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品+番外——于珣尔
于珣尔  发于:2014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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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庄凯以为,即使言舒宇有着一张和喜欢的人相似的脸,也不过是个代替品。 言舒宇以为,即使庄凯不爱他,他也是唯一的代替品。 但是,到底谁是谁的代替品,谁又说得清? PS:这文是俺在一个求文贴里徘徊却求而不得后的怨念产物,极尽自我YY。因为俺热爱狗血又WS啰嗦,所以这文会越来越恶俗狗血又天雷,友情提醒各位亲,请带好避雷针,真心建议,切记切记~~ 放上原梗【攻把长得像旧爱的受当替身,爱爱时不许受出声音因为声音不像,受就忍疼嘴唇都被咬出血也不敢叫,后来攻很心疼让他叫,他却有了心理障碍,最后被攻引导着发出弱弱的呻吟,攻热泪盈眶】 那啥,俺写的不是旧爱,而是攻暗恋的朋友 搜索关键字:主角:庄凯,言舒宇┃配角:言舒宜,晏阳┃其它:替身 第一章 G省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言舒宇穿着薄薄的短袖T恤在厨房里忙碌,傍晚渐渐暗下的阳光从厨房的窗子透了进来,橘红的一片映着言舒宇出了薄汗的脸。 庄凯从厨房门口探身过来:“我回来了。” 言舒宇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汗,转过头对庄凯说:“你等等,饭菜马上就好,你先去换衣服。” “好。”转身出了厨房。 言舒宇把菜端上饭桌,顺便把碗筷摆好。 庄凯换了一身家居服从卧室了出来,米白的棉质T恤衬得身形挺拔,和言舒宇身上穿的是同一款。 “时间刚刚好,坐下吃吧。”言舒宇笑笑地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一下手,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庄凯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拿起面前的碗筷,淡声道:“辛苦了。”像不经意的又添了一句,“天气热了,要不就别在家里做饭了,出去吃凉快点。” “外面的菜哪有家里的好,虽然卖相不好,营养价值也是不错的,还是说你嫌弃我了?”言舒宇随口回了句,夹了一口菜,抬头望着庄凯笑。 “我哪敢,吃饭大权可是都抓在你的大掌里。”语气里似是有着隐隐的宠溺味道。 一顿饭吃得还算温馨。 饭厅的灯带着点柔和的橙黄,为一室添了暖意,言舒宇隔着饭桌看着男人英俊的脸,挺直的鼻梁,平时抿直的唇线也柔和了下来,偶尔目光里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言舒宇想,这男人,这时候看起来真像是爱着我的。随即自嘲的笑了笑,可惜不是。 吃过饭,洗好碗,在浴室冲了个澡,言舒宇拿着毛巾擦干头发,浑身还冒着淡淡水汽走到客厅坐下,遥遥对着沙发另一头的庄凯。 庄凯也冲好了澡,换了一身睡衣在看晚间新闻,唇线抿直,眉宇间像是不可捉摸。 这才是真的他,冷漠、疏离,看着彬彬有礼其实不可靠近,言舒宇看新闻间侧头扫了男人一眼,心里默默地想。 这个男人不爱自己。言舒宇又想了一次,有种自虐的快感。 在一起多久了呢,再多些日子就整整六年了吧。那时候他20岁,刚进校门没多久,22岁的师兄庄凯有着自己憧憬中男子汉完美的影子,爱上他是很容易的事。那时候庄凯快毕业了,在校的时间并不多,言舒宇却都能碰着。校园传言中的特优生庄凯英俊、冷漠,却偏偏对着他似是有着不一样的温情。 就是那时候在一起了,搬出来租了个房子同居。言舒宇以为那时候他们真的是相爱的,一起生活、接吻、做爱,他把青春的热情都放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后来庄凯毕了业,自己创业弄了个公司,聪明、眼光独到再加上他自身的背景,很快就弄得风生水起,他们也从租房子到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言舒宇快毕业的时候和家里出了柜,妈妈气得本来就高血压的身体差点晕了过去。他在家里跪了整整一夜,最后被姐姐劝着暂时离开,结果,这个暂时暂到了现在。 他以为庄凯是爱他的。即使庄凯看着不拘言笑,很多时候对着自己仅仅是比对外面的人多了点温和,但是,他知道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庄凯的眼睛常盯着他看,目光深邃暗含着炙热,那是情人的眼神。 直到他遇见那个人,晏阳。 那天他刚下班,和同事在街口分手,一转头就看见街上走过来的庄凯和一个有点眼熟的青年。他条件反射缩好,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可能是和青年在一起的庄凯太陌生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庄凯和青年越走越近,他瞪大了眼,越来越震惊。那样的庄凯他是从未见过的,浑身仿佛终年不散的冷漠好像一下子没了踪影,言笑晏晏,目光炙热,那是他最喜欢的眼神。更震惊的是他觉得眼熟的青年原来和自己长得那么像,只是气质不一样,那个青年笑容俊朗,举止优雅,相比自己的普通平凡,言舒宇一下子没了底气。 其实,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呢,不一样的庄凯,和自己相似的青年,一切都这么赤裸裸。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呼吸骤然沉重了起来。 可是终究还是不死心。 他回了家,在客厅里坐了好久,沉默得像座雕像,他像是想了很多,却也像是什么都没想。 将近凌晨的时候,庄凯才回了家,到家的时候眉梢还挂着隐隐的喜悦。似乎有点惊讶言舒宇还没睡,开口道;“怎么还在这了坐着?” “我下午在X街看见你。” 气氛一下沉闷起来,半晌,庄凯淡声道:“你知道了。” 有时候言舒宇真讨厌庄凯这么了解自己,你看,这么轻巧的四个字,一下子堵住了自己接下来的询问。 “你爱他。”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庄凯顿了一顿,像是弥补的添了一句,“你不用担心。” 是啊,不用担心。言舒宇站起来往卧室走去,左胸的位置不听使唤地疼痛,心里黑压压的一片。 日子又过了好久,他们还是在一起。言舒宇不止一次地唾弃自己,骨头够贱,明明知道自己只是个替代品,却还赖在这里不肯挪窝。其实他也有过想离开的念头,可是实在舍不得。他爱这个男人,似乎不能自拔。 从回忆醒过来,言舒宇又望了望沙发那头的男人,自嘲的又笑了下,再等等吧,自从知道那个青年叫晏阳后,他就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很少女情怀很梦幻的一个赌,他豁出自尊和脸面去赌庄凯有一天会爱上自己,既然晏阳只是庄凯永远的朋友,那他自己就有机会。他不担心庄凯会骗他,庄凯的性格不屑说谎去掩饰,对庄凯这点了解他还是有的。 那如果赌输了呢?心底深处一直想回避的问题浮出水面,言舒宇用食指揉了揉眉头,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对自己说,那就离开吧。 第二章 庄凯进卧室的时候,言舒宇倚在床头刚好看完了手中的书。 庄凯走近掀开薄薄的被子躺上床,五月的天气虽然热,但室内冷气的温度刚刚好,盖上薄薄的被子感觉说不出的舒适。 言舒宇把书放在床头柜,伸手调暗了床头灯,也掀开被子躺了下来,手臂不经意贴着庄凯微凉的皮肤。 “睡吧,晚安。”他转过头对庄凯说了一声,闭上眼睛侧身背对着庄凯躺好。 庄凯不出声,左手却慢慢的抚上言舒宇线条流畅的腰,掌心温热。 言舒宇顿了一下,慢慢张开眼。 庄凯撤下手掌,掀开被子伏到他身上。 庄凯在床上的花样并不多,他似乎更倾向实干派,两只温热的手在言舒宇身上开拓,身下的动作不急不缓地抽动,磨得言舒宇身上那个隐秘的地方又酸又麻,下腹窜过阵阵快感。 时间不缓不慢的走过,两人的身上都染上薄薄的汗,淡淡的味道从两人身上散开,说不出的情色。言舒宇伸出颤抖着的双手绕向庄凯的颈脖,冷不防庄凯突然加快了动作,被贯穿的快感一阵一阵地袭向他,不由得眼角发红想尖叫,却又生生忍住,紧紧咬住下唇。 形状优美的嘴唇生生被咬出鲜红的血色印子,清俊的眉眼此时紧紧闭着,脸颊潮红。 庄凯眸色一暗,俯下身伸出舌头舔了舔鲜红的血印和他接吻,温柔的吻像真正的情人气息交缠。 言舒宇一边感受着身上颠簸的快感,一边接受唇上温柔的舔吻,心里有刹那的错觉,身上的男人此刻像对待珍宝一样在珍惜他。可是他知道不是。 刚和庄凯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们频繁的做爱,情到深处情不自禁的时候言舒宇总会不由自主的发出一些自己听了都脸红的声音,那时候总会感觉到身上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和他粗暴的接吻,直至自己只能急促地喘气。刚开始的时候还不以为意,次数多了便觉得有点奇怪,不过都没往心里去。 直到他见到晏阳,直到他开始和晏阳有接触,他才知道他和晏阳不仅气质不一样,连声音也差了很多,晏阳的声音隐隐有些磁性又带着清朗,和自己这种大众口音根本不一样,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就只有相似的眉眼。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呢,言舒宇苦笑。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在床上的时候,言舒宇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 身上的男人还在律动,言舒宇抬眼望过去,男人的轮廓深刻的脸颊滑下几滴汗水,说不出的性感,抬起右手轻轻地摸索搭上男人的手背,指尖向下滑去慢慢和男人十指紧扣。男人微不可察的顿了下,用力回握。 言舒宇微微地笑了,左手再次揽上男人的颈脖,倾身用艳红的嘴唇在男人嘴角偷偷蹭了一下。 男人猛地加紧动作,火热的感觉在体内迸开,两个人一起颤栗地达到高峰。 早晨醒来的时候,庄凯已经先起来了,言舒宇摸摸身旁已经没有温度的位置,掀开被子也起了来。 他今天起得有点迟了,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庄凯还在家里看报纸着实有些讶异。虽然是周六,但是按照庄凯往常的习惯,这个时候要不在公司,要不也有自己的安排。 庄凯似乎看出了他的讶异,率先开口道:“我今天不去公司了。你之前不是说五月了,家里需要添购些东西吗?正好今天周六,我陪你去,也方便点。”末了再添一句,“而且我也要顺便买点东西。” 言舒宇这时候已经不是讶异了,他简直想去拉开窗帘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还乖乖的按照规律升起。 “怎么了?”庄凯看着面前这个明显愣着的青年问。 “没事。那我们待会就出去吧。” 庄凯把手中的报纸翻了一页:“早餐在饭厅里,你过去吃了,我们就出去吧。” 居然还有早餐,言舒宇又愣了一下,木木的答了句:“哦,好。” 坐在饭厅的椅子上吃着早餐的言舒宇仍然有点回不过神,今天的庄凯太反常了,不过,这也算是个好现象吧。 言舒宇弯起嘴角,这是不是说明,自己跟自己打的赌还是有机会的? G市是G省的中心,经济发展相当繁荣,平日里市区街道到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到了周末,这种情况不降反升。 庄凯把车停好在商场下的停车场,和言舒宇一起走入商场, 言舒宇先去家居用品区挑些夏天用的垫子,庄凯面无表情地跟在他后面,偶尔也伸手挑起来看一下。 言舒宇侧头看了一下,男人高大冷峻的身体站在周围满是各种家具用品的商场里,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用手指挑拣着展示区的印花水垫子,整个气场弥漫着奇异的违和感,忍不住暗笑,这实在不像平时的庄凯。 “你笑什么?今天看你一直都在笑。”庄凯略带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言舒宇转过身,努力端正自己脸上的表情:“没事。”心里也有些惊觉,他今天貌似真的比往常的日子笑得多,心底有些欣喜仿佛压制不住要破茧而出。 言舒宇伸手捂了一下脸,悄悄提醒自己不要太忘形,刚想再开口就看见眼前出现一个淡蓝雅致的垫子。 “你看看这个怎么样?”庄凯捏住垫子依旧面无表情地问。 言舒宇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清俊的眉眼舒展开,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嗯,挺不错的,就这个吧。”顺手再拿多两个放进购物车。 花了好半天才买好了需要添购的物品。 两个人把东西放上车,再驱车到餐厅吃饭。饭菜挺合言舒宇的口味,心情似乎更好了些。 饭后,庄凯说想再去买点东西。言舒宇问了一下他想去的地址,发现离餐厅这里也不远,提议不如散步去吧,权当消食。 庄凯点点头,索性和他一起散步着过去。 G市很多地方都种着紫荆,这个时节紫荆花大多凋落了,但枝树还是郁郁葱葱的。五月的天虽然已经炎热起来,但这几天多雷阵雨,气温倒不是很热。两个人沿着种满葱郁紫荆的马路散步,偶尔还有些许轻风拂过,说不出的惬意。 言舒宇看着身旁仍然是没有多大表情的男人,心道,这日子要是都这样,也是不错的。 没多久就到了一间钟表商铺前,庄凯示意的点下头:“就这里,你要一起进去吗?” 言舒宇望着装修精致,设计典雅的店面,也点点头说:“好啊,去见识一下也不错。” 庄凯刚和他走进去,店里的经理就赶紧迎了上来。 “庄先生,您来了。”经理满面笑容的问了声好,又转头和言舒宇问好。 经理一边引着他们向前面的专柜走去,一边说:“庄先生你怎么来了,我们之前不是说会派专人亲自去找庄先生的?” “我想亲自过来看看。”庄凯以惯有的声调回答,却隐藏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言舒宇不由有点诧异地抬眼望去,庄凯依旧是那副淡淡不带表情的样子。 “到了,庄先生。”经理停在一个专柜前,示意工作人员把里面的手表拿出来,“这款是我们店里的主打,你看看,可合心意?” 那是一块男款腕表,单看外表已知价值不菲,难得的是设计优雅,淡蓝的表盘有着别样的清新雅致。 庄凯细看了一下,微挑起嘴角,看着也挺满意。 经理是个挺有眼色的人,连忙凑上去说:“这款表是我们的新款,淡蓝色的表盘不同以往黑白的表盘,这个款不仅休闲可以戴,正式场合也是合适的,还有种清新浪漫的感觉,和你身边这位先生的气质最适合不过了。” 庄凯微顿了一下,轻声道:“不,是我另外一位朋友生日,打算送去做生日礼物。”说完又低下头看着那块腕表,眼神渗着浅浅温柔。 朋友生日吗?言舒宇侧头看了正注视着腕表的男人,忽然觉得有点窒息。 “哦,是我误会了,失礼了。”经理似乎也觉得有点唐突,连声道歉。 “没事,就这块,替我包起来。” 庄凯拎着装着腕表的袋子和言舒宇走了出来,表情颇为愉悦。 言舒宇心下一阵翻滚,忍不住问:“你今天就是想顺便买这块腕表吗?” “嗯,晏阳生日快到了。”庄凯答,语气也是掩饰不住的暖意,和平时的他截然不同。 “哦。”言舒宇应了一声,沉默下来。 回家的路上,言舒宇坐在副驾的位置,低垂下眼不再说话,相较从家里出来时的那种心情,现在简直是从云端跌下来的滋味。 言舒宇的心又酸又涩,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天的欣喜是多么的讽刺。 庄凯说顺便去买点东西,其实,是顺便陪他逛了半天街吧。自嘲地在心里叹口气,他是不是应该窃喜,也能得到半天顺便的陪伴。 干脆不再想了,闭上眼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假寐。 只是,脑海还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四个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第三章 言舒宇大学读的是会计专业,各种资格证也考了不少,目前在一家比较大型的公司里面当会计师。他工作认真,心思细密谨慎,加上专业基础扎实,做这一行的前途其实不小。有时和大学的同学聚会,还会被打趣说,言舒宇你爬上财务总监的位置指日可待啊。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不喜欢当会计师,当初选这个专业是应合父母的要求,他的双亲都是在会计事务所上班的会计师,希望他也从这条路子走下去。他自小孝顺,很少会违背父母的意思,也就遵从父母的意思去做。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他不喜欢这一行,但是也不讨厌,既然能哄得父母开开心心的,继续下去何乐而不为? 所以当他出柜,几乎是第一次罔顾父母的愿望。 他跪在家里的客厅里,看着他患有高血压的妈妈用手撑着额头坐在沙发上喘气,气得嘴唇发抖。他爸爸倒是不说话,沉着脸一个人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一个劲儿的抽烟。他爸爸很少抽烟,每每和客户应酬的时候才来上一口。这时却一根接一根的吞吐,满地烟头。 唯一的姐姐在一旁急得快掉眼泪了,劝他别这样死心眼,赶紧认个错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犯浑了。 他望着日渐老去的父母,心里也痛得不可抑止,可还是想争取,争取和庄凯日后的幸福。 那时候,还没有知道晏阳的存在,刚要大学毕业,正准备开始他人生另一个精彩旅程,他的庄凯还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他抱着不欺骗的态度想得到家人的谅解和成全,然后和庄凯两个人一起打拼自己的小家庭。 姐姐还在劝他,平时强势美丽的女子眼泪已经摇摇欲坠。 他对姐姐摇摇头,脸色憔悴,眼睛红肿,却硬是挤出一丝笑:“姐姐,我也难受。可是,我这二十二年就爱过这么一个人,我听话了二十二年,就想着叛逆这一次,我想和他在一起。” 女子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伸手抚上弟弟的肩膀。她不知道弟弟口中的他是谁,弟弟似乎没有让那个他知道自己出柜,她这傻弟弟想铺平了家里的路再让爱人知道。 言舒宇紧握着双拳垂放在跪得颤抖的双膝旁,眼睛红肿,眼神坚定。 就这么的耗了一夜,父母丝毫不松口,姐姐也无法撼动这弟弟的心意,只好擦干眼泪劝他暂时离开,日后总是有别的办法的。 这一暂时就暂到了现在,他和父母的关系依旧不上不下,姐姐也知道无法劝他回心转意了,无可奈何之余偶尔为他传达一下家里的消息。 毕业后,他到一家公司做了一个小会计员,一是顺从父母以前的心愿,二是这公司离庄凯的公司也近。慢慢的做到了会计师,和家里的关系也不见缓和,然后,知道了晏阳的存在。 现在想来,他当初不顾一切的出柜,想一心一意和庄凯幸福走下去的做法是多么的讽刺。 可是他不后悔,为着自己爱的人,总会有出柜的一天,这是对自己、对父母的不欺骗和负责。 所以他才和自己打了那个赌,以这几年的时光去赌庄凯一颗爱人的心。 G市又下雨了,这个夏天的气候来得似乎比往年更反常。 言舒宇想起微博上一个段子,济南说它四季如春,然后G市说,它春如四季。现在虽然是夏天了,但气温还是反反复复的。 到了下班的时间,言舒宇收拾好东西刚想走出大门,发现一阵雷鸣闪电,硕大的雨粒乒乒乓乓地砸在地上,看样子一场大暴雨是来定的了。 转身走回写字楼的大厅,掏出手机给庄凯挂了个电话。 铃声没响多久,话筒里传来庄凯不带起伏的嗓音:“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刚下暴雨,看样子还要下一阵子,今晚就不回家做饭了。你在外面吃吧。” 言舒宇感觉对方顿了一下,似乎也在看窗外的雨势,然后听到庄凯开口道:“是挺大雨的,要不要我去接你?” 言舒宇没有车,回家的确不是很方便。庄凯也曾经问过要不要一起接送,他拒绝了。他爱这个男人,当初选公司也想离男人的公司近一点,但这并不代表他一定要粘着对方生活,他更喜欢一个人去做自己的事。 于是这次也一如以往的拒绝:“不用了,待会雨停了我再走。你驾车注意安全。” “好。那还有什么事吗?”庄凯又追问一句。 言舒宇略略有些诧异,往常庄凯一个“好”字就把自己打发了,轻摇下头对着话筒说:“没有,再见。” 转身往大厅里面走去,准备找个休息间坐一下。 “哟,大帅哥,一个人啊,打个电话也笑得这么甜蜜,打给你甜心啊?”一只手臂突然搁上言舒宇的后背,语调痞痞,不用看也知道是平时喜欢调笑的同事赵东。 “大帅哥我可不敢当。”言舒宇反手拍掉后背的手,转身瞥了一眼这位老不正经的同事,“你别老瞎说。” 赵东举起被格开的双手,连连摆着:“好吧好吧,我不瞎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言舒宇朝雨势强烈的大门口示意一下:“这么大的雨你还想走啊?” “也是也是,肯定还没出门就变落汤鸡了。”赵东忙连连点头,笑容谄媚,说不出的诡异。 言舒宇忽然感觉背脊一阵凉意,拍拍手臂上纷纷崛起的鸡皮疙瘩:“有事快说,别怪里怪气的。” “果然什么事也瞒不过帅哥的双眼。”赵东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口气,又做出一副颠三倒四的大彻大悟状。 “……”言舒宇无语了。 赵东赶紧见好就收,把他拉到大厅的一角,弯下身鬼鬼祟祟的样子。 言舒宇彻底无语了,只好哭笑不得地开口:“你到底有什么事?” “好吧,是这样的,你有没有女朋友?”赵东也不胡闹了,端正脸色低声问。 言舒宇一下子愣住了,转头望向还在飘雨的大门,沙沙的雨声密密集集。 心绪一下子浮动起来。 我有女朋友吗?他听见自己在心底问自己。 当然没有,庄凯又不是女的。他听见心底的自己这样答道。 然而女朋友的那个位置,庄凯正稳稳当当地坐着。 他很少想这个问题。爱一个人就爱了,把他都放在心头供奉了,哪还管其他什么位置。 但是,承认吧,其实自己也很想知道在庄凯心里自己的位置。 这样反反复复,墨墨迹迹的真不像自己。 赵东还在等着答案,那模样较之平时还有点紧张。 言舒宇沉下声,慢慢的一字一字地说:“我有女朋友了。” 是的,他有女朋友了。即使那是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坐上了本应是他女朋友的位置,在他心里,希望能陪他一路走下去一生相伴的位置。 赵东一下子睁大了眼,抬手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真看不出呐,有你小子的,藏得够隐蔽。”语气还带着丝丝放松后的愉快。 “你很开心?”言舒宇有点讶异的问。 “一点点啦,也不瞒你,其实是我大学一个师妹托我问的,她和我们公司同一座写字楼的,看上你小子了。我还是有点喜欢那师妹的,但是和你一比,哥哥怕凶多吉少嘛,这下放心了。”赵东嘿嘿笑了一下,又开始一副不太正经的模样,言毕又意犹未尽的开始八卦,“多久了,你和你那女朋友?” 多久了呢?言舒宇又有点愣愣地回不过神,再过些日子就六年了吧,自以为是的恋爱两年,和家里人说开了也有了四个年头。 前两年他满心雀跃欣喜,后四年他矢志想赢得自己和自己的赌约,虽然未见成效。但是,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突然有点疲惫。 “嗯,快六年了。” 雨渐渐停了,和赵东分手。 看着赵东一脸笑意的挥手告别,年轻的背影都似乎在散发主人的活力和愉悦。 他情不自禁的有点羡慕。 第四章 这天没有下雨,阳光灿烂,33摄氏度的高温让人一步也不想迈出外面。 言舒宇临下班的时候正准备去商场买菜回家做饭就接到庄凯的电话。 “晏阳今天生日,你和我一起过去吗?”庄凯问。 言舒宇翻看了一下办公桌的日历,离上次去商场添购也有好几天了,怪不得晏阳的生日就到了。 庄凯向来都不避违言舒宇和自己的朋友见面,他朋友圈子的人大都认识言舒宇,言舒宇当初没见过晏阳是因为那两年晏阳正好在外国进修。 只是他从没有正式介绍过言舒宇是自己的男朋友,每每都是说这是自己朋友,一言带过。 日子久了,庄凯的朋友圈子也察觉出他俩不同寻常的关系,但谁都没有点破,成年人的世界最是难得糊涂。至于晏阳和言舒宇相似的眉眼倒也不会引起尴尬,他们俩除了眉眼相似,气质、发型、衣着、为人处事方式都差太多,不是太亲密的人反而不容易发现他们的相似点。 言舒宇微笑地应了声:“好啊,难得的一个日子,一起过去也好。” “那我下班开车过来接你。” “行,我等你。”言舒宇挂了电话,不经意看到办公室墙上挂着的大镜子,里面的自己笑意融融像是真的满心欢喜去赶赴晚上的饭宴。 伸出食指戳一下右脸颊浅浅的笑窝,忍不住想给自己颁个最佳主角奖,左胸的地方疼痛得抗议着要挣出胸膛,丝丝抽动的痛楚牵动神经,却丝毫不影响脸上诚挚的笑容。 自嘲地摸摸下巴,要是哪天真不幸的分手了,要不要改行去争夺奥斯卡呢? 言舒宇之前没有准备礼物,想了想,到附近的商场去挑件礼物。庄凯送了个腕表,自己也不能太失礼。 晏阳是个画家,年纪轻轻就已经获得了几个不错的奖项。他面容俊秀,气质优雅,穿着打扮都弥漫着艺术家独有的气质。 送什么好呢?正思索着,目光瞥到窗橱里某个外国牌子的颜料,想起庄凯曾经不经意的提起过晏阳想要买却刚好断货,这不正好,让自己赶上了。 利落的付款,提着几盒颜料从商场里走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苍凉,庄凯曾经为了这颜料驾车走遍了全市。 言舒宇使劲地用空着的左手抹了一把脸,果然修炼还是不够啊。你看,不听话的心又难过了。 庄凯又来了电话,问他现在在哪里。报上地址,几分钟后就见到了庄凯的车。 打开车门上了车,言舒宇坐在副驾上,顺便把颜料放好在车里。 庄凯眼角扫了一下颜料:“给晏阳的礼物?” “可不是,这回真让我碰上了,看来我运气比你好。”言舒宇把身体放松摊在椅子上说。 庄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 “怎么了?”言舒宇问。 “没事。”庄凯不再开口,全神贯注地驾起车。 晏阳的生日晚宴搞得很热闹。 庄凯和言舒宇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朋友在场了,艺术圈的人也来了不少。这种场合寒暄肯定是少不了,庄凯平时虽然不拘言笑,但这个时候也挂起礼貌的微笑应对。言舒宇在一旁,落落大方,应对倒也自如。 正和一群人聊着,远远看见晏阳来了。庄凯礼貌地向众人打声招呼起身迎上去,言舒宇也跟着打声招呼走了。 晏阳正稳步走近,他今天穿着件白色的针织衫,墨绿的休闲裤,简单的款式在他身上硬是被穿出与众不同的味道,待走近了率先开口道:“你们可算来了,大家都到了就差你们,还想着要不要差人上门抓人。”说完轻笑起来,他的轮廓曲线柔和,白玉般的皮肤在灯光下映着温润的光泽,笑起来更是好看。 “这不到了么?”庄凯走上前,轻轻地和晏阳拥抱一下,手掌在他背后拍了拍,“生日快乐。”然后松开手送上礼物。 言舒宇低头微不可察地瞥了眼庄凯微微隆起青筋的手背,上前落落大方地轻拥一下晏阳,微笑着说:“生日快乐。不过我的礼物课没带在身上,先放好了。” “谢谢,你们有心了,今晚记得玩得开心点。”晏阳答道,语调不急不缓,声音磁性中又带点清朗。 “那是自然,不好好吃你一顿怎么行?”庄凯微笑起来,不同于刚才和人寒暄礼貌的微笑,这次的笑显得格外热情真诚。 几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晏阳和庄凯又聊起了写些的事,他们认识的年岁远远比庄凯和言舒宇认识的时间长,很多话题言舒宇都不知道,甚少插话。 言舒宇在一旁听着,看着庄凯神情殷切,目光炙热地靠着晏阳说话,回答晏阳询问的时候语调平和,透着一股子的温柔。 这样的庄凯真的很少见。言舒宇想。 或许,只有我才少见到吧。他不禁又想了一想,觉得有点透不过气,轻吐口气,这天气果然是太热了。 那两个人越聊越开心,看样子是又找到了新的趣事。 隔了半晌,言舒宇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是有点自虐倾向的,看着那两人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聊天,心脏的位置满满的酸涩似乎要遮掩不住。 只是再难过他也不会逃避,所以他很少会拒绝庄凯和他朋友的邀约。 他已经用了四年的青春去和自己许下赌约,他豁出脸面和自尊去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所以不管怎样,他也要旁观生活的全程,他总是有资格去看清楚自己的生活吧,无论庄凯爱还是不爱自己。 “啊,对了,你们两个来了这么久,还没有为你们介绍我的女朋友,等等,我叫她过来。”晏阳拍拍手掌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 庄凯明显一怔,说话都有点不顺了:“你、你的女朋友?” 言舒宇也吃了一惊,他也没想到还会有个女朋友冒出来,忍不住多看了庄凯一眼。仅一眼,他就发现庄凯今晚以来的情绪全不见了,居然有点恹恹的感觉。 原来你竟然是这么的在意他。 言舒宇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晏阳回答庄凯的话,看着晏阳带着一个清丽的女孩子过来打招呼,看着庄凯强打精神和那个女孩子寒暄,看着庄凯一点一点地碎掉他眼眸里的神采。 这种旁观的感觉像被一根长长的光滑的鞭子鞭笞着,痛在肉里却不露痕迹。 回家的路上,庄凯已经恢复他往日的神采,淡漠疏离,看不出丝毫异样。 言舒宇依然坐在副驾上假寐。 一路沉默。 这天晚上,庄凯压在他身上不知停歇,粗暴而急躁的动作不同往日,像是发泄一般的律动。言舒宇喘着气伏在床单上像条涉死的鱼,紧紧咬着嘴唇承受身后的撞击。庄凯沉默地在他身上开垦,一时间卧室里只有急促的冲撞声和沉重的喘气声。 到了最后,两人都疲惫不已,庄凯翻身在他身旁睡下,很快就沉沉睡去。 言舒宇转身侧头对着庄凯躺着,四肢累得像不属于自己,腰更是要断掉了一样。涣散的目光却渐渐聚起,看着庄凯睡着了仍旧冷峻的眉眼,心底有淡淡的喜悦蔓延。今天他这样伤心,是不是表示自己的机会更大了。 默默地唾弃自己一把,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五章 中午的时候,言舒宇接到姐姐言舒宜的电话。 “怎么了,姐姐?”言舒宇有点意外,姐姐好久都没找他了,不会是家里有什么事了,当下心里不免有点慌。 “没事,只不过是太久没见,想见见你罢了,待会有空吗?”言舒宜的声音清脆中略带甜美,和她女强人的外表及强势的性格不太像,很多人听着声音都很难和本人联想起来。 言舒宇看手腕的表,差不多到休息时间了,随即点点头对着话筒说:“好,你说个地方,我们待会见。” 言舒宇和他姐姐约在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他匆匆赶到的时候,言舒宜已经到了,先找了个靠窗比较清幽适合聊天的位置坐着。 “姐姐。”言舒宇拉开她前面的位置坐下,低低地打了声招呼。 言舒宇其实有点怕他姐姐,不是那种心里的抵触害怕,而是一种对尊敬的人的不敢忤逆。 他姐比他大三岁,他念幼稚园的时候,他姐念小学。言舒宜自小就独立懂事,也还是个小女孩就一个人上下学,顺便把弟弟也接送了。年幼的时候,双亲的事业刚上轨道,对他的看管自然不多,他可谓是让他姐照顾大的,他姐姐才大他三岁的样子,但能干得像大他十三岁,连他穿衣吃饭的大小事宜都照顾到。