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宁不嗣音+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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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家贵妃还是每日进殿侍奉汤药。朝中不知何时有传闻,说是嫦贵妃怀了陛下的骨肉,还传得沸沸汤汤的。

虽然龚家极力否认,还对家中子弟下了禁口令,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止不住好奇心,一时间朝野几乎便传遍了。

溪边还听说常平署令丞傅白义,自己向娲羲递了辞呈,还是他的孪生哥哥帮忙代拟的。娲羲在几度挽留下,还是勉强同意了。而身为户部尚书的傅白泽最近也异常低调,每天窝在办公的地方只是誊抄清册,甚至不大和官员应酬交通。

只是听说傅白义辞职之后,反正闲暇变多了,经常出入龚府大门,甚至频频和内阁的人接触,还派人捎了家书给宫里的龚嫦贵妃,尽管他们实在算不上是家人。

即使是这样令人不安的气氛,也不妨碍溪边的工作。

粱渠是纯粹的文人,就连基本的拳法也没有练过,溪边跟着他倒是很轻松,不必特别收敛呼吸,也不用故意放轻脚步,甚至大剌剌地走在粱渠身后,这个劳苦功高的宰辅也会因为太累而疏于察觉。

倒是方府的人丁实在兴旺,到处都撞得到人。溪边得小心不被哪个长随或姨太碰到,粱渠似乎非常受方家女性长辈欢迎,老是有上了年纪的太太来找他串门子。

有次他还差点撞到粱渠的一个侄女,她经常在粱渠身边打转,生得伶俐可爱,和狐狼一样活泼开朗,但满口都是溪边听不懂的外星话,什么碳酸铜、氢氧化钠之类的。

她也是溪边一路观察下来,这个生性喜静的皇朝宰辅唯一亲近的异性友人,虽然年龄只有九岁就是了。

除了这些小小的惊喜外,跟踪粱渠可以说是全天下最枯躁无聊的事。

溪边跟踪他到第二天,就断定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不仅在宫中处理政务、商量政事,连回到家也继续挑灯夜战,有时整个晚上都埋首在卷宗里。

溪边在他书房的屋顶开了个小洞,就在他书桌的正上方,看着粱渠看过一封又一封内容繁复的公文。有时候做得累了,就和衣卧在书桌上。

粱渠的年纪直可做他父亲,溪边看着不忍心,还会偷偷替他拿张毯子来,绕到背后替他盖上。

偶尔会有朝廷官员递拜帖来访,但粱渠总是看看拜帖,便要长随去挽谢,或是叫家里其他晚辈代为接待,自己仍然回书房看他的公文。

溪边按照娲羲的吩咐,每天写一封报告信,很努力地想挤出一点不同,但到最后还是放弃了。如果当朝宰相的人生这么无趣,溪边还很庆幸自己当初没选择做文人。

那天晚上,溪边百无聊赖地又随着粱渠乘轿回到方府,看他和往常一样沐浴、礼佛、进书房看了几页闲书、让家仆送来晚饭,又坐回几前继续处理公务。

本来以为今天差不多就这样,但没想到过了亥时,家里长随来请晚安后,粱渠却忽然取下鼻上的镜片,从椅上站了起来。

溪边贴着屋梁看着他。只见粱渠用掌心包着下颚,从房间的这头走到另一头,像在思索什么事情。半晌竟然扬声喊道:「方福?方福!你在吗?进来一下。」

下人房那里模模糊糊一声答应,走出一个戴着皂帽的长随来。

「你替我备马,还有衣物,我要出门一趟。」

那个长随愣了一下,望着自家当家道:「出门?大人这时候要出门吗?可已经是宵禁时间了,轿子也不能上街,否则让小的为大人备轿也……」

溪边见粱渠摇了摇头,迳自套上了黑色袖套,「不妨事,你备马就对了,我不会去太久。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紧急公务,京城宵禁令中有这一条,不会有麻烦的。」

