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宁不嗣音+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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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为了帝丹朱台的寿宴,从京城各地都调了些人,守卫本来不足。再加上天冷,兄弟们都窝屋里睡着,等到发现时,已然一发不可收拾,属下该死……」

刑天不等他说完,喝了一声:「升梯!」几个霸下抬来梯子,刑天便三步并两步地跳上了周垣,那里有个看台,刑天睁圆着眼看了半晌,喃喃道:「那个方向是……东漕!还有义府!」

溪边感觉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瞬间背脊都凉了。他一抓背后的熟铜短枪,本能地就想往外冲,倒是身边的炎鴸拉住了他:「溪边?」他似乎也被他脸上神情吓了一跳,认识这些日子,从未见过溪边有如此明显的表情变化。

溪边微一咬牙,他毕竟是天性冷静的人,知道此时急不得,还是忍不住抬头便问了,

「刑大人!是东漕的哪里,看得见吗?」

其实就算不登上周垣,火势已经大到连宫城这头都隐隐看得见火光,远处似乎还传来慌乱的人声。越来越多武侯铺的巡卫回来急报。

刑天跳下阶梯,立马便指挥道:「霸下的兄弟们都跟上来,随我去河边!蒲牢卫挑两队上来,炎兄弟,去叫厩牧署备马,另外你们!留在禁城里,协助掖庭局的人灭火,博羿,去内府传我的命令,就拿我的长生令,要羽林军守住商洋宫,务必不让陛下涉险!」

不愧是九龙禁卫之首,刑天脸上惶急,口里指挥若定。他微一勒马,担忧地望了一眼后宫方向,溪边听见他喃喃自语:「可恶,这种时候,要是赭兄弟还在就好了……」

共工因为为调任怀仁作准备,现在几乎都在兵部述职,处理繁重的军务,明年春天一到就要启程。刑天终究关心上皇,但东漕失火,此事非同小可,刑天连雪氅都不系了。

「救人为先!万不可让大火延烧至民坊,要东漕的武候铺备齐所有能灭火的用具!」刑天又扬声叫道。低头见溪边站在一旁,一副也要跟上去的模样,忙叫住他,

「溪边兄弟!你武艺好,麻烦你和羽林军一块围到商羊宫,我瞧这阵仗大,似是早有预谋,恐怕有人要对陛下不利。」

「可是……」

溪边心中忧急,他知道东漕那里龙蛇杂处,住得全是像贪狼那样的半兽或难民,万一失起火来,最先倒霉的就是这些无人眷顾的孩子。

但刑天不让他多说,双目威严地望着他。「万事拜托了,溪边兄弟。陛下的安危便交给你了。」不等溪边有时间反驳,纵马便扬长而去。

溪边无奈,只得倒提短枪,和其他的禁卫赶往宫中内苑。他忽然想起阳离,这种时候,阳离去哪里了?

「喂,你有见到傅阳离么?」

他拉住一位禁卫问道。那名同事却摇了摇首,「不知道呢,傅兄弟从晚上挂牌时就没看见了。」

溪边心中烦躁,现在东漕的事就够令他烦心了,加上挂心娲羲,阳离的事虽然在意,也只得暂时抛诸脑后。

雪似乎又开始下了,这让溪边稍稍松了口气,下雪的话,多少能阻住火势。

才接近广文苑,就感觉到扑面的火光,掖庭局的人正尽全力朝火堆抛着水,也有武卫拖来水龙,满头大汗地将宫井底的水橹上来灭火。其他人则忙着把沙石铲到热油上,藉以压制住随油四散的火势。

随军赶到商羊宫前时,整个宫殿已被绿营旗围得密如铁桶,羽林军是名符其实的皇家直属军,以往由外戚炎家长年把持。靖乱之后兵权才由上皇收回,和九龙禁卫不同,羽林是兵部正规的编制之一,炎鴸曾说谁掌握了羽林和虎贲,几乎就掌握了半座京城。

