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唱了,快抽签!”黄盼盼等得不耐烦,一把夺了李大秃的话筒。
李大秃闭着眼一摸,矮油,五日香港游,和章薇蓉、黄盼盼、仇小冰一样,估计得沦为拎包的,但能去玩也不错。
下一个便轮到江彬摸了,江彬其实不是很相信刘建深真的会放他们去旅游,十分无所谓地抽了一张,是南京汤山温泉两日游。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苏麦黎抽到的也是这个,萧参似乎也是这个……
江彬想想该不会就自己和这两人一起去吧?当个大灯泡?但接下来技术部的三个也都抽到了香港五日游,于是江彬无语了,看苏麦黎看自己的眼神就觉着这样的旅游即使成真也并不怎么美好。
又唱了会儿,江彬出去上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一遇到这种场合就总爱出来透透气发发呆的苏麦黎,于是截住他道:
“那个……南京我就不去了,年底挺忙的,我会和老板说的。”
苏麦黎对于江彬这般的示好很有些意外,沉默片刻道:
“我也不去。”
这回轮到江彬意外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还真傻,这不苏麦黎在和萧参闹别扭嘛……他不想和萧参一起去也很正常。
江彬是不爱管闲事的,但不知为何,虽然不待见苏麦黎,看到他和萧参弄成这样仍十分替他们难过,那难过下头隐隐扯了几根连接回忆的线,江彬不敢扯,看着却更难受。
苏麦黎看江彬不说话,便也没有和他多聊的意思,转身要走,却被江彬拉住:
“你要真不想见早就辞职了,就算没可能,一起玩两天又怎样?”
苏麦黎愣了下,完全没料到江彬会忽然说这样的话,一种被始终防备的人看穿心事的羞愤令苏麦黎霎时涨红了脸: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以往江彬面对苏麦黎这种被踩着尾巴的猫儿的态度必定是要奚落几句的,但不知为何,在昏暗的灯光下,江彬忽然觉着苏麦黎这句愤怒的质问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求救。
他很无助,也很痛苦。
江彬霎时就心软了。
“其实我之前也有过,刻骨铭心那种……我以前也总想着最好永远不见他,但现在想想完全么必要……”江彬十分认真地对上苏麦黎的眼道:
“反正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过了自己这关,才算真正过去了……”
苏麦黎看着江彬,怔愣中带着些错愕。
他万没料到江彬在被自己冲上一句之后会一反常态地与他剖白内心。
江彬这番话算不上多么高明,只是他自己总结的十分浅显的逻辑,但苏麦黎竟是被触动了心中的那根弦,怔怔盯着江彬片刻后一扭头道:
“不需要你来劝我……”
话虽这么说,但语气却并没有夹杂之前剑拔弩张的敌意。
江彬自然也感觉出了此中变化,些许欣慰,些许激动,还想说什么,苏麦黎却转移话题道:
“你认识张邈?”
江彬想到昨天苏麦黎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或许是有别的内情,便顺着他的话题将和张邈的相识大致说了遍,只略去张邈对蒋毅荣威逼利诱那几段。
苏麦黎认真听着,最后垂眼回忆道:
“我以前和他一个初中的,我在低年级的重点班,他在高年级的平行班。”
江彬很是惊讶,心道原来是校友啊……这世界还真小,却听苏麦黎继续道:
“蒋毅荣是八班的,张邈是六班的,他们或许不记得我了,但我还记得他们……那时语文老师经常拿他们的卷子当做活跃课堂气氛的材料。”
江彬意外地抬起头。
“我印象最深的是中考一道题,要求用相同边旁的字组成一个成语,然后蒋毅荣写的是‘玩玻璃球’,张邈写的是……”苏麦黎顿了顿:
“膀胱肿胀。”
第五十三章:破瓜
江彬半边脸抽搐,都说三岁看到老,所以蒋毅荣长大成了玻璃,张邈长大成了医生?
不过话说回来,江彬完全没料到张邈和蒋毅荣也是同学,难道说张邈早就认出了蒋毅荣?那蒋毅荣呢?他似乎从来没有提过张邈是他同学这件事……
“既然认得,怎么都不见你去搭个话?”
苏麦黎没有回答,转而道:
“大家都挺讨厌我吧?”
