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涵，你刚才……”

“在笑？”

“啊？”轩辕冷霜摸摸下巴，回想着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想了，饭菜都快凉了。”北辰凌忙着招呼轩辕冷霜坐下，将筷子塞到他手里。

轩辕冷霜狐疑地看了安珞凝一眼，却见对方心虚地避开，“你先吃饭吧。”

“这会儿倒是同气连枝了。”看着一桌子的菜，虽都是他喜欢的菜式，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简单地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北辰凌担忧道：“是不是不合胃口，我让他们再送些别的来。”

“不必了。”

看着轩辕冷霜的样子，安珞凝心里泛起些许甜蜜，虽然身上疼痛依旧，却较之前轻松很多。

“元卿，我有话跟他说。”

“那我不打扰你了。”北辰凌细心地关上门，让守着的暗卫退远些。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轩辕冷霜不开口，安珞凝便靠着床头静静等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终于，轩辕冷霜倒了杯茶递到他唇边，“先喝点水吧。”

“嗯。”安珞凝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看向轩辕冷霜，“云涵。”

“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我……”

“你不喜欢欠人情，北辰凌这么做只是因为你而已，其实我也不想欠他。”

“谁都不可能做下百分之百的保证，我也不过是个凡人。”

“没想到你也会怕，这是不是证明我或者他在你心里已经有点分量了呢？”

轩辕冷霜皱眉，不悦地看着安珞凝，却想不到怎么回答。

“现在我依稀可以明白为什么你要在心外铸一堵高墙，不让任何人逾越，没有在乎的人就没有弱点，对你来说，只要没有弱点便无懈可击。”

“这算是你的心得么？”

“算是吧，我记得你说过宁烨可以是你的手，你的剑，但绝不会是你的软肋，这应该是他曾经告诉你的吧，我都明白。”

安珞凝的脸很白，眼睛却很亮，轩辕冷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叹道：“有时候看的太明白也是一种残忍，安珞凝，你还不懂。”

“你可以告诉我，即便我早已猜到，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

“你说吧，我听。”

安珞凝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你总是嘲笑我，口口声声说要杀你，到了最后关头却下不了手，一次又一次地放过机会，放过你。”

“是，偏偏你又喜欢自欺欺人，找一大堆理由说服自己。”

“呵……是啊。”安珞凝仰起头，语气平静而淡然，“这段日子我反复做着一场梦，梦见我与你初次见面的那天，树影深深，波光粼粼，你从容地过来，微笑着对我伸出手，说‘我会保护你’。”

“我没有说过。”

“但我信，我还是愿意相信你是真的对我说过。”

“安珞凝……”

“我没剩几天了，佛说走到生命的尽头应无悔无怨，将祝福留给生者，将希望留给来世，可是我好恨，我匆匆半生，仓皇而过，碌碌无为，所恨的，所爱的，一个都留不住，哈哈哈哈……”安珞凝捂着发疼的心口，惨笑道，“可是，我却能如此平静地接受死亡，哈哈哈哈……”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要李如芸生不如死，我要凌云庄再也无法在江湖立足！”

“安启山父子呢？”

“没了凌云庄，他们就是过街老鼠，我要他活着看自己身败名裂！”

“好，如果你死了，我会帮你完成它。”

“谢谢。”安珞凝按着心口，平复下汹涌的剧痛，“那些个道士和尚喇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我能肯定他们不是任逍遥的下属。”

轩辕冷霜坐在床边，手掌抵着安珞凝背，帮助他压抑毒性，“你可看出了他们的武功路数。”

“没有，不过我曾经听青枫师傅说过，他当年曾与白虎一道灭了一个邪恶组织，那组织惯用摄心术迷晕小孩后用来修炼邪功，可谓罪大恶极，他二人为了避免死灰复燃，杀光了那个教派的所有人，甚至连老弱妇孺都不曾放过。”

“杀人灭口，若不赶尽杀绝，后患无穷，青枫这么做也算是遵循我的教导。”轩辕冷霜笑着点点头，当年若他不是这般血腥铁腕，恐怕早就死无全尸，“你觉得这些人是当年的余孽？”

“不能说完全确定，但是我确定那些人擅用摄心术，武功招式与师傅所言有七成相似。”

“我会派人去查。”轩辕冷霜皱起眉头，一个任逍遥已经够疼了，现在又来一个摸不清底细的组织，又有不少人要去阎王殿报道了。

“你别再浪费真气了，没用的。”安珞凝虚弱地笑着，挣开轩辕冷霜的手。

“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你不会想这么一直跟着北辰凌的军队，到武夷山去剿匪吧？”

“朝廷的人到哪里都好办事，我何必舍了这条路。”