也是因为这样,他对他姐的感情很复杂,如姐如母,但又像一般的玩伴一样能聊得近。 言舒宜抬起头望了她弟弟一眼:“你可算来了,吃饭了吗?喝点什么?要不要先叫点东西垫垫肚子?”一连串的问道,她向来宝贝这弟弟,某些时候总把对方当小孩子看。 言舒宇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姐姐你别急,我先在公司吃了点饼干再来的。” 言舒宜也意识到自己问得急了,笑笑地瞟了他一眼:“我这不是担心你么,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身上这身衣服都快不合身了。” 言舒宇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休闲西服,的确是比以前松了点,但也未到不合身的地步,不太注意看都不会留意到。但随即想到,那是他姐姐,他姐的眼睛比孙悟空还厉害,而且向来关心自己,也不敢应声了,默默的垂头坐着。 言舒宜招来侍者点了些东西,都是言舒宇喜欢吃的。侍者收起单子走后,才靠着椅背轻轻开口:“你怎么弄成了这样?好好和爸妈认声错,回来家里好好地过日子,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言舒宇仍然低着头,讪讪地叫了声姐姐,就不再说话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这四年该说的都和姐姐说尽了,他所期望的却还没有实现。 言舒宜又开口:“你看看你,又比上次瘦了。你选的路怎么再走下去,要是哪天让爸妈看到一个骨架子,保不齐妈妈的血压又要飙升。” 她转头望着旁边的落地窗,目光遥遥的落在远方的车水马龙,叹了口气道:“近年爸妈也松了口,只要你和那个人断了,回家乖乖过日子,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咱爸妈就你一个儿子,哪有不疼的道理。爸妈的年纪大了,妈妈的血压不稳定,爸爸身体也渐渐差了,心里就惦记着你这桩事,哪天你能回家了,也算圆了两老的心愿。” 言舒宇不敢抬头,感到眼睛疼涩得厉害,心里缺了个口子,有些东西快压制不住要崩裂。顿了好久,才哑声说:“姐姐,我知道我不孝,是我太过执着不肯放下。再等些日子吧,这都四年了,我再等等,最多再一年。”他抬起头,眼神苦涩却坚定,“如果还不行,我就和你回家,听爸妈的话,好好过日子。” 说话间,侍者端来了食物,这个话题就告一段落。 两姐弟低着头吃了起来,这个钟点,都有些饿了。 正吃着的时候,言舒宜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欣喜的招呼声:“舒宜,你也在这里啊,刚刚看到你背影还不太敢确认,走近了才敢叫你。” 言舒宇仰头望过去,是一个清丽的女孩,看着有点眼熟。 言舒宜也转过头望了一下,脸上立刻柔和地笑起来,随即起身打了个招呼:“方怡,好巧,你也在这里。” 言舒宇也站了起来,朝女孩微笑地问了声好。 “咦?你是晏阳的朋友吧,那天在晏阳的生日晚宴上好像又见过一面。”女孩即方怡叫了起来,漂亮的脸上浮起惊喜的笑容。 言舒宇暗暗回想了一下,怪不得眼熟,原来是晏阳的女朋友,略带歉意地说:“的确好巧,刚才一下子没认出是方小姐。” “哎,的确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你们也认识。不过别叫什么方小姐,言先生的,我听着怪不习惯。”言舒宜叫他们都坐下,然后又开口介绍了一次,“这是我弟弟言舒宇,这是我最好的闺蜜方怡,你们随意点聊,你们都算是我最亲的人,没什么好拘束的。”她说话的语调轻快欢乐,还有点小女生的感觉。 言舒宇愣住了,这是他姐吗?他虽然和他姐也像一般的同龄玩伴聊得来,可没见过他姐这个小女生模样,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闺蜜的力量吗?女人的友情真神奇。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不用陪你男人啊?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这顿你请了。”言舒宜指了指桌上吃了一半的食物道。 他们这是四人座位,言舒宇坐在言舒宜对面,方怡坐在言舒宜的旁边,她朝言舒宇笑了笑,侧头和言舒宜说:“好好,这顿我请。我这不是和你在一起了吗?” “要不是你家男人没空,你哪会注意到我这些小百姓。”言舒宜可还不领情,继续拿话逗自己最好的朋友。 方怡伸手顺顺朋友的毛,也不避违言舒宇的存在:“好啦,晏阳今天的确没空,所以我就自己出来溜达了。” 重新叫了些东西,三个人凑在一起吃吃聊聊。 一顿饭下来,言舒宇算是彻底见识了女人的友情和八卦功力。 连带着也知道了一些别的东西,原来方怡大学的时候暗恋了晏阳四年,一直苦追,但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最近两个月晏阳却像突然开窍了是的,一直在找她出去,两人甜蜜得不行,她的一腔热情算是得到了回应。 前些日子,晏阳生日,还特地叫她过去,把自己的朋友一一介绍给她认识。言舒宜笑着打趣她这算不算是见家长了,方怡这个看着直爽的姑娘也不由红了脸。 三个人分手告别,两个姑娘自己玩去了。言舒宇一个人走在回公司的路上,脑海中回想着刚刚方怡说起晏阳时甜蜜又带着丝丝羞涩的脸,总感觉到有哪里地方不对劲。不过,没几秒就抛在后头了,这终究是别人的生活。 第六章 天气越来越热了。 闷热的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带着人也容易上火。G市的人喜欢在夏天喝凉茶下火清心,这似乎已经成为习惯。 言舒宇当然不例外,早早就在超市搬了一箱回家储在冰箱里,偶尔就开两罐和庄凯一起喝了。庄凯对这些倒无所谓,和言舒宇日子过久了,他在生活上很多事情都听言舒宇的,言舒宇让他喝,他就喝,很少会有异议。 只是才喝了几罐,言舒宇又开始活络心思捣鼓别的了,最近的食品安全问题让人不得不担忧,今天这些一罐罐光鲜漂亮的东西,保不齐明天就成了害人的毒药。 于是他开始到一些比较有口碑的药店去买凉茶药材准备自己熬。 言舒宇小时候其实很少喝罐装的凉茶,那时候他奶奶还在,每到夏天就自己到街上去买药草来自己熬,一大把的药草放下去,熬成几碗浓浓的凉茶,苦得舌头都麻掉。言舒宇不肯喝,他奶奶就拿些陈皮来哄他,喝完一碗就吃几块陈皮润润嘴巴。 到了现今这个年头,新鲜的药草是很少见了,所以言舒宇只能到药店去买药材来熬,想来效果应该不会差太多。 只是这苦了庄凯。 言舒宇秉承苦口良药这个观念,买了一堆药材,往往一大把下去,熬得就剩下两碗水的样子,一人一碗,黑黑的凉茶在雪白的碗里回荡让人触目惊心。庄凯喝罐装的凉茶还行,这些年又没少喝,只是这种纯手工的凉茶就是第一次了。 当言舒宇端着两碗看着就黑得可怕的凉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时,庄凯向来冷漠的脸色也保不住了,不由得皱起眉头抿紧唇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言舒宇看着这样子的庄凯险些失笑,这样子的庄凯实在少见,而且,很可爱。他低头暗笑了一下,然后板起脸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这可是好东西,比市面卖的好多了,卫生保险而且分量够足。你看,我们之前喝的罐装凉茶,甜滋滋的,效果肯定不好。” 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庄凯看了。 庄凯默默地扭头看晚间新闻,过了两分钟,发现言舒宇还在看他,于是又默默地扭头盯着茶几上的凉茶碗。最后似乎扛不住言舒宇的目光攻势了,默默地伸出手端起茶几上的碗。 言舒宇暗笑地凑过去坐在庄凯身边看着他端碗的右手,颇有种兴味盎然的感觉。 庄凯转头瞥了他一眼,沉默着一鼓作气喝了下去。 “真乖,这是你的奖赏。”言舒宇学着他奶奶的样子伸手摸摸庄凯的头,然后用空着的手变出一块大大的陈皮喂给他。 庄凯有一瞬间的愣住了,不过转瞬又恢复过来。看着坐在旁边一脸笑意的言舒宇,眼神逐渐暗了下来。他低下头,吻住言舒宇。言舒宇僵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伸手搂住庄凯加深这个吻。苦苦的凉茶味混合着陈皮独有的咸甜感在两个人的口腔弥漫。言舒宇闭着眼,轻笑着享受这个吻。 言舒宇开始每天都自己熬凉茶,这天气容易让人心烦气躁,多喝些清心下火总是好的。庄凯也不再那么排斥凉茶,每天晚上下班回家,两个人吃完饭洗好澡后就坐在客厅里看新闻,言舒宇雷打不动地端出两碗凉茶,一人一碗,喝完了,言舒宇就喂他吃陈皮,咸甜的感觉在味蕾绽开,感觉凉茶也不那么苦了。偶尔他们也接吻,像真正的情人一样地接吻。 很久以后,言舒宇回忆起这一段日子,都忍不住先微笑,然后是阵阵锥心的痛。那段日子,他真的以为庄凯爱上了他,还在心里暗地欣喜,说不定和姐姐说再等一年的事,不用再等了,因为庄凯已经真正地在他身边。只是,时间会告诉你,有些东西真的只是你“真的以为”。 日子过得很快,光阴向来都是似箭的。 转眼间,他们在一起就整整六年了。言舒宇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挺在意那些传说中女人才在意的纪念日。 他们在一起的头两年,言舒宇还会花点小心思去弄一个浪漫的晚餐或者浪漫的晚上。直至后来知道了晏阳这个人,这些小心思才慢慢放了下来。 这些日子,他和庄凯过得很和谐,日子是相当的滋润,庄凯偶尔热情一把,他还得幸福的直不起腰。所以那些埋没在角落的小心思也便渐渐活络起来。 这天是他们在一起整整六周年的纪念日。言舒宇一早就打算着要怎么去准备今晚的晚餐,到了上班的时候还想着这事,工作一向认真谨慎的他还差点心不在焉的弄错报表,好在及时弥补,才没出了大事。 被上司批评了两句,言舒宇点头装着孙子默默听教,回头又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交好的同事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纷纷关心地询问,他微笑着说没事,带笑的眼睛满是雀跃。到了下班的时候,又是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同事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脚步都仿佛带着欢喜,这是他们从还没见过的言舒宇,不由得更加好奇。 言舒宇的细胞里其实热爱浪漫,只是没有人陪他浪漫。这天晚上,他按着电视上演的那样,又把之前挂在网上查出的资料活学活用,把家里的布置重新弄了一次,准备好各种菜式,都是庄凯喜欢吃的,还开了一瓶红酒,算着庄凯回来的时间,预先解冻。 庄凯回家的时候,看着不一样的家有点迷惘,虽然表情看不出来。言舒宇也不提醒,他知道这个男人其实不会记这些日子,心下也不介意,匆匆督促庄凯去换衣服。 晚餐的气氛很好,言舒宇和庄凯的心情都不错。庄凯要是温和起来也是极动人心的,这时候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板着脸,整张脸在柔和的灯光映衬下还带着浅浅的温柔,和言舒宇一起吃着饭,间中伴着些轻快甚至算得上温馨的谈话声,偶尔还会主动挑个话题出来聊。 言舒宇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暖得爆炸了,他盼着一天盼了多久,他的爱人坐在他的对面,他们在吃饭、聊天、浅笑,他爱人的眼睛在灯光映衬下甚至映入了自己的影子,只有自己的影子,真真切切的影子。这些在别人眼中简简单单的事情,他算是从这一天开始才得到。 举起装着红酒的高脚杯,他满心雀跃地想和坐在对面的庄凯碰杯,庄凯也举起了被子,平时抿直的唇线此时弯了起来,眸光深邃,隐隐的暖意从眼睛泄露出来。 就在杯子快要碰到时候,庄凯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庄凯示意了下抱歉,放下酒杯接电话。 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庄凯的脸色变了几变,眉头耸了起来,脸色深沉得可怕,握着手机的手甚至轻轻颤抖,手背的青筋因为太过用力而浮起。 挂了电话,庄凯的脸阴成了一片,刚刚吃饭时的那个样子如同昙花一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言舒宇有点吃惊,庄凯这个样子像是暴怒又像是伤心过度,他一时抓不定主意。 “晏阳刚刚出了车祸,情况还没明确。我要赶过去看看。”庄凯的声音和表情不太一样,声音仍是平时的淡漠,只是较之刚才吃饭的时候来得冷硬。 言舒宇也有些紧张起来,车祸这事可大可小,要真出事可遭了,忙站起来对庄凯说:“那你先去看看,要不要我一起?” 庄凯的语气开始有点急了:“不用,你在家待着。”匆匆到卧室里胡乱套上套衣服,抓起车钥匙就往门外赶。 “那你路上小心点,驾车注意安全。”言舒宇赶在他身后叮嘱。 庄凯没有应声,回答他的是庄凯急踩油门的声音。 言舒宇回到家里的时候,饭桌还按原来的位置摊摆着红酒和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滋味收拾好饭桌,晏阳出了车祸肯定要先过去看看的,毕竟生命才是最可贵的,但是自己这一天的努力准备和喜悦一下子落了空,心里难免有些闷闷的失落。 他看着没有收好的红酒,凑近鼻子去嗅嗅,这酒都还没喝上一口呢。 没多久他的手机也响了,急促的铃声叮叮当当在空寂的房子了回荡。 是庄凯。 “喂,庄凯?晏阳怎么了?”言舒宇不免也有些着急,虽然和晏阳不太熟,但平时也会由交集,这时也有点急。 “舒宇。”庄凯的声音低低的,仿佛有什么压着他的喉咙难吐话语。 言舒宇有点吓着了:“晏阳到底怎么了?” 话筒那头,庄凯静默了一下,没几秒又像压制不住的开口:“晏阳还活着。”然后深吸一口气说,“他需要输血。” “那就输啊!”言舒宇开始有点烦躁,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跟我打电话有什么用?” “他是AB型Rh阴性血。”庄凯哑声说,语调低了下去,听不出情绪。 “哦。”言舒宇抓着话筒呆呆地应了声,“我知道了,你说下医院地址,我立刻过去。” “舒宇,我会补偿你的。”庄凯语气放松了下来,接着又词不着意地说了些话,他有点吓坏了,这下放松下来连话都不会说,乱七八糟的,大意是他会怎样怎样补偿言舒宇。 言舒宇木木地听着,其实今天不是晏阳是别人,他也会救的,他和晏阳同一种血型,是熊猫血,他自小就知道这种血型难找,所以特别惜命,就怕哪天出事了,血库供应不了。今天晏阳所在的医院应该也是供应不来,所以庄凯才找上他。 其实这并没什么,能用自己的血去救人一命,言舒宇其实是乐意的。他介意的是庄凯的态度,他对晏阳超乎想象的关心,和那种把自己划分在外的感觉。他其实不需要补偿的。 要是庄凯把自己当家人一样,让自己的家人去帮助自己的朋友,又何需谈补偿。 言舒宇整整被抽了400cc血,这几乎是人体的极限了。就算他身体素质不错,这是也难免晕眩。在护士的帮忙下喝了些葡萄糖,情况才好转了点。 庄凯丝毫都没留意到他的状况,一心只留在晏阳的身上。 末了,夜深了,庄凯才想起要送他回家。 他惨白着一张脸上了庄凯的车,回到了家。他先到卧室休息下,庄凯见他在卧室躺下了,便又急急忙忙的往医院赶。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询问。 言舒宇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他没有开灯,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直至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又是一厢情愿。 第七章 言舒宇的生物钟向来极准,和往日差不多的钟点,就醒过来了。他闭着眼伸手探探身旁的位置,冷冰冰的一片,看来庄凯还没有回来。虽然他自己心里也隐隐知道庄凯一定会彻夜守在晏阳身边,但这时心里还是难免有点异样的情绪。 起床的时候,言舒宇还是感觉到有轻微晕眩,他想,原来这几年的身体确实不同从前了,或许也再经不起以前那样的折腾。 因为不是周末,也不打算请假,顶着轻微的晕眩到浴室梳洗。他刷着牙,边刷边望着洗手台上的镜子。镜子里的男人顶着苍白的脸木然地摆动手臂来回刷,满嘴白色泡沫,眼睛没有神采,看着憔悴得紧,真可怜。言舒宇在心底默默地唾弃镜子的男人,随即加快动作梳洗好。 言舒宇努力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表情,让神色看上去精神点,再伸手拍拍脸就走出浴室,才发现庄凯已经回来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走上前道:“回来了?晏阳还好吗?” “嗯,已经没有大碍,医生说在医院好好休养段时间就不会再有大问题。”庄凯轻声说,表情却没有因为说话内容而放松,反而像是更凝重了点。 言舒宇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当下也没心情去管他,他是真有点累了。他绕开沙发准备换衣服去上班,冷不防庄凯突然从沙发站起走过来抱住了他。 庄凯从背后抱着他,双手绕到他身前揽紧,微热的呼吸喷吐在他耳边。 言舒宇停住脚步,其实他也走不了,微叹口气不说话。 “对不起。舒宇,对不起。”庄凯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有点无措。 言舒宇挣开他揽紧的双手,转过头看着庄凯轻笑道:“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佛家都有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庄凯不再说话,又收紧手臂抱住他,言舒宇由他抱住一会才开口道:“你放放,我还要去上班。” 庄凯没有松开手:“你今天请假,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我看着你。” 言舒宇没说话,心里想早你去哪了,一句问候都没有,这是才来做这些给谁看,他想冷下脸色说不用,却抵不过心底隐约升起的喜悦,庄凯还是在意他的。这个认知让自己忍不住为庄凯开脱,晏阳是庄凯这么多年的朋友,就算庄凯如今在意自己,终归还是会紧张晏阳的,这么多年情分哪会说没就没。又想起自己和自己的赌约,和姐姐的协定,而且他的确掏心掏肺爱过这男人。算了吧,就再等等。 言舒宇把手掌覆上揽在身前的手臂,轻声说:“好。” 那天言舒宇没有去上班,庄凯也没再去看晏阳,他俩待在家里躺着,偶尔说些悄悄话。到了饭点庄凯就驾车出去买菜,都是些猪肝、黑木耳等补血食物,买回来了就进厨房捣鼓,他极少干这些活,做起来手忙脚乱错漏百出,薄薄的居家T恤被汗湿了贴在背上,向来淡漠的脸也因为汗水黏住额发显得格外狼狈。 言舒宇倚在厨房的门口看着,脸带微笑。 过了两天,庄凯去医院探望晏阳的时候,言舒宇表示自己也跟着过去看看,他虽然和晏阳交集不多,但总归是有着一场朋友的情分在。 庄凯点点头,没说什么和他上了车。 晏阳在车祸隔天就醒了,这时气色还算不错。他住在一间高级的单人病房里,各种设施都挺好。 言舒宇和庄凯到的时候,晏阳正躺在病床上和他妈妈说话,看见言舒宇和庄凯推门进来了,少不得挣着上半身起来打招呼。 言舒宇和庄凯向守在一旁的老太太问了声好后,庄凯放下手中带过来的疗养品赶忙迎过去对着晏阳说:“你别老想着起来,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还不乖乖躺着。”语气是前所没有的急切,听着也让人觉得这两人关系熟稔。 晏阳笑笑,不再起来,朝庄凯身旁的言舒宇示意:“舒宇,谢谢你来看我。” 言舒宇把带来的花束插在床头的花瓶里,微笑道:“你还好吗?这两天感觉怎样?” “托你们的福,恢复得还不错。”晏阳说道,又转头朝言舒宇道谢,“舒宇,谢谢你,多亏你输血给我了我才还活着。” “这是什么话,人没事就好。”言舒宇答道。 这时晏阳的妈妈从病床旁的椅子站起来,走到言舒宇身边,满脸感激:“原来是言先生你输血救了晏阳,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老太太说着声调都不禁提高了,“那天可吓坏了我,一收到消息整个人都不能动了,真的是多亏了你多亏了你。”老太太说着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叫我舒宇就好。伯母你这是哪里话呢,晏阳是我朋友,我当然是能帮则帮。”言舒宇赶紧应道。 老太太不理,嘴里继续念叨着感激的话,继而又说:“庄凯也帮了不少忙,我们家都不在这边,远水救不了近火,多亏庄凯一手打点,才能及时安置好。”转而又向庄凯道谢。 庄凯脸色依旧不见表情,但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伯母你不用客气,晏阳是我们的好朋友,这些不算什么,况且我以前也是得了伯母你不少照顾,现在照顾晏阳也是应该的。” “你这孩子,就会说话,你这两天在这里忙出忙入,伯母都看见,晏阳的病房、医疗情况、生活起居你都照顾到,着实是无微不至,实在是辛苦了你。”老太太道。 “都是应该的,接下来有什么事一样可以找我。”庄凯答。 老太太刚想开口,晏阳却抢先开口了:“不用了,庄凯你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就好!”声调一下拔高了不少,周围几人都有些诧异,神情不一,庄凯更是整张脸都冷了起来。 晏阳也察觉到自己回得不妥,忙补救似的歉疚地道:“庄凯你这几天都在我病房里忙来忙去,耽搁了你不少时间,你公司事务繁忙,实在不用时时过来看我,我妈妈也过来了,而且……” “哎,大家都过来看晏阳么?”清脆的女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几个人一起转头往门口看去,原来是方怡。 “而且方怡回来了,她前两天有急事走了趟国外,今天总算回来了,有她在,不用太麻烦你,你也能多分点心神处理你公司的事务。”晏阳接着说完刚刚未完的话。 方怡提着一个袋子走近,和大家都打了声招呼后,把袋子里面装着汤的保温瓶取了出来放在床头旁的桌子上,也跟着说:“我听说这两天都是庄先生你们在忙,可巧我回来了,总算没耽搁你们太多,真的很谢谢你们。” 这次庄凯的表情没有什么大变化,仍然是淡声的道:“我们是朋友,不需要说谢。”不过也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晏阳的提议。 言舒宇看看身旁的庄凯,别人看不出异样,他却是了解庄凯的,庄凯不开心。扫了一眼庄凯放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沉默不语。 方怡把保温瓶的汤倒了一碗递给晏阳:“喝吧,人人都说喝什么补什么,你赶紧把这喝了,补补你的猪蹄。” 晏阳却不接,伸手指指自己敷着石膏的右脚:“脚都受伤了,不能再践踏我的心灵,求安慰,要喂。” 这时老太太一巴掌象征性地拍了一下晏阳的脑袋:“人家姑娘一大早就过来看你了,你还拿乔。”说着朝方怡笑笑:“你可别惯坏了这小子。”话虽如此,脸上的笑容却越放越大,望着方怡的眼神更见慈祥亲切。 方怡缩回递碗的手,拿起汤匙搅动碗里的汤:“难得晏阳变猪蹄,我这是同情病患,不跟患病儿童计较。”俯身坐下床头旁的椅子,举起汤匙:“猪蹄晏阳,啊~” 晏阳背靠着床头堆放的枕头,张开嘴一口吞了汤,笑得一脸甜蜜:“还要。” 方怡抱歉地朝旁边的几人笑笑,像是在应付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又拿起汤匙。 一来一往的,一碗汤很快就见底。 很快地又添了一碗。 庄凯伸手拉拉言舒宇:“既然晏阳没什么事了,我们就先回去吧。” 言舒宇点点头,和庄凯一起向他们道别。 方怡和老太太自是一再说着些感激的话送他们出门口,晏阳半躺在床上微微笑着致意。 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 如果庄凯没有离开病房后脚步快了起来,完全不顾言舒宇在后面跟着的话。 庄凯把车门打开坐了进去,言舒宇依旧坐在副驾上。 庄凯不说话,言舒宇也不开口。他在想,这情况算什么?他自认了解庄凯,可他毕竟不是庄凯。庄凯那天抱着他的体温似乎还能感觉到,今天这个样子又算是怎么回事。 侧过头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言舒宇靠在温软的椅子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庄凯,你到底把我放在哪里? 第八章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没有之前的闷热,渐渐凉了下来。 庄凯的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忙得昏天暗地早出晚归的。言舒宇看着庄凯一日比一日憔悴的脸色,不免心疼。 G市的人大多会熬汤,熬出来的汤浓郁营养,是养生的佳品。言舒宇也开始熬汤,不同夏天清凉解暑汤,他开始尝试熬一些安神定气的汤,希望庄凯喝了能好一点。 庄凯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都能喝上一碗,渐渐的情绪也真的好了起来。他公司的事言舒宇帮不上忙,但在生活饮食上,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帮庄凯一把。 慢慢地日子又开始像从前一样,平淡似水,却又洋溢着淡淡温馨的味道。 但是也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他们很少做爱了。偶尔来一次,庄凯伏在他身上慢慢律动,却渐渐少了以前的热情,庄凯抚摸他的手都变得克制,仿佛压抑着什么。言舒宇也不太在意,他从和庄凯共同的朋友口中得知,庄凯公司这次的动静着实比以前闹得大,难怪庄凯会累。 庄凯不是神,虽然平时看着很强大可靠,可是他终究是人,也会有累的时候。言舒宇在心里想着,更尽心去找些好材料来熬汤。 一晚半夜醒来的时候,言舒宇发现庄凯还没睡,半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言舒宇伸手调亮床头灯,发现庄凯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言舒宇睁着惺忪的双眼,还带着睡梦的口音问。 庄凯不说话,伸出手抚上言舒宇的脸,用大拇指轻轻抚摸他的眼睑,神色在昏黄的灯光下难以辨别。 言舒宇伸手握住庄凯伸出的手,不禁又问了次:“怎么了?” “没事。”庄凯躺下身,关了床头灯,伸手搂着言舒宇的腰。 言舒宇也不再问,闭上眼和庄凯一起睡了过去。 没几天,言舒宇要出差。本来也轮不着他的,但是他听说这次出差的地点在F市,他前些日子打听到有个民间方子,里面说F市有种香料能能安神定气,庄凯这些日子总像情绪不稳,想着或许适合庄凯用,就和上司要了这次出差的机会。 到了F市,处理好公司的事务后,真让他打听到香料的购买地,兴冲冲地买了一份,半大不小的锦袋装着分成小块的香料,价值可不菲。他凑近去嗅嗅,香味倒真是挺好闻的,有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卖香料的店子也有卖檀木梳,款式精致的梳子看着很是赏心悦目,他想起姐姐也是个喜欢收藏梳子的人,便也买了一把。 预计要五天时间的业务,用三天就完成了,接下来又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言舒宇便兴冲冲地准备回家了。 到了G市的时候,他没跟庄凯说自己回来,先给姐姐挂了个电话,问他姐姐什么时候能出来拿一下。 “最近都很有空,工作完了就在家里呆着,随时都可以出去拿。”言舒宜在电话那头说着,声音恹恹的,有种无精打采的感觉。 言舒宇笑了,他很少会见识到姐姐着一面,就像邻家小女孩一样为无聊而发愁,便随口问了句:“方怡呢?你最好的闺蜜怎么没来打救你?” “别提了,那家伙最近和她男朋友蜜里调油的,天天往她男人那里跑,哪顾得上我,重色轻友的女人。”言舒宜继续恹恹地说。 言舒宇想起上次在病房看到的境况,也不由得点点头,照顾病人嘛,能不跑吗,又和他姐姐聊了一下近况,就挂了电话打了辆出租车往家里去。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发现庄凯居然在家,不由有点讶异。 庄凯看着他进了门口,也有点吃惊,不过也是一瞬间的事:“你回来了,不是说要五天吗?” 言舒宇放下手中的物品站在玄关换鞋:“嗯,事情忙完了,就提前回来了。” 言舒宇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原来家里还来了客人,是位样貌俊俏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少年,大约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单单静坐在沙发上就透着股子妖娆味道。 言舒宇愣了一下,他从不知道庄凯有认识这种类型的朋友。 “他是我公司的实习生,今天有点事过来拿文件。”庄凯似乎看出了言舒宇的疑惑,开口解释。 怎么会让一名实习生过来家里拿文件呢,言舒宇不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他也没心力去深思,当下和少年打了声招呼就把行李往卧室拖去。 少年也和言舒宇问好,美丽的脸庞浮起浅浅的微笑,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言舒宇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庄凯和少年都不在客厅。他奔波了大半天,也不管他们去哪里了,只想先找点东西填一下肚子,就举步往厨房走去。 还没到厨房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传来说话声,原来他们在这里啊,刚想也进去时突然听见少年清亮的声音拔高起来:“你不是说你不爱他吗?怎么他一回来你就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跑为他找吃的?” 言舒宇顿住了脚步,他突然觉得有点脑子发懵,刚刚回来心里的那种不对劲感渐渐在胸口扩大。 “我是不爱他,但是住在一起这么多年总是有感情的,我为他找点吃的怎么也不过分。”庄凯的声音接着响起,语气里是淡淡的安抚味道。 少年不再出声。厨房间一时静默。 言舒宇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开始发懵,他听不懂庄凯的话。他往前走上一步,刚好可以看见厨房里面,庄凯背对着他和少年在接吻。 少年的手搂住庄凯的脖子,庄凯揽住少年的腰,他们在拥吻。 言舒宇这下不发懵了,心底一阵阵抽搐的痛,脑子却异常的清晰。很多被他忽略掉的事情渐渐跃出脑海。 庄凯的早出晚归,晏阳的抗拒态度和方怡的甜蜜,庄凯近来对自己难辨的态度。 他一直觉得是庄凯事务太忙又兼之一下子很难接受晏阳和方怡的感情,才会一直情绪不稳。 直至今时今日,他才终于明白,是他自己一直改不了自以为是这个毛病。 言舒宇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左胸的地方痛得不可抑止。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翻滚,慢慢走回卧室,看着放在地上还没放好的行李,心下想,真好,连收拾都省了。 他把刚拖进去的行李重新拖出来放到玄关处,又到客厅的沙发坐着。