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宁不嗣音+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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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容奴婢提醒陛下,陛下还叫了那个禁卫来,现在还在后殿候着。如果陛下今晚不想再见人了,还请吩咐一声,别让人家空等。」

「禁卫?哪个?啊……对对!我竟然忘了,溪边?」

溪边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本来想偷偷溜走,但是主子都唤他了,他只好硬着头皮,从屏风后绕了出去,「属下溪边,见过陛下。请陛下……保重龙体。」

他偷眼看了一下娲羲,刚才这几番接见,实在把他弄糊涂了,娲羲的病看来不似作伪,但要说快死了,又好像不到这个程度。

正胡思乱想间,娲羲已被精卫扶着坐了起来,他坐在床侧,溪边看见他白得些微透明、几乎看得见血管的裸足,不自觉地别开目光。

「抱歉啊,溪边,我食言了。」

溪边直起身来,未料娲羲劈头就是这么一句,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本来说好寿宴过后便要放你自由,不过现在帝丹朱台的事似乎吹了,我一时也想不到妥善放走你的方法,就只好委屈你再在禁城里待一阵子了。」

溪边心头有些复杂,娲羲自不知他这些日子里的挣扎,他也不想承认。但是听娲羲这样说,他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矛盾感。

这让他在寿宴那日,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竟又有些动摇了。

「陛下……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虽然娲羲大概又会嫌自己胆大,溪边还是忍不住问了。

娲羲被精卫从身后扶着,微显苍白的唇扬了起来:「你觉得呢,溪边?」

「属下……实在弄不懂陛下。」溪边老实地道。

总觉得这男人有时会像个孩子一样,对人毫无防备地露出真心。有时却又像在戏台上一样,让人摸不清虚实。

从前他在东漕河畔相处的那些孩子,贪狼也好、狐狼也好,甚至是蛇帮那些人,个性里多少都有点任侠随兴,和他们比较起来,狐狼总是说,她老是弄不懂奚哥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这是他头一回遇上比他更难捉摸、却又让他无法轻易放下的人。

「对了,你上回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事?」娲羲忽然问道。

溪边看他果然十分累了,眼角有一圈淡淡的阴霾,他踌躇半晌,「……陛下不用安歇么?」他心中念头百转,一时竟有转身逃出殿外的冲动,心知自己正在犹豫,一颗心七上八下。精卫也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娲羲伸手阻住了。

「我没事的,我说过了,不该死的时候就死不了。」

溪边仰望了他一眼,忍不住抿了抿唇,「属下有事要向陛下禀报。」

「嗯,你说。」

溪边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床边的娲羲。

「是关于……陛下给属下的长生令。」

「长生令?」

娲羲怔了一下,随即像想起来似地击了一下掌。

「是那个啊!原来还在你那边呀,我还以为上茅厕时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啊哈哈,没丢真是太好了,要是得花钱再铸一个的话,精卫又要骂我丢三落四了。」

「……」等等,这是可以这样随便乱放的东西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拿着那玩意儿可以从五采门直通上皇路寝,路寝耶!

「嗯,长生令,那牌子怎么了吗?」

娲羲用手背支着下颐,微笑着问道。溪边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忍心出口,忽然双手按地,沉默地对娲羲嗑了个响头,娲羲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的动作。

「属下把那个长生令……交给了旁人。」

「交给了旁人?」

「嗯,属下……把长生令交给了……一个老朋友。」

溪边看了一眼娲羲的脸色,他脸上平静无波,实在看不出来情绪。

「嗯,所以呢?」

「交给他的原因是,他在寿宴前夕那天,为了到禁宫里纵火,和属下遇上。属下为了协助他逃出去,所以就把长生令交给了他。」

寝房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娲羲依旧保持着支颐的姿势,只是目光多了几分玩味。溪边说完话后就一直伏着首,他发现即使已经在心里演练多次,真的面对这个男人,他的指尖仍禁不住地颤抖了。

