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宁不嗣音+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23日

关灯
护眼

「你……!」

卓文茎急促地喘息,他知道自己的眼楮此刻必定通红,因为纯钧直盯着他的双目不放。染满鲜血的长剑还扎在他脑袋里,继之而来的晕眩感让他几乎站不稳,只得一路往墙边退,只到摔倒在营帐的柱旁。

他担心纯钧会继续进击,本能地抽出长鞭护身。但那个男人只是站在那里,用烧得面目全非的半边脸静静凝视着他。

「这样好吗?卓将军。伤成这样,你有一半人类血统吧?不赶快动用血族天赋的话,虽然不至于会死,身体会受损伤也说不一定。」

他平静地道。卓文茎不住喘息,他活了三百多年,多少也见过几个和他一样幸存的血族,但混血的血族就和大陆上所有混血种族一样,都是不受同类欢迎、同时又被异类排挤的命运。他的恢复能力远不如那些纯血贵族优越,重伤的时候尤其如此。

感觉眼眶周围的伤口逐渐复元,被穿透的后脑血肉也在聚拢重生中。但左眼的剧痛仍是盖过了一切,他不记得眼球重新织回眼眶里花了多少时间,只知道自己一时失去意识 ,视觉再度恢复时,眼前仍是纯钧寒冰一样的目光。

「你……你……」或许是失血过多,卓文茎的口舌也跟着迟钝起来。

「你的血族天赋比我估算得要优秀得多,卓将军。」纯钧淡淡地道:「想必你的母家是血族中相当有身分地位的贵裔,真是失敬了。」

卓文茎深吸了两口气,捂住尚在渐渐复元的左眼。

「你知道我的……身世?」

「算不上清楚,我和张大人奉陛下之命调查过你的过去。但卓将军也知道,事隔三百年,多数的线索都不在了,就是要找过去的文献,也大多被神都的人给烧毁了。你该知道十字教庭有计划地抹杀了多数血族的文物,他们想让血族在历史上彻底消失。」

「我当然……知道。」卓文茎咬了一下牙,声音中的阴冷让纯钧也不禁顿了顿。

纯钧倒提着长剑,上头的血迹像是有生命一样,随着卓文茎的眼睛逐渐复原,剑上的血化为血珠,落到营帐的地上,彷佛急于回家的孩子般,往卓文茎的眼眶逃窜。

过不了多时,纯钧的剑上已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腥味也闻不着了。

卓文茎的喘息声也跟着平复下来,他依旧捂着被伤的眼窝,仰视朝他走近的纯钧,他伸手想拔腰间长鞭,但下一秒纯钧的剑快若闪电地往前一递,竟是钉往他的掌心,他惨吟一声,热烫的烧灼感从掌心漫延到全身,他顿时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动弹不得。

「这剑……」

「特地为卓将军找来的长剑,您猜得没错,这剑是银制的。奉劝卓将军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否则下一剑刺的不是掌心,就是卓将军您的心脏了。」

纯钧的脸上不泄露半点情绪,彷佛又覆上了面具般,被火灼伤的半边显得更为阴暗模糊。

「你……到底想要什么……?」卓文茎再油滑,也知道对方不想也不适合开玩笑,他张开沙哑的唇。

「我的要求很简单,卓将军,我要你消除皇兄身上的铭印。」

他喘息起来。「……这不可能。」

卓文茎勉强直起身来,银碰触到血液对血族而言是大忌,足以让血族全身麻痹,因此银金属在过去血族的国度被视为违禁品,任何走私贩卖银的行为都会被视为叛逆。

「铭印是……臣服与信任的象征,血族与异族间的羁绊。一个血族一生只会对一个人类缔结这样的羁绊,而一但缔结了就无法解开,这就像……你爱上了一个人,从此无法回头那样,没有任何外力可以消除铭印,就是血族自己也不行。」

「我和哥哥,有森精灵的血统。」

卓文茎听见纯钧背对着他,声音悠长。

「嗯,我知道。」卓文茎暗自抓了抓五指,等待着恢复气力的一刻。唇边却依旧聊赖地笑着:「这么上等的触感,确实只有森精灵才有。」

纯钧连回过身都没有,只是压低着声音。「我和哥哥是孪生双胞胎,在森精灵的世界里,一般而言不会生出双胞胎,一株森林之苗只会孕育出一位森精灵,但在相当特殊的情况,苗种会在成长时分岔为两枝,各自孕育出一个森精灵来。」