说着就迳自出了房门,溪边大感惊奇,这个除了上朝外就只会窝在家里足不出户的男人,竟人会夤夜离府,而且还是宵禁过后。

溪边见粱渠大步走向马房,忙握着短枪,一溜烟地钻下房梁,在长随担忧的目光中闪过梁柱,尾随着粱渠出了方府。

还好粱渠似乎骑术不精,而且有意低调,所以马行缓慢,溪边徒步便赶得上。冷不防还遇上一队巡夜的武卫,粱渠和溪边都忙隐身到了巷角。

粱渠把毡衣拢得紧一点,天空还在飘雪,天色黑压压的一片,好在玄武二街上设有灯笼,隐隐约约看得见前路,否则溪边也没信心自己会不会跟丢。

过了两条小街,又拐进一条小巷,溪边发现粱渠是往西边走,而且是接近禁宫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一座形制方正的宅邸出现在眼前,门口一片死寂,连大小门都是掩着的,粱渠在大门前勒马,微一踌躇,便策马绕往后门。

溪边几乎是立时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原因无他,他曾经和粱渠一起来颁过一次旨。这是当朝前中丞的府邸——是獬角的家。

粱渠绕到了后门,连后门都是紧闭的,连个把守的仆人也没有。溪边看粱渠匆匆翻下马,把马绳随手系在门边,走上前去,勒袖轻敲了几下门,但里头没有回应。

溪边看见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愿如此,但还是伸出手来,试探地推了一下,果然门没有上栓子,轻轻松松就打开了。

风雪随着卷进中丞府的庭院,粱渠忙手脚并用地闪到高墙后,迅速把门阖上。

溪边等了一阵子,才轻巧地跟在粱渠身后翻墙,这种程度的墙当然是难不倒他。远远只见粱渠形色匆匆,一路画过了中丞府的庭院,彷佛熟门熟路似地,找到了通往书房的回廊,几下转折,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方浩?」冷不防身后一声叫唤,冰凉的嗓音夹着惊讶。粱渠立时回过头来,溪边骨溜地钻上廊间的横梁,从上头窥看着,他看见粱渠对着快步走来的男人深深一躬。

「打扰了,张大人。」

「方浩?你怎么会来这里?不是已经过宵禁了吗?哇,你该不会是自己骑马来的吧?你骑术明明比我还烂不是吗?中途摔了几次了,摔断老骨头没?」

这两人果然一见面就没好话,迎面的男人正是中丞府的主人獬角。他穿着简单的皂青长衫,头上也戴着雪帽,似乎正想回书房来。粱渠听了他的刻薄话,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定定地望着多年的同事。

「错直,我有事情非找你商量不可。有空吗?」语气异常严肃。

溪边见獬角撇了撇嘴,但表情倒是没多大抗拒,「你人都已经在这里了,我能说没空吗?进来吧!这鬼天气冷得要命,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

他说着,彷佛真的十分感叹似地。溪边见两人双双进了书阁,想了一下,挪到侧边的纸窗旁,戳开了纸窗的一角,就这样靠着窗框倾听。

「李凤……陛下那家伙还好吗?」獬角掩了房门,在几上斟了杯茶,慢吞吞地端到粱渠手边,在对面的椅上坐了下来。

「……我正是要来和你谈这件事。错直,陛下他病倒了。」

獬角手上的茶壶一倾,「病倒?!」

溪边见他瞪大了眼,几乎是立时从椅上站了起来。粱渠定定地望着他,「你果然还不知道……陛下已经病了快半月了,目前还未痊可,太医说是积劳成疾,不过……」

「积劳成疾?」

獬角仍旧张大了眼,像是脱力似地往后一坐,半晌竟笑起来:「怎么可能?那家伙……只要能让别人动手的事绝对不会自己去做,都快三十岁了还跟着十几岁的小鬼一样精力过盛,像那种人,怎么可能……」

「错直,你冷静一点。」像是早已预料到对方的反应,粱渠只是望着他,

「我想陛下的病,还不至于危及性命,只是陛下说……」

「是因为我不在的关系吗?」

獬角忽然道,像是没听见粱渠说些什么似的。

「平常那家伙总爱把所有工作推给我,需要劳心劳力的事几乎都是我们几个在做。我听陛下找了几个年轻朝臣入阁,可现在的小鬼哪懂那些文诌诌的东西。李凤那个人,不做的时候可以放给他烂,一做起来就往往拚过头,结果每次都……」