脑子把这些年和庄凯在一起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回忆过滤,有伤感的,有甜蜜,有难过的,有温馨,却没有一件是庄凯说爱他的。 伸手捂住额头,他想,他是彻底认清事实了,原来那么多庄凯对自己的在意,仅仅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自己营造的错觉。 他输了,和自己打的赌输了,彻底地输了。庄凯的确没有骗他,晏阳是他永远的朋友,但是庄凯也没说,没有了晏阳他就会和自己在一起。 从头到尾,是他沾沾自喜,是他,自以为是。 但是这么多年,庄凯也没说过半句抗拒和自己在一起的话,这个庄凯,做人真不厚道。言舒宇发现自己居然还能抽出心神吐糟。 放下手,重新端正坐在沙发上,他伸手揉揉脸,感觉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刚好庄凯端着一个碗和少年从厨房里出了来,庄凯把碗放在茶几上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少年不说话,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 “庄凯,你真是个混蛋。”言舒宇不看茶几上的碗,挺直背脊盯着庄凯的眼睛笑着说,他向来倔强,这些年在庄凯面前一次次地降低自己的底线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爱这个男人,而如今却不再需要。 “你知道了。”庄凯有过一刹那的慌乱,不过仅仅是一瞬又恢复了,他向来冷静,也就是晏阳车祸那次见他慌乱过。 言舒宇想,你看,又是这么轻轻巧巧的四个字,和当年自己发现晏阳的存在时不死心质问得到的答案一模一样,庄凯还是那么了解自己,自己却已经看不清庄凯了。 “我们分了吧,虽然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在一起过。”言舒宇缓缓地说出这句话,他感觉不到自己心底是以怎样的情绪去说,但他知道他非说不可,这么多年了,总该有个了断,不为庄凯,也为自己。 庄凯有过片刻的犹豫,但没多久就点点头道:“好。” 我们分了吧,虽然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在一起过。 好。 整整六年的感情,就让它断在这个“好”字上面吧。 “那我走了。”言舒宇站起来,也不管庄凯会怎么回答,径自到玄关处拖着行李走了。 他一路拖着行李,一路看着熟悉的街景,想起那些年是以怎样的心情入住这里,那时还以为可以在这里和庄凯天长地久,如今想来,原来是笑话一场。 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就接到庄凯电话,言舒宇看看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按下接听键,就当是最后的告别。 “舒宇,这房子留给你。我改天搬走。” “不用了。你就住着吧。”按下手机上红色的挂机按键,随手关了机。 言舒宇翻出出差时特地去为庄凯买的香料,随手扔在路边的垃圾桶,他想,也许庄凯需要的从来就不是香料,或许自己的离开就能让他安神了。自嘲地笑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自己离开后,庄凯和那个少年住在自己曾经住过的房子卿卿我我。 他继续走着,隐隐的疼痛又开始在心底缠绕,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会是说不难过就不难过的呢。 庄凯,我以为即使你不爱我,我也是唯一的代替品。我知道是我贱,痴心妄想自以为是。以为终有一天,你会忘了晏阳爱上我,想不到你却有了新的代替品。你爱晏阳的时候,把我当代替品。你被晏阳伤了心的时候,转头找了一个与晏阳完全不同的新的漂亮的代替品。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也会伤了我的心? ****** 番外二:恶搞——虐渣攻的短小君~~ 一别经年,言舒宇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跺跺脚都会引发全球经济震动。 这年入秋了,言舒宇坐在老板椅上淡定地说;“天凉了,让庄氏破产吧。” 他身旁黑衣黑帽黑眼镜的手下刚想行动,言舒宇又说:“顺便帮我查个人,他姓庄,叫庄凯,找着了带过来见我。” 一个小时后,庄凯被带过来了。全身上下可怜兮兮的。 言舒宇走过去挑起他的下巴,邪魅一笑:“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今天可算落到了我手里。”说完嘿嘿奸笑两声。 庄凯连退两步,花容失色惊慌失措:“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言舒宇奸笑,一把撕开自己的衣服扑上去。 庄凯娇羞地想躲开,言舒宇一把抓着他的手:“满意你所看见的吗?” 庄凯退无可退,只好低下头,他月白色的皮肤渐渐红了起来,满眼都是七彩璀璨的泪水。 言舒宇一个饿虎扑羊,庄凯娇躯一震差点晕了过去。 两人啪啪啪,又啪啪啪啪。庄凯痛得浑身发抖,像个破布娃娃摊在言舒宇身下。 经过了十个小时后,言舒宇终于身寸了个四脚朝天,他伏在庄凯身上说:“你这个YD的小S货,下面真够紧,真想死在你身上。” 庄凯紧闭着眼睛,悲伤逆流成河了了了。 第九章 言舒宜接到她弟弟的电话没多久就赶到了他们平时常去的咖啡厅。 言舒宇坐在一个靠窗的比较隐蔽的位置,一只手撑住额头望着落地窗外远处的景发呆。 言舒宜走过去,伸手拍拍言舒宇的肩膀:“怎么这么急找我?我不是说有空了就出来找你拿么?”她以为是拿檀木梳子的事,顺口问了两句,拉开椅子在她弟弟的对面坐了下来。 言舒宜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却看见她弟弟略带疲惫的脸,眼睛没有生气,脱口道:“你怎么了?” “姐姐。”言舒宇低低地叫了声,嗓音满是苦涩,他有满腔的话想跟他姐姐说,这一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愣愣地垂眼盯着手边的咖啡。 言舒宜也不再追问,她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了解这个弟弟,也不强迫言舒宇一下子把话吐出来,随手点了杯咖啡,一边慢慢的喝一边慢慢地等待。 时间缓缓流淌,咖啡厅柔和的音乐轻轻回荡。 言舒宜一杯咖啡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听到她弟弟说话。 “姐姐,我跟他分了。” “姐姐,我和他分了。”言舒宇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听话地紧缩了一下,还是庆幸终于能和自己姐姐开口而放松了一下。 言舒宜猛地抬眼,她是真意外,她看着她弟弟和一个不知名的男人纠缠了那么多年,知道自己的弟弟有多爱那个男人,这下分了着实是意想不到。不过,对于她作为姐姐的这个立场还有家人来说,这是好事一件。 她挑挑眉,放下手中的杯子,正想说两句分了也好的话,瞅着她弟弟的脸色也便憋回喉咙里,转而问:“到底怎么回事?” 言舒宇顿了片刻,便和言舒宜说了,和他姐的感情自小就好,有什么事也不瞒着,只是隐去了一部分细节。言舒宇说的时候语调平和,说到最后已经像是复述别人的事,和庄凯的过往一字一字地说出来,感觉上那些感情也随着话语渐渐消淡。 但他姐姐什么脑子,而且也了解言舒宇,当下也猜到了七八成,气得脑子发昏。 言舒宜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那人是谁?你还是不肯说吗?” 言舒宇摇摇头:“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当年出柜的时候不愿意提及,现在分手了,也再没有这个必要。 “就你傻。”言舒宜气得乐了,当年她这傻弟弟为了扫清家里的障碍出柜,想自己先铺好路,不肯说出那男人的名字,现在分了依然不肯说,“那好,回家吧,你都这么多年没回家了,分了正好回家里来,爸妈也惦记着你。” 言舒宇一下子沉默下来,撇开眼不敢和他姐对视,继续呆呆地望着窗外。 言舒宜压着火气,不免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她弟弟的脸颊生闷气。这种场合她想大骂一顿也不行,只好一杯一杯地续咖啡,喝咖啡当泄愤。 又过了许久,言舒宇才低声说:“姐姐,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说,我不回家。”他回过头看着他姐的眼睛:“我想到外面走走。” 言舒宜喘了好大一口气才能使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发飙:“你到底是怎样想的?为了一个男人出柜,现在分手了,还为着他不回家?” 言舒宇抿抿唇线,他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姐姐的质问,但还是硬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你说得对,我是傻。”伸手拨开最近有点长了的刘海,露出略带苍凉的眼睛,“但是我真的太累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外面的阳光会不会比这个城市灿烂。” 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言舒宇接着说:“姐姐,我也有想过回家。可是你看看我如今的模样,我没有信心在爸妈面前扮演一个好儿子。我知道我不孝,这四年没敢再踏进家门,但是我现在这个状态回家只会让爸妈更担心。我不想他们担心。” 他垂下眼,不再看着他姐:“我第一次这样地爱过一个人,我和自己恋爱两年,和错觉相处了四年,我不知道到了家以后,还会不会继续活在我的幻想里。” 言舒宇的声音渐渐变了调子,染上哽咽的气息,面前是他最亲的人:“姐姐,我想忘了他,一年不行就两年,没有人总活在另一人的影子里。” 言舒宜叹了一口气,她这弟弟啊。 “那你工作怎么办?” “我辞了,本来就不喜欢当会计,这会想一并放弃,以后再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姐姐,我总会找到我自己的方向,我会好的。” 言舒宜红了眼睛,她这弟弟自小听话,但做出的决定很少有人能动摇,况且她也想看看不一样的他,这些年看着他为了一个男人耗光了活力,日渐疲倦消瘦,她心里也不好受。罢了罢了,就当是一次历练吧,但愿以后能活出他喜欢的自我。 “那好,你是我弟弟,可你也是独立的个体。很多事情我们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你就出去走走。但是别忙了和我联系,我和爸妈都想你。” 言舒宇抬起头,眼皮微微红肿,眼神坚定,他努力弯起一个微笑:“那是自然,无论我走到哪里,你们都是我最亲的家人。” 言舒宜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也笑着说:“傻瓜。” 和言舒宜告别后,言舒宇一个人在他和庄凯走过的紫荆路走了一遍又一遍,这个时节的风开始夹杂一丝微凉,阳光在树下碎了他一身。着走他走着就望着路旁的紫荆,依旧翠绿的枝叶没有染上秋意,他想,那时候和庄凯走在这条路上,紫荆也是如今这个模样,只是这次身边少了那个人。 言舒宇伸手磨蹭着紫荆褐色粗糙的树皮,一个人默默地微笑,就当是自己为自己的爱情做最后的告别。 庄凯,我会忘了你。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总会有忘的那天。 没有人会疼痛一辈子。 日后,我们就像着这紫荆路的两条平行线,你往南,我向北,再不相见。 第十章:番外一——庄凯 庄凯是在这年秋天和言舒宇分手。 也是在这年秋天,他和佟沛在一起。 佟沛是个俊俏甚至可以说漂亮的少年,初夏的时候刚到他公司实习,午休的时候碰巧遇上,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佟沛却是个能言善辩的好手,好多案子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偶尔还能引经据典,一次偶遇和佟沛恰巧聊上,也竟能聊上大半个小时。他欣赏这个孩子,但并没有别的用心。 而佟沛却显得极其崇拜他,经常有意无意的和他偶遇,他出于欣赏的心理便和这孩子多说上两句,日子久了,也就熟悉了起来。 后来晏阳出车祸,晏阳的父母不在本市,医院根据晏阳的手机通话记录找到了刚和晏阳通过电话的他。他着实下了一跳,连夜赶去,办妥了各种手续和预好高级的病房,更在他身边照顾了一夜,直到晏阳的家人赶来。 他对晏阳的事情素来上心,隔了一天又重新到医院照顾晏阳,几乎可说是凡事做到了亲力亲为。 他喜欢晏阳,可也没想过和晏阳在一起。所以当初才会向言舒宇承诺,晏阳永远都只是他的朋友。 晏阳是直的,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只是想尽力地帮助晏阳,在表面上尽到一个朋友的本分。但是或许感情从来就不是说,你想隐藏就能隐藏得万无一失。 晏阳知道了。 那一刹那,他松了一口气,多年的感情被当事人知道,也许以后就不必掩饰得那么辛苦。但紧接着就是无措,他害怕会因此失去了晏阳这个朋友。在他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晏阳却开始逐渐抗拒他的帮忙,虽然只是一些礼貌的推却,但是凭着对晏阳多年的了解,又怎么会不明白晏阳的举动背后的意思。他伤心无措,有点恼怒晏阳的做法,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晏阳的女朋友回国,晏阳当着那么多人的脸拒绝自己的探看照顾,晏阳和女朋友在病房里的亲密。他才知道,也许在更早前晏阳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对他的那点龌龊心思。 妒忌的滋味能吞噬理智,晏阳对他的抗拒态度更令他无所适从。就在那个时候,他公司出了点事,忙得早出晚归,也就少去了晏阳那里。 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不去探望晏阳,也不想那么早就回家,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晏阳,连带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面对那张酷似晏阳的脸。 偶尔实在担心晏阳的情况驾车过去看一下,整个病房都是晏阳和方怡蜜里调油的甜腻。他站在那个病房,感觉自己是个异端,晏阳和方怡甜蜜得笑声像在宰割他的心。他想,也许忘了对晏阳的感觉,或许还能和晏阳做回朋友。 所以当佟沛暗示明示的找上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他知道佟沛喜欢他。那孩子的喜欢都写在脸上,赤裸裸地昭示对自己的感情。佟沛是个美丽甚至妖娆的男孩子,和晏阳完全不同,和家里那张酷似晏阳的脸更是不同。既然都送上门了,何不用他来代替对晏阳的感觉。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冷酷的商人,有利可取,何乐而不为? 公司的事情牵涉太多,偶尔也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多,和佟沛相似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佟沛不仅是个讨人喜欢的实习员工,也是个讨人喜欢的情人。佟沛开朗、年轻、有着他这个年纪没有的活力,偶尔商量案子的时候在他嘴角偷偷一吻,那种年轻而充满激情的喜欢确实让他有过动心的感觉。 他想,也许长久如此,他真的能把晏阳当做真正的朋友看待。 只是每当回家的时候,看到那张酷似晏阳的脸,心里的感觉都难以言喻。 他二十二岁第一次在校园遇见言舒宇,言舒宇那时候二十岁,刚进大学没多久,浑身温和的气质和纯净的笑容让人心生好感,特别是那张脸,和晏阳相似的脸,即使衣着、发型、气质都不太像,那张脸已经足够让他怦然心动。晏阳永远都仅仅是他的朋友,而言舒宇却能成为他的情人。所以在他的有意为之之下,顺理成章地和言舒宇走到一起,然后是整整的六年。 言舒宇很好,要不他也不会和他在一起六年。只是再好,他也不是晏阳。 所以对言舒宇的感觉越发复杂起来,和佟沛在一起越久,他就越想和言舒宇分手。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再者,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这六年,他已经弄不清自己对言舒宇的感觉,他像是晏阳的代替品,但又好像不是,如果说不是,那张相似的脸又算怎么回事? 他想忘了对晏阳的感觉,他却对着那张和晏阳相似的脸说不出分手的话。 他搞不懂自己的心,午夜梦回的时候对着那张脸发呆,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结果。 后来言舒宇出差,那时候佟沛已经旁敲侧击打听到他和言舒宇的事,他也说过自己不爱言舒宇。佟沛和他处久了,别的心思也就多了,非要到他们家去看看。 他想着言舒宇出差未归,也就答应。 不想,那天三个人刚好碰上。他看着言舒宇风尘仆仆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个跟了自己六年的人有点可怜。既然要忘了对晏阳的感觉,不如一并和他断了吧。 他了解言舒宇,倔强隐忍,同样知道言舒宇的底线在哪里。所以当少年为了证明自己的地位时向他索吻,他明知言舒宇在外面,也没有拒绝。 而后,言舒宇提出分手,一切都如他预想中的进行。 他犹豫了一下,便干脆地答应,都断了吧。 只是看着言舒宇拖着行李走出小区的背影,心里像一下挖空了一块他也不知道的东西,他隐隐有些难过,有些舍不得,不过很快就被佟沛的吻填满。 第十一章 和言舒宇分手后,庄凯搬出了原来的小区。他在别处找了另一套房子,和佟沛一起搬了进去。 佟沛问他怎么搬了,原来的房子装修舒适,交通便利,设施什么的都挺好。庄凯不回答,他突然不想解释,他就是想把房子留在那里,让言舒宇继续住着他们的房子,也许算是对言舒宇这么多年的补偿,毕竟现在房价那么贵,有套房子也是好的。 新买的房子装修得也精美,阳台对面是一片人工湖,湖水清澈,湖边的花草假山衬托着也怡人。 庄凯和佟沛也过了一段舒服的日子。 佟沛是个和言舒宇完全不同的人,他长得漂亮,年轻有活力又爱玩爱闹,才十八九岁,刚念大学不久,和言舒宇初遇到庄凯差不多的年纪,却比言舒宇来得活泼闹腾。做爱的时候也放得开,不同于言舒宇的隐忍,情到浓处更是像一多妖娆的玫瑰缓缓在床单上绽放。 庄凯想,和佟沛在一起的确感受到了以前从没有的感觉,令人耳目一新。但随即又想到自己用“耳目一新”这个词实在怪异,可他也没考虑过要用别的词。 佟沛不擅厨艺,对家务方面也是一窍不通。庄凯倒不在意,随手请了个家政,清洁和做饭都一并妥当了。家政的厨艺不错,吃着口感也好,但庄凯总会感觉有点不习惯,他印象中家常菜的味道好像几乎都被言舒宇的厨艺覆盖住,不过也不强求,他想,或许吃习惯了就好。 佟沛也是个爱浪漫的人,他们同居的第一个月,精心准备了纪念晚餐。他不叫家政,让最好的酒楼送来了一桌,又把客厅布置了一番。庄凯到家的时候看着似曾相识的景象愣了一下,不由得问:“今天怎么这么丰盛?” 佟沛假意地拍了一下庄凯胸膛,这种有点女气的动作他做起来一点也不违和,伏在他身旁说:“今天是我们搬新居的第一个月,你忘了?” 庄凯转动脑子回忆,原来已经一个月了,便尽量放柔声音道:“难得你有心。”接着淡淡一笑,整张脸都柔和起来,他对佟沛很少用到外面那种冷脸,也许是佟沛的活力连带着让他自己的表情也生动起来。 “礼物呢?”佟沛趴在他肩膀伸出手问,一副拿不到礼物誓不罢休的样子,两边腮帮鼓鼓的,他长得好看,这种动作看着只会使他可爱。 庄凯顺手揽住了他,低头一吻:“明天补给你。” 这顿饭吃得极其温馨,佟沛的脸在橙黄的灯光下笑得很温暖。 举着红酒碰杯的时候,庄凯突然想起,那天和言舒宇的杯子还没碰到。 饭后,庄凯坐在沙发上陪佟沛看他喜欢的综艺节目,他很少看这些,这时看着也容易走神。走神走着又回到这晚的晚餐,这顿饭是他和佟沛同居一个月的纪念餐,那天言舒宇弄得那样隆重,又是纪念什么呢?他突然不敢再想,心底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但这感觉让他心里不舒服,于是摇摇头,专心陪佟沛看起节目。 日子又向前走了两个月。 庄凯已经很少会想起晏阳了,即使有时想起,也再没有当初那种兴奋和冲动。晏阳的伤势不算轻,这段日子才完全好了。彻底康复那天,晏阳办了一个小型晚宴,邀请他的各个朋友聚餐,当中有很多是和庄凯共同的朋友。庄凯当然会去,他却不想带佟沛一起去,他从没有避违言舒宇去认识自己的朋友,却不想让佟沛出现在他的朋友前。 那天晚上,虽然说是小型晚宴,也很是热闹。庄凯看着晏阳和方怡在人前伉俪情深浓情蜜意的模样,心里却很平静。 他是真的放下了对晏阳的感觉,他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打趣和祝福他们,也许,这就是佟沛影响的关系吧。 日子再往前,到了一年最冷的时候。 佟沛毕竟年轻,除了和庄凯住在一起外,他还热衷各种好玩的游戏和运动,庄凯对那些都没兴趣,便由着佟沛一个人在外面和朋友玩闹去了。 G市几乎是不下雪的,即使到了一年最冷的时候,佟沛跟庄凯打声招呼,趁着假期和他朋友到别的省去滑雪。 庄凯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很少干涉佟沛的行为,佟沛干什么他都支持,但是不会参与。所以空荡荡的房子就只有他一个人,每天下班吃着家政做好的饭菜,依然觉得口味不太习惯。偶尔想和朋友出去玩玩,总提不起劲,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都寒冷,行动跟着迟缓起来,心也不比往年活络。 房子的温度调得很高,他还是觉得少了什么。看着手中拿着的财经报纸,里面的信息每日都瞬息万变,那些曲线、图谱在眼前浮动,脑子却开始在想去年冬天自己在干什么,好像是窝在家里吃汤圆,打火锅吧,回忆起来还有种特别暖和的感觉。不经意想到这些,又不可避免地想起言舒宇,他煮汤圆的技术很好,火锅的汤底也弄得特别香。 又过了些日子,新年快到了。他往年都是陪着言舒宇过,今年佟沛要回家,他没有回他和父母一起的家,就一个人呆在和佟沛住的房子。 小区里播着些喜庆的音乐,直白欢乐、祝福意浓的歌词在小区里一遍遍飘荡,空气中都是热闹的味道。他却逐渐感到厌烦。 是的,他厌烦了,厌烦了这种日子。 春假后,佟沛又回到他们的房子,庄凯提出了分手。 佟沛是真喜欢他,情绪一下子失控,质问庄凯怎么了。庄凯不答,他只是觉得这生活太过乏味,即使佟沛很有活力,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再也打动不了他。 庄凯向来不是多情人,他冷酷下来也少有人能不被吓住。只因着他平时对佟沛还算温和,佟沛才敢和他闹,这下脸冷了下来,佟沛也被唬住了。 分手很快就尘埃落定,房子留给佟沛,佟沛也不客气,眼看着挽留不成,留着房子也算是精神损失的赔偿,他倒是看得开。庄凯搬走得很快,没有丝毫留恋。佟沛看着男人潇洒的挥挥手走了,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了解过这男人。 冬去春来,一晃半年转眼又到了夏。 庄凯又新找了套房子,地段、装修都算不上上佳,住着却很舒服。他开始一个人过日子,自己在外面解决三餐,偶尔自己也动手做一下,做出来的菜不要说味道,单单是模样就惨不忍睹,他突然想起,言舒宇为晏阳输血后自己做的那些菜,言舒宇是怎样才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他想着,也没发现自己和言舒宇分手了那么久,自己居然还会想起。 某天驾车在马路上等红灯的时候,不经意透过车窗看到有人在喝凉茶,深红的罐子,是他也喝过的牌子。 在那一刻,他又想起言舒宇。 绿灯来了,他握着方向盘慢慢打转,脑海里都是去年夏天言舒宇亲手熬制的凉茶。苦涩的凉茶、咸甜的陈皮,还有那些他们在一起交换的吻。 第一次喝言舒宇自制凉茶的时候,言舒宇端着装凉茶的碗摆放在茶几上,那双眼睛看着他,里面全是期待的光泽,他硬着头皮喝下去,得到一块意料外的陈皮。言舒宇的表情贼兮兮的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又像在哄着自己爱着的孩子,这种鲜活的表情他是第一次看见,于是情不自禁地低头偷得一个吻。味蕾还记得那种苦涩后咸甜的感觉,唇上的皮肤也还能感觉到和言舒宇唇舌交缠的感觉。但是时间原来已经过了一年。 庄凯终于发现,分手将近一年,他还记得言舒宇,清清楚楚的记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件事。 他能放开对晏阳的感觉,却忘不了那张酷似晏阳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了,这是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 庄凯就算想着某些事,也不会陷在里面回忆。他做事果断,也就是和言舒宇分手前的那段日子才是他最犹豫的时刻。公司近来业务繁忙,很快地,庄凯又把之前不经意想起的事情抛之脑后,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既然不明白,就干脆抛掉了不再想。 这天,庄凯加班到最后都快到了晚上十点。 他推开办公室门正想往外走,看见被他留下来一起加班的女秘书正匆匆忙忙的收拾手袋准备走,旁边另一位员工打趣道怎么赶得这么急,你老公喝少一碗汤又不会出啥事。女秘书手上收拾的动作不停,嘴里笑着回应:“他近来太忙,每天都十一、二点才能回家,我这汤熬得好,养胃养身又养神,怎么能少喝一碗呢?” 她话音刚落,庄凯正好走到她旁边,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和庄凯告别一句便匆匆走了。庄凯看着她急促离去的脚步,仿佛前方有种很重要的事在等待她,心里一动。 庄凯驾车回家的时候特地到家附近的炖品店去买了一盅汤,古雅的陶瓷汤盅,闻着味道尚可,喝起来却远远比不上他以前喝的味道。拿起汤匙搅拌了一下,发现汤里的材料不及以前言舒宇熬的十分之一,质量不够好,分量不够足。 他认真地喝完,顺便把汤里面以前从来都不吃的肉和药材都认真地吃掉。 回到家的时候,伸手打亮客厅的灯,庄凯在沙发里坐下,第一次放任自己陷在回忆里去想念一个人。他终于承认,他想念言舒宇,无论是不是过了将近一年。 第十二章 夜很深,小区的灯火陆续暗下。 庄凯把客厅的灯关了,黑漆漆的客厅与落地窗外的夜景融在一起,他就这样坐在沙发,第一次放任自己完全地陷入回忆。 记忆的闸门被回忆的洪水冲破,整整六年的过往划过脑海。 庄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记忆力这么好。 他伸手捂住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言舒宇的身影却仍不停的出现在他眼前。 那些事情像过去了好久,又像是新近才发生。 在校园跑道旁朝他跑过来的青年,微笑着叫“庄师兄”,整张脸还晕染着少年的青涩纯净。 背着行李跟他搬出校外,眼神里还带着对未来的不确定,但更多的是对他的信任和义无反顾。 并肩走在紫荆下,青年偷偷瞄过来的欣喜眼神 零零碎碎,他竟然都是记着的。 记忆中的青年渐渐退去青涩,慢慢有了成年人的成熟和愁绪。温和的气质下包裹的是一个日渐疲惫的身躯。 庄凯想,是什么时候开始,那双像少年一样纯净的眼睛也开始暗藏伤悲? 他不想去回忆,回忆却不由自主冲破他的屏障。 是那天晚上,他将近凌晨回家,青年在沙发上不知坐了多久,第一次知道了晏阳的存在。 往后,少年真正成了青年。 再往后,青年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会忧愁、会伤感、会隐忍、会明明难过还对他强笑。 记忆慢慢地转动,他想起,这整整六年,除了最初两年,他竟没再看见过言舒宇开怀大笑。偶尔的笑容,如今想来,原来里面竟有着那么的牵强和苦涩。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深想。 回忆最后的一幕是言舒宇拖着行李跟他告别,青年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倔强的微笑。 庄凯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心堵得不知所以。 言舒宇,舒宇,舒宇。 几乎整夜都没怎么睡过,清晨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秘书告知一声今天不去公司了,随后驾车往他和言舒宇以前的房子。 庄凯驾车进小区,在原来的车位停好,随后一个人回到以前的房子门口前。 他差不多有一年没来过这里,这里倒没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 庄凯把手探进裤兜里握住以前留下的钥匙,那时候他匆匆搬走,没有再和言舒宇联系,这钥匙酒一直还留着。 深深地吸了口气,最终选择按下门铃。 铃声一声一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庄凯握着钥匙的掌心渗出薄汗,他很久没试过这么紧张,比他前些日子签了笔大生意还紧张,那一声声的铃声拴着他的五感,仿佛除了这铃声外就再没有什么要紧事。 “叮铃”、“叮铃”在空气中盘旋数次归于宁静。 庄凯一颗心顿时卡在半空不上不下,他伸出手再按,手指头禁不住微微颤抖。铃声再度响起,然后再度归于平静。 庄凯把裤兜里的钥匙掏出插进房门,一时竟对不准锁孔。 他第一次觉得这短短的一分钟是如此的漫长,门终于打开了。 举步走近玄关,一阵灰尘味迎面扑来,明晃晃地告诉他,这房子已经很久没住人。 庄凯紧张的心还没落回胸口又开始苦笑,对啊,言舒宇怎么可能还会住在这里,他了解言舒宇,要是真要走,绝对会干干脆脆绝不拖泥带水。 他是真的一时急糊涂了,平日里寄到他公司的物业管理账单他一张没落地签了,如果言舒宇还在,又怎么会让他帮忙继续签账单。 也许他没糊涂,他只是愿意让自己相信言舒宇还住在和自己以前一起住的房子。 只是这时说什么想什么都没用,这房子的灰尘是最后的证明。 推开门走进卧室,里面什么都没变, 床头的双人枕头还在,鹅黄的素净图案带着股子温馨的味道。庄凯其实更喜欢黑白那种简单的感觉,但言舒宇喜欢把家布置得温馨点,老把些橙黄、鹅黄的色调往家里弄,嘴上还不忙着说服他暖色调的东西能让人活得更舒服。 日子久了,庄凯也便习惯了这些。 继续往卧室里面走,里面的东西都还在,言舒宇喜欢看的书还摆在床头柜上,只是夹住书签的位置没有再变动过。 窗口旁摆着的几个小盆栽已经枯萎,小小的叶子褪去绿意,只剩下枯黄的败色。庄凯伸入食指拨动叶子,叶子一下从枯枝上断落下来。 他收回手,心里莫名的酸涩。 在卧室转了一圈,除了灰尘,一切都没变。衣柜里也还挂着他和言舒宇的衣服,那天他什么都没带就搬走,言舒宇也是拖着刚带回家的行李掉头就走。 打开衣柜,他们的衣服还在紧紧相依。庄凯用大拇指细细地磨蹭言舒宇衣服的衣领,仿佛还能更感觉到他脖子上留下来的温度。 没再走,在床单上坐下来,淡黄素雅的床单上铺着一层密密的尘,庄凯伸手掸去,脑海里浮现他俩在这床单上相拥的时光。 