卓文茎笑了笑,「以人类而言,你倒真的是很博学。」

「这样的森精灵被称为『同株』,精灵没有兄弟姊妹的观念,因为所有的精灵都是母树的孩子,所以在森精灵的世界里,同株并不是兄弟,而是同一个人,他们拥有相同的长相、相同的性格,相同的想法与情感。他们甚至不能分开而独生,离开同株的精灵,会因为枯萎而死去,所以他们至死都会相守在一起。」

「但你们是人类,不是吗?」卓文茎问。

「是,我们是人类,流着一半人类的血。所以我和哥哥,并不是同一个个体。」

纯钧淡淡地道:「但是我查询过神领地的文献,血族和教区教父间缔结的『铭印』,看重的并不是人,而是那个教父的血。血族会凭血的气味来辨认人,对血族而言,重要的并不是人的形貌外表,而是那个人血的血质。」

卓文茎感觉自己的眼眶灼热起来,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唇。

「你说得没错。」

「我和哥哥,具有相同的血质。」纯钧淡淡地道。他忽然走近卓文茎,在他惊讶的目光下,从怀里掏出一把金黄的短剑,在卓文茎面前蓦然高举。

卓文茎以为他要刺向他,下意识地闪避了一下。然而纯钧竟将短剑划过自己的掌缘,血像烟火一般在卓文茎逐渐清晰的视觉里绽开,一滴滴落在他唇上。

卓文茎连忙仅抿住唇,避免饮入那些鲜血,对血族而言,饮入对方自愿释出的血液就代表臣服,严重时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但是淌落唇上的鲜血……香味是如此甘甜,和记忆中的触感一模一样。虽然知道不是那个人的所有物,卓文茎还是忍不住呼吸加快,瞳孔也紧缩起来。

「你好歹有一半的血族血统,应该感觉得出来,我并没有骗你。 」

纯钧的嗓音,听起来在好近的地方:「只要你愿意饮下我的血,铭印就会转移到我身上。日后只要你不再碰哥哥的任何一滴血,我会满足你所有的需求,包括每七日一次的礼拜,甚至做你永恒的伴侣。」

纯钧像是明白他所有的愿望似地,低声轻道着。大概是鲜血蛊惑的缘故,他竟恍惚觉得,眼前此人和那个人并无什么不同。他在呼唤他,用甜美的血液召唤着他……

等卓文茎意识过来前,自己已半跪在纯钧身前,一手抓着纯钧的衣摆,渴望似地仰着脸,等待苍白的掌缘滴下的鲜血。他的瞳孔泛红,指甲和头发随着呼吸而伸长,他感觉自己心脏冰冷,身体却是热的,血族的天性和人类的理智在体内交剧,难分难舍。

然而左眼忽然针扎似地一疼,卓文茎警醒过来。

「不……!」

他用力推开纯钧,跌坐回墙边。左眼的疼痛越发加剧,他抚着左眼喘息,抬起头来,发现纯钧正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掌缘还在不断淌着血。

「你还在犹豫什么?对血族而言,只要鲜血相同就是一样的,不是吗?」他道。

「对,就血族而言的确是如此。」

卓文茎按着左眼,捱着墙踉跄地站了起来。看见纯钧微带警戒的目光,他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但是我也是人类,军师先生,你也有人类的血统,应该知道吧。人类辨认个体的方式是情感与记忆,一个人的情感与记忆若是不同,那在人类的世界里,怎么也不能算是同一个人。就算他们长得再相似、流着再相同的血也是一样。」

望着纯钧逐渐严肃的神情,卓文茎又笑了两声。

「而且容我告诉你,在血族的世界里,你刚刚的行为简直形同强奸。不……应该算是迷奸吧?要是梵天皇室还没灭亡的话,我可以到皇家法庭请求追捕你呢!小军师。」

「你没有选择。」纯钧完全不理会他的调侃。他举起淌血的手,卓文茎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血流过多的缘故,但男人连变一下脸色也没有。