「精卫,你先退下。」娲羲忽然看着前方道。

精卫望了床边的两个男人一眼,终究沉默地行礼退下。溪边听见往殿后而去的脚步声,没意识到自己吞了口涎沫。

「你说的老朋友,是半兽吗?就是你之前说的叫什么贪狼的。」

精卫离开后,整个寝宫变得异常安静。只有烛柱上星火剥裂声,还有溪边浅浅的吐息声。

「是……就是他。」

「还有其他人么?那天来的刺客,你认识多少?」娲羲依旧语气亲和。

溪边调整呼吸,「属下没细看,只是把逃不出去的都杀了。属下救不得那么多人,至少不想看他们受折磨。」

「你把长生令交给他以后,他有和你联络吗?」

「没有,但点尸体时没有见着他的,应该是安全逃出去了。」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

「属下想应该是没有,如果有哪个侍卫看见了,属下也会把他们杀了。」

「就算那人是你的朋友也不例外?要他是那个傅家小子呢?」

「也不例外。」溪边毫无犹豫地答道。

娲羲忽然眯起眼来,打量着溪边的背脊,溪边头伏得更低了。

「所以说,这就是你的选择?」

溪边抿了抿唇:「……可以说是。」

「既然决定要站在他们那边,为什么当日不和那个贪狼一起逃?就是到今天之前,你也有太多机会逃走,以你的武艺应该可以轻松办到。为什么还特别来自寻死路?」

溪边却忽然不再害怕,他缓缓地抬起视线。

「因为……属下想,如果把这件事告诉陛下的话,应该对陛下找到纵火的真正犯人……有些许帮助。」

娲羲忽然扬唇笑了,「你不担心你自己?你知道你犯下的是滔天大罪么?」

「属下明白。」

「你不怕死吗?还是自信朕不会杀了你?」

「不,但也是。」溪边答:「属下只是想赌一把,赌陛下会需要属下的力量,至少等到查明半兽和这些事的关联后,再杀属下。」

娲羲忽然不说话了,只是静静望着跪得挺直的溪边。修长的五指轮流扣着下颚,像在考虑些什么。半晌溪边见他从床头直起身,淡淡笑了。

「那个长生令真的很好用,对吗?既可以拿他自由出入广文苑,拿来吓唬人也很方便,义仓的官员也好羽林卫也好,都得乖乖听话,要是我的话,才不会随随便便交给外人呢!至少也要拿着令护送他出去才对。你这回真是亏大了啊,溪边。」

溪边蓦地直起身,霎时背脊上都是汗水。

「陛下……」

「我本来想你不会白白放那个令走,之后会去找他还是什么的。没想到你不但没联络上那些半兽,还跑来这里和我坦白,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哪,溪边。」

娲羲低低地笑着:「……有趣到让我都有点欲罢不能了。溪边,我想你赌赢了,我确实是还舍不得杀你。」

溪边的脑子一团混乱,原先的设想几乎完全被打乱,只能一片空白地望着娲羲。娲羲忽然作势从床上起身,然而身子一晃,又颓然坐倒回床头喘息。

「真要命,真的是太久没活动筋骨了,一点小病就这样子。」他无奈地道。

溪边总算整理好呼吸,他已经无从去想娲羲知道了什么、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只是他还有话非说不可。

「属下……向陛下坦白这些事,其实还是有求于陛下。」

「喔?我没要求你,你倒有求与我?」娲羲又笑了。

「属下希望陛下……能够协助属下,去救一个人,等到这人平安无事后,陛下要属下做什么、说什么,或是要属下的性命,属下都悉听尊便,决不会有半句怨言。」

「喔,救什么人?」

溪边犹豫了一下,「是……属下的一个童年玩伴,叫狐狼。她似乎被人抓去了。」

「是半兽?而且还是女性?」娲羲笑着。

「是的。」

「漂亮吗?」

「……就属下的标准来说,是的。」

「是你的心上人?你不是说过,讨厌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都是费神的事儿,索性一个人快活些吗?」

溪边想起那日在兽帮里兄妹的对话,心脏不由漏跳了一拍:「不……不是陛下想得那样,属下和她只是朋友。」

娲羲有些遗憾地道:「这样啊,那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溪边两颊微烫,伏着首没有答话。娲羲把玩着单衣腰上的穗带,半晌慢慢道:「所以说,这就是你开的条件?你要用这个来交换你的忠诚心吗?」

「不敢。只是属下……也只有这个能给了。」

他原先想好的筹码,已经被娲羲尽数给打乱了。或许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也说不定,他想起炎鴸转述他祖父的话,越想越觉得冷汗直流,溪边渐渐觉得,自己会不会正踏入一个巨大的陷阱里,而犹以为自己还拥有着自由。

「属下……并不讨厌陛下。」

他踌躇了半晌,在满室的寂静中插口。

「那日陛下……说要免属下的职时,属下曾经回去仔细想过。属下并不讨厌……待在陛下身边,就是陛下要属下做的事,属下也不觉得有何反感之处。如果陛下需要的话,属下竭尽所能地为陛下完成任务。」

这些话原先并不在他腹稿中。但不知为何,看着娲羲那张因病而苍白的脸,彷佛自然而然便流露出口。

「只是属下……也有做不到的事。属下是个迟钝的人,在光禄司的时候,属下就常被教头这样骂,或许就因为迟钝,属下很多时候只能想到自己。属下……没办法像刑大人那样,即使被陛下折辱也毫无怨言。也没办法像张大人、像陛下许多臣子一样,不论陛下做些什么,都顺着陛下的心意,属下是个迟钝的人,也是个高傲的人,」