言舒宇一向隐忍,在床上很少出声,除了头两年会辗转发出些许声音,后几年再也没出过声,宁愿咬破嘴唇也要硬撑着。如今想来,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向来了解他,这些事情明明都知道,就是不愿意去深想、点破,言舒宇不是害羞,而是不愿意让他不高兴吧。 这傻瓜。这傻瓜。 庄凯抚着床单低低地笑,笑声一片嘶哑。 庄凯走出卧室,仔细关好卧室的门往客厅走去。客厅也是满满的尘,庄凯随手抹了一下沙发坐了下来。 回忆再次如潮水朝他涌来。 舒宇为晏阳输血的第二天早晨,自己刚从医院回来,就坐在这里惴惴不安。 那时候他心里隐隐害怕,不是害怕晏阳的病情,而是害怕怎样去面对言舒宇的脸。他事后想起言舒宇输血后那张苍白的脸,发现自己竟没有询问过一句,心里隐约堵得慌,可也不明白自己在堵心什么。 所以当言舒宇仍苍白着脸从浴室里梳洗出来,自己不假思索地抱上去,无措地说着对不起。言舒宇推开他反过来朝他笑,那一刻更加不知所措只能继续抱上去,所幸言舒宇没有再次推开他。 依旧是这沙发,他们曾经在这里安静地看新闻,偶尔讨论几句时事,意见相左的时候,言舒宇还会露出少见的稚气朝他张牙舞爪,曾经在这里喝一碗又一碗自制的凉茶,然后安静地接吻。 他仍然坐在沙发上,开始有点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样无措。 沙发的一头对着厨房的方向,庄凯想,会不会这一切就像一场梦。 梦醒了,言舒宇就会从厨房那头走出来,傍晚橙黄的阳光一如既往地从窗外透进来撒满他一身,然后他在阳光笑着跟他说:“你回来了,快点洗手,晚饭马上就行。” 这时已经将近中午,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他没放下窗帘,阳光照得他眼睛刺痛。 他抬手撑着额头掩住眼帘不敢再看阳光,些许湿热穿过指缝流过脸颊。 他终于知道一直以来那种自己都不明白的感觉是什么。 他爱言舒宇。 他爱那张酷似晏阳又不是晏阳的脸。 他以为自己一直深爱着晏阳,更以为和佟沛在的那几个月自己才放下了对晏阳的感觉,其实应该是更早前,更早前晏阳就已经没再停留在他心里。 也许是言舒宇在紫荆下高兴得傻笑的时候,也许他偶尔陪言舒宇逛街时,那张脸无尽欣喜的时候,也许是喝凉茶接吻的时候,也许是,两人搬出同居后,每每他加班迟回家里,言舒宇为他留着一盏灯的时候。 他凡事都想着晏阳,不过是这十几年单恋留下的惯性,以至于,使他忽视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庄凯倒在沙发上,不顾椅背的灰尘沾满身。 他从不知道自己也是个自以为是的人,言舒宇其实不像晏阳,他俩人之间的不同差异到让人忽视他们相似的眉眼。 这些年,他自以为是的透过言舒宇的眉眼去爱晏阳,把那些心慌意乱、无所适从、怦然心动当做是自己是太爱晏阳留下的错觉。 甚至言舒宇离开后,他总会不经意地想起他的身影然后那种心悸和堵得慌,他自己都不明白。 他竟然不知道,原来这就是爱情。 第十三章 从小区出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下午,庄凯茫然的驾着车,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繁华的十字路口前,人潮汹涌,他握着方向盘,眼睛却找不到方向。 他想找言舒宇,可是他才发现,他对言舒宇的家庭、交际竟是一无所知。 所幸还记得他的公司在哪里,方向盘一转按着记忆中的路线驶去。 他找到言舒宇的公司,发现言舒宇一年前已经辞了职。他来这里本是忐忑,这时心下一阵失落,那种感觉像膨胀的气球一下被戳穿。找到言舒宇以前的同事,想再问一下言舒宇的情况,对方都不知晓。 同事还算热心,告诉他言舒宇和叫赵东的同事走得近,也许赵东会知道。 他素来不爱找人寒暄闲聊,除非是生意上的应酬,这一日却腆着脸到处询问言舒宇的去向。要不是他气质好,一身衣着打扮体面,保不齐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怎么了。 终于找到了赵东,询问之下竟也不知道。 心里更加着急,他以前每次一回头,言舒宇都会站在他身后,这时却久觅不见,他开始有点害怕。很多东西原本就不会一直呆在原地等候,呆呆地期待前面的人回头。以前的言舒宇是傻瓜,他会。或许,这时他已经不傻了,所以不会再等。 庄凯向来冷峻的脸容染上忧色,他隐约知道自己要失去些很重要的东西了,而且是永远的失去。 赵东看着这么一个人物垮着张脸,心里也不习惯。他是认识庄凯的,本市商界出了名的人物此时看起来如此沮丧,心下也不忍,忙扒开脑瓜想。 “啊,我想起来了,舒宇可能是一声不吭和他女朋友走了也说不定。”赵东猛地击掌,恍然大悟似的了然道。 “女朋友?”庄凯重复一遍这个陌生的名词,很是疑惑,舒宇怎么会有女朋友,谁不知道,自己还会不知道吗? “嗯,他亲口承认他有个女朋友的,都整整交往六年了。”赵东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语气越发肯定。 庄凯大概猜到赵东口中的女朋友应该是自己,艰难地微笑:“是吗?” 赵东又开始发挥他八卦的本性,痞痞地凑近庄凯小声说:“肯定是的。舒宇那小子把他女朋友宝贝得像个啥的,平时都不让我们知道,要不是我真心真意专程去问,他还不会说。听说都整整六年了,肯定是情比金坚。你不知道啊,舒宇平时偶尔接个电话,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去了,那个叫甜蜜啊。” 原来别人的眼睛凭着小小事情都能看到的事实,自己这么多年却刻意的不去理会,尽情挥霍他对自己的感情,而赵东此时说的话如刀子缓缓钻进他的心里活像最大的讽刺。庄凯已经快笑不出来了:“你和他那么熟,应该还知道点别的吧?” 赵东摸了摸下巴,他喜欢自己摸下巴的动作,感觉自己像个侦探地思考:“别的具体的就真不知道了,不过去年,嗯,去年这个时候前一点吧,他兴冲冲的整天上网翻资料自个乐着,我有一次从他座位走过,不小心瞥见一眼,他小子都在找烛光晚餐、纪念日什么的资料,我逼问之下才告诉我他和女朋友六周年纪念日快到了,想给对方个惊喜。嗯,看不出他还挺爱浪漫的。” 庄凯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时间,心头一阵酸涩,原来如此。他在和佟沛的第一个月的纪念晚餐上有想过这个问题,最后被自己刻意地忽视掉。原来舒宇那天那么精心地准备是为了六周年纪念,而他和他连红酒的杯子都没碰到就跑掉了去看晏阳。 赵东接着说:“那小子啊,做事向来认真负责,我记得有一天,应该就是纪念日的当天吧,他明显的心不在焉,一个人偷着乐了一天,差点弄错了报表,对了,还挨了骂,不过貌似完全影响不了他心情。刚下班就不见了人影,我们出去的时候连他尾巴都摸不着,想来,那晚一定甜蜜极了。”赵东说完还一副极其向往的样子。 庄凯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他在想,那天晚上,舒宇该得多难过和失落,而那么难过和失落的情绪经过了一年传达到他这里,即使已经经过一年时间的冲淡,仍然让自己难过得不可抑止。 脑子乱成了一片,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仍依旧冷静地问:“那你知道他有什么亲人吗?” 赵东搔搔头:“应该是有一个姐姐的,我有听他提起过。好像叫言舒宜,在XX工作室工作。” 庄凯得到了这个信息,也不久留了,礼貌地和赵东道谢就告别走了。 他走的脚步很快,怕慢点会当场失态,心口的地方隐隐作痛,他不得不再走快点走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有了工作地点和名字,找起人来就相对容易得多,顺着这条藤,庄凯顺便摸清了言舒宇家里的状况,包括他家人人际关系、经济条件、身体状况等等。 他不喜欢打没有把握的仗,只是这次他把言舒宇的家庭状况都摸清了,还是忍不住心慌,要是他家人讨厌他,要是他不再喜欢自己,那该怎么办? 庄凯去找言舒宜的时候,心里震得打鼓,比他谈人生的第一笔生意还紧张,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知道,自己的手心都浸满了汗。 他先打电话约了言舒宜在一家餐厅里见面。 言舒宜听说他自称是言舒宇的朋友,并且情真意切非要见上一面,也没多推却就赴约了。 开始一切都好,庄凯绅士起来没有一个女孩会拒绝。 直到他开始介绍自己是言舒宇的男朋友时,一切都变了。 言舒宜冷笑一声,拿起手袋就想走。 庄凯赶紧起来挽留,言舒宜根本就不吃他这套,两个人纠缠了一会。最后顾及在公共场所两人的脸面都不太好看,才重新坐了下来。 “对不起,言小姐,我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请你告诉我舒宇在哪里?” “你不是他男朋友吗,怎么反过来问我?”言舒宜虽然坐了下来,脸色仍旧不好看,言舒宇对于他们的事对她说过五六成,她把事情凑起来一猜也能猜着了七八成,心里对庄凯实在没有好感,语气透着一股冷硬。 “是我错了。我是来找他弥补的。我以后会对他好,绝不伤他丝毫。”庄凯不在意言舒宜的态度,注视着她的双眼道,目光真挚,语气真诚。 可惜言舒宜根本不为所动,拿起面前的红茶喝了一口,冷嘲道:“隔了一年,你这个认错,可真是及时。” 庄凯仍然做低伏状,诚恳地道歉:“是我愚钝,直至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请你给我一次机会,告诉我他在哪里。” 言舒宜放下茶杯,冷哼一声:“好个愚钝。我弟弟爱了你六年,离开了你一年,你居然说——你直至现在才明白。”她提好手袋,站起来整理下衣服然后低头朝庄凯说,“那我就告诉你,他从没回过家,我们都没再见过他。” “什么?”庄凯再也保不住他平静的脸色,他以为言舒宇即使辞职不在公司,也是会回家,如今言舒宜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当下心急如焚赶紧追问,满脸紧张,“他怎么会不回家?” 言舒宜仿佛很欣赏庄凯脸上的表情,心下一阵快意,一字一字慢慢地说:“为什么?因为你这个男朋友,他五年前和家里出了柜,在家里跪了整整一夜,然后至今还没能回家。”说完不管庄凯如何反应,拎着手袋转身就走,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像残酷的钉子钉住庄凯的心脏。 庄凯没有再挽留,他整个人似乎被时间按下了暂停键。言舒宜刚刚说的话,他像是听懂了,又像什么也没听懂,那一个一个字连成一串刺进他心里。 他没回过家。 他出柜了。 他跪了整整一夜。 庄凯驾车回去,双手发软差点握不稳方向盘。 他回到以前和言舒宇在一起的房子。花了大半夜把卧室清洁一遍,把尘清干净,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原来的摆设样子,连床头柜摆着的书都停放在原位。 忙完这些后,倒头大睡了一觉。 醒来后,他又成了原来在商业上春风得意的庄凯,对自己想要做的事全力以赴,决不放弃,无论用什么方法。既然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又想重新和言舒宇在一起,依照以往的惯例,他要的东西势在必得。 所以过了几天,当言舒宜回到家时发现庄凯居然跪在客厅,着实吓了一跳。她知道庄凯肯定还有后招,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执着,肯定还会有别的办法,只是她没想到,庄凯居然会向自己的父母下跪。因为即使不了解,这些天她也侧面了解到庄凯是个骄傲的男人。 母亲板着脸不说话,父亲的脸色有些踌躇为难。 看来肯定是已经知道了情况,庄凯劝说不成功,就干脆双膝点地。 她父母是厚道人,经此一跪以后倒不会对他太为难,言舒宜在心里冷笑,他倒是好计策。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话都不说,由着他默默地跪着。 最后还是言父劝起了他,言父平素温厚,举止风度也儒雅,自然是看不得外人跪在自己家里。庄凯初时还不肯起,直至言父口气松动了点,让他模糊感受到可以得以谅解的希望才站了起来。 往后的日子,庄凯仍旧常常往言家走动,次数多了,言父言母也不像以前那么抗拒,实在是因为庄凯的姿态放得太低,这两个厚道人也不知该如何拒绝。 言舒宜倒是仍旧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庄凯默默蚕食她家人的抵抗。她了解自己的弟弟,既然已经说了放弃的话,庄凯要想他回头就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最终的决定权不是在她家人手中,而是在她弟弟言舒宇手中,就算他最后真的打动了她家人也是徒劳无功。所以就当看戏似的,看着庄凯卖力演出,偶尔赏给戏子几颗白眼。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 某天本来就高血压的言母血压突然飙升,差点晕了过去。送往医院一查,居然还有心脑血管方面的问题,需要及时开刀抢救,但是医院刚好有几例这样的病人正在做手术,手术台不够。 正当言父和言舒宜急得束手无策的时候,庄凯极迅速得知了消息赶了过来,几个电话过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转往附近最近的医院,并且找到了几个外院的高级医师过来抢救。 亏得抢救及时,人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庄凯又一手安排了间高级病房,在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照顾妥当。 这下言舒宜也不好意思再摆脸色,只好低声道了句谢谢。她知道这次真的多得了庄凯,亏得他消息收得及时,并且帮忙到位,的确是有心了。 庄凯没有接受道谢:“我当伯母是我的母亲,这些客气话就不要再说。” 言舒宜不再说话,她看得出庄凯是真心的。 言母住院期间,庄凯就如同二十四孝的儿子一样,天天过来嘘寒问暖,又请了个护工照顾她生活起居,简直无微不至。 日子久了,两老的心态便放开了,庄凯的确是个好孩子,他的诚意他们都看得到,现在还有多少年轻人能做得到这样。他们不清楚庄凯和儿子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但儿子当初是为了这个年轻人出了柜。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由着他们自个折腾去吧。 如此又过了一年多,言舒宇离开的第三年。 庄凯已经可以自由出入言家。他有心对人好,那好起来是真好得没边,这两年对言父言母的问候殷切,没落下半项礼数。时间能让人冷却对另一个人的感觉,也能让一个人的真诚更显感人。 渐渐地,他能和言父下一盘棋,偶尔也能吃到言母的一顿饭。 言舒宇的手艺看来是来自言母,庄凯再次吃到熟悉的饭菜,不由百感交集。 这一晃三年,他却觉得,已是恍如隔世。 第十四章 言舒宇离开G市的时候是秋天。 他辞了职,收拾好几件要紧的行李就一个人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城市。他其实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想四处走走。恰好是秋天,很多地方都适合旅行散心,便干脆都走走。 很多人伤心了难过了就想到国外躲一躲,他倒没有这念头,一是经济条件不允许随意的到国外散心,二是,他觉得祖国的河山美景着实是良多,多走走也算是不辜负这秋光。 于是,在和庄凯分手的第一个半年,言舒宇背着行囊走了好几个城市,见识了各种风情,每到一个地方就停留十几天,感受江南小榭,见识大漠孤烟,在些闲暇的午后,和当地的居民坐一坐,聊一聊风俗民情,心境也随着豁然开朗。 偶尔也会想起庄凯,心底难免还是会疼痛,感到呼吸不受控制的窒息。他曾经也想过和庄凯出来旅行,去爬山看日出,去大海听涛声,每每想着都觉得甜蜜。如今却是一个人的旅程,不禁有些黯然。 旅途的风景很好,秋日的风很凉爽,吹拂在脸上的感觉心神也清明了点。渐渐地想起庄凯的次数越来也少,还是会想起的时候,心情即使难过也没有当初的黯然。言舒宇想,看来出来走走的选择是正确的,没有什么比大自然赋予给我们的礼物更豁达。 他冬天将临近春的时候去了H市的某个小城,平日古雅的小城在冬日里仍旧热闹,没有银装素裹,但自有一番独特的风情。他在那里找了间客栈住了一个月,白日里抱住相机出去随意闲逛,晚上在小茶馆、小酒馆里听曲品茗尝尝小酒,日子越发舒心。 除了偶尔给姐姐挂个电话报告一下近况,言舒宇没有再和别人联系,就这么一个人在各个城市来回,过着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闲适时光。所以某天下午在H市的街上见着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姑娘向他扑来时不禁大吃一惊,姑娘是他大学认识的朋友姓宁,叫宁安,但却是只不折不扣的麻雀。已经几年没见,逢年过节才会打个电话发个信息互相问候下,不想却在这里碰上了面。 宁安穿得圆滚滚,脸也圆嘟嘟的,二十多岁的女人还留着小女生的天真烂漫,她扑向言舒宇伸出双手扒住他的背包:“舒宇哦舒宇哦,你居然在这里出现哦。” 言舒宇抽了一下脸皮,这姑奶奶倒是没变,也没挣开她的手,笑着说:“好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所以说,这是缘分啊。”宁安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茶杯和言舒宇坐在一个茶馆里说话,语气极其深沉,俗称装十三的对他们的相遇一锤定音。 两个人毕竟是多年没见的好朋友,自然有很多事情好聊。宁安自小就名不副实,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再者言舒宇和她也能聊得来,这一聊天就到了傍晚。宁安顺势邀请他到她店里去看看,她是H市本地人,大学毕业后舍不得家乡这个美丽的古城,再加上生性浪漫爱幻想,就在家里这边开了个蛋糕店,把蛋糕店布置得极其温馨梦幻。 言舒宇点点头,和她一起到店里去看看。 宁安的店离小城其实挺远的,今天刚好过来这边想买点东西就恰巧碰上言舒宇。 “那什么,就、就快到了。”宁安偷偷瞄了一眼言舒宇的表情第三次说这话,口气不免有点讪讪。 言舒宇莞尔,很少见这姑娘有这个样子:“没事,我闲着,过去看看也好。” 车速不算慢,这次终于成功到达。 宁安的店很温馨,全暖色系的设计,布置看得出用了很多心思。 言舒宇很喜欢,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店子简直就是他曾经梦想过的店子,不由得看呆了。 “嘿,不错吧。没错,本姑娘就是带着你来炫耀的,羡慕吧?”宁安得意洋洋地在拍拍言舒宇的肩膀。 言舒宇仍盯着天花板的橙黄小吊灯,老实点头:“羡慕。” 他大学的时候和宁安都是是美食社的社员,他喜欢做糕点,喜欢看着一包面粉经由他的手烘焙出精致的形状,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塑造出自己想要的姿态,总有种无法言喻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宁安的糕点也做得很好,所以他们曾经玩笑般的约定要一起开间蛋糕店,一定打遍天下无敌手。还傻呼呼地乐呵着店子的设计和布置,言舒宇喜欢温馨,宁安喜欢浪漫梦幻,两个傻愣愣的人就这样子不停地意淫影子都没有的店子的装修。 后来言舒宇毕业做了应父母要求做了会计,宁安也回了家,这件事就这样淡忘了,只是偶尔工作之余,还是会想想闲适地做着蛋糕的样子。今天突然见到这店子,心情实在有点复杂。 “喂,看愣了?果然瞒着你是对的,这店还没开多久,我就想什么时候给你来个特大惊吓,看你羡慕妒忌恨不,嗯,现在已经看到效果了。” 言舒宇不答她,眼睛围着店子转,就连角落的小挂饰都很合他心意。这间小店让他重新燃起昔日的梦想,他突然生出一种急切的渴望,渴望过自己曾经很想过的生活。 “阿宁,这间店子我还能入伙吗?”嘴巴不受控制,丢出了这句话。 “当然可以。不过,你不是有工作了吗?”宁安对于入伙是没意见的,毕竟他们曾经就想过要一起开店,但觉得奇怪。 “辞了。”言舒宇的语调瞬间淡了下来。 宁安也不再问,她虽然话痨,但也知道要尊重朋友的隐私:“那就入伙吧,这店我刚开没多久,本来想着等你羡慕过后就问下你意见的,虽然你离得远,但毕竟这是我们曾经的心愿。这下巧遇,什么功夫都省了,果然是缘分啊。”说着说着,这姑娘再次装深沉。 言舒宇笑笑,生生压着心里的感动澎湃:“谢谢你,阿宁。” 于是,在各个城市漂泊大半年的言舒宇开始在H市安定下来,这里的民风淳朴,人也热情,风景更是不用说。他拿出自己储蓄的一部分和宁安一起经营蛋糕店,重新学习已经有点生疏的糕点手艺。 他人聪明,做事又刻苦勤奋,很快一切就上了轨道。 第十五章 初春的时候,附近的学校陆续开学。 蛋糕店的事情开始多了起来,他们的糕点做得好,两个老板的态度气质也是极佳,很多学生都喜欢到他们店里带一份点心。言舒宇和宁安越发忙碌起来,他们店里就两个人,有时忙着连吃饭的时间都错过。 言舒宇已经不怎么会再想起庄凯,他做着自己的喜欢的事,生活充实起来,连带的那些难过在忙碌的时间里也显得微弱。 转眼又到了夏,店子里的生意比起之前更忙碌,他们两人忙不过来决定找个兼职的员工。招工的告示贴出去才半天,林景书便找上了门。两人对眼前这个俊朗的大男生都有点印象,二十出头的年纪,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常来店里买糕点,次数多了便都觉得有点熟悉。 林景书腼腆地笑笑,开始自我介绍。 俊朗的男生,温柔的笑容,以及还有着不错的打工经验。宁安被他的笑容迷得两眼小红心,当场拍板:“就要你了。”一副豪爽的大老板派头。 林景书礼貌地道谢,眼神轻轻地瞟向一旁微笑的言舒宇。 店子多了一个人,时间空暇了不少,林景书的课不算多,来店里帮忙的时间便多了起来。他人很勤奋,有时候周六日,店子的生意淡下来,宁安让他不要过来,他也不听还是来了。 次数多了,宁安便调笑他:“看来我得颁发个十佳员工奖给你。” 林景书的脸有点红,不过还是认真地说:“这里有我很重要的事。”说着,眼睛又往柜台边言舒宇的身影打转。 宁安看在眼里,心下了然,不过也没说什么,言舒宇是她的好朋友,她尊重言舒宇的选择,何况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 言舒宇其实并不是没有感觉。林景书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明显,俊朗的大男生炙热的眼光常围着他打转,偶尔视线相遇,林景书又忙不迭的偏开头,一张脸涨得通红。平时有事没事都喜欢在他身旁穿梭,帮他打下手极其卖力。 偶尔还会从家里带些自己做的特色菜过来给他尝尝,看着林景书微红着一张脸捧着食盒巴巴地等着他评价,言舒宇是有点感动,这辈子除了父母就没有谁这么特地的为他做菜,他和庄凯在一起家事都是他打点的多,庄凯下厨的次数寥寥无几。 但是感动归感动,言舒宇对他倒是没有别的想法,林景书于他就像是弟弟般的存在,仅此而已。言舒宇不是天生就弯的,中学时代也有过暗恋的女生,既然和庄凯分了,他不想再找个男人过日子,父母希望他能正常地娶妻生子,他不听话了那么多年,就不想再让父母忧心。况且,他不得不承认,庄凯对他的影响还存在,即使微弱。 日子就这么的过了,言舒宇没有点破林景书的心思,尽量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他想,年轻人总不会太长性,时间久了,热情就会冷却。 不想林景书却是个例外,他没有丝毫因为言舒宇的态度而改变,反而越来越殷勤。对着别人热情爽朗,对着言舒宇老是红着一张脸腼腆的叫着:“言哥,言哥。”越发事事贴心。 就这么的又过了一年,林景书还在,依旧围着言舒宇打转且手头的工作没落下丝毫,有时得空了还会额外去帮言舒宇打下手。 言舒宇的心情有点复杂,这两年过了去,庄凯在他心里的影子已经淡却得差不多,偶尔不经意的想起,除了些许怅然,已经没有别的情绪。 人心是肉做的,林景书对他的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宁安私下也暗示过他,这青年看着真不错,她不太介意性别,人活着不就想找个贴心的人过日子,知冷知热,能揽在一起取暖。 离开G市的第二年的年末,和庄凯分手两年半,H市过年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G市过年向来有吃年糕的习俗,H市也有年糕,不过都是甜年糕居多。言舒宇喜欢吃咸年糕,某天就不经意的感叹了句,还是家里的咸年糕好吃啊,感叹完了也没放在心上。 除夕的那天,宁安先回了家,本来也邀请言舒宇一起过去过年,言舒宇摇摇头拒绝了,这时正想关好店门回自己的出租房歇下,林景书提着个盒子过来找他。 “言哥,我做的咸年糕,你看看好不好吃?”林景书依旧笑得羞涩,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闪着光芒。 言舒宇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个模样看着比较拙劣的年糕,切了一小点尝了尝,味道却是不错,是在家时常吃的滋味。他突然有点想哭,他只是随口说说,自己都没想过要动手做,林景书却给了他久违了两年的家的味道。 他抬起头朝林景书微笑,是他这两年对着林景书最温柔的微笑:“很好吃,谢谢你,景书。” 林景书的脸一下子由羞涩变成了受宠若惊,说话都有些结巴:“好、好吃就、就好。” 言舒宇留下林景书在店子里面过他们第一次除夕,两个人围着小小的桌子分食年糕,青年一脸难掩的欣喜,又拘束不安,拿筷子的手有时还会紧张到夹不住年糕。言舒宇看在眼里,心里好笑又感动。 他想,他终究是伤了父母的心,在这上面终究还是彻底地忤逆了父母的意思。 他俩算是正式在一起了,日子过得很舒心。 林景书对着言舒宇虽然还是会经常闹出个大红脸,逐渐地也会展现出他本来的热情、爽朗,年轻人快活的情绪感染到言舒宇身上,连带着觉得空气也甜蜜。 他不再叫言舒宇“言哥”,反而学着宁安的口吻撒娇般叫着:“舒宇哦。” 言舒宇有点哭笑不得,这么挺拔俊朗的大男生挂在他身上软软地撒娇,实在考验他的神经,不过也没拒绝由着他去了,他爱一个人,往往都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而且林景书的坦率、活力,就连撒娇耍宝都让他感觉到新的生命力,心态也变得年轻起来。 春节过后没多久,大部分学校又开始陆续开学。 林景书已经到了大四,开始准备实习。他是在H大学念的土木工程,H大学是国家重点,土木工程在H大是数一数二的专业,加之成绩优异,想在H市找个好工作其实不难。不过他心里想着言舒宇,就和言舒宇商量着以后在哪发展比较好。 言舒宇考虑了两天,问他愿不愿意到G市发展,G市是个相当繁华的城市,能在那里驻根也不错,再者,言舒宇想回家了,他不仅想念那个熟悉的城市,更想念自己的家人。 他已经好多年没回过家,这些年在外走了好久,心里宁静下来,越发觉得自己不孝。当然,没有了庄凯,他也没想过要在林景书这件事上让步,所以即使明知还是会让父母失望,还是想回去看看。 他想回去看看,即使下跪也好。 林景书自然满口答应,那是言舒宇的家乡,而且的确适合他发展。 言舒宇也不瞒他,他对感情向来负责,把之前和庄凯的事大概说了一下,然后告知自己家里的情况。 林景书沉默了很久,然后一把紧紧地抱住言舒宇。 他心里难受,很早就知道言舒宇心里有事,但没想到真正知道了会这么难过,他不介意庄凯的曾经存在,言舒宇要是心里还有人肯定不会接受自己,怀抱暖暖的触感告诉自己,怀中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的了,他难受的是言舒宇这些年一个人担负的沉重。 林景书抱着言舒宇,把脸埋到他的脖子旁,闷声说:“这次我陪你跪。” 第十六章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言舒宇就把回G市的事尽快排上日程。 他打电话给言舒宜:“姐,我准备回G市。” 言舒宜当然高兴,立马说好,但随即就犹豫了下来,口气变得吞吐,这两三年她一直有和弟弟联系,但都是聊些基本的家常。她私心是不想告诉她弟弟庄凯的事,毕竟当初她弟弟的伤有多痛,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不想弟弟再和庄凯纠缠,就干脆只字不提。这下人回来了,不说又不行,心下一阵踌躇。 言舒宇自然也听出他姐的声音不太妥,当下追问,言舒宜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这两三年的事和她弟弟复述。她语气平稳地讲述,没有带入私人感情,这是她弟弟和庄凯的事,就让她弟弟去判断。 言舒宇安静地听着,左胸的位置和平时一样起伏,没有多余的情绪。一边听着一边想,原来自己真的已经真正地放下,那些事情再也骚乱不了他的心。 言舒宜说完,还是有些不确定自己弟弟什么态度,犹豫着再问:“你没事吧?” 言舒宇轻笑,语气淡然:“没事,我都要回家了,这些和我无关。” 两姐弟又继续聊了起来,言舒宇告诉她林景书的存在,并说准备一起回G市,态度坚决。言舒宜即使不乐意听到这消息也没再说什么,这是她弟弟第一次向她介绍自己的男朋友,而且他累了那么多年,有个人在身边知冷知热,即使是男的,也算了吧。只好苦中作乐地说,多亏了庄凯,爸妈对两个男人在一起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抗拒,这次和林景书回家可能还可以直接吃上一顿饭。 过了些日子,把店里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和宁安告别,在姑娘不舍的眼神中言舒宇和林景书踏上了回G市的路途。 回到了G市,言舒宇还是不敢直接回家,找了间酒店和林景书先安顿下。他离家越近心里就越慌,这么多年没回,家怎么样了,他父母怎么样了,满脑子乱哄哄的,近乡情怯。 林景书心疼地拍拍他:“别怕,我都陪着你。” 过了两天,言舒宇情绪平复了,才带着林景书回家。 他不敢直接拿钥匙开门,颤着手按门铃。 言母开的门,即使已经由女儿口中知道儿子会回来,这时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掉,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舍得七年不回家。即使多大的火气隔了七年也熄灭了,只剩下对孩子的心疼。 言舒宇急得手足无措,最后还是言舒宜过来让大家在客厅坐下。 言母还在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言父眼睛也红了一圈,反复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言舒宇忍不住哽咽,他才知道,他这么多年的不归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来得不孝。 言父言母对于林景书的一起到来也没说什么,情绪稳定下来后像对待普通客人一样。 一家人和林景书正正经经地吃了顿饭。 饭后,言父言母也没提庄凯,庄凯在他们心目中终究只是外人,言舒宇是他们儿子,他们已经不在意儿子和谁在一起,只要儿子觉得幸福就好。 言舒宇刚出柜的时候,他们确实又生气又心痛,恨不得拿根棍子把儿子矫正了。但是儿子自跪了一夜就再没回家后,两老心里也不舍起来,口气渐渐松动,只要儿子愿意分手走回正路就不再追究。 后来过了五年,儿子还是没回家,难免心疼了起来。这时自称是儿子男朋友的庄凯却找上了门,心里还是不自在,但庄凯姿态放得太低礼数又半项没落,看着也是个好孩子。