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宁不嗣音+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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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烦燥地抓了抓银毛,他的脸上有道自鼻尖横过的疤痕,除去这点瑕疵,那张脸倒是蝉联好几年东漕雌性半兽票选冠军,要是常笑的话就更好了。

「可恶……那些混帐蛇帮,竟然暗算我……」

溪边心中一跳,隐隐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果然狐狼也开了口,「哥哥也太托大了,蛇帮那些人明显是来挑衅的,哥哥怎么就着了他们的道呢?现在伤成这样,要不是山猫他们帮忙隐瞒着,兽帮的人要是知道哥哥被蛇帮伤了,还不两帮打起来吗?」

「应该还没人知道罢?」贪狼粗声粗气地问。

狐狼叹了口气,「现在只能跟他们说你病了,但是也不知道能瞒得几天。」

贪狼恨恨地往地下吐了一口唾沫,这动作却又牵引得他咳起来,狐狼忙扶住他背脊:「妈的……青竹那娘们,刀子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这样火辣辣的疼,连血也止不太住。在这样下去,老子不死也变人干了。」

狐狼看着兄长狼籍一片的胸口,微微咬了一下唇,头上的耳朵也垂了下来。

「要是真不行,我们上京里去找大夫吧?」她问。

「别傻了,人类的大夫哪里肯看半兽?」

贪狼嗤之以鼻。狐狼蓦地拿起搁在桌上的长刀,

「大夫要敢不来看哥哥,狐狼就去绑了他来!」

贪狼忙瞪了她一眼,「你这小丫头,学别人逞什么勇,别给老子去做危险的事!」

狐狼这才垂下刀子,沮丧地坐在床榻尾端,半晌托着腮,竟悠悠脱口,

「要是溪边哥在那就好了,他肯定有法子。」

听狐狼提起自己,溪边微微一凛,倒是贪狼立时接口,「干,你提那个混帐干嘛?」

狐狼看了哥哥一眼,眼神竟有些怨怼,「干嘛这样说溪哥,哥哥也很惦记他不是吗?」

贪狼闻言愕了愕,随即大叫出来,「谁惦记他?谁说我惦记他?谁要惦记那忘恩负义的家伙……咳,咳咳!」他一激动,牵动胸口的伤,伏着身子又咳起来。

狐狼叹了口气,道:「溪哥才不是哥哥想的那样,他肯定也很惦记哥哥的,就像哥哥想念他一样。」

贪狼被狐狼扶着,好容易顺过气来,闻言哼了一声,「我才不会想念这种人呢!他要是真有几分心眼,就不会一回到人类那里,就连个屁影都不现身!」

「明明是哥哥把溪边哥给打跑的!还敢说。」

「我哪里把他打跑了?是他自己不识抬举,先看不起咱们半兽,说怎么也不愿娶你,你有哪里不好了,我都巴不得想娶了,他推辞什么!」

这话一出,狐狼也红了颊,

「哥!那是你不好,溪边哥本能就不能娶我,你强人所难!」

「怎么不能了?你不是喜欢他很久了吗?从小就喜欢他不是吗?」

这话让溪边又是一愕,他自小就和贪狼玩在一块,对于狐狼,总觉得她经常陪在贪狼身边,是个聒噪又体贴的小妹妹,但也仅此而已,完全没感觉到狐狼竟有这种心思。溪边感觉自己的颊烫起来。

狐狼似乎轻叹了声,语气竟透露着几分老成,「我是半兽,溪边哥是人类,哪有让人类娶半兽的呢?」

「我说娶得就娶得!半兽有哪里不好了?你比人类家的姑娘漂亮多了。那个混小子,要是敢给我娶个人类美女回家,我就杀到他洞房里,把他抢回来配给你。」

狐狼脖颈涨得通红,立时叫了起来:「哥哥,你再乱说话,狐狼不要理你了!」

贪狼这会倒真的一愕,「我乱说什么了?哥哥这是在帮你啊!」狐狼更不打话,从床榻旁起身,抓了桌上剩下的包裹就转过身,溪边旁忙往阴影处一让。

贪狼又急又摸不着头绪,伸手抓住妹妹的手:「等等,狐狼,你去哪里?」狐狼摔开他手,竟转身做了个鬼脸。

「放开,我最讨厌哥哥了!」

说着便夺门而出。溪边看着她一路跑上河堤,回头再看床上的贪狼,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满脸无辜地望着狐狼的背影,兀自喃喃自语,