“呵，你总能找到理由。”安珞凝靠在轩辕冷霜怀里，听着规则的心跳声，低声道，“今晚别走。”

听不出是请求还是别的什么，轩辕冷霜点点头，脱了鞋子衣衫，抱着安珞凝睡下。

“真好，一个人真的很冷。”

“我在。”

“云涵？”

“嗯。”

“算了，总有机会告诉你的。”安珞凝转了个身，枕着轩辕冷霜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夜风簌簌，一夜无梦。

第127章

轩辕冷霜一直都知道北辰凌是个很贴心的男人，所以醒来之后发现他早已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惊讶。

他出京的目的是去武夷山剿匪，事态紧急，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停留，而艰苦的行军对现在的安珞凝来说根本无法承受，所以他留下了路线图，独自带着大军先行离开。

轩辕冷霜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安珞凝，拿着仆从递上来的信函悄悄出了房间，而在门关上的刹那，安珞凝睁开了眼睛，其实他比轩辕冷霜更早醒来，他甚至知道北辰凌何时离开，滞留体内的寒碧草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安稳地睡上一觉，即使有轩辕冷霜陪在身边，他也不愿让他发觉。

爱不爱是一回事，让人发觉自己的软弱又是另一回事了，安珞凝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杀了轩辕冷霜，但是走到今天，既然这一辈子下不了手，那么至少不让他看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算是对自己最后的坚持。

轩辕冷霜将北辰凌留下的火焰花拿给天风难离，问道：“北辰凌说用阴阳蛊解毒，你觉得可行么？”

天风难离笑着摇摇头，“如果有人肯拿一生的功力来换一个武功尽失的安珞凝，这是可行的。”

“还必须的至阳至刚的内力。”

“没错！不过可以用子母蛊啊，只是下场一样罢了。”天风难离笑得有些邪气，又带了些挑衅的意味，“如果此人换成你就另当别论，不说冥翼宝鉴有自我治愈的功能，单凭你如此深厚的内力，也不会落个功力尽失的下场，即使元气大伤，养个一两年也养回来了，如何？轩辕宫主要做救命恩人么？”

“哼，你不知道他身上是养不了蛊虫的么？冥翼宝鉴这般特殊的武功，蛊虫一进入他体内就会冻僵，然后死亡。”慕枫推门进来，拿起火焰花，笑着看向轩辕冷霜，“这是北辰凌给的吧，轩辕冷霜，如果你会那样做，那我真的是该对你另眼相看。”

“呵，做决定的人本该是北辰凌，怎么你们都喜欢把问题推给我呢？”慕枫说道，“北辰凌并不是把问题推给你，做决定的人本来就是你，眼下能将寒蛊渡进珞凝体内的只有你。”

“怎么说？”

“寒碧草是很特殊的毒，如果以蛊来解，必须将寒蛊推入中毒者的心脉，眼下珞凝是不可能自己办到的，而动用外力，则必须是至寒的功力。”慕枫想到一件事，笑道，“北辰凌没说明白应该是想试探一下他自己在你心里究竟占了什么位置，会不会比珞凝重要。”

轩辕冷霜挑眉，说道：“还不都是一样，突然有点明白当年宁烨说的话了，原来一直都是‘我以为’，你们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宁烨说要把江山收在手心，不止是他说的那样，自己也不是纯粹为了他的愿望而一直坚持着走了这么多年，武林至尊的地位并不是不想要，只是宁烨的话让自己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去掠夺。

“珞凝现在不可以长途奔波。”

“不追上北辰凌，他一定没命。”轩辕冷霜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却听天风难离不咸不淡的说道，“安珞凝这一路都在努力压抑毒性，即使痛到难以忍受，他也不会喊出来，光看他的表情真的很难察觉他究竟痛到什么程度，如果可以，你最好早晚各输一次内力给他，将毒性压下去，看天色这会儿他应该痛了有一段时间了。”

“珞凝他还是老样子！”慕枫说来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下意识地看向轩辕冷霜。

“人呢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学不会低头就活该受罪，绝对的疼痛面前没有英雄，他既然选择忍受，他既然想做英雄，那我为何不成全他。”

慕枫怒极反笑，“那你曾经低过头么？”

“没有，因为我不需要。”

“没有尝试过就没有资格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

天风难离在一边听着，搭着慕枫的肩膀摇摇头，“多说无益。”

轩辕冷霜却回头，冷笑道：“的确是多说无益，慕枫你是在同情他还是可怜他，对我来说，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后不后悔都是自己的事情，若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回头，旁人何必去干涉，同情说白了就是侮辱。”

“轩辕冷霜，你的逻辑让我无法理解。”天风难离说道，“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的不忍和心疼么？毕竟他那么爱你，你就没有一点感动？”