江彬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苏麦黎要说什么。
“我以前,只知道读书,不会看人……”
近处一间包房们打开,漫出嘈杂的音乐与跑调的歌声。
“换个地方?”江彬提议。
于是两人去了附近的麦当劳,找了个角落坐下,江彬去买了薯条鸡翅和香草奶昔,苏麦黎道了声谢,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读大学的时候,交了不少朋友……也是我自恃甚高,得罪了人还不觉得,被拍了和学长的亲密照散传单……”
江彬万没料到苏麦黎要告诉他的会是这么狗血的事,那所谓的学长便是苏麦黎大学里的恋人吧?在北大这样的学府,这个杀伤力确实是……
“我父亲,有些关系……最后离开的,是学长。”苏麦黎道:
“我完全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学长只是提前回老家过年。”
江彬摸了根薯条在手里捏。
“等我发现以后,千里迢迢地去找他,才知道他们一整个村就出他这么一个高材生,都盼着他能有出息……他爸承受不了他被退学的打击,心脏病复发……我打电话想让我叔叔把他爸接到省城的医院去,他却摔了我手机,愤怒地指责我这个害得他如此落魄的特权阶级。”苏麦黎说这话时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显得十分平静:
“我后来,就这么哭着回去了……原本幻想的不顾一切的浪漫,倒头来,不过是场笑话……”苏麦黎喝了口甜得发腻的奶昔,被从喉头滑下的凉意稍稍冷却了心中滚烫得仿佛要溢出的某些情绪: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能收敛一些,留心一些,或许便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说完这些,苏麦黎便看着江彬。
其实很早以前,他便察觉到了江彬身上同类的气息。但他抛下亲朋好友,从北京来到上海,就是为了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过全新的生活。
他想用独来独往来隔绝唤醒那段伤痛的可能,但总不自觉地去注意江彬,日子久了,便发现两人之间的诸多相似。
他时常有和江彬像今日这样好好聊聊的冲动,但又忌惮像从前那般,被所谓的朋友躲在暗里伤个体无完肤。既然一开始便故意装得不好相处的模样,便还是将戏演到底罢。
今日与江彬的推心置腹,全在计划之外,但却显得如此自然而然。是江彬的坦诚在他心上开了个口子,让他有了倾泻而出的欲望。他知道,江彬可能会意外,但绝不会嘲笑他、重伤他。他们本该早些相识的……
“我想,这不是你的问题。”这边,江彬被苏麦黎的坦诚与这戏剧化的故事扰得心中波澜起伏,想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
“小人防不胜防,你并没做错什么……”
“他也没有,不是吗?”苏麦黎将奶昔放回到桌上,抚去杯子上滑下的水滴:
“一开始,我也恨过他,我发誓再不会去找这个薄情寡义的人,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低声下气……渐渐的,也便断了所有音讯……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但似乎不是……我总在后悔,总想从这段失败的感情中总结一个原因,好给自己一个交代。”苏麦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已经问不到他了,只有问我自己……”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窗玻璃上,一滴,一滴,汇聚在一起,滑落到路灯照不到的阴影中。
江彬完全沉浸在了苏麦黎的情绪之中,他们的故事,没有多少相似,却有着诸多共鸣,江彬几乎分不清,那种闷在心口发酵的伤痛,究竟是来自于苏麦黎的倾诉,还是来自于被唤醒的记忆。
“其实我和萧参,早就认识了,他的父亲,就是北大的副校长,当年我爸托的那层关系……”
江彬一怔,手机恰巧在此时响起,是李大秃,多数是看江彬许久未归担心他。
江彬对苏麦黎打了个抱歉的手势,接了以后告诉李大秃他只是出来透口气,马上回去。
苏麦黎看着江彬将手机揣进兜里道:
“走吧……”
江彬本还想和苏麦黎说会儿话,但见苏麦黎低着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便也看了眼外头的小雨,戴上羽绒服上的帽子,与苏麦黎一同走入了雨中。
路过地铁站时,苏麦黎停下步子:
“多少钱一把?”他问地铁口吆喝着卖伞的小贩。
小贩说了个价钱,苏麦黎没还价,挑了十把一起交给江彬:
“我先回去了,帮我带给他们……别说是我买的。”
江彬愣愣接过塑料袋,伞的重量令他的小臂一沉,心中也是一暖:
“那个,其实他们并没有讨厌你……”
苏麦黎戴上羽绒服帽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唇畔绽开一个极浅的笑:
“我知道。”
那些善良热心有时又有些贰的家伙们,是不会因为他的故作姿态而小心眼地将他排除在外的。
前几天排练十分辛苦,这些认定了他高贵冷艳又小气的同事们背后定是没少说他,但在叫外卖时却都会不约而同地嘱咐一句不要加洋葱,只因为苏麦黎不喜欢。
苏麦黎原本想着只保持同事关系私底下没有半分交情的计划看来注定是要泡汤了,他的演技,竟敌不过这短短一句……
江彬用瞪谁谁怀孕的眼神盯着刘建深。
“为了防止意外,今晚你住我那儿。”
江彬眼睛酸了,闭目养神。
刘建深借着替他系安全带的机会凑近道:
“刚才和苏麦黎在一块儿?”
