好好活着,没有人再理会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一直到毕业前,属于他们的惬意和快乐,而快乐,总是短暂的。
童唯因为工作的事跟家里闹的很僵,想要长久的在一起,总有一个人要妥协,显然,这个临海的城市比童唯家乡的发展余地更大。
在这里,他能给童唯最好的工作和最好的生活,那时候如果知道后来的事,陈跃真的后悔过,如果知道后来的事,真的,他不会那样坚持。
(八十)
童唯的母亲亲自来了本市,而且撞破他们之间的事,这才是真正的暴风雨,陈跃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擅长拿自己胁迫别人,童唯最亲的人,就算他手眼通天也不能妄为的人,童母视他为死敌,陈跃最后只能寄希望于,爱情经历过生死,童唯不会轻易妥协。
决定并不容易,但是,童唯的确,妥协了。
陈跃的最后一次努力是在童唯被他家里人强行带回家乡后,这一家人并不看重财物,童唯是独子,他们传宗接代的观念非常传统而不可撼动。
两个小时飞机,终于再次见到童唯,陈跃抱住他,声音近乎哀求,“如果是为了孩子的事,咱找人给你生一个,你的孩子我会当自己亲生的养,以后我们俩不在了,我们的全都是他的。”
这是一个男人,对他深爱的人,最大程度的让步。
除了他,没有人能知道,这个决定做得多艰难。
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一个在被人视为畸形家庭里成长的孩子,谁对他的未来负责,这是童唯拒绝他的理由。
是童唯的个性,对任何一个人负责,就要负责得完整。
童唯没能给他完整,只是因为年少轻狂,天真错估了两个人的路上不可排除的阻隔。
童唯流着泪说,是我对不起你。
童唯流着泪说,你忘了我吧。
爱断情伤,爱未断,情已伤,痛,要延绵多久。
那一个秋天秋雨缠绵,淅淅沥沥的小雨,恰如今夜。
两个城市的温差将近十度,仍然只穿着登机前的衬衣和薄西服外套,夜风吹过来,还是透着几丝清冷。
街边霓虹流离闪烁,他在脑子里面一遍遍回忆童唯的模样,很多事他还记得那样深刻,而童唯的面容,忽而,他觉得已经不再清晰了。
他的卧室的床头其实一直放着童唯的照片,但是,就连那个所谓的家,在他和宁冉一起之后,也再没回过。
干净清秀,笑起来时候有几分羞涩,他只能记得曾经的童唯是那样,安静,内向,柔和掩饰着骨子里的坚定,不擅言辞,说错话的时候会脸红,以前他故意下套逗他,就像他现在经常故意下套逗宁冉。
连脸红的样子他也记不清了,陈跃忽而叹一口气。
只是,宁冉通常会一本正经地说些歪理,就像他第一次登门的时候,支使他刷碗说是客随主便,就像犯床气的时候把他一脚踹下床,说是打情骂俏。
或者,干脆给他一拳。
突然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陈跃这才回过神,车里的人探身到副驾座,利落地打开门,笑着对他扬一下下巴,“等久了吧?”
眉目依稀还是当年的样子,成熟干练再不是当年的青涩,而那样开朗的笑,陈跃足足看了五秒才能确认这确实是童唯。
只是路灯下的一瞥,面前的这个人依然美好,甚至,比以前更美好。
而他的童唯,他念念不忘的情深缱绻,好像只是顷刻就,退回到十载光阴,分离之前,被封印在了某个瞬间。
释怀。
距离,际遇,时间……
上午十点,在工地转一圈出来,宁冉忙着赶回工作室,这是个建在远郊的主题餐厅,四周环境清幽,附近有一个别墅群,公路一直通向上腰。
车停的不远,宁冉走过去,一边掏出钥匙,这空地很大,但他车左边很近的位置停着一辆面包车,宁冉不知道这又是谁在犯抽,但这距离也不至于开不了车门,他走到两车之间,忽而身后刷地一声面包车门被拉开,不等他反应,肩背和胳膊突然被人紧紧攥住猛地拖进车里,车里好几个高壮的男人,他身体被七手八脚地按住动弹不得。
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刚说出两个字,一大团散发着异味的什么布料被塞到他嘴里,同时,耳边只听到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纵然知道挣不开,但他的挣扎几乎是本能的拼命似的,终究是寡不敌众,很快,男人们用拇指粗的麻绳把他双手双脚紧紧绑住,一个大大的麻袋当头罩下来,眼前瞬间,黑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