“从来我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即使是宁烨，他都没有真正地陪我一起走过一段路，我会感动，会不忍，会心疼，但这些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不与任何人相关，如果我不想继续下去，我会选择了断它，在我看来，人所有的情绪都不过是欺骗自己欺骗他人的手段罢了，比如一个人总是沉沦在悲伤的往事里，或是向人诉说曾经的悲惨经历，将往事一遍又一遍的诉说和回忆，将愈合伤口撕裂，赤裸裸地展示给人看，然后呢，听者就会自然而然的产生同情或是哀伤的情绪，但是你想过没有，一个人若是真的痛苦，就会拼了命地逃离、忘却，不断地倾诉和回忆只能证明他喜欢让自己在痛苦里沉沦，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同情？”

“你！”慕枫握紧拳头，他一点也不想听轩辕冷霜的歪理，若是如他所说，那么世上所有的七情六欲都是多余，不如早些遁入空门，远离红尘。

“真是笑话，我一定是疯了才和你们说这些，你们又不懂。”轩辕冷霜扶额冷笑两声，快速离开了房间。

天风难离叹道：“他的话听着有道理，但是想多了就会被套进那个逻辑里，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被哪个神棍洗过脑。”

慕枫说道：“把一切问题都归咎到自己身上，难怪他会是武林至尊，也只有这样的心态才能练就这么高的武功，虽然我无法理解。”

“呵，现在怎么办，这火焰花……要给他吃么？”

“还剩十天的命，怎样都不会比死更坏吧，真没想到你我联手都会有束手无策的一天。”

“要不要将另外几种毒的解药事先配置好，对方会有消失已久的寒碧草，就不得不提防别的。”

“好，我让豆豆将收藏的药草拿来，至于你，要亲自回流光沉雪……”慕枫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那会儿临走的时候忘记了把门关上，以流光沉雪那恶劣的生存条件，这会儿估计……

“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说你要的草药只能亲自回去取了。”以天风难离目前与沈薇的关系，将来一定会入主冥辰宫的，那破地方想必他也不会住了，想到这里，慕枫很心安理得地将此事抛诸脑后。

“无妨，到时候再说吧。”

轩辕冷霜回到房间，却没见到安珞凝的身影，心里蓦地一空，急忙掠上房顶。

“宫主，安公子此刻与苍云在花园中。”影子的声音依旧没有喜怒，但轩辕冷霜却明显地感到了一丝不快。

“你先派人沿途打点好一切，另外增派两组暗卫保护北辰凌。”

“是。”即使是简单的音节，刻意压抑的情愫依然能明显地察觉到，轩辕冷霜不禁有些无奈，为何跟他扯上关系的两个男人，都不受冥辰宫众的待见。

冬季已接近尾声，正是梅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安珞凝斜躺在藤椅上，一下一下地转着手中的花枝，低声道：“花真美啊……”

“怎么突然想来看梅花。”苍云替安珞凝拉上毛毯，说道，“今日太阳很好，只是风大，何不在屋里看。”

“屋里看，我就没那种兴致了。”安珞凝脸色并不好，只是看他笑着，苍云便觉得他此刻是很开心的。

“是否我记错了，你曾告诉我你并不喜欢梅花，是什么让你改变了。”

“不是不喜欢，梅其实是很美的，我不过是看不惯世人一味地将它冠上各式各样的称谓，有谁真正知道它是怎样的心情呢，冷香傲雪，如果可以选择，你觉得它会不会选择春天开花呢。”

苍云叹道：“从前的安珞凝可不会说这些，慕枫告诉我你对轩辕冷霜动了心，你这是何必。”

“是啊，这是何必……”安珞凝看着手中的花枝，说道，“苍云，其实和他相处久了，会发现很多东西，不自觉地被吸引，就好像这梅花，一开始我也因为讨厌世人的评语而厌恶它，但后来发现它的确有独到之处，人心是很奇怪的。”

苍云笑道：“我可没发现，端砚与他相处时日也不短，慕枫也是，但他们对轩辕冷霜可从没生出过好感，或者畏惧，或者不屑，就是没有仰慕。”

“让所有人都喜欢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劝我了。”安珞凝抱紧毛毯，轻轻摇摇头，“我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你。”

“不必了。”轩辕冷霜自花间走出来，冷声道，“你立刻追上北辰凌的队伍保护他，记住，毫发无损。”

苍云倔强地抬头狠瞪着轩辕冷霜，“我的任务不是杀了赵鸿飞和寒秋影么？北辰凌有那么多人保护，多我一个不多。”

轩辕冷霜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现在能救安珞凝的只有北辰凌，如果他出了差错，陪葬是必然的，如果你觉得无所谓，那我也没意见。”

“为什么一定是我，你那么多暗卫，那么多人手，珞凝现在这么虚弱，我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