江彬闻到一股淡淡的闷骚的古龙水味儿,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
“你最好,说服他明天一起去。”
江彬皱眉睁开眼:
“老板,强扭的瓜不甜。”江彬还不知道刘建深有这种硬要撮合别人的怪癖。
刘建深笑了,笑得江彬小心肝儿乱颤。
“瓜甜不甜,有时候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鼻尖戳着鼻尖:
“谁破的瓜。”
第五十四章:文艺青年
江彬菊花一紧,差点没把持住。幸而刘建深退开了,一本正经地开出了车库。
“破瓜”之说太过猛烈,江彬一路上都沉浸在被“破瓜”的震撼之中,直到刘建深替他解了安全带拉着进了小洋房才反应过来。
江小彬表示抗议,他表示他不去,他也不会说服苏麦黎去。
刘建深表示驳回,他表示必须去,并且必须说服苏麦黎去。
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最终刘建深将江彬扔进浴室让他先洗澡出来再战。
江彬想想万一冻感冒了会减弱战斗力,反正刘建深家的浴室设施也好,洗一洗也不错。等江彬热气腾腾地擦干了身子,发现刘建深给他准备的全新的内裤、棉毛衫裤和睡衣睡裤完全都是他的尺寸。
江彬穿上后站在镜子前开始发呆,刘建深听水声停了,但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江彬出来,于是过来敲门:
“怎么还不出来?”
江彬隔着浴室门道:
“老板,你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去南京?”
年底正是最忙的时候,撮合萧参和苏麦黎还说得过去,但为什么非要他也跟着去?
彼端沉默片刻道:
“我不想见那些亲戚。”
江彬想到之前刘建深的那位大姨妈,猜刘建深多数与家里有什么矛盾,才会一批又一批亲戚过来游说。
“那为什么非要我陪着去?”
刘建深握上浴室门把手试了试,锁上了,唯有道:
“你不愿意?”
江彬盯着镜子上逐渐散去的水汽:
“总得给个理由。”
刘建深叹了口气,江彬的心也跟着揪紧,然而刘建深却只低声道:
“先把门打开。”
江彬盯着那方才被试探过的门把深吸一口气道:
“为什么那天你看着张医生男扮女装地出现一点也不意外?”
刘建深没有回答。
“你早就知道了吧?”江彬从门下方通风口的缝隙中看着那双和自己脚上成双的棉拖:
“你知道我说的舒医生是谁。”
刘建深依旧没有吭声。
“我走了,就只剩毅荣一人,是不是张医生答应过你什……”
“咔嚓”一声,门开了,刘建深拔下钥匙,居高临下地看着话说了一半的江彬。
江彬脸上还带着刚洗完澡后未褪去的潮红,方才理直气壮的逻辑在与刘建深对视那一刻蜷缩成一团躲进角落里。
其实江彬完全没有证据证明这次温泉之旅是个串通好的阴谋,甚至他之前也从未这么想过……
这么说,不过是今天与苏麦黎的推心置腹所引发的与从前单恋时如出一辙的强烈的不安作祟,他受够了这种看似情调实则折磨的暧昧,但显然,刘建深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捅破窗户纸的好时机,并且也没有理由忍受这种无端的猜忌。
江彬低下头避开刘建深的视线,手插在睡衣口袋里,却摸到两把钥匙。它们被一个恶趣味的米老鼠形钥匙扣拴在了一处,江彬仅凭这触觉就能回忆起顶端那颗银钻以及底部的小灯。
这是刘建深之前给他和蒋毅荣的备用钥匙,那天他闹情绪离开,便把这钥匙留在了茶几上……如今捏在手里,就仿佛被蛰了似的,指尖颤了颤又不敢抽出来,更不敢看刘建深。
两人就这么默然对峙着,方才热水澡带来的暖意逐渐消退,不知哪条缝里钻出来的风像薄如蝉翼的刀刃,横切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带起一阵令人战栗的凉意。
刘建深终于还是转过身走了,那脚步声分明是朝着客厅去的,可江彬却觉着他似乎踏入了另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度,再没有交流的可能。
江彬杵在那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门铃响起。
刘建深似乎并不意外这时候会有人来,走过去拿起对讲话筒,听了一秒便按下了开楼下防盗门的按钮。
隔着门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嚷嚷“媳妇我来咯!”
刘建深开了门,江彬也顾不上两人之间的隔阂,疾步过来就见了拖着个行李箱呼哧呼哧喘气的蒋毅荣。
蒋毅荣也不客气,喊了声“老板”就脱了鞋往厅里走。将行李箱往沙发边一靠,这才觉着脚冷,回到门边鞋柜找拖鞋穿。
扯下围巾转过身来发现江彬呆呆地盯着他,蒋毅荣终于感觉到些许不对劲:
“老板你该不会还没和媳妇说我要来吧?”
刘建深没说话,只把铁门和木门带上。
蒋毅荣终于察觉到一点气氛的诡异,打量打量穿着新睡衣的江彬挑了句最容易化解误会又无关痛痒的话:
“老板说你们明后天去南京,下周就小年夜了,不如早点搬过来省点房租,这里暖气足又安静,我方便写文……也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