虽然不知道和儿子闹了什么矛盾,但儿子当初是为了他才出柜,心里想着也就罢了吧,让小辈们自己折腾去,只要能过得好好的。 现在看来,儿子和林景书才是一对,也没再说什么,都过得好好的,就不要再追根究底。 言舒宇在G市开了间蛋糕店,装修设计还是走温馨路线,雇了两个女生,一切都按预想般安顿下来。林景书凭着他优秀的履历很快地也在一家房地产开发企业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只是个技术员,但看着前途甚是不错。他俩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一起搬了进去,正式开始在G市的生活。 言舒宇经过在H市开店的磨练,手艺好了很多,再加之他人长得俊秀,气质好,态度温和,新开的店子很快获得附近人们的喜欢。 林景书下班得空时也会过来帮忙看店,两个人即使没做些什么就一起看着店子也觉得安稳甜蜜。言舒宇有时也会文艺一把在心里感叹,这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了么,他心心念念的日子就这么的过上了,连自己都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这天傍晚,街灯陆续亮起。 庄凯把车停在蛋糕店对面的街道旁。他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看着言舒宇和林景书两个人窝在店里吃晚饭。 因为是傍晚,店里的人不多,两个女员工也下了班。林景书带饭过来,和言舒宇在柜台边吃了起来。蛋糕店的装修用半透明的落地窗,庄凯离得远也看得清楚,连带着感觉到店里的那股子甜蜜。 庄凯很早就知道言舒宇回到G市,当初连言母出事他都能及时赶到,这次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还没来及高兴,就发现言舒宇身边已经多了个林景书。一口气憋在胸口,闷闷得叫心里发痛。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言舒宇,踌躇了许久,这才正式来找。 他等了很久,看着言舒宇和林景书吃饭、饭后挨在一起聊了会天,林景书才依依不舍的出了店门。庄凯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第一次知道妒忌的滋味如此侵蚀人心,比起那时第一次见到方怡的感觉,林景书带给他的滋味像被针尖蜇了一般,他看着那两个人谈谈笑笑,尖针就一下一下地刺在他心头。 林景书走后,他才下车快步走过马路。临近店门的时候又生生停住脚步,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犹豫的人,到了这一刻竟不敢直接推门进去。 庄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伸手推开门。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言舒宇埋头在柜台清点当天的钱,听到门响动,先礼貌地询问。 分手三年,庄凯第一次听到言舒宇的声音,他盯着柜台边的言舒宇,心潮澎湃,喉咙发紧,低低地开口:“舒宇。” 言舒宇闻言浑身一震,他是放下了庄凯,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再见,如果可以,他想永远都不再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他也不愿和过去再纠缠。 不过毕竟是放下了,言舒宇很快调整好情绪,抬首微笑着礼貌开口:“请问需要点什么吗?” 庄凯上前一步,双眼紧紧盯着他涩声道:“舒宇。” 言舒宇不看他的眼睛,重新埋首数着手中的钱:“客人喜欢什么请随便选取。” 庄凯再向前踏进一步:“舒宇,和我说说话,行吗?”声音已经带了些许乞求。 言舒宇叹了一口气,这不像是他认识的庄凯,他从家人口中了解到庄凯的事,他感激庄凯对他家人的帮忙,但这不代表他就要接受他,况且,他已经有了林景书。不过就说说话,不理睬又似乎太不近人情。 言舒宇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道:“你想说什么?” “对不起,舒宇。对不起。”庄凯哽住喉头,他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化作这一句,他望着言舒宇波澜不惊的脸色,嘴巴一阵发苦。 言舒宇别开眼,望着架子上刚做好的蛋糕,淡淡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庄凯刚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更加难受,言舒宇这态度明显地在表示,他已经不在意。 庄凯心头一紧,又道:“佟沛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爱他,当时是我糊涂了,一时懵懂铸成大错。舒宇,对不起。” 猛地听到佟沛的名字,言舒宇还是有感觉,虽然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但有些伤疤非要揭开好了的表皮再露出血淋淋的伤口,还是会感觉到异样。 言舒宇在心里暗嘲,一句糊涂就能把事情抹过去了么。 庄凯见他不说话,心里更加难受:“舒宇,我们的家还在,阳台和窗户的盆栽我换了新的品种。你喜欢的布艺饰品也买了一批,你回来重新布置,好不好?” 言舒宇静静地听着,许久才开口:“盆栽换了,人也换了吧。庄凯你那么聪明你不会不知道,我身边已经有了景书。即使没有景书,我们也回不去了。” 庄凯大恸,他看着言舒宇平静的脸色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们真的回不去了,但仍是不死心地再问一句:“舒宇,回家好不好?” 言舒宇淡淡道:“那不再是我的家,三年前就不是了。而且,我有了新家。” 庄凯不应声,他知道他心里缠绕很久的担心实现了,又或许,其实早就知道应现,只是自己非要亲自来确认,想寻个侥幸。那个傻傻在原地等着他回头爱着他的舒宇已经不再,他的傻瓜不傻了,爱上了别人。 言舒宇正视庄凯的眼睛,慢慢地说:“庄凯,我接受你的道歉,再见吧。” 再也不见。 这次轮到庄凯偏过头,他不敢直视那双不再有着自己身影的眼睛,喉咙发紧:“再见。” 再一次见。 回到家,庄凯躺在床上,心绪一阵翻滚。 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浅浅地散开。 庄凯想起,言舒宇以前也这样,开着床头灯翻几页书,看完了就调暗灯光,做爱,或者相拥着入睡。 眼睛不经意瞥见床头柜上按原位摆好的书,那是言舒宇以前的睡前读物,这三年他都不舍得乱动,每次清洁房间的时候都轻轻地移开再清洁柜子,然后轻轻地摆回原位。他不敢乱动,怕舒宇回来了不知道自己上次看到了哪本,看到了哪里。 这晚他心头发涩,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书,心里自嘲,人不回来了,看着这书也算睹物思人。 那本书一直有用漂亮的包书纸包着,这是一翻开才发现里面都是些外国的诗歌精选。庄凯又苦笑,住在一起那么久,他连言舒宇喜欢诗歌都不知道。 随手轻轻翻着,庄凯不是文学青年,看着那些诗歌也觉得很有意思,怪不得言舒宇喜欢。不经意发现书的后面插了枚书签,还在左边的页码做了记号。 庄凯拿起书签,眯着眼睛在灯光下端详了一下,发现没什么特别的就想放回原位,刚插回书里,发现书签的左右两边原来是普希金的两首诗。 一首是: 《你和您》 她一句失言:以亲热的“你” 代替了虚假客气的“您” 使美妙的幻想立刻浮现 再也捺不住这钟情的心 我站在她面前,郁郁地 怎么也不能把目光移开 我对她说:“您多么可爱!” 心里却想:“我多么爱你! ——1828年 另一首是: 《我爱过你》 我爱过你,也许,爱情还没有 完全在我心底熄灭 但愿,她不再扰乱你的心 我一点也不想使你感到悲伤 我默默地,无望地爱着你 羞怯,嫉妒而黯然神伤 我曾经那样真诚、温柔得爱过你 但愿别人爱你,和我一样 ——1829年 庄凯合上书,眼眶发红,心头大恸。 三年前触手可及的东西,现在遥不可及。曾经拥有过的东西,终究还是失去了。 第十七章 过了些天,言舒宇收到了庄凯的电话。 言舒宇拿起手机没接,有点讶异地看多两眼手机屏幕,他没想到庄凯还会打电话给他。庄凯是个骄傲的人,而且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做出死缠烂打的事,自己已经明确地拒绝过了,应该就不会再来找他。 再者,自己真的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瓜葛。 不过,犹豫了两下,最终还是接了电话:“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话筒那边停顿了一下才传来庄凯的声音,似乎还带了丝苦笑:“舒宇,你非要和我这么生分吗?” 言舒宇暗嘲地扯了扯嘴角:“请问我们还有什么不生分的关系么?” 庄凯又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转而问道:“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一面?” 言舒宇微笑,口气礼貌又客套:“对不起,最近都没空,而且我不认为我们有见面的必要。” “舒宇,别这样。是我对不起你,现在都过去了,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做回朋友吗?”庄凯有点无奈又带着渴望的声音再次缓缓传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隔着话筒更显得诚恳。 “我不觉得有这种必要。” “就像普通朋友那样都不行吗?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庄凯的声音放低,浑厚的嗓音蕴含着些微不可察的恳求。 如果说刚接到电话只是讶异的话,言舒宇现在是震惊了,这真的不像庄凯,印象中的庄凯是不会这么要求和前情人做朋友的人,而且姿态还放得这么低。 庄凯又在说话:“舒宇,我们出来聊聊,就朋友那样聊聊,好不好?”口气放软,隐约中全然没有了以前的稳重和淡漠,只剩下真挚的请求。 言舒宇握着话筒的手不禁紧了紧,这样子的庄凯很陌生,会恳求着只做朋友,是他发梦都不会想到的事。 他下意识就想拒绝,却不禁想起前些天在家听到的话。 前些日子回家小住了两天,他爸妈没有在他面前提起庄凯,却在晚上出来倒水的时候碰巧听到他妈妈和他爸爸聊天说到的话。 他妈妈说近来腰骨有点不适,上次庄凯过来他们家时不知怎的就注意到了,过后立刻送了盒中药药膏过来,用了效果还真的挺不错,都快好了。那天他听完后也没说什么,悄悄地走开了没让父母发现。 只是现在回头想想,庄凯对他们家的照顾是真的,他妈妈手术时多亏庄凯的帮忙也是真的,太绝情了于情于理总说不过去。 言舒宇口气也不由得的松了一点:“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面说?” 庄凯在言舒宇的口气还愿意松动,就还有转话筒的另一侧微笑起来,只要机,他语气更加诚恳:“我只是觉得当面聊的话会更好。当然,如果你愿意和我在电话里说清楚的话,我也很高兴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庄凯,有什么事就说吧。” 一通电话下来,他脑子乱哄哄的,耳边缠绕着庄凯最后说的话。 “舒宇,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这三年我总想着如果见了你就要好好补偿。如果你还愿意回以前的家,我自然是欢迎。现下你身边有了林景书,我也不勉强。我只是想尽一个朋友的本分,想让你过得好一点。我们也算在一起过,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我绝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请给我这个做朋友的机会。” 他没遇过这样的庄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一番思量过后,言舒宇轻吐了口气,罢了吧,如果是单纯的朋友就做着吧,他放下了,庄凯看着也放下了,要不以庄凯的性格断不会如此。这些年庄凯对他家的照顾不是自己想忽视就能忽视掉的,或许真的只是庄凯的弥补。再者,如果没有庄凯,自己现在还能不能再见着妈妈也是个问题。算了吧,分手了也不至于恩断义绝。 他点点头算是妥协了,对着话筒低声说:“好吧。” 庄凯又问:“那,我偶尔过去看一下你也行吗,就普通朋友的探访。”语气中依稀夹杂着小心翼翼和被拒绝的惶恐。 言舒宇在心里微叹:“嗯。” 庄凯挂了电话,真正自心底愉悦起来。 从言舒宇的店里回去的那天晚上,他想了很多,他从来都没有像那刻清楚地认识到,他和言舒宇真的回不去了。言舒宇那些礼貌而客套的话语和微笑在脑海一遍遍地重现,像对待普通的客人,又像是重新面对自己生命中的过客。因为是过客,所以已经不在意。 他难过,心仿佛撕裂了一个口子不听指挥地疼痛,但是难过完了也无可奈何。眼前似乎没有了出路,他彻彻底底失去了最大的王牌,言舒宇对他的爱。 庄凯深吸一口气,忽视心里浓浓的刺痛感,重新计划自己的下一步行动。他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好不容易才再次见面,绝不会轻易放弃。 他曾经和言舒宇在一起六年,对言舒宇的性格再了解不过。言舒宇既然已经放下了,死缠烂打肯定再也打动不了他的心,反而会弄巧成拙新增厌恶。 只能慢慢地一步步的重新找回言舒宇昔日的爱情。 对待这个昔日的爱人,唯一,只能是迂回。 庄凯天生擅于算计,这时似乎连爱情也带上计算的味道。 他开始慢慢地融入言舒宇的生活,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他很擅于把握自己在言舒宇生活里出现的尺度。他打电话和偶尔到言舒宇店里的次数不会太少多了生疏,也不会太多引起言舒宇的反感。 他还是会去言家,却不会和言舒宇或者林景书一同出现过,他仍旧默默关心言父言母,却没有超出一个朋友的范围。他看着就像真的只是在关心自己的一个朋友,恰如其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慢慢地言舒宇对他的出现也不再反感,因为庄凯有心做一个与你关系不错的朋友,就绝不会给你不舒服的感觉。 他到言舒宇的店里,经常都是在下午下班的时候,就像是下班了刚好路过就进来看看你,极其自然。 偶尔也会带点小礼物给言舒宇,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东西,不怎么值钱,却能用到实处,也让人拒绝不了。 聊天的时候,庄凯也不会去窥听言舒宇的私事,总是在些家常上打转,给予一些朋友的关怀和建议,偶尔也会聊些当下大热的时事,不想却是意外的合拍,他们的某些观点极为相似。庄凯尝试地再聊一些话题,言舒宇竟然都很喜欢,他们在某些方面竟然是出奇的聊得来。 庄凯微微心喜,过后又酸楚了起来,在这之前他竟然都不知道都不知道。 逐渐地,言舒宇也放下了心防,他开始当庄凯是真正的朋友。 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使他从来就学不会真正地去憎恶一个人,当初和庄凯分手了也只是放下不想再见,没有争吵和歇斯底里。他不是圣人,对过往的那些事曾经也很生气。 但他也不是斤斤计较小气的人,他算是放下了,而现下的庄凯是真的值得结交的朋友。他的性格致使他不会去拒绝一个真心实意和自己做朋友的人,即使是曾经的恋人。 言舒宇偶尔回想这些年经历过的种种事,也会在心里自嘲地笑笑,买卖不成仁义在,又或是一笑泯恩仇,也许也能形容他与庄凯的曾经和现在。 第十八章 庄凯到言舒宇店里的时候偶尔也会碰上林景书。 两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林景书在应对外人的时候向来不失礼,庄凯自然不在话下。 林景书是知道庄凯和言舒宇的过去的,包括庄凯要求和言舒宇就做个普通朋友的事。他初时是有提过异议,但是他也知道言舒宇会答应的理由,毕竟庄凯对言家的情分在那里。况且他相信言舒宇,所以也就罢了。 这天傍晚,庄凯驾车回家的时候又过来言舒宇的店里。 还没走进门就闻到了熟悉药材炖鸡汤的香气,浓浓的鸡汤香味在蛋糕店甜腻空气里不显突兀,反而另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他一怔,停住脚步,久违了三年熟悉的味道在鼻尖萦绕,心头涌上数种情绪,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时听到了林景书的声音,青年特有的爽朗和活力传出来:“今天的汤炖得还是这么好,味道好好闻,舒宇你手艺都快赶上厨师了,要是哪天我们失业,我们就一起去卖炖品,应该可以活下去的,不怕饿死。” 言舒宇的声音带着点好笑和无奈:“你就不能想些好的吗?我失业了也不会带你去卖炖品,你看看你又瘦了,天天炖汤给你喝着也不见好,别人看着你都不想买我们的汤了。” “这不是工地忙,忙着忙着就忘了吃……哎,舒宇你别打我,好好,听你的,下次保证好好吃饭。”林景书似乎边闪躲边带着笑意道。 “赶紧喝,今晚不回家吃饭了,X桥有人放花灯,我们去凑个热闹。嗯,先说好,你去不去?” “当然去,舒宇去哪我就去哪,夫唱夫随,跟随到底。来,你也喝。” “别动手动脚,我自己会喝,你自己喝自己的就好。”言舒宇还在说话,声音似是有些无奈却隐隐带着幸福的滋味。 庄凯站在门口,他从门口看过去,言舒宇和林景书正在柜台旁喝汤,店里没有客人,两人显得很亲密。保温桶放在一旁,应该是言舒宇从家里熬好了再带出来。那两人人就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有一种让别人融不进他们两人空间的甜蜜氛围。 庄凯握紧拳头,近来还没修剪的指甲陷入掌心,他没感觉到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店里的两人身上。青年脸上的笑容太甜蜜耀眼,言舒宇的眼神太温柔。他就那么地看着,看着那曾经望向自己的眼神投注到他人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转身就走,不过还是没挪开脚步,都到了门口,再走就说不过去。 “舒宇。”庄凯跨进门朝言舒宇微笑,又和林景书打了声招呼,一举一动都得体大方。 言舒宇看起来像是有点意外,放下碗赶紧招呼他坐下:“庄凯,你怎么过来了?” 庄凯淡淡地笑着,随口就拈来一个借口说:“也没什么事,明天秘书的女儿生日,碰巧知道,就想过来你店里看看。” 言舒宇忙站起来想找一下蛋糕样本的图册,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和林景书喝汤,忙尴尬地朝庄凯笑笑:“不好意思,今天就熬了一点,不知道你会过来,都吃得差不多了。” 庄凯微笑,他除了微笑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么样的表情,疼痛在胸膛里汹涌着要出来,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可以礼貌地体谅:“没关系,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这时林景书凑了过来,拿纸巾轻轻擦掉言舒宇不注意留在嘴角边的汤渍:“舒宇你又忘了擦,你看看,像个小孩一样,如果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得多丢人。”嘴上这么说,拿着纸巾的手越发轻柔,边帮言舒宇擦,边和庄凯抱歉地示意。 言舒宇一时有点窘,翻蛋糕图册的手停了下来,朝庄凯尴尬地笑笑,伸手按住嘴边的纸巾,转头朝林景书说:“我自己来就行。”语气依旧有点窘,话里的温柔却不容忽视。 林景书也不坚持,浅浅地望着言舒宇笑,像看着自家不懂事调皮的小孩,然后松开手走到一旁。 庄凯没说话,喉咙咽动几下,最终发现自己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从他这天来到门口开始,整个人似乎就失去了往日的说话处事技巧,他看着那两个人的互动,生生说不出任何附和的话语。不过脸色平静始终不见波动,礼貌地笑笑继续和言舒宇讨论小孩子喜欢哪一款的蛋糕。 只是眼睛瞥过言舒宇拿着纸巾的手时,从来没这样地觉得纸巾的雪白原来如此刺目,几欲晃花他的眼睛。 很快就弄好了蛋糕的事,庄凯有条不紊地闲聊两句再告别。 他上了车,才一踩油门匆匆开离这里。 他没有立刻回家,曾经两人的家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回去了面对那一室冷漠的空气,也会觉得呼吸窒息,特别是在这晚之后。那个熬汤给他的人不在了,那个让空气变得温暖的人也不在了。 他把车停在一座x桥旁的停车场,走到桥边。天色渐渐黑了,桥边的灯陆续亮起。河边有很多情侣在来来往往,在河里放着花灯。他静静地看着,一盏盏的花灯在眼前漂浮。 曾经,言舒宇也叫过他晚上一起来着散步,这桥的风景不错,晚上即使没放花灯也有很多人过来散步。他没回应,言舒宇提了两次便不再提起。 那些被他抛在脑后不理会的东西,现在想来竟是难得的可遇不可求。 他倚在桥旁,看着桥下的流水波动,想着那些没有实现的曾经。 仰头看着桥旁的灯,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那股熟悉的食物香味。言舒宇和青年相处的情形在脑海浮现,那些一举一动仿佛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情绪。他知道言舒宇和林景书在一起,但是亲眼目睹的感觉却让自己如此难受。他们的笑容多浮现一次,心里的石头就更重些,压得他快喘不过气,却仍然自虐般的不停回想。 曾经言舒宇也是这样为他熬一碗一碗的汤,香气浓郁。 曾经言舒宇也会叫他一起看花灯。 然而,心里越难过,他脑子就越清醒,曾经仅仅是曾经。 第十九章 G市近期会有个蛋糕师比赛。 言舒宇本来不想参加的,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倒不介意是否有那些虚名和头衔,但是经林景书提醒,他可以通过比赛去见识其他蛋糕师的水平,还可以从中了解自己的程度,言舒宇就心动了。 报了名就开始准备比赛,言舒宇毕竟是半路出家,对自己还是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这下为了比赛算是下了苦工,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林景书在一旁看着,开始怀疑自己的建议是否正确。 日子就这样的一天一天地过着,这日总算是练出了点小成就,看着精致诱人的小蛋糕,言舒宇抹了一把脸,一口答应了林景书晚上外出吃饭的提议。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看着林景书红着一张脸,满眼兴奋又带着点羞涩的样子不免有点奇怪,他已经很久没看过林景书这个样子了,他们在一起越久,林景书的动作就越自然,很少会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腼腆脸红。 这时看着这样的林景书,言舒宇暗暗在心里讶异,不过也没放心里去,这人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花样。 林景书预先定好了包厢,本市出了名的酒店,包厢自然也别具一格,布置倒是出其意料的温馨。言舒宇很喜欢,多看了两眼挂在墙边的广绣。林景书拉他到一旁,像照顾小孩一样拉开椅子安置他坐下,末了还拍拍言舒宇的头。 言舒宇由他自由摆弄,到了这时忍不住好笑地按住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林景书比他小,近来却越来越喜欢把他当小孩照顾,笑着开口说:“这是你的惊喜?我的确很惊喜,墙上的广绣有晨曦的味道,我很喜欢。” 林景书眼睛弯了起来,俯下身轻轻在他嘴角蹭一下:“希望菜也能让你惊喜。” 一顿饭吃得极其愉快,菜很好,言舒宇吃惯了家常菜,此时尝点别的也觉得新鲜。林景书在他一旁不停的帮忙布菜,都快顾不上自己的肚子,言舒宇不愿意,他还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言舒宇便由着他去了,只是自己吃的时候也帮林景书夹一下菜,每每这时林景书总笑得眉眼弯弯,俊朗的脸添上些许欣喜腼腆,也像了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言舒宇觉得好笑,林景书总有办法让自己觉得好笑,但心底的甜意还是缓缓地融化开。 饭后,服务生送来了果盘。林景书先一步在门口接了,亲手递到言舒宇的面前。 言舒宇看着果盘,和普通的果盘没什么区别,但林景书的表情却很急切,眉梢眼角都挂着紧张的意味。 言舒宇伸手拿了果盘最上面雕花的奇异果,刚想和林景书感叹一下这酒店不仅菜好,连水果的雕琢都相当精巧,眼睛就瞥到果盘中间的戒指。那是一款男式铂金戒指,简单的指环绘着 素净的花纹,静静地躺在果盘盘底。 言舒宇放下奇异果,伸手缓缓掏起戒指,眼眶突然有点发热。他也曾是个爱浪漫的人,幻想有一天自己的爱人能给自己一个一生的承诺。他曾经对着电视上的广告感叹,要是人能被戒指套住一生也是一种幸福。过去的某几年也曾盼过庄凯有一天能和自己一起被这小小的指环套牢,可惜他看到的永远是庄凯追逐别人的背影。 可是,今天,眼前这个青年却给了自己一直想要的承诺。 言舒宇眨眨眼,把热意散去,勾起嘴角:“这是你真正的惊喜?” 林景书点点头,脸颊开始微红,眼睛往下垂,不太敢直视言舒宇的眼睛,此刻他又成了那个初见着言舒宇的羞涩青年,低声道:“我知道是有点俗套,可是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法。” 言舒宇把左胸快溢满的热意压下去,当着林景书的面把戒指往无名指上套,忽视青年瞬间发光的眼,轻声说:“你的呢?” 林景书又开始结巴:“在、在裤兜里。”伸手往兜里摸索,然后掏出来。 “给我。” “哦。”林景书愣愣的听着言舒宇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言舒宇接过另一枚戒指,握过林景书的手,把戒指套进他左手的无名指。 林景书整个人征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言舒宇的眼睛,脸红得滴血,眼睛的光芒却一闪一闪。 言舒宇浅笑,笑出满满的幸福,伸手揽过青年的脖子,在他耳边缓缓地说:“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这份爱情。 青年的耳朵都开始发红了,反手抱住言舒宇,戴着戒指的左手搭在言舒宇肩头,明晃晃一如未知的明天。 两人相拥许久后才分开,林景书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戴着戒指的手和言舒宇戴着戒指的手相握,十指紧扣。 言舒宇用力紧紧回握,两人都不说话,却都觉得这气氛十足的甜蜜。 又过了许久,林景书松开手改用食指摩挲言舒宇手上的指环,才期期艾艾地开口:“舒宇,我们算是真正的一对了吧。” 言舒宇望着他发红略带犹豫的脸,点点头。 “那,那你能不能让庄凯别老过来咱们店里了?”林景书一口气说完后就盯着言舒宇的眼睛看,目光迫切。 “你很介意?” “嗯,他看你的眼神让我不舒服。”林景书老实地点点头。 言舒宇又觉得好笑:“怎么会?你想多了,庄凯现在就只是我的朋友。” “可是他没这样想。”林景书又说。 言舒宇沉默,他已经很久没去想和庄凯有关的事,这时就回头想了一下,不过也没想多久,便对着林景书说:“好,我跟他说声吧。” 就算做回了朋友,自己和庄凯曾经的那层关系还是在,即使是过去式的。如今他和林景书算是真真正正地在一起了,以前的事情还是少来搀和。庄凯算是他正经朋友,想来也能体谅这一点。过去的爱人经常过来找自己让现在的爱人不开心,这点的确不好。 过了些日子,庄凯再过来的时候,言舒宇没踌躇多久便和他说了。 “庄凯,你平时应该很忙,就不必过来看我了。”言舒宇弯身往架子上摆放新做的糕点,淡声对着庄凯道。 庄凯是什么人物,以言舒宇的性格能说出这句话,他很快就想着了源头,脸色一下僵住,任他平时是个再厉害不过的人物,此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脸色。 言舒宇见庄凯不应声,转头再添了一句:“景书有点介意。我们是朋友当然不拘泥于见面的形式,但是我没考虑过他的心情。庄凯,我们朋友一场总是有见面的机会,以后就不要再来店里找我了吧。” 庄凯脸色还是有点僵,眼睛不经意扫过言舒宇无名指上的指环,浑身一震,沉默半晌才哑声吐出一句:“我明白了。” 两个人一下相对无言,店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庄凯先受不了这种感觉,匆匆告别离开了。 庄凯走出店门,依旧是傍晚,夕阳已经不再,他却仍觉得阳光刺目得很,脑袋嗡嗡发响,来来回回都是言舒宇说过的两句话。 平淡无奇却尖锐得刺痛人的心。 庄凯,你平时应该很忙,就不必过来看我了。 景书有点介意。 庄凯开始不去言舒宇的蛋糕店,但还是会在言家出入,当然,他仍然没有和言舒宇或者林景书一起出现过,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想他的时候就驾着车在店面的对街处遥遥望一眼。 就这样遥遥地看着言舒宇笑着在店里迎接各种客人,言舒宇的笑容很温和,总会给人温暖的感觉。庄凯才发现,过了这么多年言舒宇其实也没怎么变,气质依旧,相貌也没大改变,只是那种温和恬静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多,是和自己在一起时没有过的事。 庄凯每每看着,心神都会散远,清清楚楚地再一次温习他自己是怎样失去了曾经。 G市蛋糕师的比赛越来越近。庄凯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到了比赛的那一天,庄凯悄悄驾车先到了现场,找了个隐秘却又看得清的位置看比赛。他不想言舒宇知道自己会过来,但又想亲眼看着心尖上的人闯出了自己的人生。 比赛很快开始,庄凯在角落看着,看着这个自己爱着的人在台上从容挥洒,言舒宇专心致志的模样还有眼里的神采,都让他心里忽上忽下的酸涩又欣慰。只是眼睛撇向全程陪在言舒宇身边的林景书时,心神又是一顿,如果曾经可以有后续,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爱人身边,亲眼目睹爱人的努力,见证他的成长。 可惜,他的曾经没有后续。 比赛结束,言舒宇得了季军,不算高的荣誉,但却是他实实在在拼搏回来的成功,不仅是名誉上,而且是他人生上。他的努力让他在新开创的路走出了自己的骄傲。 言舒宇拿着奖牌整张脸满是喜悦,林景书笑意盈盈地上前恭喜,两人相视一笑有说不出的亲密,那种氛围旁人是怎么也插不进去。 庄凯离得远听不见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干脆偏过头不想看这两人的亲密,但眼睛舍不得,他从没看见那么神采飞扬的言舒宇,所以,眼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逐言舒宇的身影。 他在角落,默默追逐言舒宇的背影,默默看着林景书默默地看着那两个人走到另一个角落,然后在四下无人的小小空间里拥吻。 