溪边走上商羊宫的玉阶,和守在宫门口的军卫说道:「我奉刑大人之命,前来护卫陛下安危!」

但羽林军却不领他的情,竟横戢挡住了他,「陛下严令,现在谁都不许擅闯!」

溪边心中着急,索性亮出娲羲的长生令,「正是奉陛下之命,谁敢阻我!」

几个门卫面面相觑,待发现是真的长生令,这才放溪边一行人进宫。然而商羊宫甚大,据说以往是哪个公主的住居地,溪边从来没来过内府,一时竟摸不清方向。待得找到进宫的路,却听见有人大喊,

「找着放火的刺客了,捉刺客!」

溪边心中一凛,往宫墙的方向一望,果见那里金铁交击,隐隐传来打斗之声。他深深望了眼宫门,便随着其他侍卫往宫墙赶去。

「刺客要翻墙逃了!围住,四下围上!」有个羽林军大声喊道。

溪边只觉眼前一花,他当机立断,短枪在胸前一横,恰巧架住了迎面而来的长刀,

对方一击不中,也不恋战,转身便翻上月墙。溪边刚提枪要追,横刺里又是一刀朝腰间袭来,他忙回枪身侧,巧妙地架开对方的攻击,月光下溪边总算看清了些,那是群身着黑衣的人,身形竟有几分像他和娲羲那日遇见的刺客。

溪边这下也上了狠劲,见对方横刀砍来,溪边更不打话,短枪横扫,一下便扫去黑衣人的短刀。「找死!」跟着一踪一跨,追上去狠狠一刀,只听惨叫一声,一个刺客从背脊被砍成两断,鲜血模糊了溪边的视线。

这时背后风声顿起,溪边只觉雪溅上了脸面,原来有个黑衣人趁他不及收刀,长刀劈往他脑门。溪边微一咬牙,跳开两寸,却撞上了身后的月墙,这地方视线实在太差,他刚要唤同伴点上火折,好看清前后道路。另一个黑衣人却已在宫墙上叫唤,

「别耽搁了,现在不是和人皇的人打的时候,走!」

第六章:桑柔(下)

「别耽搁了,现在不是和人皇的人打的时候,走!」

和溪边交手的黑衣人听了,这才一收长刀,就要跟着跃上宫墙。溪边回头一望,羽林的弓箭兵已然踏雪赶来,在宫墙上横跪一排 。

他想这样下去留不了活口,仍是提枪追了上去:「哪里走?」

他一边说,一边藉力跃上宫墙,宫墙外是竹林,夜里显得格外阴森朦胧。那几个黑衣人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穷追至此,一个人架住溪边从上而下的枪尖,却被他一脚踹飞了出去。

领头在前的黑衣人看了他一眼,溪边听见他低吼,「你们先走,俺断后!」

溪边微微一愣,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但情势不容他细想,因为黑衣人说完这话后,忽然长啸一声,拿着长刀就朝他劈面袭来。

溪边还穿着宫卫服色,见对方来得猛烈,便先退了一步,跟着短枪划地上挑,挑中了对方的刀身。对方虎口震麻,长刀竟没有脱手,只是咬牙换成双握,又朝他咽喉劈了过来。溪边横枪架住,两人来来回回交了几招,顿时金铁交击之声乍迸。

「咦……?」他听见黑衣人低呼一声,似是为什么感到疑惑,手上攻势也缓了下来。

但溪边杀到兴起,哪管这许多,见对方对作忽然迟滞下来,左足一点宫墙,长枪狠狠自上而下,待黑衣人警觉时,已然来不及避开。

「小……溪?」

然而枪尖触及黑衣人头脸前,溪边竟忽然听见这一声短呼。

他心中惊诧,短枪收势不及,只能强迫自己往后一仰,枪尖便堪堪划过刺客的蒙面巾,把黑衣人的蒙头布整片掀了下来。

「啊……」溪边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踉跄了两步,刚才招未尽而收,所有力道都反击到他身上来。溪边一时气血不顺,抚着胸吐了两口鲜血,靠在宫墙上喘息。

然而对方似乎比他更惊讶,没了蒙面巾的遮蔽,月光下那张粗犷的脸一览无遗。柔软的毛耳朵加上稍微长长了些的银色狼毛,配上自鼻端横过的刀疤,这张溪边即使进了禁中,都还会在午夜梦回时偶然忆起的脸,竟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