「喝下我的血,不然就死在这里。」

「要不就被你上,要不就死在这里吗?哎啊,真是个困难的诀择呢!」

卓文茎故作轻挑地摊了摊手,见纯钧手又往剑柄上移动,见识过他神乎奇技的剑术,卓文茎也不敢再大意:「你要杀我也不容易,就算把我砍成十块八块,过几天我还是会自己缝合起来,而且保证和原来一样帅。」

卓文茎又笑了笑,

「而在这之前你亲爱的哥哥就会发现,他会知道他那纯洁可爱的弟弟半夜绑架了他家的将军,还威胁他要霸王硬上弓,否则就要把他剁成肉酱。亲爱的小军师,你应该不想让你哥哥心灵受创吧?」

他看见纯钧的瞳孔明显缩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话点中这男人心中所思。这让卓文茎多少松了口气,至少知道纯钧不是在那个人授意或知情下来做这种事,如果是这样的话,虽然他的心早在三百年前已冰冷似铁,多少还是会伤心一下的。

「你以为我会自己动手?」然而纯钧只顿了一下,随即淡淡开口:「我对血族的了解仅止于书本,但这里有比我更了解的人。他们和血族搏斗了九百多年,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血族……也比世上任何人都痛恨血族。」

卓文茎的脑海闪过一丝可能性,手脚也微微发颤起来。

「你……」

「为了充分掌握人类国度的内战情事,并且早点和大事底定的人皇取得连系,神都的外事庭从你投降那日起,就不断用书信和我们连系。这几天甚至亲自派了使者前来,和陛下当面会谈今后的问题。这其中也包括一名异端审判庭的执行主教。」

纯钧用手遮去被火烧灼的半边脸,缓缓戴回了面具,然后转过来直视着卓文茎。将熄的微弱烛光中,卓文茎彷佛看见他扬起了唇角。

「你说,如果那些主教发现,刚向人皇宣示忠诚的大将军,竟然是当年血族追猎的漏网之馀之一,他们会怎么做呢?」

「你敢!」卓文茎蓦地跳起来,他的指甲蓦地伸长,面目也变得狰狞:「你没有任何证据……这些年我隐藏得连我自己也忘了我是血族,那些走狗不可能……」

「我会把今晚看见的一切写成书信,比起来路不明,过去一片模糊的将军,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人皇亲弟弟的密告。而且就我所知,异端审判庭从来不放过任何一项亵渎神的罪行,包括罪人,这是他们一贯的做事态度。」

「我才不是什么罪人!」卓文茎忽然大吼起来:「那些滥杀无辜、谋杀父亲的家伙,才是真真切切的罪人!」

他五指剧张,摇摇晃晃地朝纯钧扑了过去,但左眼的伤妨碍他的准确,这一抓扑了个空,反而给纯钧绕到背后。半晌他惨叫一声,背后已给纯钧扎了一剑。

这一剑穿透他的右胸,纯钧一手扶住墙,一手用力抽回了剑,鲜血如涌泉般洒了一地,卓文茎再也站不直,咚地一声倒卧在长椅旁。喷出的鲜血滚落营帐的地上,又很快结成凝珠状,再缓慢地归回卓文茎胸口。

卓文茎意识模糊起来,他看着逐渐缩回的指甲,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彷佛总有一个男人,将一个男孩抱在两膝间。当时男孩因为相貌特异,眼睛又是妖异的红色,商队的小孩子总不和男孩一块玩,还老是对男孩拳打脚梯。

而那个男人总是用爽朗的语气,一面摸着男孩的头,一面教男孩在怎么剪都还是会复生的指甲上,用油彩画出各式各样的图案。

有时是飞鸟,有时是鼯鼠,有时是沙漠里常见的食妖藤。那个男人边画,还会用那种少根筋的声音说:看,夜罗多厉害,其他的孩子都没办法像你这样呢!