溪边一口气说完话,抬头看了娲羲一眼,发现他也正望着他。

「这就是属下的忠诚。如果像属下这种不受教的人,陛下也觉得可以接受的话,那么从今往后,属下的命就是陛下的,听凭陛下谴用。」

娲羲似乎吸了口气,溪边双膝着地,低着头等待着,直到娲羲再度开口。

「你真的是个孤儿么?」

他忽然天外飞来一问,溪边这下当真愣住了:「呃……嗯?」

「你说光禄司的教头,在东漕里捡到你的不是吗?当时你身上,没有带着任何东西吗?比如小手帕,或是托孤的书信之类的。」

溪边怔了一下,「书信倒是没有,据说教头发现属下时,属下连衣服都没穿,不过……」

「不过?」

「听教头说,他发现属下时,属下的掌心好像握着什么东西。不过当时教头以为是孩童的玩物,也没多注意就收了起来。」

「是什么样的东西?」

娲羲似乎上了心。房内的烛火闪了一下,光影在墙上跳动。

「好像是……一个像是筒子般的玩意儿。大约有属下的姆指大小,刚好可以给初生的婴孩握在掌心,筒子上面有些图画,像是小孩的涂鸦那样,所以教头才觉得那是玩具,只不过皇朝境内似乎少见那样的玩具就是了。」

「那个玩具,拿来给我看看。」

溪边愣了一愣,答道:「这个……属下离开光禄司时,为了要给教头做纪念,有关属下儿时的用物,全都交给教头了,恐怕那个玩具也还留在那。」

「这样吗……」

娲羲似乎在思索什么,用指尖点着膝盖,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溪边跪着等待,和娲羲交谈这许久,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他也真有些乏了,只觉得这男人实在精力过人,他的病看来不似作伪 ,但这个皇朝的至尊,即使生起病来也丝毫不减魄力。

「溪边,你的请求,我就暂且收下了。」

过了良久,娲羲才重新开口。溪边直直望着他 ,他又扬起笑容。

「毕竟你都这么说了,不展现一下我的诚意说不过去。只是比起半兽的事,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重要的事?」

溪边已经完全被弄糊涂了,娲羲「嗯」了一声,指着殿外道:「稍早来过的那个,叫方粱渠的人,你识得吧?」

「啊,他是监察省的尚书,也是宰辅……」

「不错嘛,进步不少,我还以为你除了我家姓李外什么也不晓得。」

溪边老脸微红,他没说是因为炎鴸每天强制给他补习,拉他说一些大陆也好、皇朝内外的政治情势,让他不熟起来也不行。

娲羲望着他,半晌缓缓道:「我要你从现在开始,跟在那个人身边。」

「啊?」

「说是跟着,其实是要你跟踪他,暗中保护他的安全,顺便把他的动向回报给我知道,但是别让他发现你。」

溪边对这样的旨意大惑不解。还待开口,娲羲又笑道:「这也很符合你的脾胃不是吗?你不是很喜欢偷窥吗?」

溪边差点又红了耳根,他不否认,比起光明正大地面对他人,他还满喜欢躲在一旁默默观察旁人的举止。但这绝不是什么变态的兴趣,只是比起身处其中,旁观的视角令他容易保持冷静而已。

「可是跟踪……是要跟到方大人的家里……」

「嗯,家里也好,卧房、茅厕、浴室,就算他上妓院嫖女人你也要跟在旁边看——嘛,虽然那个人不大可能就是了。总之我要你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地看着他,怎么样,这种任务很棒吧,有没有兴奋起来了?」

……糟糕,他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虽然对象要是女的那就更好了。

「可是要跟到什么时候……」溪边又问。

娲羲望着烛火映在壁上的影子,支颐淡淡道:「放心,不会太久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几日应该就见分晓了。」

走出长乘殿时,天光竟已隐约露了白肚。溪边打算先回宿铺的地方备整武器,顺便和阳离说一声,那小子最近失魂落魄的,自己要是去跟监的话,不知道他又要荒唐成什么样子。还有炎鴸,也得跟他交待一下才行。

不知不觉间,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竟也有着这么多羁绊了。

然而才走下殿阶,溪边便看见有个人影在宫灯下,他微微一讶,叫出声来。

「刑大人……?」

闪烁的灯影下,高大的身躯静若磐石。似乎已经那里待了很久,整个人和苍茫的雪地彷佛融为一体。

溪边叫了他几声,刑天都置若罔闻,但领路的内侍已掌灯在催了,溪边只好一面回望,一面踏上离开路寝的石子路。

第八章:四牡(上)

溪边正式开始了他的偷窥……跟踪大计。

他回宿铺整理了一下武装,把短枪的困绳重新绑好,用黑色的布缠在背脊。又戴上了密不透风的黑色毡帽,连斗蓬也是黑的,如此一来,就算是在夜色里照面,恐怕连阳离也会以为撞鬼了,而认不出来他是谁。

娲羲的病还是未愈,从长乘殿出来的朝臣,一个比一个摇头叹气、忧心忡忡。

溪边曾试图出宫打探狐狼的消息,但一来现在东漕忙着救灾和重建,乱成一团,根本问不到什么确切的情报。二者娲羲既然答应了他会救狐狼,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男人的一切让人难以捉摸,溪边就是觉得他的承诺可以信任。

据说现在所有的政务,几乎都由方粱渠和邬杜衡一肩担下,还有刚被娲羲引入内阁不久的龚家长孙和常家次子,这两个人看起来快要不行了,溪边有一次和他们在皇矣阁前擦肩而过,发现他们印堂发黑、黑眼圈肿得跟熊猫一样,看起来病得比娲羲还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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