「讨厌俺?为什么变成讨厌我了?」

溪边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贪狼怔了一会儿,似乎体力不支,又躺回床上去,半晌又睡了过去,但睡得很不安稳,好像还做着梦,睡一阵念一阵。

他踌躇半晌,这才慢慢踱进房间。贪狼的呼吸杂乱,眉间隐隐有一丝青紫,溪边坐在床头,皱着眉头观察了一阵子。贪狼多半是中了毒,蛇帮的人天赋异禀,每回和他们交手,最怕的就是中了蛇毒。看贪狼的样子,恐怕中毒有一段时间了。

溪边看着看着,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抚过贪狼那对柔软的银毛大耳,眷恋地徘徊着。

贪狼和他同年,记得小的时候,他们在河边玩得累了,也常挤在一块儿睡,贪狼睡相奇差,经常把手足搁到他脸上。

幼兽的体毛比成兽来的多,越成年才越接近人类,那时的贪狼,简直就像只货真价实的小狼,抱起来毛刺毛刺的,常弄得他整夜都没睡好。

一边想着往事,溪边的唇角也不禁逸出一丝弧度。这时贪狼却蓦地攫住了他的手腕,溪边大吃一惊,以为贪狼清醒过来。

但贪狼却只握了一下,便又放松了五指,嘟嘟嚷嚷地翻回身去,「小溪……」

溪边又陪了贪狼一阵子,桥上传来报酉的板声,他想起自己得在闭宫门前赶回禁城去。从床边站起,想了一会儿,又在怀中摸了半晌,掏出一小袋铜钱,那是他月例银的一部份,悄悄搁在贪狼床头,这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到了桥上,他想想又策马去了最近的药铺,问了几帖安神去热的方子,吩咐那里的小僮一早送到贪狼那里。药铺一见溪边一身禁卫服色,哪里敢殆慢,连钱也不敢收,只一连叠地点头答是,溪边这才发足赶回禁城。

次日一早,溪边就去谒见娲羲。蒲牢以上就算是近身侍卫,可以直接递牌面圣,中间不需经过任何人,这是娲羲朝后才有的制度。说是为了维持禁卫的机动性,好收运臂如指之效,但事实上听说是娲羲懒得看层转而来的公文,所以干脆想见的就让他见。

阁里还是一如往常堆着满满的文件,从东边堆到西边,活像战场一样惊人。溪边在那里见到了睡眼惺忪的宰辅张中丞,却唯独不见娲羲身影。

「你找陛下?」

溪边本来想尽点礼数,想说先通报还什么的。但他才想跪下就被那个独臂人叫住,只得喊了一声,「呃……是的。」

「李凤他不在这里,他躲去邬府和杜衡商量事情,精卫姑娘也跟着去了,如果真有急事的话,就去那里找他吧!」

独臂人似乎刚睡醒,而且还是趴在文件里睡着的,左颊一块醒目的墨迹。他看起来严重睡眠不足,而且心情不好。

溪边试探地问了一声,「呃……这位大人……」

独臂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姓张,张错直,只要不要学李凤叫我獬角獬角的,叫什么都行。」