很久以后男孩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他不愿意和自己说这件事的原因,是害怕他谈起他的母亲,因为对人类而言,有父亲有一定有母亲。

而男孩隐约知道,他的母亲对他的父亲而言是个痛苦的回忆,痛苦到父亲连提都不愿再向他提起。

男人的脖子上经常挂着一只怀表,陈旧的表盖刻着花鸟蔓草的纹路,看起来相当精致,但男人一次也没打开看时间过。

男人和男孩随着商队旅行,那是个沙漠商队,精灵语称作萨桑,除了一年一次会回琼莱补给外,几乎整年都在不着边际的沙漠中旅行,做各部落间的生意。

有些富有武力充足的商队会横越希拉沙漠,跨越好战的沙漠精灵领地,冒着被沙盗打劫的危险,到神领地从事贸易。但是大多数商队不会做这种事,因为太危险了,虽然神领地和人类领地间的商品交易利润大得迷人,但命没了钱再多也无济于事。

他和男人待得商队不做那样的生意。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遇上了沙盗。

那天男人因为感冒而待在扎营处,男孩闷得受不了,就随着部分商人离开部落。他们本来都严守着领地界限,但几个跟出来的孩子说要去沙蝎出没的地方探险,不知不觉地就迷了道,然后沙盗就这样出现了。

那是一群残暴的沙漠精灵,他们不止劫掠所有的财物,还杀了商队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欺负他的小孩子。

沙精们也把弯刀刺进男孩的胸膛,还玩乐似地砍下他的头,钉在弯刀上当作战利品。

但是他却没有死,当那个精灵腻味地丢掉他的头时,他清楚感觉到自己还有意识。他的头在沙地上滑行,自行找到了分离的身体。他花了五、六日的时间,收集散落在沙漠各处的鲜血,他胸膛的肉自行增生,填捕了拳头大的伤口。

等到他再也感觉不到痛时,他从沙地上站起身来。他的周围全是腐臭生蝇的尸体,还有大啖腐肉的野生沙蝎。

他拖着蹒跚的脚步回到了营地,迎接他的是一群忧急如焚的大人,大多是留在营地等丈夫的女人。她们一见到男孩就疯了,紧抓着他逼问自己孩子与丈夫的下落,但他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直到男人冲过来把他从人群里救出来。

后来她们在部落武士的陪同下,在沙漠中找到了那些人的尸体。那些女人呼天抢地的哭,孩子们吓得脸色苍白。

但她们很快地就把矛头指向了唯一幸存的他。发生了什么事?谁杀了他们?为什么他们不杀你?为什么只有你活着回来?为什么?

问到后来,男孩觉得好像这些人之所以会死,都是他的错一般。

商队的大人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是男孩引来沙盗的,也有人说,男孩和沙盗是一伙的,一直潜伏在商队里,等待着把商队一举歼灭的机会。更有人说,他早就觉得这个孩子怪怪的,说不定他身上附有什么诅咒,会招来不幸……

当中还有一个孩子指证历历,他说他有次看到男孩跌倒,膝盖流满了血。但当男孩拍拍灰尘爬起来时,伤口却又不见了。

他说:我看过!我真的看到了!夜罗的血会自己回到身体里!他是个怪物!

男孩默默忍受着商队和部落的排挤。他们看他的眼神,从疏离到恐惧,又从恐惧到痛恨,而男孩的恶名也影响到男人,男人的身体偏弱,经常生病发烧,在沙漠里,弱者向来不受欢迎,更何况这名弱者还养了一个怪物。

(下)

男孩默默忍受着商队和部落的排挤。他们看他的眼神,从疏离到恐惧,又从恐惧到痛恨,而男孩的恶名也影响到男人,男人的身体偏弱,经常生病发烧,在沙漠里,弱者向来不受欢迎,更何况这名弱者还养了一个怪物。

卓文茎的意识稍微恢复了一些,他捂着眼睛的手移到胸口。他的眼前出现了火光,一如他永远无法忘怀的那一夜。

男人问男孩愿不愿意离开这里,男孩巴不得他这样说,马上就同意了。男人告诉他离开商队后会很苦、渴的时候没水喝,会挨饿受冻等等。但男孩完全不在乎,只要和父亲在一起,这些他都不在乎。

他们挑了一个夜晚,打算悄悄地离开营地。但还没找到骑兽就被人抓住了,抓住他们的人正是商队的其他人,还有部落的人,还有一群男孩完全没看过的人。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