「贪狼……?」他声音沙哑地唤着。

他比上回去探他的病时,脸色要好得多了,溪边心知是自己的雪中送炭奏效了,但多少还能看出馀病的屠毒,锁骨隐隐有道伤痕,毛色也显得黯淡。

「小溪?真是小溪……?干,真的是你?你他妈的卵蛋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样粗俗的说话方式,溪边再无怀疑,他胸中兀自翻涌,忙深吸了口气平复。

「我在这里?我才想问你!贪狼,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稍微冷静下来后,便知事态不妙。现在这里是禁中,贪狼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此的人,他听见身后有人喊:「抓到两个了!还有一些逃出了商羊宫,快搜!」

他咬住了白牙,一拉贪狼的臂,低声道:「随我来,躲这里!」

扯着他到了竹林里,这才避过一批匆匆奔过的羽林。贪狼却比他更激动,也不顾被人发现,双手按过溪边的肩就是一摇,

「小溪,你娘的在干什么东西?你跑回兽帮来看我了罢?妈的那些钱是你放的吧?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郎中也是。干,既然人都回来了,为什么不肯见我?」

溪边被他说得赧然,尴尬地别过了头。「我……那日太忙了,没来得及等你醒来。」

「太忙了?你奶奶的忙个屁!再忙也忙不到连老朋友都见不得吧?你知道狐狼那小妮子有多惦记你?啊?你这个混帐!」

贪狼说着竟像想揍它一拳那样,但看见他月光下面无表情的脸,却又咽住了声。他愣愣地看着一身禁卫服色的老友,再看到溪边染着鲜血的枪尖,还有溅满殷红的脸颊,脸上闪过一丝旁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小溪,你当真做了人类的侍卫了啊……」

溪边抿了抿唇,不愿再和他夹缠下去。「先不说这些,贪狼,这是怎么回事?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道。

贪狼这才像是大梦初醒似的,蓦地抬起头来,「喔,对。干!他奶奶的,青竹那臭娘们,根本没跟我们说这里有忒多人类,还说放个火而已轻松的很,他娘的放屁!」

溪边心中一凛,忙扳回义愤填譍的贪狼,「你是来放火的?为了什么?」

贪狼别过了头,「不知道,有人叫俺带兄弟来人皇的老巢放火,俺就只好来了。」

溪边听得又气又急,脑袋里乱成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知道大内是什么样的地方吗?你知道光是上皇身边的禁卫,就有多少吗?光踏就能把你们给踏死!」

贪狼忽然沉默下来,手上大刀也跟着垂落,他抬起头来望着溪边。

「……狐狼那妮子被抓了。」

溪边一愕。「……你说什么?」

「她们抓走了狐狼!俺唯一的妹妹,你的未婚妻!」

贪狼似也激动起来,狼耳下的双目微红。让溪边也不忍反驳未婚妻的事,

「小溪,她被人给绑走了!对方说如果不照他说的话做,俺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那妮子了!妈的,混帐东西,要不是俺伤没好全,怎会连个妹妹都保护不了……」

贪狼越说越气忿,刀往竹林地里一插。溪边却是越听越疑惑,

「什么人抓了狐狼?贪狼,你是听谁的话?」

「俺不知道,不过是蛇帮做的梗,俺看她们和人类早勾搭上了,青竹那娘们,想倚靠人类的力量,把禽帮的人一举给做了。是她来告诉我,狐狼在那些人类手上,若是要她平安回来,就拿禁宫大火来换!妈的,要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

溪边一愕。贪狼蓦地收住了口,犹豫地望着溪边,溪边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想起那时候娲羲问他的话,「……你们和蛇帮的冲突,是因为我?」

贪狼别过了头,「真要说,也不单是因为你,其实俺也不爽青竹那娘们很久了。是她们主动来挑衅,还硬是说你……」

他又收住了声。溪边听见自己心跳加速,「说我什么……?」

「那娘们贫嘴滑舌的,说什么你投靠了人类,把我们半兽的情报全给出卖了。还说什么你替人类擒了她们蛇帮的人,用半兽的弱点严刑逼供,把她们的姊妹整得惨不忍睹。可恶……青竹那婊子,忒地污辱人!狐狼气得冲上去和她拚命,她说你才不是这样的人,俺回护着她,不知怎地双方就打起来了,那娘们一爪刺进我胸口……」

溪边觉得自己的心整颗凉了下来。贪狼因为他的事而受伤那倒还是其次,令溪边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事竟然会外传到半兽群里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拷问青蛇的事,按理应当是个机密才是。难道会是那个狱丞出卖了他?

