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宁不嗣音+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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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天命真是如此,那也没有办法。」

粱渠蓦地抬起头来。獬角神色阴沉,望着廊外不断飘落的飞雪。

「人是无法掌握天命的,就算神话里说的是真的,在时机到来以前都是虚无飘缈,谁也无法说得准。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尽人事吧!我想李凤那男人,也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个性,我们想得到的,他一定也想到的,他一定也在思考皇历千年后的出路。」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是他的话,就算是与天抗衡,我想也是不会输的。」

溪边见獬角一路送着粱渠到了后门,目送他爬上马,粱渠对他唯一颔首,獬角也回望着他。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预感没有错,纵使见面吵嘴、朝廷里也满是宰辅不合的传言,这两个人自有一种默契,是旁人所无法理解的。

溪边跟在粱渠身后翻出高墙,马兰追在他身后,还问:「喂?你不是要保护他们的安全,那你……」但溪边已经没空理会她了。

***

那晚溪边随粱渠回到方府,找了个小仓库,把今晚的见闻全都写了下来。他发觉自己在走笔时,竟也觉得心悸神摇,这些事情,这些像天方夜谭一样的传说故事,如果是事实,那么那个叫娲羲的帝王,会走上什么样一条道路呢?溪边无法预测。

他把两人讨论到他的事情也照实写了下来,沉忖半晌,在信末加了一句,

『陛下,属下是暗卫的继任者吗?』

这才把信封缄好,交由信鹰送回禁宫去。

而后粱渠每日派出一位长随,暗地里接近张宅,把书信一类的事物置于后门横锁上,以敲门三长一短为信,就会有张宅的人出来取信。

溪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按照娲羲的指示,趁着张宅人取信的空档,拿了事先备妥的假信掉包,然后把书信连同每日的报告书一并送回娲羲那里,再跟着长随回方府继续监视方粱渠。

朝廷的气氛仍然很不安,到处弥漫着娲羲龙体违和的沉重感。

溪边偷跑回去拿换洗衣物时,还遇上了炎鴸,他一时不知如何启齿,自他进宫以来,虽然挂了禁卫的名,但几乎没几日是正常执勤的。

但是炎鴸倒是没有问他什么,只是瞥了一眼他异常的装扮,忽道:「傅阳离那小子告假了。」

溪边愣了一下,「告假?为什么告假?」

炎鴸摇了摇首道:「不知道,听傅家人说是病了。是说最近傅家人病的还真多,前常平署令傅白义也说体调有恙,告老还家,就连傅家当家傅白泽也少出现在朝中,都不知忙什么去了。侍卫里头也是,据说最近商羊宫的警备忽然变得很森严,你知道吗?」

溪边知道里头虚实,但这些话不能对炎鴸说,只是支吾过关。炎鴸望着他的表情,像在犹豫什么似的,半晌竟一个箭步上前,蓦地抓住了他的双腕。

「溪边,你绝对不可以误入歧途啊!」

溪边愣了一下,还没弄清楚炎鴸话里玄虚,已经被他一把压到墙上。溪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一向冷静的同事这么激动,「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是男人就该把持得定,把眼光放远才是。你不可以再错下去了啊!」竟是双目泛泪了。

溪边心中一跳,还以为他查觉了什么端倪,但表面仍是不动声色。

「怎么了么,炎兄?什么误入歧途?」

炎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不是跟你说过了,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们接近你,只是想骗你的色而已,把你吃乾抹净,等你年老色衰之后,女人就一定会抛弃你。这点我娘从小就跟我说过了,绝对不会错的……」

溪边见他淘淘不绝,一副要把平常老妈的教诲全搬出来似的,忙阻住他话头。

「慢、慢一点,炎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没有和什么女人啊!」

炎鴸倒怔了一下,「你请假这么多天,还一天到晚往城外跑,不是有了相好?」

溪边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认识了一群其实很八卦的弟兄。「谁跟你说我有相好的?」

