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被苏麦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之前,不知道你是抱着疏远的想法,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苏麦黎收回目光,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不怎么会道歉……但其实……你的腿,比起我教授家的那只鸡……还是要长一些的……”
江彬沉默片刻,嗷嗷叫着扑了上去。苏麦黎也不客气,与他滚作一团。两人各自拿了枕头打闹了好一会儿,这才坐在床上一同笑了。
苏麦黎很久没有那么开怀过,把被子分江彬一半,两人仰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进入状态的苏麦黎最后叹了口气文艺道:
“你会始终记得那个亏欠你的人,还是你亏欠的人?”
江彬对于这般“少女摘花瓣”式的提问十分认真地想了想道:
“在感情上,我倒还没亏欠过谁。至于亏欠我的人……我是希望能快些忘了才好……”
最近,越来越少地想到何鉴,对于这种转变,江彬本该高兴的,却不知为何,心中烦闷得很。仿佛这般任其奄奄一息便是对当初一片痴情的一种亵渎。
苏麦黎听了江彬的回答,好一阵子没有说话。江彬这才意识到苏麦黎多半是觉得亏欠了他那学长才这么问的,自己这么回答便好似代那位做了决断似的。
“你可别胡乱联想。”江彬忙补救道:
“这只是我的想法。”
“那如果他来找你呢?”苏麦黎并不听江彬解释,转而又抛出一个问题,殊不知这正言中了江彬当下的处境。
“找我干什么?”江彬半晌方憋出一句。
“找你认错……苦苦哀求……”苏麦黎一字一句艰难地说着,仿佛已能预见重逢时抛弃自尊祈求原谅的场景:
“如果他是真的抱着死心塌地的想法,你会回心转意吗?”问出这一句时,苏麦黎只觉得喉头发紧,仿佛江彬的回答便是一个预言,迟早会从那人口中说出。
而江彬则眼前浮现出何鉴那些个绕着弯的试探以及失望后的黯然,心被狠狠拽了一下,合上眼静默良久,才斟字酌句道:
“要说无动于衷,那是自欺欺人。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到了也只想远远躲着,即使因为一时的冲动或一方的坚持而勉强在一起了,也总是一个提醒吊胆,一个如履薄冰,这样瓷器似的磕碰不起的感情,又能维系多久?”
苏麦黎听了江彬这难得文艺的一番话,垂眼久久不语。
江彬仔细观察着苏麦黎的神情,虽然心疼他,但也只能这般委婉地规劝。毕竟从苏麦黎之前的话语中并不难推测出那位学长的自尊心有多么强,若苏麦黎真的去求,别说回心转意了,说不定还要羞辱一番……
苏麦黎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只是这些年,那些个回忆逼得他如通缉犯一般,被良心的谴责与永无止尽的躲藏折磨得精疲力竭,恨不能被那人逮着了狠狠报复一番,也算是抵消些罪孽。
江彬看苏麦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有回应的意思,也便想着今日的交心该告一段落,说了句“早点睡吧”,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去了。
等江彬回来,苏麦黎已经卷着被子背过身去了。江彬也不知他是真睡还是装睡,在心中叹了口气,回到自己床上钻进了被窝。
翌日,江彬在手机铃声中醒来,只觉着眼睛酸痛得厉害,好半天才勉强睁开一条缝。
对面床上没人,卫生间则传来隐隐的水声,该是苏麦黎已起来洗漱了。
江彬想着要起来,却眼皮一沉又睡了过去,直到再次被苏麦黎叫醒。江彬又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洗漱完穿戴整齐随苏麦黎下楼吃早饭。
宾馆提供的是自助早餐,江彬拿了几块蛋糕,再要了杯咖啡提神。
苏麦黎替他夹了盘培根炒蛋盛了碗粥,让本就胃不好的江彬少喝点刺激肠胃的饮料。
江彬只好乖乖喝了小半碗粥,抬头环顾四周时,却未看到刘建深和萧参的身影。
“他们早吃好了。”苏麦黎看了眼手机道。
江彬伸长脖子瞄了眼苏麦黎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忙扬起脖子一股脑地将吃食倒进嘴里,腮帮子鼓得河豚似地一动一动,拉着苏麦黎飞奔回楼上拿行李。
两人提着各自的行李出宾馆时,刘建深和萧参已经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刘建深下车替两人将用不着的行李搁到后备箱里,带着笑意调侃道:
“待会儿就等着下饺子吧!”