庄凯想逼迫自己转开视线,眼睛却不听使唤地看着。他才知道,他以前做得心理准备和心理建设竟是全都白费了。 他看着那两个人,意识一阵飘渺,心里绷着的最后的那根弦彻底断裂。弦断裂的瞬间割破他的心脏,鲜血从那里淋漓涌出,四下飞散。 今日始知,人们常说的撕心裂肺,所言非虚。 第二十章 言舒宇戴上戒指后,感觉这日子较之从前更来得实在,他想或许他也是个缺少安全感的人,那个小小的指环给了他牢固的感觉,每每摩挲这上面的花纹,甜蜜都还是会徐徐在心湖荡开。 庄凯已经不再来他们店里,林景书不久便发现这个事实,虽然没跟言舒宇说,但满脸的欢悦还是让言舒宇看了出来。 言舒宇笑着在心里暗暗摇头,到底是年轻人。 日子再向前走,时间总会在人不觉意的时候悄悄溜走。 言舒宇还是守着他的蛋糕店,经过之前为了比赛的一番历练,手艺大有长进,言舒宇自是喜悦,人都喜欢自己的努力得到回报。 时间久了,以前的一些同事就都知道他回G市了,有空的时候还会出来大家一块聚聚,偶尔也会光顾他的店子。 这日,言舒宇正在为赵东哄女朋友开心特地做的蛋糕,一旁的女员工宋佳佳凑了过来,笑得贼兮兮的:“老板,林哥最近怎么都少出现了?” 言舒宇停下手中的动作,微眯着眼睛想了一下,发现林景书真的来得少了点,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工地的事情多起来也难免会忙了点,当下便笑着说:“他事忙,怎么?你老板在这里,你还敢盼着别人过来。” 宋佳佳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姑娘,她和另一个叫沈秋的女生都是店里的员工,平日言舒宇没摆什么老板架子,和两个人员工都聊得来,他和林景书的事也没避开她们,她们自然都是知道的,社会一天天地进步,人们对于这种情况也越来越包容,这下,这姑娘都打趣来了。 宋佳佳继续贼兮兮地凑上前,小眼弯弯:“那里,这不是关心你们嘛。” 言舒宇装作把脸板起来的样子:“你就不能关心点别的?李太太刚定的点心做了没?” 宋佳佳一下子闭上了嘴,讪讪地摸摸鼻子走开了。 言舒宇继续忙着手中的活,心神却飘得远了点,林景书好像真的很久没过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少过来店里,偶尔来一次又匆匆离开。想到这里言舒宇又定了定心神,回家还是要问问看,希望不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这日回家后,趁着晚上一块看晚间新闻的时候,言舒宇便问了:“怎么你最近好像都挺忙的,工作上没什么吧?” 林景书正在喝水,听见了言舒宇的询问便放下水杯,眼睛移开没有直视言舒宇的眼神,面上稍稍染上难色:“近来工地是忙了点。” 言舒宇点点头便不再问,他看着林景书比起之前的确是又瘦了点,心里摸索着哪些药材熬汤养人,嘴上继续说:“工作归工作,你平时多顾着自己点,别忙得太过了。”语气已经带了点微微的心疼,他对人好总是掏心掏肺,他爱上了这个人,自然事事总先为着他考量。 林景书微微顿了一下,上前关了电视,走到言舒宇身边坐下,吻了吻言舒宇的嘴角随后轻轻说了声:“我知道,你别担心。” 两人分开时,言舒宇轻喘,又道:“知道就好,可不能敷衍我。” 林景书不再回答,深吸了口气,牢牢地抱紧言舒宇。 只是没过多久,林景书连家都开始晚回了。 有时候回来了,都差不多到了凌晨,脸色疲惫,只顾着梳洗睡觉,偶尔和言舒宇聊上一两句也少了往常的亲昵。有时候言舒宇也会在客厅等他,往往等到的却只是一个甚至带着些许敷衍意味的晚安吻。 林景书的态度越来越敷衍,仿佛工作已经磨光了他的热情。 言舒宇越发担心,林景书的工作他帮不上忙,只能在生活上多照顾着,变着花样弄菜色,汤炖的种类也越来越多。 这天在店里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定了蛋糕的女客户说不过来拿了,让他们随便处理掉。言舒宇本着礼貌也不多问,放下电话后叫宋佳佳去处理那个蛋糕,宋佳佳有点疑惑,言舒宇便把情况和她说了。 宋佳佳这下又八卦了起来,她记得那个女客户,还记得她那个蛋糕是为了男友生日悄悄定的,当下不禁有点惋惜:“当时感情看着还很好,这才几天啊。”然后又摆出一副情感大师的模样,“现在好多情侣啊,看着都挺好的,不知为何突然就分了。怎么都没预兆啊,夜间那些小电台不是都说,分手什么的大多都有一段冷淡期,一方冷淡了,另一方介意,长久就导致了分手。” 言舒宇笑:“宋大师,你又来了,你就知道人家怎么的情况?” “哎,不仅是小电台说,你看人家电视都是这么演的,什么七年之痒,红杏出墙,很多都是这样演的,老板你不会都不看电视的吧?” 言舒宇拿起门旁小架的小册子拍拍宋佳佳的肩膀:“好了,姑奶奶,先别管你的小电台、电视剧,你烘的那炉快到时间了。” 宋佳佳尖叫一声,也顾不上话题,转身急匆匆往里间跑去。 言舒宇把小册子放回架子上,脑海却浮现宋佳佳刚刚说过的话,如果不是知道林景书工作忙,她倒像在说他们自己了,不过也没想多久,自嘲般地暗笑一下自己,怎么往这边想去了,他摇摇头把这些放在脑后,那总归是别人的生活,他相信他这位年轻的爱人。 但是,林景书除了晚归外,竟然开始不归了。 言舒宇想说自己不在意,林景书真的只是工作太忙,但心里却隐隐浮起一些不好的预感。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变得如此疲惫甚至冷淡,除却晚归竟到了不归。 言舒宇不愿意往最坏的地方想,但心里又憋着难受。 这天林景书差不多凌晨才回家,言舒宇忍不住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景书没应声,他望着言舒宇的眼睛,眸光暗沉,神色难辨,随即转过头背对言舒宇低低地叹了口气,迅速收拾好东西去洗澡,如同逃离一般。 言舒宇的心慢慢下沉,不是他多心怀疑,只是这境况太熟悉,就像某些年,他呆呆地坐在客厅等人一样。 言舒宇伸手揉揉眉心,努力回想这情形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在脑海把这些日子一遍一遍地过了一次,除却那些亲密过后,便只剩下林景书这段日子以来最后一次的出差,他从出差回头就不再一样,即使那出差仅仅去了三天。 言舒宇伸手掩住额头,不愿深想,他不愿意相信这些他盼了许久的幸福竟是镜花水月,虚幻一场。轻轻地吁了口气,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吧,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像个女人那样患得患失。 言舒宇在心里默默地唾弃自己一把,继续以往的生活,不管怎样,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才爱上的人。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多心扰乱了生活的平静。 又过了些日子,林景书不再疲惫着一张脸,眼睛仿佛新点了焰火,明亮的晃花言舒宇的眼。只是这焰火却不是对着言舒宇点起,他会在角落地偷偷打电话,嘴角弯弯上扬,眼睛闪亮得如同璀璨的星。 言舒宇突然觉得有点头晕,这样的林景书他在H市和宁安的店子里看过,那个时候,林景书便是这般模样。 某天回家的时候,言舒宇刚打开门,发现林景书竟然先回来了,只是正在接听电话,青年的唇角悄悄翘成一个温柔的弧度,看见言舒宇打开门似乎有点意外,匆匆挂掉了电话。 言舒宇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不过最后那句——那好,你早点休息。他还是听见了。话里的柔情意味,即使是旁人也能清楚感受到。 他还握着开门的钥匙,冰凉的冷硬陷入掌心,他拼命说服自己,也许那只是个礼貌的问候。无论如何,在林景书没有表示之前,他都不想因为猜度失去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 这天晚上林景书回来得挺早,言舒宇做好了晚饭,两人一起吃了久违的一顿饭。 添饭的时候,言舒宇发现林景书修长干净的左手空空无一物。 他再也骗不了自己去相信。有些东西不是你主观愿意相信,它客观就不再存在,再继续说服自己,就是自欺欺人。 他放下碗,不说话,眼睛盯着林景书的左手。 林景书正在低头喝汤,似乎感受到言舒宇的目光便抬起了头,目光随着言舒宇的眼睛转了一圈,瞬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林景书也不喝汤了,有点难堪地开口:“戒指有点松了,我放到了别处。” 这是什么借口,言舒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想再戴了吧。” 林景书脸色一下子发白,张着嘴巴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几不可闻道:“你知道了。” 言舒宇轻笑,心底一片苍凉,这多少年了,他又听到这四个字。是他们太了解自己,还是自己仅仅值得四个字,无需再多的话语。 林景书脸色平静了下来,稳着声音道:“我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日子再和你说,碰巧今日你都知道了,我们就一并说开吧。” 他避开言舒宇的眼睛,语气却是少见的持重:“我以前爱的人回来了。” 言舒宇又轻笑,笑声苦涩:“是吗?所以要分手了,对吗?” 林景书低下头,把手放到身旁:“嗯。”应完这一声就垂着眼看自己的手指,眼神难测。 言舒宇不说话,他看着眼前这个青年,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清楚什么叫爱情,什么叫人心。时间真的很伟大,转眼间的事,世界就变了。 林景书继续说:“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在H市的蛋糕店看到你有多诧异,又有多开心,你和他那么像,眉眼相似,笑起来简直一个模样,我一度以为这是上帝对我求而不得的补偿。” “那天你们店里招兼职,我第一个去应征。看到你在柜台边,当时心里想着,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些年过得最开心的日子,我很感激你对我的爱。” “但是,对不起。舒宇,他回来了。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头。那天出差的时候却再次碰上,他说,他想和我在一起。” “舒宇,对不起。” 林景书抬起头,直视言舒宇的眼睛,脸色带着忐忑,眼神却温柔坚定。 言舒宇别开视线,不敢看那熟悉的神情,那几年,林景书也是这般向他告白。现在想来,也不过是沾了这张相似的脸的光。 他嘴唇发抖,脸色苍白,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窖又让人搬往火炉边烤,一阵寒一阵热,却硬是撑着不让别人看出端倪。他活了近三十年,就爱过两个男人,竟然都是他们眼中可有可无的代替品。 一颗心勉强回到原处,里面却失去了温度,他呆呆地坐着,一时间忘了怎样去做反应,意识在半空飘荡,把这些日子一幕幕地回顾,甜蜜的、温馨的,最终都仅剩下空白。 又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深深地望了青年的一眼,青年的嘴巴也在微微颤抖,可能是想说些安慰的话,却终归没说成。他苦笑,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话语也只会令感情更显苍白,何必再说呢。 他颤抖着手拔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戒指有点紧,牢牢卡在指骨节上,拔下的过程有点痛,像是生生把感情从依附的骨头剥离。心却逐渐麻木,曾经他以为这能套牢了一生地幸福,如今想来却是自己太天真。 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强求不来。 言舒宇把戒指推向林景书,望着林景书的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地开口,声音的涩哑却出卖了他的心情:“这戒指还给你,我们也算好聚好散。” 原来不管怎样,都逃不过代替品的命运。 第二十一章 林景书搬走得很快,和言舒宇说清楚后便匆匆上了往B市的飞机。 言舒宇回到以前和他一起租住的房子,摸着一起从各种商店淘回来的各式家具用品,忍不住自嘲般地苦笑,这个温馨而布置雅致的房子如今活像个讽刺,一景一物无不在嘲笑自己曾经的天真。曾经他抱着一生一世的念头想和林景书把生活经营下去,在如今通通成了笑话。 他掩着眼睛笑,笑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愚钝无知。 没打算去店里上班,他打电话叫那两个姑娘先看着店,然后和衣一个人在那个房子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什么事都不管就睡了,静静地把自己放空在梦乡。 梦里头把这些年的生活又重新活了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巾有点邋遢的沉湿,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把枕巾虔诚地往垃圾桶里投,如同祭奠。 他想,这个房子也没有再住下去的必要,简单地收拾好,和房东退了租,他搬着东西回了家。 家里一切都没变,他把行李搬回以前的房间。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父母守在门前,满脸都是担心的忧色。 言舒宇微笑着宽慰父母几句,说自己没事,就是想回来住了。 他爸爸妈妈又怎会相信儿子这个借口,当初和林景书一起离家的那种坚决他们都还记得,看着儿子带着笑意的脸却难掩眼角的疲色,心下一阵心疼,不过比起儿子失恋的痛苦,他们更高兴儿子终于回了家,再长远点想,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个儿媳妇。 言舒宜倒是有点担心,林景书是他弟弟第一个带回家的恋人,这下却一点预兆都没就分了,她实在不能不担心,她了解这个弟弟,既然已经一心一意想跟林景书好好过日子,断然不会先提出分手。想到这里不由得恨恨地咬咬牙,那个林景书果然是太年轻了,给不了她弟弟幸福,思及此又更心疼。 言舒宇面上却没什么异样,又宽慰了他姐姐两句。 这次分手,他的确没痛多久,他也将近而立,那种为儿女情长痛彻心扉缠绵病榻的事他再也做不来。 他曾经为了一个男人出柜四年不曾回家,也曾经为了一个男人背井离乡到处散心。他把自己青春最美好的几年散落在那些不堪的往事里,让自己落下个难堪境地,也让家人生生撕裂了心。所幸,这些事他现在已经不会再做,那些疼痛能让他难过,但再也不至于到了以前的境地。 而且,那几年的旅途没有白费,一路上得到的感悟还在,大自然赋予给他的豁达也还在,再者,近几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种种充实和成就感也让他成熟了不少。这些经历都让他的心境开阔了很多,不再会仅仅执着于失去的感情。 分手的时候的确痛,像刀子一样往心窝里刮,他躺在那个和林景书曾经的家陷入睡梦,梦里仍生生被“代替品”三个字逼得喘不过气,但痛过后,他已经能学会坦然面对。没有人规定非要有爱情才能存活。 有些伤口即使新鲜见了红,他也硬生生地把它往陈年往事里堆积,都一样的不堪,干脆就都全都抛弃,或者束之高阁。 言舒宇有将近八年没在家里住了,之前偶尔回来一次也不会住多久,这下重新在家里常住下,言父言母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的欢喜却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 言舒宇白天照常回蛋糕店工作,晚上下班的时候就回到家里。言母每天早晨就起来弄早餐,天天不同的营养搭配,无论言舒宇怎么劝她说不用这么麻烦,她也不听,总想着儿子能吃点好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言母也是早早就炖好了汤,言舒宇一回家就催促他去洗手,自己急忙往厨房里端出炖汤的紫砂锅,不用言舒宇动手,先为儿子盛好在碗里,甚至连筷子、汤匙都帮忙先拿好。 G市的人都爱熬汤,而且种类丰富,言母手艺好,熬出来的汤品一流,弥漫在餐桌的香气险些熏红言舒宇的眼睛。他有好多年没有这样在家好好吃饭,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言母也是这样照顾自己。 年轻时的言母对孩子管教虽然严厉,工作也忙,但稍一有空就忙着熬炖各种汤汤水水,在生活上对孩子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而今再次在家里住下,言母的这些举动也一如当年,他将近而立,在母亲的眼里却仍然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言舒宇和林景书分手的事,庄凯自然是知道的。 他那天到言家探望言父言母,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听出蹊跷,当下一套话,就都知道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但是分手了,对他来说就是好事一件。 离开言家的时候,庄凯的嘴巴快咧到了耳朵,他向来淡定自制,这下也控制不住情绪。 庄凯回到家,细细地思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先去看看言舒宇的态度再做打算。 这天下午店子没什么生意,言舒宇让两个姑娘先回了家,自己一个人看着店。 庄凯来的时候差不多又到了傍晚,言舒宇乍一见还有点回不过神,自从和庄凯说开后,他就已经很久没过来他这里了,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今天仍是微笑道:“怎么过来了?” 庄凯走上前,也微笑道:“有个朋友生日,我本来想电话里跟你说一声的,想了想还是亲自过来看看比较好。” 言舒宇“哦”了一声,往门边的小架走去,拿样板的小册子递给庄凯。 庄凯伸手接了,随手翻了翻又放了下来:“不如还是言老板帮我挑吧,我看看可还好。” 言舒宇闻言笑了起来,伸手拿过庄凯面前的小册子:“庄先生如果相信我的眼光,也不是不行的。” “自然是全心全意都信任的。”庄凯缓缓地说,语气间隐隐夹杂着些许难言温柔。 言舒宇翻着小册的手顿了两秒,随即又继续往后翻,没多久就指着图册上的一个图案问庄凯的意见。 庄凯凑过去看了两眼,眼神从图册转到了和言舒宇对视,眸光中浅浅的温暖流泻,赞叹道:“果然是言老板的眼光,极好。” 言舒宇略略愣了一下,移开视线,浅笑答:“喜欢的话,就定下这个模样吧。” 弄好蛋糕的事,庄凯也没再做停留,如同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友好道别,转身走了。 跨出店门的时候,嘴角不受控制地上翘。 言舒宇看着庄凯离去的背影却是神色复杂,他叫过庄凯不要再过来,庄凯却来了,很明显知道自己和林景书分了手,但却只字不提。而且庄凯今天的态度让他有点疑惑,那种语气怎么也不像是和老朋友说话,倒有点像是某些年的某些时候。 言舒宇伸手摩挲着庄凯刚刚定的蛋糕图样,脑海突然想起林景书曾经说过的话,他不喜欢庄凯看自己的眼神。 突然想到旧事,又突然想起林景书,言舒宇的心情有点不太好,不过也没纠结多久,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吧。言舒宇暗叹了口气,怎么自己越来越像个女人那样胡思乱想,但不管怎样,他也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点,他真不想再和庄凯有什么朋友以外的纠葛。 隔了两天,庄凯又过来店子里,仍然是老朋友般地问候,一切都挑不出半分不妥。言舒宇也落落大方的应对,但多留了个心眼,朋友之外尽是客套,仿佛又回到他们最初在这间店子见面的时候。他和庄凯做朋友可以,但是再多一分别的就不行了。 言舒宇承认,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大度,庄凯给他的伤口即使痊愈,但经过林景书再在旧伤上添了一笔,他对于这两人留下来的后遗症是有点避之不及。 渐渐地庄凯也发现了言舒宇态度的异样,他曾经也能得到言舒宇以朋友之心相待,这段日子的客套生疏自是都清楚的。他本来想趁着言舒宇与林景书分手后以朋友的身份介入他的生活,让言舒宇慢慢习惯他的重新存在,不想,这下言舒宇却是半分的余地都不留,就连朋友的身份都快保不住。 他是聪明人,即使猜不到他们分手的原因,也知道言舒宇不愿意和自己再有接触。不过也不急,反正人在这里了,办法他还是有的。既然迂回打动不了他,干脆就不再迂回。以前他也迂回地接近言舒宇,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言舒宇和林景书越来越亲密,没有自己介入的半分余地,甚至连店面都不能来。 庄凯开始隔三差五地出入言舒宇的店子,次数相较之前是频繁了点,但在庄凯做来却不令人感到厌烦。他接人待物向来极为得体,这下虽然出入得频繁却拿捏得度,言舒宇即使有心疏远,却也奈何不了分毫,甚至连店里的宋佳佳和沈秋都极为喜欢了庄凯。 有时候过来的正碰上店里太过忙碌,庄凯还会帮忙把糕点装好盒子,顺便充当临时收银员,他西装革履的模样做起这些来竟也不显违和。 第二十二章 这天到了傍晚,庄凯过来找他一起吃饭。言舒宇立刻就回绝了,说家里妈妈准备好了饭菜,却拗不过庄凯的友情牌,不得不说,庄凯的确是个能将筹码活用到极致的人。 “算起来,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一起吃过饭,言老板不会这么不赏脸吧?”庄凯拿着车钥匙,微笑地倚在店门边道。 “也不是,只是答应了妈妈今天要回家吃饭。”言舒宇略显为难,他是真不想和庄凯去吃这一顿饭。 “家里的饭什么时候都会为你留着,我们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一场,和老朋友聚聚旧也不差家里那一餐。”庄凯依然笑意盈盈地答,语气里满满都是诚恳。 言舒宇立刻懊恼刚刚怎么就没找了个别的借口,比如已经和人有约,这下庄凯都说到了这份上,他也不好拒绝,就一餐饭而已,想来也应该没什么。 于是只好上了庄凯的车,乍一上车,言舒宇还是有点怔住了,庄凯这些年竟然没换过车,连车里的装饰都没换过。他依然坐在副驾,这个不知坐了多少次的位置,如今再次坐上,竟有种物是人非恍惚隔世般的错觉,言舒宇下意识把手往副驾旁边的小贴饰摸去,那是他当年贴上去的,想不到竟然还在。恍惚间言舒宇觉得手脚无措,怎么摆放都觉得怪异。 庄凯却仿佛全然不知言舒宇的心思,神色平和淡然隐隐带着丝愉悦,专心致志地驾着车,偶尔和言舒宇聊上两句路上的见闻。言舒宇稍稍回过神,随口应道,不觉就这样走了一路。 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景色,把心神放在外面,努力忽视车里熟悉的一切带给他的压迫感,同样的也忽视了庄凯操控着方向盘的双手握成拳头模样,骨节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动。 庄凯显然是先定好了包厢,只是言舒宇一见这包厢忍不住又是一怔,竟然是和林景书上次来的那个。 看着熟悉的布置,那些刻意忘掉的回忆又跃上心头,他还记得在这里的那些心跳,甜蜜的快要离开胸口,然后这幸福又被它的创造者生生撕毁。言舒宇就这样愣怔般看着包厢,摆设仍然和以前见过的一样,挂在墙边的那副广绣也没改变分毫,而人的感情却已经是破碎支离。 庄凯见言舒宇盯着那副广绣,以为他只是因为喜欢才看呆了,便道:“这包厢我先前来过,觉得应该是你喜欢的风格,就把晚餐定在了这里,不知道还合言老板的心意不?” 言舒宇转过头,艰难地笑了笑:“的确不错,我很喜欢。” 庄凯招呼言舒宇去坐下,言舒宇这才发现竟然都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他在庄凯对面坐下,望着与他相隔咫尺的人,心里百样滋味。 这一顿饭着实是食不知味,庄凯尽量的调动气氛,言舒宇还是有点愣怔,这一晚回忆太多,有点让他措手不及。 庄凯也看出了言舒宇的心不在焉,尽量配合言舒宇的情绪,总算是吃完了这一顿饭。 饭后,果盘上完后,两人坐着歇了会,言舒宇刚想起身,包厢的灯突然都熄了,一名侍者推开门捧着一个蛋糕走了进来,明亮的蜡烛照亮了包厢一角。 言舒宇又是一愣,他今晚愣怔住了很多次,若算起来,这被怔住的次数在他的记录里可以说再攀了一个高峰。 庄凯亲自起来接过蛋糕,朝侍者致意,侍者会意地关上包厢的门走了。 庄凯捧着蛋糕放在桌子上,明亮的烛光映着他的脸,然后在烛光中缓缓地笑,橙黄的烛光让他的笑容也变得温暖起来:“生日快乐,舒宇。” 言舒宇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他这段日子忙得太过,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他看着庄凯,呆呆地说了声:“谢谢。”又转头呆呆地看看桌面的蛋糕,图案简单,模样也不太好看,看得出是新手的作品。 庄凯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说:“这回是我班门弄斧了,不知道言老板肯不肯笑纳?” 言舒宇抬起头望着庄凯,他竟然还记得给自己过生日,这已经够让他吃惊了,他们在一起那几年也不见他记得过,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庄凯这回竟然还亲手做了个蛋糕。 他不是笨蛋,在脑海把庄凯近来的行为串了起来,不由得又想起林景书说过的话,当下似乎明白了点,他不去管桌面的蛋糕,直接开口问:“庄凯,你到底想怎么样?” 庄凯没料到他直接就问,稍稍顿了一下,微笑道:“当然是给你过生日。” 言舒宇皱了皱眉,不理会他的回答,继续问:“你到底想怎样?” 庄凯这下没直接就答,他敛起笑容,眼神却更见柔和,温声道:“家里许久没有再添新布置,我只是想你回家看看。” 言舒宇没应声,他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滚,今晚积压在心头原本就快临界的情绪到了崩裂边缘,庄凯如今做这一套,到了现下,他不会不明白,只是,庄凯,你凭什么摆出这副脸孔这般惺惺作态? 这些人都当自己是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想起时就逗弄两下可有可无的代替品吗?从坐上庄凯的车那一刻起,那些以为忘掉的情绪就涌上脑海,直至到了包厢,那种情绪更加剧烈,如今庄凯这般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言舒宇轻喘口气,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淡淡地开口:“庄凯,我记得我说过了,那不再是我的家。” 庄凯看着言舒宇的眼睛,轻抿唇线温声道:“舒宇,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言舒宇没理会庄凯越发炙热的眼神,他别开眼,继续淡声应道:“庄凯,我以为你知道我们已经结束了很久。” 庄凯仍旧没正面回答言舒宇的话,语气更见温情:“舒宇,和我回家好不好?” 言舒宇看着庄凯那张甚至可以称得上含情脉脉的脸,心下冷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冷硬:“你凭什么弄这一出,又凭什么提这样的话?” 庄凯苦笑,把双手交叉握着放在桌面,语气越发诚恳:“我知道以往是我不对,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再做让你伤心的事。” 言舒宇只觉得更恶心,脸色冰冷,声音更渗满寒意:“你想在一起时就在一起,要分了就分,如今想回头便弄这一出要回头。庄凯,你是聪明人,怎么就天真地认为我会回头?” 不知何时,包厢的灯又亮了起来。言舒宇说完这几句就不再作停留,这顿饭吃在肚子,却让他的心膈应得难受,不想和庄凯再多费唇舌,推开椅子转身就往门边去。 庄凯没有阻拦,他本想和言舒宇过生日,怎料却发展到了这一步,不过他也不后悔,这些话迟早都要出口,只差在时间问题,今天挑破了也好,他不想再端着个朋友身份,把感情都埋在心里。 言舒宇这种态度,他是有预想过,却不知道他会抗拒到这种地步。 他望着言舒宇的背影,哑声道:“舒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晏阳很早前就已经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感情。对佟沛也如此,我从没爱他,但错在用他麻痹自己又伤害了你。我没想到我的一时糊涂会令我们今天走到这地步。” 言舒宇没回头,握着门把手的动作稍作停顿,嗤笑一声:“多谢你的解释,可是我已经没兴趣知道。” 第二十三章 距离上次不欢而散也有了些时日。 庄凯倒是仍旧风雨不改的进出言舒宇的店里。他这回算是豁出去了,以前曾经想过打迂回战,后来发现迂回根本没用,这下和言舒宇挑明了说,现在是连死缠烂打这等招数都用上了。 言舒宇当然是不会有好脸色给他,自从和庄凯闹翻后,他膈应了好久,对庄凯算是连朋友的情分都没了。 但是庄凯整天过来店里他也没办法,他正正经经地找庄凯谈了两次,措辞上甚至可以说是义正辞严,但是庄凯总是听听就算,有时言舒宇的措辞严厉了点,庄凯还会无奈地摇摇头,那种含笑不语的神态仿佛正在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言舒宇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出入。 他的店面正处闹市,地段好,外面人来人往,店里的生意也不错,庄凯推门过来他也不好直接把人赶出去,所以只好摆出一张冷脸,不理不睬,只等着庄凯知难而退。 但是庄凯怎么会退却,他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这一步,就算言舒宇没有好脸色给他,但在本质上其实算是进了一大步,起码言舒宇是知晓了他的心意。 他这日日上门,就是想在不经意间逐渐打动言舒宇的心,虽然目前看起来成效甚微。 其实他不是没有别的方法让言舒宇乖乖就范,各种各样的小手段都有,只是他舍不得,更想用这种笨拙的天天登门让言舒宇看到自己的诚意。 庄凯这边是天天登门,言舒宇那里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就当庄凯整个人是透明人,庄凯百般找话题想聊,言舒宇总是充耳不闻。 他现在心里对庄凯是万般的不待见,能让他进来已经是各种不愿意,要他去搭理庄凯是万万不可能。 庄凯倒也不怎么介意,他能来就已经预料到回事这样的境况。 这天下午,他又过来言舒宇的店里。这个时段,下班和放学的人陆续多了起来,店里也跟着忙碌起来。庄凯到的时候,言舒宇和两个店员正忙得不可开交。 言舒宇弯着腰为一位客人挑选点心,直起身的时候瞥到庄凯进了门。 庄凯朝他笑着打了个招呼,眉眼间都是融融暖意。言舒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转过头不理睬。 庄凯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继续走进来与宋佳佳和沈秋打招呼,沈秋微笑着点点头,宋佳佳眼珠往自家老板那里转了一圈再注视着眼前的人,讪讪般地“呵呵”笑两声溜到一旁继续为顾客介绍糕点,眼角时不时的往旁边瞟去。 