「呃,是傅阳离那小子。他还说有其他禁卫看见你在大街上玩哔——和哔——还有哔——所以要我多少注意你一点……你不是去见女人?」

溪边不禁庆幸自己天生一副面无表情,否则现在嘴角大概会抽慉,

「现在禁卫军里有什么动静吗?」他问。

炎鴸见他表情严肃,虽然还有些顾虑,也正起色来。

「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据说常菽、博奕他们代领的霸下卫,近来染了瘟疫,集体告了假,现在有好几个还在区庐里休息的样子。」

「集体告假?」

溪边意外地问。据说共工到兵部述职,以便为来年转调西北做准备后,因为一时找不到右虎贲的替代人选,就由原本是共工部属的常菽暂代。娲羲也罕见地没有再做人事移动,彷佛故意要让右虎贲的位置空下来似的。

「本来霸下是禁军重职,遇缺得立即递补才是。但是你也知道,陛下病倒,刑大人最近似乎也郁郁寡欢,何况右禁军的事刑大人也不好插手,」

一谈到政事,炎鴸便是那副如数家珍的模样。

「一直以来刑大人和赭大人的势力本来悬殊,名义上纵然是左右虎贲,事实上刑大人的圣眷一向远过于赭大人。刑大人为了避嫌,右禁卫那里的事刑大人是不大管的,以免被人说是伺机坐大。」

溪边这才恍然,同时也有些感慨。他一直以为刑天是这宫廷里看来最没有机心的人,但坐在那位置上的人,果然还是不能小看。

「所以右禁卫虽然规模小,但忠诚心却很够。我看常菽那几个霸下卫,说难听一点,几乎都要变成赭大人的私兵了。特别是常家那小子,崇拜赭大人崇拜得不得了,他爹常弁从武王时代就是效忠皇室的忠臣,到他这代,倒改了姓了。」

溪边暗忖原来如此。难怪那天那几个霸下会甘冒拦驾的大不敬之罪,还执意向娲羲陈情。却不知娲羲为什么不把那些人一块儿调到西北?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一群兄弟帮衬着,做事也容易些不是吗?

「右禁卫集体告假,连傅家兄弟也不上朝吗……」

溪边抚着下颚思索着,试图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连在一块儿,无奈脑袋乱糟糟的,知道自己不是那方面的料,想想也就作罢了。

第九章:皇皇者华(上)

他回到方家宅邸时,已经是近午夜时分。有个门房弓着背,在夜色里落下锁匙,溪边捱着壁灯照不到的角落,小心地摸到狗门旁,右手一翻,便悄没声息地钻入了围墙内的草丛中,守在廊下的家丁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自己是不是越来越擅长做这种事了啊?溪边有点感叹。

他顺着草丛潜行,打算像平常一样钻到粱渠的书房梁上。未料才贴身墙边,假山后便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溪边大吃一惊,他万万料想不到这时候庭院里还会有人,正想先下手为强,一回头却不禁愣住了。

山石后头竟是个小女孩。穿着官宦人家小姐的服色,发型还待总角,瞧来不会超过八九岁。这一下出乎溪边意料之外,要拔短枪的手也停住了。

「你是谁?」

女孩的声音稚嫩,溪边认出她是常来找粱渠玩的那个小侄女,叫方葭的。一时手足无措,只好放下握枪的手。

「你是来找叔父的吗?」方葭又问,脸上竟没多少惧怕,只是好奇地打量着溪边身上的夜行衣。

溪边没办法,他在假山石后蹲下来,「对,我是来……保护你叔父的。」

「保护?叔父有危险吗?」方葭讶异地问。

溪边实在不愿骗一个小他十岁的女孩子,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是呀,所以你不要声张,当作没看见我,这样好吗?」