「张大人昨晚睡在这里吗……?」

他看着阁里惊人的状况。獬角舒了舒眉头,把手边的一大叠宣子整了整。

「啊,经常都是这样,没什么稀奇的。」

溪边见他揉了揉眼睛,埋头又看起手上的奏书来,忍不住又开口:「陛下为什么……会跑到别人的府上……」

獬角连头也没抬,淡淡道:「他在躲人。」

「躲人?躲什么人?」

「还能有谁,还不是哪些催他娶老婆的超龄媒人?」

溪边这才恍然,看来立后的声浪还没平息,据说今天一早又有人在凤仪殿前静坐。他正要退出阁外,獬角却又开了口,

「对了,你如果要去见他,顺便帮我带个话,就说怀亲王的复职召书我已经拟好了,叫他有空给我回来至少过目一次。」

溪边怔了怔,不自觉脱口:「怀亲王?」

即使他对政治素来漠不关心,也知道靖乱战事的罪魁祸首,就是娲羲的亲兄弟,当年的贤九王,怀亲王李鹿蜀。据说他战败之后,被娲羲请回京城,褫夺一切官职,在京师里安养天年。獬角「嗯」了一声,嗓音里有些讽刺。

「是啊,『怀亲王在家赋闲多年,安份守己、深自悔悟,朕以为已足补其过,又闻怀亲王文才卓着、博雅知书,不忍任其埋没,着其复职国子监广文苑,与朕十一皇兄一同作文修书,府中妻孥一并放出,各尽其天年。』」

獬角一边念一边笑了笑,又扬了扬手上的折子:「很不错吧?亲孝仁德的娲羲帝,对他的亲兄弟如此宽容,竟然能够不计前嫌,天下都该向他看齐了。」

溪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隐隐觉得这个男人,和娲羲的其他臣子很不相同。直呼娲羲的名字还是其次(其实溪边现在才知道娲羲的本名),感觉他对上皇也好、皇亲国戚也好,一点该有的敬意也没有,反而有种轻蔑的敌意。

但不知道为什么,溪边觉得他和娲羲有几分相似,骨子里的。

「李凤叫你办什么差使?」

獬角看他还不走,似乎有了聊兴,一面低头阅卷一面问。

溪边气窒了一下,獬角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嗤笑了一声,「我随便问问,如果是旁人不该知道的事,就不要跟我说,我也不想听。」

他停了两秒,又勾起唇角,「不过倒是可以猜到一二,是东漕一带半兽的事?」

溪边一凛,不自觉地答道:「呃……是。」

獬角拿起毛笔来不知写了什么,半晌又问:「结果发现半兽的事,可能和义仓有关?」

溪边这一讶更甚,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独臂的男人。

「啊……是、是的。」

「义仓那头肯定密不透风吧?为什么今年不派粮?为什么米仓空了,帐上竟空无一物?为什么去年盈米少有说百来斤,竟在一年之内消耗殆尽?还有,为什么去年换了新的录事进来,之前的帐本就全誊了新的?」

溪边这回说不出话来,只是哑然地望着獬角。獬角搁下笔来,看了一眼他的表情。

「怎么,你没查到这份上?是那个录事先随便讲个理由塘塞你,叫你先回来,他好有时间重新做帐?」

溪边脸色一阵青白,想起义仓小丞的表情,还有录事的话,心中蓦地一紧,差点就要冲回东漕去。獬角叫住了他。

「慢着,现在去也来不及了,他们多半已经打点全了。其实就算不去查,多少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那个录事是去年安插的,他是户部傅尚书傅白溪的养子,原本是个奚奴,是傅尚书买了他,还替他去了奴籍,教他读书识字,他自然要为傅家尽心办事了。」

溪边几乎要呻吟起来。獬角又勾起唇角。

「教你个乖,以后要查事情,不要从正门大大方方地进去,要慢不透风的、静静的从里头各个击破。问的时候也要一个个分开来问,或威逼或利诱,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想着对方是不是出卖了自己,心虚了,嘴巴就自然翘得开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想李凤也不是认真要你去问,他早知道那里走不通。多半是让你去历练历练,另外也是想试试你罢?」