看着头越垂越低的贪狼,溪边强令自己镇定下来。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他把短枪握回右手,倾听了一阵巡逻的脚步声,半晌深深吐了口气。

「贪狼,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贪狼蓦地抬起了头,有些不安地望着他,「小溪,那你……」

「不管怎么样先回去吧!狐狼的事,我会尽量设法,现在你先脱身要紧,顺着宫墙,那里有个浣衣局的小门,从那里出去,应该还逃得了生天。」

他说着顿了一下,犹豫半晌,从腰间解下长生令,按到贪狼手里。又脱下宫卫的外袍,覆在贪狼身上,顺道为他戴上自己的毡帽,遮住那对醒目的长耳。

「若是什么人拦你,你就亮这令牌,说是奉陛下旨意出去,他们不敢盘查你。」

他低声嘱咐,贪狼怔然地抚过那枚金令,又抬头看着溪边:「小溪,你和俺一道走吧!我们一道想办法,把小狐给……」

声音竟有几分求恳,但溪边只摇了摇头。

「我不行,贪狼,我在这里还有该做的事。快去吧!等天光亮了可就不妙了。」

他望着贪狼的背影钻入黑暗里。未料他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

「小溪,你不会背叛俺们半兽的,对吧?」

没有等到溪边回答,贪狼的动作如狼一般敏捷,轻巧地溶入夜色中不见了。

溪边直到贪狼的身影消失,这才仰头望着朦胧的明月,默默握紧了掌中的短枪。

「原谅我,贪狼。」他喃喃地说。

******

弘和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子初二刻,皇城东漕大火,满城喧然,时值隆冬瑞雪,贼子以油引火,又逢娲羲皇寿宴在及,坊间兵力匮乏,援救不及,遂成大灾。火势延烧数坊,伤亡者三百馀户,较庆武十八年西市大火犹有过之。

溪边有好几日都和其他的武卫忙着救灾,翻开焦黑的瓦砾,还有财物的便抢救财物,但大部份翻出来的,都是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因为子时已是坊间宵禁时分,大多数坊民都安睡了,梁柱下压着好梦正酣的孩童,还有母亲护着孩子一道被烧死的,就连到场协助的羽林军都觉得惨不忍睹。

据说娲羲因此龙颜震怒,下令要所有宫城禁卫全数动员,在尽复旧貌之前谁都不许滚回来。娲羲的生辰寿宴自然也不了了之,听说他还将寿宴的备置拿来赈济惨遭祝融的坊民,还令宰辅邬杜衡亲自到现场督导。

溪边一开始心惊胆跳,深怕翻到自己熟识之人的尸体。但越是看就越是麻木,武卫们把尸体在市街上排成一列,让家人来认领,没人来认的、认不出来的,就全部扔上草车,一具具运往西陵山外的良民碑埋葬。

东漕沿岸的坊几乎无一幸免,那一区都是住宅,放火的人似乎以义仓为核心,烧了约十多户的民房。临近的祈父桥付之一炬,群聚在桥上的杂屋自也烧得七零八落。

但令溪边惊讶的是,桥下竟找不到任何一具兽帮的尸体。

广文苑的大火也不遑多让,虽然离宫城较近,火救得早,没有太多伤亡。但是广文苑也好、国子学也好,甚至临近的户部民政司都遭波及,宫城里机构密集,一场火下来,无数重要簿册、帐本灭失。

而管理广文苑的十一皇子,大火当时还在书库里读书,竟就这么活活烧死在书堆里。娲羲听到丧报后据说哀痛逾恒,要宗人局的人拿他生前最喜爱的书与他陪葬。

失火的第二天,户部尚书傅白泽就亲自领官员上奏请罪,说是管理不当,要自请责罚。娲羲对他们兄弟善加抚慰,但傅尚书坚持领罪,说是不如此不足以为天下表率,娲羲只好意思意思地减了几月的俸,要他列明遗失簿册的清单,就算是将功抵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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