「可叔父有危险的话,通知叔父不是比较好吗?」

溪边想这女孩倒也伶俐,便道:「因为不知道敌人是谁,所以才先躲起来看看,等到真有危险时,一定会告诉你叔父。在这之前谁都不能说,否则一不小心被敌人晓得可就糟了。」

这话倒也非全是作伪。方葭侧头想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

「好,我明白了,那葭儿先不说。」

溪边见她聪明乖巧,不禁有点明白粱渠为什么格外疼她。正要再往书房去,方葭却忽然怯生生地叫住了他,「啊,等一下,大哥哥!」

「……」

溪边不否认,被这样的小女孩用那种声音叫大哥哥,一瞬间还满爽的,他忍不住回过头,「……怎么?」

「你……你是从宫里来的吗?你识得宫城里的人?」

方葭有些犹豫地问,偏白的小脸染起一丝红晕。溪边心中疑惑,还是老实答道:「是,我是在宫里当差没错。」

方葭脸上一喜,伸手往袖里不知道摸些什么,半晌竟摸出一枚粉红色、筒状外型的东西来,「那……你认不认识一个人,他好像和叔父很熟,住在禁城里,在禁城里当差。这是葭儿为他做的东西,一直希望送给他。葭儿……葭儿很是欢喜他。」

好像告白了又自己害羞起来的少女,方葭捧起热烫的颊。

「可叔父坏得很,总不肯告诉葭儿他是谁。」

溪边头痛起来。见方葭硬是把那筒子塞到他手里,只好硬着头皮问。

「……他的名字是?」

方葭的小脸一下子黯然。「葭儿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有什么特征没有?他是侍卫?」

「葭儿瞧来不像,去年元宵见过一次面,葭儿对他一见钟情,他生得很好看,笑起来又帅又潇洒,声音好温柔。叔父还请他明年元宵来家里喝酒。可葭儿等不到明年元宵了,再这样下去,葭儿都要得相思病了……」

一说到意中人,方葭的身边像是冒起粉红泡泡。「啊……对了对了,葭儿有偷听到叔父叫他『陛下』,不知道是什么官职……」

溪边恍然大悟。「陛下?你是说娲羲陛下么?」

方葭眼神一亮,小手抓住溪边的衣摆,「你识得他么?」

溪边「呃」了一声。「这个……说识得当然是识得……」

「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住在哪里?什么官职?兴趣是什么?星座?血型?喜欢做实验吗?两手握在一起时左手姆指是在上还是在下?」

没想到此话一出,方葭异常兴奋,按着他的手臂便珠连炮地问了起来。溪边怕她引来家丁,忙比了个噤声,方葭这才忙捂住了口。

「这个……我想,如果你叔父称呼他为陛下,那他应该是娲羲帝李凤,也就是当今的上皇陛下。」溪边平静地道。

方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张开了唇,

「上皇……是说叔父的主子吗?就是轩辕皇朝的王?」

这回倒换溪边怔了怔,人类通常不会称自己的皇朝为「轩辕」,那是西地的异族对人类王朝的称呼,这个土生土长的人类小女孩,谈吐倒挺洋派的。

「怎么会……可那个大哥哥说,叔父是他老板……」

溪边闻言倒想起皇矣阁时的状况,要说那几位近臣是娲羲的上司,感觉还挺像的。十岁小女孩似乎陷入震惊中,一时喃喃地没有接话。溪边见他小脸微白,正想出言安慰几句,蓦地廊下传来脚步声。

溪边吃了一惊,忙一推背后短枪,藏身到山石后去,窥眼一看,才发现走过来的竟是方粱渠本人。

「叔父……!」方葭立时便迎了上去。溪边紧张了一下,生怕小女孩一时口没遮拦,泄露了自己行藏,双足蓄势,准备一见苗头不对就翻墙溜走。

但方葭却只是扭着衣摆,站在廊上看着粱渠,溪边见她眼眶竟似红了。

「葭儿?都几更了,怎地还待在地下,你娘呢?」

粱渠似乎颇为意外,大约是刚从厅堂下来,粱渠身上还穿着正式的长服,手上提着几本书,像是要往书房去的模样。抬头看见方葭泫然欲泣,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葭儿?你哥哥他们又欺侮你?」