这个时段很多附近的学生会过来找点东西垫垫肚子,也有不少上班族过来带点糕点回家,一时间架子旁都是人。庄凯像是什么都没发觉,径自挽起袖子到糕点架子前帮忙。 他挽着袖子,笑容诚恳,温声地为客人介绍点心。这些日子下来,他对言舒宇店里的种种糕点都有了一定了解,这时还能顺便提提建议。 庄凯长得不差,气质又好,挽着的袖子让他给人的感觉居家了不少。这下这番举动活脱脱的像个标准的店员,赢得了不少客人的好感。 言舒宇在一旁看着,心里少不得愤慨,但又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客人的脸和庄凯翻脸。 只是这样愤慨着连一向良好的修养自制都快保不住了,一边为客人包装点心,一边把牙槽咬得隐隐发紧。 宋佳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这些天的不对劲,宋佳佳算是一一二二的看在眼里,现下的姑娘都不笨,把这些日子的境况细细推敲一下,对近来发生的事都能有个七七八八的了解。 当下,宋佳佳趁着大家不注意凑到言舒宇身边悄声地开口:“老板,要不要我帮你来一招必杀技。”虽然她也喜欢庄凯,不过老板这么犯难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当然要站到了老板的这一边。 言舒宇咬咬牙,轻吐出声:“不用。” “老板,你真的没问题吗?”宋佳佳悄悄地凑近他身边,继续低声询问。 “没事。”言舒宇应道,脸上表情没有波动,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这庄凯已经碍眼到店员们都看出来了。 到了七点的时候,店里也忙得差不多了,言舒宇让宋佳佳和沈秋先下班,自己一个人看店。 一旁的庄凯把袖子放了下来,顺手把衣服整理一遍,微笑着上前道:“舒宇,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带点吃的。” 言舒宇看着庄凯那副甚至可以称为温柔体贴的做派,任他自己修养再好也忍不住破功:“庄凯,我记得我们清清楚楚地谈过了,请你不要再过来打扰我的生活。” 庄凯笑容一顿,左手轻抚上右手的手指骨节:“我没有想过要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帮你。” “不需要,我再说一次,不需要。”言舒宇一手指着店子门口道:“而且你现在这样已经是打扰到我了,算我求你,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你。” “舒宇,别这样,好不好?” “庄凯,是我求你别这样。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们之间绝对不可能。”言舒宇轻闭上眼复又睁开,他觉得烦躁,庄凯怎么会这么的死缠烂打,这些事是他以前绝对不敢想象的,庄凯这个人冷漠持重,如今这般模样实在让他恶心烦躁。 庄凯顿了顿,嘴巴动了动却没再多做争执,他看得出言舒宇是真生气了,也不好再多做逗留。 言舒宇看着庄凯的背影,一阵头疼。 上次和庄凯说过了,言舒宇以为他起码会消停一阵,谁知庄凯仍然是雷打不动的过来。 这真是说也说不走,赶也赶不出。 言舒宇觉得额头发疼,这人如今怎么会这么的难缠,在还没想出更好的办法前,干脆一律无视掉。 这天下午庄凯没过来。 言舒宇心下诧异,随即暗暗松了口气,想来应该是腻了吧,不过也是,谁又会天天如此的上门遭冷脸呢。 希望以后不会再出现了吧。 不想这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才刚换下鞋子走进大厅,就看见庄凯在大厅里坐着,陪着他爸爸说话,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言父竟然哈哈笑了起来,竟是十分开心的模样。 言舒宇握紧了拳头,庄凯今天没过来店里,他倒不知原来这人还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来他家。他知道庄凯这几年都有过来他们家,但是因为从来没有在家里碰上过面,所以就把这事儿放下了,谁想今天竟然在家里见着。 思量间,言母从厨房出了来。看见言舒宇还在客厅呆站着,上前拍了一下儿子的头:“怎么在这里傻站着,给你留了宵夜,你去洗洗手,我给你端过来。” “哦。”言舒宇愣愣地应了一声,顺便跟进厨房洗手,进去前眼神忍不住又往沙发上的那两个人望去。 这时庄凯也发现他回家了,微笑着说:“你回来了。”那神态那口吻,自然得活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 言舒宇朝言父致意,直接忽视掉庄凯的声音转身跟着言母进了厨房。 言母回过头看着儿子心神恍惚的模样,顿了一顿手中的动作,开口道:“你不在家这几年,小庄倒是时常会过来,这几年都是是这样。”说着微微叹了口气,“刚开始时我和你爸爸都不喜欢,但日子久了,倒看的出是个实诚的孩子。爸爸妈妈一直希望你能娶妻生子,但是如果那不是你的愿望,爸妈也不勉强。爸妈老了,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开心。 小庄这些年一直都有过来,爸妈不是说希望你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说,如果你喜欢的话,爸妈不会阻拦你。” 言舒宇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低声道:“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和他不可能。” “妈妈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爸妈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你能开心。” “嗯,我知道。”言舒宇哑声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言母把宵夜都端好到饭厅,朝言舒宇点点头,“出来吃东西吧,顺便叫小庄也过来吃,他今晚还没吃过东西。” 言舒宇没有留意他妈妈的后半句,全心神都围着母亲前面的话打转。这些话,言父和言母以前都不会说,今天却都说了出来。他望着母亲渐生华发的双鬓,不由一阵心酸。 只是一出厨房,忍不住又想起庄凯,他再次无奈了,这个人连他家都入侵了。 他在饭厅吃着宵夜,然后看着庄凯也从客厅来到了饭厅,那个人边步进来饭厅还笑着朝外面说:“那就谢谢伯母了,别说,还真的有点饿了。” 言舒宇呛了一口,顿时有点食不下咽。 庄凯在他面前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拿起一旁放着的碗筷往锅里盛汤,整套动作下来纯熟自然,像是在他自家的饭厅。 言舒宇放下碗筷,额头的青筋背叛了他的意志不停地跳跃。 庄凯举起筷子开动,看见言舒宇停了筷,还甚是体贴地问了句:“舒宇,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言舒宇不答话,生生忍住快要爆破的怒气,怎么有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庄凯像看着别扭的孩子般包容地笑笑,亲手夹了自己面前摆着的清蒸丸子递到言舒宇的碗里:“尝尝,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言舒宇拿起筷子格开庄凯的筷子,牙关又紧了紧,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谢谢,你自己吃你自己的就好。” 庄凯也不坚持,筷子兜了一个圈又回到自己的碗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还不忘赞美两句:“伯母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言舒宇心头的火轰一下又烧了起来:“你就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离我家远一点?!”他这么多年的修养算是彻彻底底在庄凯身上破了功,他以前还不知道,这个人死缠烂打起来简直是个无赖,如今还无赖得如此自然。 庄凯放下筷子,语气温柔又带着点无奈,仿佛正面对着自己宠溺的孩子无理取闹:“舒宇,我就想过来看看伯父和伯母,好多天没见,过来关心一下罢了。” “你……”言舒宇想说我的父母用不着你关心,可是生生堵在喉咙了说不出口,他的父母的确受了庄凯不少照顾,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庄凯对人好实在是做得太不漏痕迹又不会令人反感,这些年他不在家,也是多亏了庄凯。而且很明显的,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的父母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后辈,能说笑,竟然也能留饭。 他是个明理的人,没有把这些拿到父母面前闹,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自己就能忍受庄凯这般做派。 他深吸了口气,尽量放平语调:“庄凯,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好我的爸妈,请你不要再过来。” 庄凯轻叹了口气:“舒宇,你别这样。我是真心希望能为伯父伯母做点什么。做这些也不光是为你,这些年相处下来,我是真当伯父伯母是自己的亲人。” 言舒宇一时语塞,狠狠地瞪着庄凯。 庄凯放下碗,温和地朝他微笑,仍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 言舒宇更加气愤,一刻都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饭厅,但又怕言父言母看出端倪,只好强忍着情绪闷闷地吃完宵夜。 第二十四章 言母病了。 真正的病来如山倒。那天晚上还好好的,和言父说了几句话,还惦记着明天的早餐是做肠粉还是煲粥。结果一躺到床上,突然发病了。 言父慌了神,赶紧叫言舒宇和言舒宜过来帮忙。 言母一直都有高血压,这几年控制得不错,除了前些年动了一次手术,其他的各项指标都还行,这下突然病了,着实是让言家乱成了一团。 很快就送到了医院,医生做了初步检查,依然是心脑血管方面的问题,不过这次的情况比上次还要来得严重,言母目前的状况必须要再动手术,但身体条件却不允许,于是只好先做了一些应急性的措施,随后安排住院。 言母刚在病房住下,庄凯就赶到了。他认识这里的医生,之前也有交代过医生要帮忙着注意言母的身体情况,现下一接到医生的电话便赶了过来。 言舒宇陪在病床前,看着庄凯一脸焦急的走进来,张张嘴巴,却吐不出一句话语。 庄凯先是宽慰了言母两句,然后拿出手机走出病房。没多久便带了几个医生走了进来。医生开始循例询问言母,然后又和庄凯低声说了几句,陆续又走了出去。 言母的病比以前来得凶险。 庄凯进进出出帮了不少忙,这下言舒宇再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庄凯联系了医生,做过详细的检查,准备隔两天,等身体条件允许了再动手术。 联系完了这一切,庄凯站在言母病床前俯身温声说:“伯母,您别担心,会好的。”语毕,伸手轻握着言母的左手背。 言母伸出右手轻轻拍拍庄凯的手:“辛苦你了。” “不辛苦,伯母您没事就好。”庄凯又反手握住言母的手。 言舒宇看着这两个人一来一往很是熟络,心里百味陈杂。不可否认,庄凯又帮了他们家一个大忙。他知道这几年庄凯和自己妈妈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却不想已经到了这么亲昵的地步。 他借口出病房找点吃食回来转身出了病房,言舒宜看着他急匆匆出去的背影,加之房间里的情况,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也跟着走出来。 她跟上言舒宇一起往前走,边走边说:“那几年,你不在家,庄凯时常过来咱门家,初时妈妈和爸爸对于他的到来都很反感,但是,只能说庄凯这个人太会做人,现在爸爸妈妈对他,就像对一个普通的后辈。” “我知道,你以前也有说过。我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就熟络到这个地步。”言舒宇转头望向路旁的香樟,语气浅淡。 风轻拂过,言舒宜的声音在风里也变得轻轻的:“庄凯做人做事很细心,有些我们都忽略掉的细节,他都会牢牢地记住,然后尽力做到让爸妈开心。连妈妈腰骨出了点小问题,爸爸喜欢什么样的东西,他都知道。我以前也以为他只是为了你在做戏,不过这些年下来,倒是看得出是真心的,虽然我真的很不想承认这一点。” “姐姐,我和他不可能的。”言舒宇转头迎上他姐姐的目光,开口道。 “我知道。”言舒宜深深地望了她弟弟一眼,继续轻声道:“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要让你和他在一起。只是想把事实告诉你,怎样看待、判断,选择权完全在你的手里。爸爸妈妈也一样,我们都只想你幸福。” 手术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医生预先告知了,言母的病已经很难挽回,即使做手术,成功率也不高,但是不做手术的话,就彻底没机会了。 庄凯一直都有过来帮忙,来来去去并不比言舒宜和言舒宜少,言舒宇没有以前那么抗拒他,毕竟都到了这个时候。 现下,大家的心愿都只有一个,就是言母能尽快康复起来。 到了动手术的这一天,几个人一早在医院候着,护送言母到手术房。临到手术室,言母在病床上交代了几句,叫言父少吸点烟,叫言舒宜不要太过别扭和男朋友好好过,也叮咛了庄凯几句。 她仿佛预知了点什么,这些话说得在场的人动容不已。 最后的话是跟言舒宇说的:“舒宇,妈妈以前对你太凶,管教也严,不许你干这样不准你干那样,要你按着妈妈安排好的步骤一步一步地走。以前,妈妈觉得这些事最完美对你最好,但是后来妈妈才知道,你能按照自己的愿望生活得快乐才是最好的。舒宇,答应妈妈,不要让别人影响你的选择,你知道什么是你自己最想要的。” 言舒宇红了眼眶,上前一步紧握着母亲的手:“嗯,我会的。” 他们这几个人,在这压抑着无数沉闷的医院一角里共同度过了这极其漫长的一天。 他们坐在手术室外,看着偶尔进出的护士,心脏被缠成一团,让呼吸都难以平顺。 两掌的十指交握,如同祈祷的姿态。 只是,最终天不从人愿。 言母走了。 那天的情形,即使是很久以后,言舒宇还是不愿想起。 一听到消息,他的父亲猛地站起来,手抖了几抖,最终颓然坐到手术室外的椅子上,言舒宜眼睛迅速溢满泪水,险些哭晕过去。一旁的庄凯脸色还算平静,但眼眶也红了。 言母走的时候还不到六十,命运再一次告诉大家,什么叫人生无常。 言舒宇一动不动地站着,脑袋一片空白,眼眶干涩,突然忘记了流泪。静静地听着医生例行的致歉和安慰,木然地应答,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处在哪里,茫然地随着周围的动静做出自己的反应。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丧礼,他仍是木然地操办各种事项,父亲老来丧妻悲痛不已,姐姐的泪水没有停过。他一个人经手了大部分的事项,也没有拒绝庄凯过来帮忙。 一举一动,按照指令那样没有一丝差错,如同被操控的木偶,礼数周到,脸色平静,却也没有半滴眼泪。 庄凯在一旁看着,心里隐隐不住地担心。 头七的那天,按照当地的习俗是要在家里的火盆里“烧衣”,言舒宇早早准备好东西按照风俗习惯烧掉。庄凯也一大早过来帮忙。 过了七天,言父和言舒宜的悲痛是缓了下来,情绪稳定了下来,看着言舒宇苍白着脸憔悴地烧着纸钱的样子,悲痛之余不免也担心起他。 言舒宇太反常了。从得知消息到丧礼再到头七,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言舒宜俯身伸手揽住弟弟的肩膀两侧,低声问:“舒宇?” 言舒宇放纸钱的手没有停,目光定定地看着火盆里的焰火:“姐姐,我没事。” 一旁的庄凯看着言舒宇说着没事的那张脸,眼下一片青黑,目光呆滞,容色憔悴,心下疼痛。 头七这天晚上,在这个特别的日子,言舒宇一反常态地没有在家。 庄凯自然是知道了,当下略一寻找,就在附近的酒吧找到了他。 言舒宇在喝酒,他酒量一般,这时候已经两颊晕红,低头伏在桌子上。 庄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舒宇,舒宇。” 言舒宇没有应声,庄凯干脆一下子把人半搀起来走门口,带上车。 车速不慢,偶尔遇见红灯就停下。 这样走走停停的,言舒宇在偶尔的颠簸间微微皱眉。 他在发梦。 梦里的他还很小,他妈妈拿着汤匙哄他吃饭说,如果小宇不吃饭长不高,外星人来了就不能保护妈妈了。梦里的他吓了一跳,不能保护妈妈怎么行,于是乖乖地吃下妈妈一匙一匙地喂过来的饭,边吃边撒娇。小小的男子汉说要做宇宙最强的超人,保护妈妈打倒怪兽。 后来,他长大了,妈妈的工作忙碌起来,平时都是让他跟着姐姐玩,他开始知道外星人不会入侵地球,会自己一个人乖乖吃饭。 小学二年级的那一年,G市遇到十年一遇的台风,爸爸刚巧出差,他妈妈顾不上工作,一个人撑着伞过来接他放学,一手撑伞一手抱着他踩着过膝的雨水,一步一步地往家的方向。他藏在妈妈的怀抱里,亲了妈妈的脸一口,大声说:“妈妈,我长大后天天去接你下班。” 他妈妈回亲他一下,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妈妈就不想工作了,妈妈等你养着呢。” “好,我养妈妈。” 又遇上红灯了。车停下时颠了一下。 言舒宇闭着眼,喃喃道:“好,我养妈妈。” 梦里,他读小学、读初中。 作文本子写着,妈妈抱着年幼的他在黑夜里冒雨走向医院,雨水很冰凉,妈妈落在他脸上的泪水滚烫。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很多,譬如遇上雨天送伞,碰上寒流送衣。 那些现在读来老掉牙的情节,都是他妈妈当年一步一步在雨天在寒风中,为他做到的。 高中住宿,饭堂的伙食不好,每逢周三周五,他妈妈就早早提着汤到校园等着他,一桶一桶的用保温瓶装着,满满都是暖意。 再来是大学,爸爸开车载他到新学校,他妈妈提着他的行李忙上忙下,擦桌子铺床,任他怎么拦也拦不住。 他从小孩长成少年,然后像青年那样似乎可以撑起了一个家。 然而,只是似乎。 然后,他遇见庄凯,最尊敬最喜欢的庄师兄。 庄凯带着言舒宇回到了以前他们一起住的房子。 安置言舒宇在床上躺好,自己先到浴室洗澡。 洗完澡后,回到床上叫唤两声:“舒宇,舒宇。” 言舒宇睁开眼,被酒熏红的眼睛微微湿润,眼前的人影摇摇晃晃,半湿的黑发搭在前额,显得难得的稚气,迷迷糊糊开口问:“庄师兄?” 庄凯一愣,这个称呼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以前还在校的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时,言舒宇便是这样叫自己,看着他被晕红的脸,想来是醉得不轻了,随即点点头答道:“是我。” “哦,你不是正在忙着你的工作室么,怎么出来了?”言舒宇抬起醉朦朦的双眼又问。 “这是家里。”庄凯答道。 “哦。”言舒宇闭上眼,很快又睁开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家里?我妈妈呢,我妈妈呢?”语气一阵急促。 庄凯一时语塞。 言舒宇转头看了眼庄凯,又躺倒在床上,用手掩住眼睛,喃喃道:“妈妈,妈妈……” 他的记忆一片混乱,梦里和现实,回忆和现在纠缠成一团。 他妈妈站在桌旁弄早餐,天天不同的营养搭配。 他妈妈在催促他去洗手,往厨房里端出炖汤的紫砂锅,为儿子盛好在碗里,甚至连筷子、汤匙都帮忙先拿好。 他妈妈在哭,开门的手不停地颤抖。 …… 最后是他妈妈在厨房里转过头,双鬓染霜,朝他叮咛:“爸妈老了,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开心。” 言舒宇摊在床上,泪水从眼角不停地涌出,开始无声地哭泣。 庄凯走上前,伸手擦掉他脸颊边的湿润,擦掉干了,转瞬又湿了,干脆不再擦,也爬上床轻轻拥住他:“哭吧,哭吧。” 言舒宇放开掩住眼睛的手,双眸湿淋淋地盯着庄凯,眸光迷蒙。 眼前这个人,这个人。 这个他年少最倾慕的人。 庄凯拥抱的力度紧了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哭吧,我在。” 悬崖最后的石块终于轰然倒塌,言舒宇脑袋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把脸埋进庄凯的胸膛,嚎啕大哭,悲痛、茫然、无助纠结成一团变成嘶吼。 像是要把心肺和灵魂都呕吐出来般嘶吼痛哭。 第二十五章 早晨,些许阳光固执地穿透窗帘照进卧室。 言舒宇伸手挡住照到眉眼的光,侧过头睁开眼睛,脑袋混混沌沌的隐隐作痛,是宿醉的后遗症。 眨眨眼,发现眼睛干涩得可怕,还有种肿胀的感觉,手肘不经意碰到身旁温热的躯体,理智顿时全部回笼,他吃了一惊,猛地又往另一旁侧过头,发现自己竟正躺在庄凯身旁,熟悉的面孔放大在眼底,目光往下移,自己竟是半偎依在他怀里。 言舒宇赶紧从床上起来,昨晚的事从脑海窜过,一件一件都想了起来,那种痛哭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心情却没有之前来得沉甸甸,哭一场,也算是对最爱自己的人的告别。 他尽力收好情绪,打量了一下这个无比熟悉的卧室,刹那间,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心头涌入另一种情绪,言舒宇生生压着心底的潮动坐在床边穿鞋,不想却又看到床头柜上的诗选。 他停住动作,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这么多年了,那书还是自己搬走时的模样,顺手翻翻,里面的书签还在。 他深吸一口气穿好鞋子,站起来,心底的震撼更大,这个房间和多年前竟然没有丝毫的改变,连窗边的小盆栽都是以前栽种的品种。 走出客厅。 客厅也没变,一景一色都是几年前的样子,他走过去,手拂过沙发旁的布艺抱枕,素雅的面料已经泛黄。 他愣愣地站着,本来就混混沌沌的脑袋一下又转不回来。 “你起来了。” 身后传来庄凯的声音,言舒宇偏过头,庄凯站在他身后,穿着睡衣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居家不少,这个样子和这个客厅,言舒宇闭上眼又睁开,记忆开始和从前重合。 “我还以为你走了。”庄凯上前几步,眼睛在看到言舒宇的脸时停顿了几秒,开口道:“你先坐着,我去冰箱里拿点冰给你敷一下眼睛。” 言舒宇闻言摸了一下自己的双眼,在沙发坐下。 庄凯拿来用厚厚纱布裹住的冰,想顺手帮言舒宇敷了,言舒宇赶紧接过去自己拿着按上眼帘。 庄凯也不坚持,静静地看着言舒宇敷眼。 气氛一下子静谧起来。 庄凯坐到言舒宇旁边,说:“抱枕的颜色有点褪掉了,没有以前的好看,我新买了一批放在杂物间,还没布置。” 言舒宇没答话。 庄凯又说:“吃点粥好不好,我给你做。” 言舒宇按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用了,我待会就走。”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静谧起来。 过了一会,言舒宇放下手中的冰,擦干净脸上的湿意,诚心诚意地朝庄凯道谢:“谢谢你,庄凯。” “你我之间,怎么需要说个谢字。“庄凯答道。 言舒宇没说话,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庄凯也没继续这个话题,站起来道:“我去做点粥吧,你昨晚喝醉了,喝点粥养胃。” 言舒宇还想拒绝,但看到庄凯那副坚持的样子,就不再争辩。 庄凯的手艺还算不错,用冰箱里为数不多的食材也能熬出一锅不错的粥。 两人坐在饭厅里吃早餐,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竟是说不出的温馨。两个人坐在餐桌的两头,慢慢地吃着碗里的粥,这情景慢慢和从前重合在一起。 庄凯握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低垂下眼遮住眸中的激动,这顿早餐,他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实现了。 言舒宇面色平静地低头吃着碗里的粥,心情百味,说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这个房子装载了太多回忆,特别是在今时今日这个早晨。 更让他吃惊的是,他没想到庄凯有一天也会做饭。 一顿早餐在两人的各样心思中吃完。 言舒宇平静地向庄凯告别,一如普通的朋友。 庄凯本来想开车送他,但看到言舒宇拒绝也不坚持了,他如今能得到言舒宇这种态度对待,已经很是感激,其他的急不来。 不管心里怎样悲痛,日子总是要过的。 言舒宇痛哭一场过后,情绪也稳定了下来,照常到店里上班,除了偶尔的沉默,一切都和以前没太多差别。言父和言舒宜总算是放下了心。 庄凯依然会去言舒宇的店里,言舒宇也没有以前那么抵触,两个人如同最普通的朋友,一切仿佛回到言舒宇刚回G市的那段日子。 庄凯来的时候,如果碰上忙的时段,就挽起袖子帮忙。时间长了,附近的常客都认识了这个不似员工的员工,有些师奶甚至开始打听他的家庭背景,明里暗里的牵线。 庄凯不急不缓地打着太极,有时实在挺不住师奶们的攻势被逼急了,就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说的时候笑容温柔和煦,眸光柔和。久而久之,师奶们也不再勉强。 言舒宇在一旁听了,不动声色。 如今庄凯不再提出什么复合,也没做过别的引人误会的事,只是偶尔还会这样说说,话里的人是谁,两人自然都是知道的,却没再在明面上说。 庄凯较之以前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言家,时不时和言舒宇碰上面。 言父喜欢下棋,碰巧庄凯的棋艺还不错,这一老一少下着倒也其乐融融。 言母去世后,言父的心情低落了一段时间,庄凯的到来让他宽心了不少,言舒宇看着也不吭声,能让自己的父亲高兴,他自然是不会再拒之门外。 言舒宇的蛋糕店地段不错,处在闹市,平日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看着热闹其实意外也不少。 这日就在蛋糕店不远处的红绿灯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 受伤的人不少,现场一片混乱。 言舒宇没有亲眼目睹,但过来买糕点的客人谈论了起来,他也听到了。 有位重伤的人碰巧是AB型Rh阴性血,失血太多,现在已经送往附近的Z医院,怕是抢救有难度。 言舒宇心下一顿,和店员交代两句,往附近的Z医院去了。 言舒宇在输血,整整500cc,头有点晕眩,输完后撑在椅子上休息。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这么特殊的血型怕是难找,想想就过来医院了。幸好他来了,血库果然供应不足。 对于别人的困难,他向来是能帮则帮,自从言母去世后,对生命更加的敬畏。没有经历过死别,往往体会不到那种绝望的痛苦,他如今是更加明了,所以输起血来更不犹豫。 他半靠在椅子上,微牵起嘴角听着伤者家人的道谢,道:“不用谢,人没事了就好。” 庄凯赶过来时便是看到这个情景。 他走到言舒宇身前,脸色还留着惊慌失措的痕迹,微喘着气说:“你怎么了?” 言舒宇安慰好伤者的家属,和他们告别后,才回答庄凯的话:“有位受伤的人需要输血,我就过来了。” 庄凯看着他有点苍白的脸色,心疼道:“Z医院的设备等等都不错,怎么需要你过来?” 他一听到蛋糕店附近出了车祸顿时心慌起来,连电话都没想起要打就急急忙忙往店子里赶,谁知到了店里又没见着人,于是心下更慌,听着宋佳佳说人在医院就又往医院赶,都没向宋佳佳问清情况。 他很久已经没尝试过这种害怕的滋味,以致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言舒宇半闭起眼:“我听说伤者失血太多,怕医院供应不足,想先过来预备着,还好我来了。” 庄凯在他身边坐下:“你就这么出来了,有准备什么喝的吗?” 言舒宇低低地说:“不这么出来,还能怎么样?人命关天的事。何况医院也有葡萄糖,喝一点就好。” “刚刚的是伤者的家人吗?” “嗯,他们想说答谢、弥补,我拒绝了。能救人一命,我不会在意这几百毫升的血,谈什么补偿答谢呢。” 言舒宇闭上眼,头枕向一旁。 庄凯看着他,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些年他为晏阳输血,自己说过的混账话。如今才知道,自己曾经是怎样一寸寸地伤了他的心。 左胸的位置再次隐隐作痛,对言舒宇的伤害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发现得却是越来越多了。庄凯轻叹一口气,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等言舒宇缓过来了,就半搀着他往停车场走去。 言舒宇略一挣扎,他这么大的男人输一点血还没至于虚弱到这种地步,发现竟然挣不脱,庄凯的力道大得很,牢牢的桎梏着他。 他本想开口叫庄凯放手,目光触及庄凯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庄凯的脸色慎重,眉梢眼角都是焦急紧张。 他心里稍稍一顿,便不再挣扎,由着他搀着。 两人就这样回了家,庄凯送言舒宇到他家的时候,还是一脸的不放心。 言舒宇看着庄凯那个样子,突然有点不忍,开口道:“我没事,你别紧张。” 庄凯听了也没放宽心,顿了顿道:“我明天再来看你吧。” 第二天,庄凯果然来了,来的时候还带着各式各样的补血食材和药品,和一个装着猪肝粥的保温瓶。 言舒宇看着他那副准备八年抗战的模样,不由一阵无语,但也没拒绝,都由着他去吧,主要是庄凯那副样子太糟心。 言舒宇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回到店里工作,庄凯这下是一天三餐都准时备着饭菜过来店里报道,统统都是养血的材料。 庄凯这个样子太过明显,言舒宇拒绝过几次,叫他不用这般餐餐送饭,庄凯不听,言舒宇也无可奈何。到这个情分上,拒绝也太不通情理,便只能都吃了。 这日庄凯又过来,这天带来的是银耳、红枣和黑木耳炖着的红糖水。 言舒宇打开一看便是一愣,他好久没见过这个糖水,上一次吃的时候还是他为晏阳输血后庄凯在以前的家为他炖的。那时庄凯的厨艺还很拙劣,一碗糖水都弄得乱七八糟。 现在的厨艺却好了很多,这糖水喝着极够味道,言舒宇喝着糖水,心情百味。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和庄凯这么心平气和地坐着,喝着庄凯亲手煲的糖水。 庄凯见言舒宇一下子沉默下来,脸色也凝重了点,不禁有点紧张:“怎么了,舒宇?这糖水不好喝吗?”说着想起来夺过言舒宇的碗,“你先放着,我下次再煲过吧。” 言舒宇抬眼,看着庄凯一脸焦急的样子,垂眼继续喝着手中的糖水:“没有,很好喝。” 一碗完毕,他放下手中的碗,指着一旁的保温瓶说:“这里面还有点,你也吃点吧。你今天好像还没吃过饭就过来了吧。” 庄凯一下子笑了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欢喜。 他今天的确是还没吃过饭就过来了,因为怕糖水凉了就赶紧送过来。他早年应酬留下的胃病,没吃过饭会胃疼,刚刚小心地按了一下,没想到让言舒宇看到了。