然而因为几人选的是这里最新也是最贵的温泉的缘故,即使比原先预计到达的时间要晚了许多,仍旧没有出现“插蜡烛”盛况。
江彬第一次来泡温泉,之前为了显示自己见过世面而故意表现得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此刻到了更衣室却是原形毕露,迅速脱衣服冲澡,换上游泳裤披了浴巾就往温泉区跑。
通往温泉的那一段走廊里,江彬因为兴奋掉了好几次拖鞋。萧参在后头压低声音调侃刘建深道:
“这灰姑娘掉鞋掉得有些频繁,倒显得王子像捡破烂的。”
“捡破烂”的刘老板瞥了眼身旁的损友道:
“总从玻璃镜像里偷窥的人没资格说我。”
广大怀着八卦之心的中老年朋友们热血沸腾地扭过头来将火热的目光聚焦在面部表情僵硬的“刘老大”身上,继而传来窃窃私语与压低了的笑声。
一旁的萧参虽然心里早乐翻了,但面上却并未流露半分幸灾乐祸,他知道,刘建深是最爱面子的,江彬这一闹说不定就很难收场,还是在事态恶化前把刘建深拉开得好。
然而萧参刚要开口刘建深已经“哗啦”一声站起身跨出了温泉。江彬见刘建深浴巾也不披,黑着脸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这边走来才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大了,手忙脚乱地就爬出浴池随便抓了条浴巾披身上顺着石梯往下头逃。
于是苏麦黎和萧参就这般眼睁睁看着刘建深鸵鸟追小鸡似地追上了江彬,毫不避讳地拦腰一抱,扛米袋似地扛到肩上,迈入了下面一层位于众人视野盲点的假山后的小温泉。
这边苏麦黎伸长了脖子也只瞧见那处“椰奶池”三个字,意识到大事不好,忙起身想去救场,却听不知何时与他进了同一个池子的萧参在身后道:
“这椰奶池,我上来时见过,一片乳白,在里头干什么都瞧不见。”
苏麦黎扭过头来刚想说什么,却见几个挂着证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来清场,说是要换水,请客人们都去服务区休息片刻,将供应免费不限量的茶和点心以表达歉意。
“哪有这时候换水的?”苏麦黎皱着眉看被“免费、不限量”吸引但嘴里仍不住抱怨的中老年朋友们先后离开了温泉,刚打算向工作人员抗议,却见他们无视最后留着的自己和萧参,就这么走了。
苏麦黎不解,正要询问,却见工作人员里领头的那位忽地回过头来,冲这边一笑,而萧参也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第五十七章:亏本买卖
江彬在椰奶池里使劲扑腾,却拗不过刘建深的,被他按在假山上。温热的乳白色顺着浅槽流到白皙的胸前,那粉嫩的两点在散着香气的两道乳白中时隐时现,阳光一照,便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刘建深喉头一紧,顺势压了上去。
江彬心跳漏了一拍,眼前旖旎的景致瞬间被遮挡住,只投下一片暧昧的阴影,心贴着心,隔着胸膛用逐渐加快的节奏心照不宣地呼应。凑得近了,反而看不清彼此模样,仿佛天地间只剩了四目相对的专注与滚、烫交融的呼吸。
“你说得对,我早知你们说的舒医生是谁。”低沉的语调带着温热的气息钻进耳里,痒痒地挠在心上。
“我不过想瞧瞧,你要怎么圆谎……”
身体的反应先过情绪的察觉,江彬霎时从两颊烧到耳朵根,恨不能化成水滴融进这池里让刘建深寻不着踪迹。
之前虽也怀疑过刘建深是故意看他笑话,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这么捅破窗户纸,仍是有些措手不及。然而这话题只起了个头,就仿佛儿时听鬼故事似的,既害怕又想知道后面的情节。
而此时的刘建深,却玩味着江彬既羞怯又期待的表情,故意吊着他胃口不说下去,直到江彬耐不住了,这才似笑非笑地伸了手,替他抚平皱起的眉头,指尖流连不去。
江彬被点着眉心,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印度妇女眉间那一点吉祥痣。如果爱情也是种信仰,刘建深这一点便仿佛在他眉间烙下了信徒的符号,要他矢志不渝。
“这样的感情,不可告人吗?”刘建深低头嗅着江彬颈间令人心猿意马的气息。
一阵冷风吹来,散去些池子表面的雾气,江彬只觉得露在外头的肩背冻得肌肉紧绷,而彼此紧贴的胸膛与泡在水中的躯体却又烫得快化了似的,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而此刻,江彬心中也是一半冰天雪地,一半烈日炙烤。冰冻三尺的是对暴露取向的恐惧,炙热难当的是对爱情的渴望。这般水火不相容的对峙,简直要令拿不定主意的江彬分出两个截然相反的自我来狠狠较量一番。
刘建深见江彬一副无法取舍的模样,便有些后悔这个问题抛得太早:
“那我换一个问法——如果我承认,对我们的关系抱有与你相似的期望……你愿意入股,共同经营这段感情吗?”
江彬被问得气血上涌,满脑子沸腾的情绪。
“即使,我们没有经营许可证,没有法定继承人,也没有成功的经验。”
翻涌的水汽漫过薄薄一层理智,在眼中凝成一滴泪。刘建深低头衔住,品尝那微咸中承载着太多回忆的酸涩。
平日里,最看不惯男人动不动落泪,若在从前,是要狠狠数落的,可那次见他唱歌唱得动情,却恨不能当即将他拥入怀中,让他尝尝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地抱在怀里,却总觉着语言所能表达的情感是如此单一,不及他心中所思所想的万分之一。
唯有搂着他,贴着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柔软的唇,贴在一处,辗转间,便忘了身在何处。
苦尽甘来的心酸与两情相悦的欣喜交织成一杯佳酿,醉得人绵软无力,缴械投降之际却又挣扎着夺回片刻清醒,仿佛在沙漠中即将渴死的幸存者,忽见前方现出象征着生命的绿洲,却又不敢贸然前进。
这会否又是一场海市盛楼?