「叔父……为什么不告诉葭儿?」

粱渠一呆,「不告诉你什么?」

「就是……那个大哥哥是上皇的事。」

方葭抬头望着自家叔父,泛着泪光的眸格外惹人生怜。粱渠怔了一下,表情一瞬间严肃起来,「……谁和你说这些事的?」

方葭一把抹去脸上泪珠,摇摇头道:「叔父别管,那个大哥哥,他当真是上皇么?是娲羲帝?」

「是又如何?」粱渠似乎不敢直视侄女泪光闪闪的眸子,微微别过了头。

「……葭儿如果想再见到他,是不是就非得进宫不可?」

「你在说什么胡话!」粱渠忽然暴喝一声,声量大得把山石后的溪边也吓了一跳。方葭似乎一时也被吓住,懵着眼没有回话:「你才多大年纪?就想学人家论及婚嫁了?你两个哥哥都还没娶妻呢,进宫?头发都还没能叉起来的丫头谈什么进宫!」

「只要及笄就行了吧?」未料方葭看起来天真烂漫,遇起事来一点不退让,她直视着粱渠:「叔父的意思是,只要葭儿及笄了,就答应送葭儿进宫,对吗?」

粱渠看起来疲累至极。

「葭儿,别胡闹。你才十岁不到,哪懂得什么男女情爱?叔父知你喜欢新奇的东西,那人……陛下是有几分吸引孩子的魅力,等你大了,就会忘了这些事了。宫中凶险,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你一个小女孩哪懂得这些?叔父是为着你好,等你大了,叔父作主替你觅个良配,届时再来烦恼这些不迟。」

方葭还想说些什么,粱渠脸上的表情像罩上一层寒霜,「别说了,以后这事再也休提,这是方家当主的命令。葭儿,回房找你娘去。」

搬出当家的威严,方葭虽然和粱渠撒娇惯了,也不由得微微一缩。背过身去跑了两步,半晌却又回过头来。

「叔父,你上回说过的,娲羲皇还没有娶后里的事情,是真的么?」

粱渠绷着脸没有答话,好半晌才启唇。「是又如何?」

方葭这回是真的转过身,溪边听见她微不可闻地呢喃,「那就好。」

看得出来皇朝宰辅的心情很沉重,溪边从梁上见他一路低着头,就连坐回他最适意的书房时,也一副消沉的模样。

跟了粱渠这么多天,溪边老实说也对这位尽忠职守的官员,多少也产生了几分好感。从摇曳的烛光中,看见他支着颐、若有所思的表情,令溪边想起了几日前在獬角府里听见的对话。

『他是我认定的君王,如果不是陛下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亲皇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陛下不论做些什么,都会在六年后丧失天命,那……』

溪边望着粱渠平凡的侧脸。从他涉入这个复杂的局开始,纵使许多事情令他不解,但他最难理解的就是,竟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卖命这件事。特别是像獬角、像刑天这样的人,溪边都嗅得到他们骨子里的高傲之处。

但面对那个男人,他们却可以毫不犹豫地下跪伏首。

这让溪边不禁想,或许所谓王者,并不是血统、也无关乎地位。真要说他们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就是让人们可以向他低头,而不觉得自己丢脸这样而已。

溪边就这样半坐在梁上想着。蓦地耳际一声轻响,他吃了一惊,是西边柱上传来的,声音很小,但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溪边全身都警戒起来,原来有人先他埋伏在梁上,只是对方一直不动声色,加上他今天心思混乱,又被方葭这么一搅,竟然到现在才发觉。

他低头一看,粱渠一如往常地静静批阅着公文。西梁上的人似乎也没发现溪边的存在,黑暗中只见他屈了屈身,一路爬到粱渠身后的柱上,在唇边咬了不知什么东西,轻手轻脚地顺着横梁吊了下来。

溪边倒抽一口冷气,他已经看见那个同样穿着夜行衣的人,口里咬的竟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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