「张错直,」

粱渠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截断他话头,半晌叹了口气,「就跟你说叫你冷静一点了,真是的,你和刑大人都一个样。只要牵扯到陛下本人,就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了。」

獬角伸手按压了一下太阳穴,粱渠的话似乎起了效果。他眨了两下眼,终于慢慢坐回椅上,「抱歉……大概是在家里关久了,有点神经质,又乍然听见那种消息,」

他忽然笑了笑两声,声音充满自嘲。「……我只是一时想,要是那家伙真出了什么意外,我岂不是亏大了。」

「陛下的病因,未必就如太医所说。事实上陛下召了我过去,和我说了一些话,错直,你知道东漕大火的事吗?」

「嗯,这事倒是略有耳闻。」

獬角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恢复平素阴冷的语调。

「是寿宴前日吧?大街上忽然吵得像炸开锅似的,我才让马兰去替我问问的,结果听说义仓那带着了大火,花了好久时间才扑灭,整个沿岸都烧成白地了。」

「对,事实上不止东漕,广文苑和户部在同一日也起了大火,所有的簿册公文都烧个干净,还有刺客闯入商羊宫,后来还好没出事。据说刺客里泰半是东漕一带的半兽,只是在被活逮之前就自尽了,陛下就是在那之后病倒的。」

「竟有这种事?」

獬角意外地瞪大了眼,随即靠回椅背上,姆指压着唇沉思。粱渠观察他的表情,半晌才叹道:「你果然是什么消息也不知。」

獬角笑了一声,有些讽刺地。

「没办法,李凤罚我『闭门思过,不准与朝中官员往来交通』,不是吗?旨意还是你颁的,你不会忘得这么快吧?」

粱渠似乎气窒了窒,溪边看他望着獬角的侧影,眼神有些复杂,「……对不住,那一日的事非我所愿,只是我非这么做不可。」他道。

獬角却嗤了一声。「你对不起什么?我又没怪你,该怪的也不是你,」

他忽然扯起唇角,「而且事实上我待在这还挺愉快的,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靖乱元年以来我已经十多年没睡这么好了,连年纪好像都倒减了十岁。除了有点无聊倒是真的,唉,广文苑竟然烧了,早知道就应该先搬几本书出来才对,家里的书都快看两遍了。下棋的话马兰的棋艺又烂得要命,连打发时间的程度都不够。」

似乎是被他的话提醒,粱渠迟疑半晌,忽问:「错直,那女孩……尊夫人她还好吗?」

「她才不是我夫人!你要我说几遍!」

獬角没好气地叫道。粱渠闻言竟愕了一下,迟疑地道:「可是,那日颁旨的时候,她不是说……」

獬角烦躁地搔了搔额发,「那是她自作主张!那个小鬼,就爱替人穷操心。」

粱渠显得有些怔愣,「可那一日见你们那样,我还以为……」

「就说是她一厢情愿了。我压根没想过要娶她为妻,也不想。」

「为什么不想?」

「……不想就是不想。」

粱渠看了他一眼,忽然语出惊人地道:「是因为那姑娘……生得有些像陛下的缘故?」

溪边见獬角像是浑身毛都立了起来,他立时反驳,「才不是!方粱渠,你想到哪里去了,她长得像谁关我什么事!」

他太过激动,连颊都涨红了,忙喝了口茶水缓气。「奇怪了,你自己也打定主意终生不婚的不是么?却来管我的私事,这没道理。」他别扭地别过头。

粱渠平静地道:「我早当自己嫁给了朝廷,自没有再娶之理。再说我家香火已经够兴旺了,根本不差我一个,可你不同。」

见獬角一副看怪物的表情望着他,粱渠敛起肃容。

「我瞧那个女孩人品不错,模样也好,又是安国公的公主,虽是义女,身份上也不至辱没了你。就算是年纪稍长,反正你也不小了,也不该计较这些。发生了这种事,她还肯留在府中,这样待你,委实难得。张错直,你可不能辜负人家。」