溪边再也按捺不住,他看着端坐椅上的獬角,握紧了拳开口。

「张大人,你知道……陛下究竟想对我做什么吗?」

这是他数月以来,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疑问。

这回倒换獬角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对你做什么?什么意思?」

「陛下……为什么要让我做那些事?」

「李凤除了让你办差使、逼你陪他溜出去玩、拿你当作摸鱼的藉口、闲着没事把你叫过来玩弄还一天到晚骚扰你以外,还对你做过什么吗?」

「……」

「如果只有这样的话,那事情就很明白了。李凤对你很有兴趣,他觉得你对他有用,你可以想成他想提拔你,就只是这样而已。」不管溪边青白的脸色,獬角漫不经心地道。

溪边顿了一下,才又开口,「可是,我没什么特别之处,武艺比不上刑大人。除了诗经以外,也没念多少书,也并不特别聪明。我不懂,陛下他为什么……」

獬角忽然放下手上的奏折,严肃地看着他的脸。

「你……不乐意待在李凤身边吗?」

「不是不乐意,只是……陛下让属下很不安,属下只是光禄司的武生,在被陛下召进禁卫之前,属下本来以为,自己只会当个哪里的戌卫,就这样过一辈子。可这一年……这不到一年,却忽然遇上这么多事……」

「但是你都做了,而且看样子还办得挺不错的不是吗?」獬角微微一哂,目光在奏折上逡巡,竟然一心二用,神色还很悠闲。

溪边被他说得气息一窒。「属下……只是不喜欢事情只做一半……」

「我从前是怀亲王的旧属,你知道吗?」

「呃……?」

「我原是李鹿蜀的荫客,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后来怀王叛变,李凤竟然找上了我,要我为他效力,当时很多人都觉得他疯了,竟找一个死对头的心腹做谋臣。」

溪边望着这个眉间微显老迈、却处处透露着戾气的男子,忍不住问:「那张大人又是为什么……肯为陛下效力呢?」

「为什么?哈,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不明白的事。」獬角当真笑起来,半晌竟似叹了口气,「好像不知不觉间,中了什么人的蛊一样,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为那个男人通宵达旦了。你问我为什么,我还真想问我自己呢!」

「张大人不觉得……陛下这个人,很捉摸不定么?」

「他岂止捉摸不定,简直脑袋有问题。」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陛下他……让人感觉很危险。」

他忍不住说出心里话。那夜在小巷之中的情景再一次浮现脑海,杀戮时的悸动、娲羲凝视他枪尖的眼神,再一次扑天盖地的袭朝感官袭卷而来,他几乎缓不过息。

「我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可以这样自然地为这种人效力。感觉上,就像不知道哪一天……会被出卖似的。」

獬角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凝视溪边的眼睛,彷佛要从中看出什么来,饶是溪边一向少根筋,在这样的盯视下,竟也觉得倍感压迫起来。

「我是个孤臣。」他忽然道,没有正面回答溪边的问题。

「从我答应李凤要把人生和忠诚交给他的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在他身边,注定会是个孤臣。李凤也是看上我的孤,才肯倚重我。他清楚我这个人,宁可满身是伤地倒下,也不愿意求助于任何人。」

溪边看着他,獬角唇角的线条,竟似有些缓和了,又扯紧了。

「我很清楚,有朝一日如果我被娲羲送上刑场,满朝文武没有一人会为我说话。呵,搞不好还会额手称庆、火上加油一番呢!我是这样的臣,除了李凤这个君外谁也没有,哪一天李凤打算弃了我这个子,就是我的死期到了。」

他忽然闭上了眼,「我是抱着这样的觉悟,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溪边抿着唇望着他,线条刚毅的五官下,刻着岁月与创痛的伤痕。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端详娲羲身边的男人。

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话呢?

为了另一个人而活、为了另一个人而死,还能这么地义无反顾?

「不过我也明白了,李凤对你感兴趣的理由。」

獬角不再多说什么,提笔又回到满坑满谷的文件上。溪边愣了一下,想追问几句,但獬角却已不再理他,他提步离去时,獬角却又悠悠开口了。

「劝你不用太挣扎比较好,就过去的经验,那个人看上的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到最后都逃不出他手掌心。你还是早早放弃抵抗,赶快从了吧!」

他谐谑地一笑,便起身抓着成叠的折子进了后殿,留下一脸困窘的溪边。

第五章:何草不黄(上)

溪边万万没料到,獬角在阁里和他说的那些话,竟如此快就得到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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