当下也没拒绝,接过言舒宇递过来的保温瓶,自己倒进碗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言舒宇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欣喜地喝着糖水,心情又复杂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他们两个就这么地过着,两人的关系逐渐缓和,不过也没有超过界线。 但不可否认,庄凯的存在,让言舒宇开怀了不少。 庄凯和言父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言父会下棋,年纪大了喜欢听粤曲,偶尔还哼两句。庄凯陪着言父下棋,偶尔竟然也会陪着言父一起哼着调子。言父越来越开心,这年头很少比较年轻的人会听粤曲,更别说是唱。庄凯却都做到了。 言舒宇自认自己不是喜欢粤曲的人,看着庄凯能让自己的父亲这么开心,不可谓不感动,感动之余,心底也隐隐明白,这个男人,这么尽心哄着自己父亲高兴,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原因在。 他对庄凯的感觉越来越复杂但也无从开口。庄凯自言母去世后没有再提过复合的话,想来也是不想给压力给自己。只是,这一日一日地过着,他的心意,言舒宇又怎么会不明白。 这一日,又到了言母的忌日。 言舒宇早早就预备好东西去扫墓,他和言父、姐姐一起过去,扫墓过后,他让父亲和姐姐先回去,一个人留在那里再陪母亲说说话。 言父和言舒宜看着他的脸色也不坚持,先回家。 言舒宇一个人留在那里,陪他妈妈说了很久话。母亲的去世,给他的打击是前所未有的,他自幼得母亲疼爱,却没有能好好地尽过自己的孝心,中间更是伤透了她的心。 而他妈妈却是从来都没怪过他,想起他妈妈手术前对他的叮咛,心里酸涩之余又是暖意。 他走出墓园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庄凯却不知何时在墓园口候着,夜幕掩掉了阳光,庄凯的脸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模糊,声音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低哑而清楚地传过来:“舒宇,和我回家吧,回我们的家。” 言舒宇没有走近,他就这么看着,看着这个他年少最爱的人,即使隐在夜色里,也隐不掉他脸上的焦虑、期盼和慌张。 他突然心软了,还是疲倦了,自己也不知道。 兜兜转转,蹉跎这么多年,他年过而立,再也风花雪月不起,言母的去世让大家悲痛以外,更加感受到命运的无常,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不若活在当下,珍惜身边的人。 不如,就这样的过着吧。 “好,回家吧。” 第二十六章 言舒宇搬回了以前和庄凯在一起时的旧房子。 房子已经有点显旧了,毕竟是十几年的楼龄。庄凯想找过另一套房子和言舒宇一起搬进去,言舒宇拒绝了,还是在原来的房子住下。 房子里面的布置很温馨,和言舒宇前几年还在时差不多,几乎没有什么改动。窗帘、抱枕这些都是以前言舒宇添置的,大多已经褪色泛黄。 言舒宇愣愣地看着这些自己曾经一手置办的家居用品。 庄凯走过来,拉着他去杂物室:“你看,我买了很多新的布艺饰品,本来想自己弄的,不过觉得还是你手艺好一点,安置得应该会更好,就都留着了。” 言舒宇动动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塞得满满的杂物室充塞了他整片视野。 “舒宇,挑个时间我们一起把厅里的东西换掉吧。” 言舒宇看着堆得想小山的家居用品,问:“你常常添置?” 庄凯朝他笑了笑:“也不常,每年换季的时候就过去添一点。”言毕转过身,低低地添了一句,“那时候总想着,也许某天你就回来了。” 言舒宇蹲下身,开始动手整理杂物室。 他低着头,边整理手边的东西边说:“趁着今天有空,就都收拾一下吧。” 庄凯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两人忙碌起来。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总算把家焕然了一新。 言舒宇看着熟悉的客厅,又看着正把换下扔在地板的窗帘打包好的庄凯,心里着实讶异,如今的庄凯做起这些来竟也是万分的熟练。 庄凯仿佛看出了他的讶异,笑着说:“一个人住,也要常换洗。做得多了自然就熟练了。” 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住吗?怎么不请钟点工?到口的询问又吞回喉咙,言舒宇直觉不要再问。 毕竟分开了几年,再在一起住的时候有很多东西需要重新习惯。 言舒宇搬过来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庄凯表面一副平静地样子,其实心里也忐忑不已。不过真正过起日子来,他们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一别数年,重新再在一起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 除了些许小习惯改变外,其他的都没大变动。 庄凯考虑到言舒宇的蛋糕店有时晚上很迟才下班,就自己接了做饭的任务。他做饭的手艺好了很多,包揽起这任务越发的得心应手。每天下午下班后买菜做饭,如果言舒宇迟了回来,还亲自送汤到店里。生活平平淡淡间也有温馨。 日子似乎就这样了,其实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言舒宇做朋友还好,作为爱人却是多了丝防备,他表面像是对过去的事都放开了胸怀,只是,曾经两次做了别人的替身,又怎么会完全不再介怀。 他和庄凯在一起,似乎和以前都没有分别,隐隐约约的却是把自己缩在一块比较安全的壳里,和庄凯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庄凯自然是察觉了,但也无可奈何,言舒宇如今这种状态,毕竟是自己当初种下的因。所以只有在心里安慰自己,要慢慢来。 于是,即使住到了一起,他们躺到了同一张床上,却没有真正做一些情人间会做的事。 言舒宇向来不重欲,看着是没什么。庄凯这头却是快憋出火了,但也只能生生忍住,他在等,等待言舒宇放下心结的那天,要不最起码,也要等到言舒宇没有现在这么防备的时候。 他和佟沛分手后再也没有旁人,发现自己爱着言舒宇后就再也没有过放纵的想法。他是个男人,自然逃不开性欲的诱惑,但是相较于和言舒宇的灵肉结合,其他的都可以放弃。 他不是柳下惠,也没有抱着为谁守身如玉的想法,只是,隔了这么久才发现自己爱着这么一个人,不想再让自己玷污这份感情。 和言舒宇重新在一起后,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状态硬是让他憋到上火却心甘情愿。 其实言舒宇的衣着打扮也没多暴露诱惑,规规矩矩的棉质睡衣,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往庄凯身边一躺,他心头的邪火就忍不住轰轰地往上腾。 庄凯心内的火都要自燃了,但还是生生忍住这甜蜜的折磨。 转眼又入夏。一年最热的天又到了。 闷热的天气让人连带着也会上火。庄凯早早就到药铺买好了药草,依照言舒宇以前的习惯,准备像他以前那样一大把药草放下去,再熬成几碗浓浓的凉茶。 这天言舒宇回到家,吃过晚饭后和庄凯在客厅里看新闻。趁着广告时间,庄凯从厨房里端出了两碗凉茶。 言舒宇抿了抿唇有点吃惊,他倒没想到庄凯还会记得这习惯。 “天热了,喝碗凉茶能下火。”庄凯把一碗凉茶都摆在客厅的茶几上,伸手递给言舒宇一碗,“你喝喝。” 言舒宇接过,垂眼看着手中的碗,浓黑的凉茶在雪白的碗里微微回荡,依旧是以前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熬茶给庄凯喝,在最闷热的夏天喝着苦涩的茶却仍然觉得甜蜜无比。 回忆最是不受控制。 同样的客厅,同样的在这里看新闻,同样的人,以及手中同样的凉茶。 他看着手中的凉茶,心神有点恍惚。 庄凯端起茶几上的另一碗凉茶先喝了,看见言舒宇在发呆,不由出声问:“怎么了?” “你还记得怎么熬这凉茶?”言舒宇望着手中的碗低声问。 “其实我不会,后来想喝了便到药铺问问,听那些师傅建议熬的。”庄凯见他还呆呆地望着碗,又道:“你赶紧喝喝,和你熬的相比怎么样。” 言舒宇端起碗,仰头一口气喝光了,姿势难得的豪迈,味道倒是和他以前熬的差不多,都是苦得快要麻掉舌头。 刚放下碗,想赞一下味道正宗,唇边便尝到一阵熟悉的咸甜味,他抬眼,正看到庄凯微笑地拿着一块陈皮递到他唇边。他下意识张开嘴巴把陈皮吞下,熟悉的感觉在口腔里荡开,心脏的位置不由自主地悸动。 这情景太过熟悉,如同当年的甜蜜。 他望向庄凯,愣愣的眼神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意味。 庄凯对着他的眸光时心念一动,倾过身,嘴唇覆上言舒宇的唇,久违了的淡淡咸甜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庄凯的手紧了紧,试探性地下移按住言舒宇的后腰,察觉到手下的肌肉一僵,却没有躲开,僵了几秒便放松了下来。 他如同受到鼓励一般一只手滑入言舒宇的衣服里,在平滑的肌理上游移。沙发坐一个人还好,两个人就显得狭窄,庄凯慢慢地伏在言舒宇身上,彼此身体交缠,紧紧贴合着感受彼此的热度。 接下来的事,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又回到怀里,庄凯自然是难以把持,动作急躁得有有点像情窦初开的少年。 庄凯俯下头,轻轻蹭了下言舒宇的鼻子,缓缓吻上他的嘴唇,身下的动作却逐渐激烈起来。润滑、开拓、律动,激烈地抽刺,庄凯犹如不知餍足地不停起伏。 言舒宇闭上眼,感觉到庄凯在他体内的律动,最初的痛楚散去渐渐变得麻木,而后慢慢地爬上异样,紧贴的肌肤慢慢沁出细汗,热度在两个人的周围散开。 身上的男人在低低喘气,言舒宇睁开眼,望着身上的男人汗滴的脸晕染上陶醉的神色,半垂的眼帘掩不住眸光炙热。他伸出手,轻轻地为他抹掉汗,像多年前那样,左手再次揽上男人的颈脖,倾身用嘴唇在男人嘴角轻轻蹭了一下。 庄凯一顿,心跳如擂鼓,随即抽动的速度愈发加快,撞得更深,一下一下狠狠的撞击身下人的湿润温软。 言舒宇只觉得身体几乎要被撞得散架,指尖抵住庄凯的肩膀微微颤抖,随着庄凯又一记重击,忍不住压抑着轻声惊呼,紧接着肌肉一僵,咬紧嘴唇吞回几欲脱口而出的呻吟。 庄凯的动作慢了下来,爱人那声低低地惊呼后急促止住的沉默扯疼了他的心,他低下头,看着身下的人形状优美的唇形又被咬得淡淡的渗着血丝的血色牙印。 疼痛萦绕成一条绳子,缠紧他的心脏,浓浓的不舍混着心疼在左胸的位置翻滚,庄凯放慢动作,垂首埋进言舒宇的颈窝,低哑着说:“别忍着,好不好?” 言舒宇偏过头,移开与庄凯的距离,咬住嘴唇的动作又紧了紧,血丝若隐若现。 庄凯心疼地低下头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别忍着,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言舒宇干脆闭上眼不看他,放松下身体似是完全信任的模样,两片唇却依然咬合得紧紧。 庄凯心一酸,昂起头不再勉强,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急不来的,言舒宇如今这样相比之前已经是很大的进步。调整姿势埋在爱人的身体里慢慢地研磨,动作缓慢却深入,如同此刻两人沉默的境地,安静却蚀骨销魂。 言舒宇半闭着眼,随着庄凯的动作沉沦。 一屋春色。 第二十七章 以后的情事,即使庄凯再哄诱、引导,言舒宇还是不动声色。替身留给他的阴影太深,做了两次别人的代替品,潜意识里已经不愿意再在床上出声。 庄凯心疼之余也无可奈何,只能慢慢等了吧。如今能再次抱紧这爱人,他已经很是感激。 他们还是做爱,不算高的频率,但每次都是淋漓尽致的舒坦,这种灵肉结合的感觉让庄凯深深庆幸自己的失而复得。他不再刻意地引导言舒宇在床上发声,毕竟有些事真的急不得,特别是对这个受伤颇深的爱人。 时间永远是最伟大的灵药,特别是庄凯有心待他好的时候。他们生活越来越和谐,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言舒宇开始慢慢放下心防,逐渐展现出他以前的性情。 两个人的年纪都不轻了,再者经历过那么多事后,都更加珍惜现在平平淡淡的生活。 平时都是庄凯做饭,言舒宇洗碗。碰上周末就一起整理客厅,修剪盆栽。天热的时候煲凉茶,早起一块晨跑,饭后挨在一起看新闻,偶尔做爱。生活像退休老人那样有规律,却安宁温馨。言舒宇变得比以前爱笑,偶尔也会开庄凯的小玩笑,一切都如同庄凯预想般的轨道那样走下去。 碰上朋友聚会,两个人一起出席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向周围的人承认彼此的身份。到了这时候,言舒宇其实不怎么在意这种事,庄凯却开始很是在意自己的名分,被取笑成小媳妇了也不介意,反而在听到朋友这样打趣时更加开心,眉眼都满是得意欣喜。 碰上庄凯早下班过来,言舒宇也会和店员交代一声,自己先下班和庄凯一起去买菜。 这天庄凯没过来言舒宇店里,直接给他挂了电话:“舒宇,我在超市了。今晚想吃点什么?” 言舒宇望望挂在墙上的钟见时间还早,便朝话筒说:“是在常去的那个超市吗?你等等,我一会过去。” “这样也好,我开车来接你。” “不用,在门口等我就好。” 挂了电话,正准备和店员交代一声,就在宋佳佳暧昧的眼神中吞回到口的话语,这姑娘的眼神太渗人了。 “老板,是老板娘吧。”宋佳佳又笑得贼兮兮的凑上来。 他们现在的关系在店里已经不是秘密,言舒宇也不介意店员的打趣,笑道:“胡说,什么老板娘,我先走了,你们看着店。” “老板不用不好意思,看你最近春风得意就知道被老板娘滋润很好。”宋佳佳八卦的脸孔又摆了出来。 “有吗?”言舒宇忍不住抚上自己的下巴,转即又失笑,他怎么和个小姑娘谈论起这些来,“好啦,我先走了,你们看着店。” “好嘞,您走好~”宋佳佳就差把毛巾往肩膀一搭,活脱脱的小二模样。 言舒宇失笑,转身往门外走去,只是边走,便忍不住想,他的脸色和表情有这么明显吗?不过,这日子的确比之前舒心得多。 和庄凯重新在一起,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如今这生活,都快像自己理想中的生活了。 这样也好,言舒宇忍不住又弯起嘴角。 两个人在超市门口会合,一起到另一个菜市场买菜。 菜市场不同于超市,比超市杂乱吵闹,两个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挑选喜欢的食材,偶尔会心一笑。即使四周噪杂不已,庄凯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了安宁。 晚饭过后,两个人坐在一块看新闻。 庄凯一反以前的专心致志,显得有点坐立不安。 言舒宇讶异之余,也没放在心上。 “舒宇。”广告之间,庄凯挨近他身边,略显紧张的开口。 “嗯?”言舒宇微笑着侧过头,庄凯这个样子相当少见。 庄凯握着拳头,里面似乎紧紧攥住了某物,搭上言舒宇的手背,再下移到掌心,把一块小小的硬物塞到他的手心。 言舒宇的笑容僵住,缓缓地把目光移向掌心,静静地盯着那一枚小小的指环。 那是一枚男式戒指。 言舒宇突然忘记了怎样说话,心底百般滋味流淌。 某些年,他曾经盼过庄凯有一天能和自己一起被这小小的指环套牢,可惜他看到的永远是庄凯追逐别人的背影。 某些年,有个人用一枚小小的指环给了他一个一生的承诺,青年的笑容腼腆温暖,他以为那是一生一世,可惜最终却发现那才是最大的谎言。 他就这样看着,看着曾经期盼的东西如今停驻在掌心,他一握紧拳头就可以拥有,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握紧这拳头。 庄凯看着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戒指,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不由得也慌了:“舒宇?” 庄凯承认自己送这戒指是有私心的,当初看着言舒宇左手无名指上明晃晃的戒指,心里的不甘和疼痛到现在还清楚记得。 言舒宇和他在一起了,他总想着要用一枚新的指环代替曾经的明亮。只是言舒宇现在的表现让自己不由得害怕,他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言舒宇不高兴的事。 言舒宇回过神,正对上庄凯担忧的双眼,整张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惶恐。 他心一酸,这么个人,曾经杀伐决断、冷峻坚定,如今这样的表情,却是以前未曾见过的。 当下握紧拳头,小小的指环躺在温热的掌心里,朝庄凯微笑:“谢谢。”却没有戴起来的意思。 庄凯本想再帮他戴上,目光触及言舒宇的表情就顿住不再开口。 广告的时间刚好过去,两个人又开始看新闻,只是氛围一时显得寂静起来。 庄凯坐在言舒宇旁边,看着爱人全神贯注的脸,似乎全部心神都被今天的事件吸引过去。右手覆上刚刚自己悄悄戴上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轻轻摩挲,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别急、别急。 第二天整理卧室的时候,却看见那枚指环正静静地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明亮的光泽,素净的戒面,孤零零地躺着,没有一丝体温。 庄凯默默地合上抽屉,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终究是没能给爱人足够的安全感。 第二十八章 快入秋了,言舒宇和店里打了声招呼,这两天都留在家里整理准备换季的衣服。 庄凯近来公司事忙,常常忙到很迟才回家,言舒宇又重新掌起大勺做大厨。这天刚把秋衣都搬到阳台里透透气,正准备出门买菜,就听到了门铃响。 他赶紧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对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衣着打扮极为得体,气度雍容,看着是夫妻的模样。 言舒宇一愣,差点反应不过来,平时都只有朋友过来,今日这一对夫妇的到来让他着实吃惊不已。 “您好。”言舒宇吃惊过后,赶紧问好。 老人朝言舒宇点点头,举止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气度。 老妇人拍拍老人的手,转头朝言舒宇慈祥地笑了笑:“我是庄凯的母亲。” 言舒宇又吃了一惊,赶紧欠身让两位老人进来。 庄父和庄母进了门,言舒宇招呼他们在客厅坐下,自己赶紧去泡茶。 端好茶放在茶几,转身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心里禁不住惴惴不安。这两位老人如今找上门来,他着实猜不透他们的意图。庄凯不在家,平时和他谈论到家里的话题也不多,他对于这两位老人的了解着实不多。 这下,实在有点手足无措。 “不介意我们叫你舒宇吧?”庄母先开口打破沉默。 言舒宇赶紧摇摇头:“伯父伯母您们随便叫。”心里更加不安,这两位老人看着是对自己很了解的样子,如今这情况是在唱哪一出? 庄母仿佛看穿言舒宇的不安,道:“我们只是想过来你们生活的环境,没别的意思。” “您、您们知道?”他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询问。 庄母点点头,目光看向身旁的丈夫。 庄父适时地开口,口气算不上多慈祥但也不恶劣:“这房子还不错,就是旧了点。两个人住着还好,要是以后有了孩子就不方便了。” “孩子?”言舒宇忍不住惊叫出声,声音带上一丝不确定,任他平时涵养多好,也耐不住这堪称爆炸的消息,怎么就冒出了这孩子的字眼。 庄母也没想到言舒宇这么大的反应,看来是自己的儿子还没和他说吧,当下微叹了口气:“是的,孩子。你们的孩子。” 言舒宇心头一震,他怎么也想不到庄母会再抛出这么一句话,忍不住又愣愣地重复:“我们的孩子?” “庄凯很早就和我们说过你们的事。我们当初是不同意,但也拗不过他。”庄母说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自小就是个有主张的孩子,坚持了东西是怎么也拖不回头。我们生气过,也拿过孩子的问题试图说服他。结果他提出了以后会找孕母生养孩子,我们还能怎样,生活是他的,他觉得幸福就随他去了吧。” 言舒宇低头看着手指,脸色平静,心里却是惊涛翻滚。 看着庄父,他就知道当初庄凯经历了多大的困难,庄凯对自己家里说的事情不多,纵然他不了解这位老人,也是知道这是位极其威严、难以说服的人物,那些事怎么就是庄母轻描淡抹的几言几语就可以带过的。 也许心中仍然缺乏安全感,他到现在都没有怎么询问庄凯家人的事,也许是自己其实也没信心不够坚定地再和别人许诺一个一生一世。 他知道庄凯其实了解自己的想法,也知道庄凯在等。只是不知道,在自己还在犹豫的时候,庄凯已经悄悄地铺平了他们未来的路。 庄母还在絮絮地说话,她是位温和慈祥的长辈,那些话说着句句都是为他们以后的打算,庄父偶尔也会添上一两句,即使口气仍旧不见温和。两位长辈都没有因为他是个男人而出语刁难,反而是事事贴心。 庄父和庄母越是这样,言舒宇就越是想着,庄凯当初一个人是怎样挺住自己家里的阻力。 转眼又到了午后,因为庄父还有事就没有接受他留饭的邀请,和庄母走了。 言舒宇送他们到小区门口才回来,这下也没心神做饭了,今天的事给他冲击太大。 他在家里坐着,脑袋不受控制地回响庄母说过的话。 “庄凯那孩子一直不愿意让我们来找你,怕我们打扰到你。最近看得出他很开心,我们做父母的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么高兴,便悄悄过来看看你。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就这样好好过着吧。” 言舒宇坐在沙发里,越坐着,心里越乱。 有愧疚、有感动,还有藏匿不住的心悸。 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 日子还是照旧过。 言舒宇没有向庄凯提起他父母来过家里的事。庄凯也没有询问,他的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一下子忙碌起来,常常应酬到半夜。 言舒宇担心之余也没有别的方法,只能用老法子熬汤多养养身。 他这日正在蛋糕店,却突然接到他和庄凯共同的朋友的电话。 庄凯突然吐血住院了。 言舒宇心一慌,差点摔了手中装着糕点的盆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赶往医院的,一颗心被吊在半空突然失去了感知周围世界的能力,言母去世的情形在脑海浮现,那种绝望的痛苦还刻在骨子里,如果庄凯也出了什么事…… 言舒宇坐在出租车里,把脸埋进双掌中,他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 一路惴惴不安,言舒宇白着一张脸赶到医院的时候,庄凯的情况已经稳定刚好睡下。他们的朋友在一旁守着,见言舒宇来了,先是吃了一惊,因为这个急匆匆赶到医院的人的脸色也苍白得像了个病人。 在言舒宇强自镇定地保证自己没事后,朋友就告别先走了,他是庄凯在公司的副手,这时候也是挤不出时间。 言舒宇站在病床旁,看着睡着的那张脸,苍白得不见一点血色,平日强势的男人卸下坚强的面具后竟是如此虚弱的模样,心下一阵酸涩。 找来医生细细询问一番,才知道是胃出血,想来是近来应酬太过频繁的原因,庄凯早年就因为这个原因惹上胃疾,如今是再度复发了。幸好目前情况已经没什么大碍,以后注意休息和饮食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言舒宇一颗心才终于落到实处,和医生告别后,抬手抹去额头沁出的细汗重新回到病房。 言舒宇搬来椅子守在病床前,心里的不安略略才淡了点。 他看着这个人,脸色苍白,即使在睡梦中仍然微微皱眉。这个人在他的心里都快赶上坚无不摧了,似乎从来都没有能让他皱眉,如今才知道原来疾病才是最狠绝的对手。 他伸手抚上庄凯的脸庞,一遍遍地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一遍一遍。 差不多到了半夜,庄凯才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看见言舒宇守在床边,当下一愣挣扎着要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言舒宇忙上前搀着他坐起来,边扶好他背后的枕头,边说:“我不来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胃不好平时也不见你给我提过。这头就巴巴的上赶着去逞强,你以为你的身体是铁打的?” “我不想你担心。”庄凯任凭言舒宇在他背后动作,垂下头低声应道,语气不自觉带上种小孩子小心翼翼般的惶恐。 “那你这样我就不担心了?”言舒宇坐回到床边的椅子上,语气里隐约有点不悦。 庄凯自然是听出了这不悦里满满的焦虑忧心,心中不禁暗喜,当下讨好道:“以后不敢了。” 言舒宇看着他那模样,也说不出什么气话了,轻叹了口气,又道:“以后即使不忙,你也别做饭了,这么个人连养好自己的胃都不懂,还是让我来吧。” 这是在心疼了吧,思及此,庄凯忍不住又暗喜,微笑着道:“都听你的。那我洗碗?”。 言舒宇瞟了他一眼,故意板起脸:“你以为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吗?吃白食可耻。” “是是,您做饭,我刷碗拖地洗衣服。”庄凯的眼睛都快笑得眯了起来。 言舒宇看着这孩子一样的庄凯也忍不住笑了。 第二十九章 言舒宇重新掌勺,庄凯其实也很怀念他做的菜,只是平时不愿意让爱人辛苦,才要求自己做饭。G市人除了擅长熬汤,煲粥的技巧也是不错的。粥最是养胃,言舒宇开始坚持在早餐时煲一锅粥,变着花样添加材料,以求营养又好吃。 偶尔碰上庄凯加班,他也会送粥过去给他做宵夜,算是花上十二分心思决心要养好他的胃。庄凯一面感动,一面暗地高兴自己与他这种越来越良性的发展。 很快又到了他们相识的纪念日,兜兜转转到现在竟然有了十二年。 那天晚上庄凯支开言舒宇自己做了一桌饭菜。按照言舒宇之前的布置,自己重新布置了一遍房子。 庄凯其实不是一个喜欢浪漫的人,他凡事都比较倾向实干派,这下为了办一个比较浪漫的纪念晚餐,着实伤了他不少脑筋。他又不愿意问人,想着靠自己的努力让言舒宇看到自己的心意。 言舒宇回到家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情景,一时间差点又回不了神,时至今日,他其实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喜欢不切实际的浪漫,但庄凯的准备还是让他在意外之余忍不住感动。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为了自己破格做了很多他以往都不会做的事。他认识庄凯那么多年,自然都是清楚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的不同。 他坐在餐桌前,对面的男人朝他举杯,橙黄的灯光映着男人的笑容显得格外温暖和煦。 “舒宇,十二周年快乐。” 言舒宇望着对面的男人,心神稍稍晃了一下,想不到这一晃眼,竟然就十二年了。 他从少年到青年,再到如今,兜兜转转还是和这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言舒宇第一次这么清楚的认识到,原来命运早已叫那根叫爱的绳索将他和面前的这个男人紧紧萦绕,彼此交托,相伴一世。 “十二周年快乐。”言舒宇也举杯,笑容真诚热切。 妈妈,我终于知道自己的选择,也找到自己想要的了。 我会幸福的。 晚上做爱,显得格外的浓情蜜意。 一场情事下来,异常的缠绵和激烈。 庄凯伏在言舒宇身上低声叫唤他的名字:“舒宇,舒宇。” 两个人的皮肤紧贴在汗水的滑腻间也变得异常滚烫。言舒宇没应声,只抬眼看着他,眼底蒙上情欲的雾气。 庄凯继续挺动,没什么花样的动作一下一下地研磨,边动边舔吻上他闭合着的嘴唇,舌尖轻轻地描绘他双唇的形状,温柔得像在亲吻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末了,他稍稍退后一点,鼻子轻轻蹭蹭言舒宇的鼻子,低低地请求:“舒宇,别忍着,别忍着,好不好?”低喃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渴求。他已经很久没提过这个要求,这一晚却是前所未有的渴望听到爱人的声音。 言舒宇还是没有声音,闭合着的双唇蠕动了一下,不是他矫情,只是这么久了的习惯,他已经快要忘却发声的感觉。 庄凯没有像以前那样得不到回应后就不再要求,可能是晚上喝了点酒的关系,也可能是这个特别日子的影响,依旧不屈不饶地低声道:“舒宇,别再忍着,好不好,好不好?”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丝渴望乞求,动作却开始剧烈起来。 身体里的快感越聚越多,言舒宇望着庄凯鬓边夹杂着的些许银丝,一根一根不怎么显眼,在他看来却是十分的刺目,他蓦地心酸,这个人也才三十多,却已经华发早生。 心口的位置酸涩难耐,却也是填满了暖意情思,他缓缓地动了动嘴巴,试图让自己释放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开合几下却依然没有声音。 就在庄凯也准备放弃的时候。 “啊……”低低的呻吟细碎地逸出,像是梗在喉咙千百年才终于缓缓流泻,压抑着无数情绪。 庄凯浑身一震,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下的人。他的爱人脸色潮红,眼眸半眯,半张着的双唇正断断续续地流泻出细碎嘶哑的声音。 庄凯眼眶一热,胸口的位置暖得快要涨裂。他盼了多少年,终于听到爱人打开心扉的声音,终于听到他的世界里这最美妙的天籁。 他停下动作,压抑着满腔的激动双手紧紧抱住言舒宇,像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爱人的身体很温热,紧贴着的心脏的位置怦怦地奏着这世间最协调的乐符。庄凯把脸埋在他颈窝,滚烫的水珠在眼睛里涌出,很快就汇成湿热的一片。 次日,庄凯是在鸟叫声中醒过来的,小区附近的树林里总藏着不少鸟,到了这时节总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 他睁开眼睛,手掌习惯性地往身旁摸过去,身旁的位置早已没有温度,想来是早就起了床。 他从床上起来,站在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眼不自觉的一眯。 灿烂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墙上晕开斑驳的树影,正准备伸手推开窗户让卧室也染染这阳光的味道,眼角瞥到言舒宇走进了卧室。 言舒宇也走近了窗户旁,看着庄凯伸手却没行动的姿势,干脆越过庄凯顺手推开窗户,边偏过头朝庄凯道:“我煲了瘦肉粥,你要不要加点小菜?” 庄凯没有应答,在这一霎间忘记了呼吸,只能呆呆地怔在原地,眼睛定定地盯着他正推着窗户的手。 言舒宇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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