獬角这回倒没有反驳,只是踱到窗边。再开口时,声音已有几分干涩,「……我不是嫌弃她什么,她吵是吵了点,心肠是还挺不错的。只是……我这个人,太不适合成家。」

粱渠耐心地看着他,「错直,你担心自己若是哪一日当真遭了罪,会牵连到她,就和你家过去一样,是么?」

似乎被人点中心中所思,獬角浑身一颤,不发一语地别过了头。溪边想起这位皇朝宰辅曾和他说,自己过去是乱党的部属,却不知他是什么出身,这种孤僻的性子,怕也不会是太圆满的家世。

粱渠望着他的侧影,忽然叹了口气,「你不愿成家也就罢了,可她是陛下亲自赐的婚,你不顾虑她,也得顾虑陛下。」

獬角一阵错愕。「赐婚?陛下什么时候赐婚了?」

「她父母双亡,安国公也薨了,陛下特地把她引进你府里,你们一个孤男一个寡女,意思还不够明显么?陛下是嘱意要你照顾她后半辈子了,他不赐婚,恐怕也是顾虑马兰姑娘的立场,赐婚了你就非娶不可,感觉像是迫你什么似的。」

獬角怔了怔,「马兰的立场……吗?」他喃喃道。

粱渠抿了抿唇,见獬角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转移了话题。

「错直,陛下最近频繁地召见官员,包括我在内,还有傅家和龚家那些世家大族的元老,几乎每日不间断,还把重要的政务一一交托,现在整个宫里都很不安。」

「像是交待遗言……是吗?」獬角沉寂地说。

粱渠默默颔了颔首。「陛下还和我说,龚家贵妃的肚子里,有了他的子嗣。」

「真的假的?」

獬角再一次瞪大了眼,这回表情迅速严肃起来。他忽然又从椅站起来,在书阁里来来回回踱步。溪边见他抚着下颚的短须。

「这真不妙……这真的很不妙。如果是真的,这孩子将是大大的麻烦。」

粱渠观察他忧急的模样一阵子,半晌点了点头,「陛下也是这么说。张错直,来找你果然是正确的,我有时当真觉得,你和陛下有些想法还真相似。」

「陛下召你去,就是为了谈子嗣的事?」他问,眼神相当认真。粱渠点了点头,獬角沉吟半晌,又问:「子嗣的事,和他的病有关?」

粱渠慎重地点了一下头,溪边见他终于啜了口茶,接着便把那日在路寝里,娲羲和他说的那些像童话故事的话,一点一点全盘说了出来。也亏得粱渠记忆力惊人,一些细节和专有名词,也说得半点不错,獬角从头到尾都皱着眉听着。

「我想先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错直,你精通东西地粺官典籍,关于森精灵的事情,陛下的想法都是正确的吗?」

獬角似乎还没从粱渠的话中消化过来,沉默了一下。「……你把这些话拿来和我说,不是违反陛下的旨意吗?」

他忽然道,扯起了唇角:「不许和朝中官员交通,旨意里是这么说的。方浩,你也算得上是朝中官员吧?平常最守规矩的不就是你,律令典制背得那么熟,这回怎么就带头犯禁了?」

粱渠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这个,半晌才平静地道:「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坏了陛下的旨。只是现在很多事非找你确认不可,不弄清楚的话,比抗旨还严重,我也不是不能权衡轻重。」

「权衡轻重吗……?」

这话似乎又触动獬角某些心思,他又用姆指压了压唇,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半晌才微微阖上了眼睛。

「……那些话是真的。」他道。无视粱渠浑身一震,獬角侃侃而言,

「关于精灵个体意识的问题,创王时代的『古今族裔事典』里就有记载了。而有关王座的问题,兴王之前流行西地的吟游诗歌中有很多,精灵亡国之后,许多诗歌被写在羊皮纸卷里,最有名的就是『母树香颂』,里面提到了半精灵的问题,还有王座的传承,特别阐述了生命之源意识的问题。如果你懂耶语,我可以默背出来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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