浑浑噩噩间,似乎抽离出一魂半魄,浮在半空事不关己地俯视此刻缠绵的二人,不带情感地猜测着结局。那时不时冒出的一两个念头,狠狠往激情上浇一盆冷水,激得江彬周身一颤,猛地睁开了眼。
刘建深察觉到异样,拉开些距离凝视江彬的眼。那眼里,是犹豫不决,是举棋不定,是被伤得体无完肤后下意识地抵御。这眼神就好比被人遗弃的小猫,分明饥肠辘辘,却因着曾经的伤害而不愿上前吃路人手中的食物。
刘建深心痛如绞,叹了口气,将江彬的脑袋按在胸口,听他有力的心跳:
“你不必回答,是我问得早了。”
江彬讶异地抬头,正迎上刘建深的目光。他眼中似蕴藏了另一番景致,将江彬的身影缩小了融进那如诗如画的意境。一滴泪,便是一场雨。原本独自立于雨中,还望着那人背影痴痴不愿离去。视野被遮了些许才发现,谁为他打了把伞,自己却湿了半边……
“我原本想等你再成熟一些,能独挡一面,能不忌讳他人目光的时候再提这些……”刘建深伸手摩挲江彬湿润的脸颊:
“可你前天问我为什么……我想,再不说个明白,你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了。”
刘建深这一番话,字字敲在江彬心上。前天晚上,他的确想着,刘建深避而不答,恐怕是对他并没有那样的想法。是他自作多情,将戏弄当成了暧昧的暗示,再一次让自己沦陷在一厢情愿的感情中。这种想法一旦生根发芽,便似已证据确凿似的疯长,让江彬恨不得与刘建深再无交集。
可现在,听刘建深这么说,又觉得自己当真是自私透顶,只因为心绪难平便逼着对方给一个解释,全不为对方考虑。这样的冲动幼稚,当真能担得起刘建深这份慎重其事的感情?
江彬这般想着,不觉眸中黯淡了些许。
“如果……是亏本买卖呢?”
刘建深指尖顿了一下,很意外江彬会问出这么一句。这话,该是针对之前的“入股经营”而言的。
刘建深轻轻抚着江彬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背,一字一句贴着他耳畔道:
“是我比喻错了,这不该是什么经营买卖。”吻了吻那小巧饱满的耳垂:
“若真能收放自如,那便不是情爱了……血本无归也好,得偿所愿也好,你若不给我按个职场性骚扰的罪名,便让我一厢情愿好了。”
“不是这样……”江彬小声嘟囔。
“什么?”刘建深假装没听清,凑上去吻他嘴角。
江彬的脸更红了,唇齿交缠间断断续续道:
“我……对你……也有……”
“也有什么?”
“有非分之想。”
刘建深“噗”地笑了,随即轻抚着江彬颈项,像是在给天生胆怯的小动物顺毛。
江彬被他这样安抚着,心也跟着放松下来。犹豫片刻,终是坦白道:
“我……还没和那人了断干净。等我准备好了,再和你……和你……”江彬视线游弋着不知该如何继续。
刘建深觉得江彬这模样招人得紧,挑起他下巴追问道:
“那人是谁?”
江彬皱眉犹豫片刻,终是一咬牙道:
“是何鉴。”
刘建深点头道:
“我早便觉着不对……你还骗我说是欠了他的……”
江彬也知自己之前随口编造的理由着实可笑,垂了眼认真道:
“我会处理好的。”
刘建深却并不怎么放心似地,皱着眉道:
“他若不死心呢?”
江彬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他不是没和何鉴“划清界限”,可是都以失败告终。何鉴如今的执着,令他烦躁也令他恐惧。烦躁的是,那永无止尽的纠缠。恐惧的是,那轻易反弹的感情。
其实之前和苏麦黎说得信誓旦旦的话,一半是用来安慰自己。
扪心自问,他根本无法确定,如果何鉴依旧如此孜孜不倦,他是否会在某一天,忽然地心软,再次沦陷在这段令他执迷不悟的感情中。
“答不上来吗?那我问你,你对我的感情,和对他的,有什么分别?”
面对刘建深的发问,江彬心下又是一阵躁动。
他努力平复情绪,集中精力用心中那杆秤细细衡量。
许久后,在刘建深炯炯有神的目光中,他指了指边上的芍药池道:
“对你的,就好比这一池泉水。”
“对他的呢?”
江彬收回手:
“就好比那水里漂浮的白花花的皮屑。”
刘建深沉默片刻,只觉着苦心经营的浪漫瞬间被炸得支离破碎。
江彬似没注意到刘建深抽搐的嘴角,自顾自解释道:
“见着你便觉着温暖,见着他便觉着别扭。”
表情狰狞的刘建深豁然开朗,对江彬的这个答案十分之满意,揉着他颈后的碎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