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二字从江彬耳朵里飘进去,在脑中投射出一个蹲在冰箱里的人影……江彬皱了眉,想想也是,这里是相对独立的小洋房,进出住宅区都得刷卡,保安严格把关,物业随叫随到,确实比他们租的新村里被树荫遮得严实的靠角落的五层老公房要安全得多。
江彬知道自己错怪了刘建深,但当着蒋毅荣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抿着唇“嗯”了声,随即便觉着鼻子里痒痒的,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蒋毅荣“哎呦”一声,观察着刘建深的脸色道:
“媳妇你怎么头发都不吹干,别冻感冒了!”
江彬没注意这动静,刚想说他没事,一条干毛巾已经盖到了头上,还带着那种小时候常闻的淡淡的肥皂香。
江彬把阻碍视线的毛巾扯下来,就见了刘建深已拿了吹风机到浴室插上电源,把四个采暖灯全打开了,朝他看了一眼。
蒋毅荣在后头推了推,江彬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蒋毅荣见江彬不答,以为他在纠结与刘建深的事,于是摆出一副爱情顾问的腔调语重心长地开解道:
“媳妇,我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但或许这次去了,就有了答案不是?”
江彬收回目光,当真是有些被说动了。他隐隐有种预感,刘建深不肯说的非要明天走的理由,或许便是两人之间拨云见日的关键所在。
不一会儿,刘建深洗好出来,也不和两人说话,自顾自整理明天要用的东西,蒋毅荣便也拉着江彬整理他的行李,刘建深看江彬配合,脸色这才好看些。
东西都收拾妥当后,刘建深把曾经“闹鬼”的客房的床给铺了,又取了床晒过的被子给蒋毅荣。
蒋毅荣谢过他,毫无心事地祝福江彬明后天玩得愉快便把门一关,写文去了。
江彬刷完牙,站在刘建深房门口挣扎。
他想说能不能再拿床被子让他去沙发上睡,但又知道这样势必会触怒刘建深闹得两人难堪。但今天都把话说开了一半了,让他厚着脸皮和刘建深同床共枕他是做不到的。
正犹豫,铺好电热毯的刘建深已经抬起头来:
“过来!”
江彬踯躅片刻,低着头缓缓挪过去。
“这是一档,这是二档,这是关。”刘建深指着床头柜这边露出的电热毯开关道:
“过夜开个一档就好了,别太热,上火。”说罢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
江彬一听不对:
“老板你去哪儿?”
“书房。”刘建深抱着被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你站门口好半天,不就这意思吗?”
江彬一怔,只这一愣神的功夫,刘建深已迈出去了。
江彬失了劝阻的最佳时机,坐到床上盯着电热毯亮着的电源灯发呆。
片刻后,他摸出手机,给苏麦黎发了条消息:
“明天一起去吧?有些话还没说完,也好做个伴。”
苏麦黎的回复是简介明了的一个“好”字,江彬这才满怀心事地躺下。
第五十五章:吃鸭脖子记得洗手
一大早,闹钟响起,江彬昨晚没睡好,凌晨才眯了会儿,此刻醒来只觉着脑袋发胀眼睛酸疼,扭头看了眼,发现响个不停的是一只昨晚并未见到的兔子图案的粉色闹钟。
江彬用死鱼眼瞪那闹钟片刻,按掉,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套上睡衣裤,穿好了把口袋里挂在米老鼠钥匙圈上的钥匙掏出来塞进自己的钥匙包里。
打开房门,刘建深正端着两碗南瓜粥从厨房出来,江彬看刘建深眼下两弯黑眼圈一副没睡踏实的模样,心中十分内疚,捏着裤缝想说些什么,刘建深却先道:
“还有半小时,整点出发。”
江彬看了眼钟,只得乖乖喝粥。
粥加了冰糖,甜而不腻,江彬喝了觉着暖和许多,速度换了羽绒服,最后整理了一遍手提旅行包,给还睡着的蒋毅荣留了张要按时吃饭别睡太晚的老妈子风格的纸条,便跟着刘建深走了。
刘建深开车,先去接了萧参和苏麦黎,随后便向南京出发。
江彬故意坐在后头,好和苏麦黎讲讲话,但不知苏麦黎是因为副驾驶座上的萧参还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对江彬的问话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江彬说了几句自觉无趣,也便闭目养神。
刘建深倒是没显出睡眠不足的症状,和萧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工作上以及社交圈里的事。
江彬眯着眯着便睡着了,被叫醒时已经到了半路的休息站。
前面两个让江彬和苏麦黎先下去放风。两人上完卫生间又逛了逛一旁的超市,买了几瓶饮料和一袋鲜橙回来。
刘建深和萧参放完风回来,套着一次性保鲜膜手套的江彬和苏麦黎已各剥了一个鲜橙。
刘建深开车门的手顿了顿,转而拉开后座车门,脑袋一伸,一口叼过江彬手中的鲜橙,这才心满意足地钻进了副驾驶座。
江彬维持着手举鲜橙准备下口的姿势呆呆对着坐在前头的刘建深的后脑勺,和刘建深交换开车的坐在驾驶座上的萧参十分同情地看江彬一眼,转动车钥匙。苏麦黎也觉着江彬可怜,把自己手中拨好的鲜橙递给江彬,安抚了他受伤的心。
车里弥漫着一股甜橙的香,一直伴随着江彬后半段路的梦境。
江彬再次睡醒时,已经过了收费站正式入了南京。
南京的繁华地段和上海的其实差不了多,只上海的高楼大厦和插蜡烛似的,南京则似乎要看着和缓得多。
江彬一直在看窗外,便发现南京主干道的红灯等待时间特别长,行人有将近一分多钟的时间可以过马路,而不像上海最多也就二十几秒,过马路像竞走比赛。
“这就是生活节奏的体现。”刘建深见江彬一直盯着路口红绿灯的倒计时看,不免插上一句:
“什么都要求效率,这就是快餐文化之所以流行的原因。”
“你这是倚老卖老?”一旁的萧参边留意后视镜边调侃道。
“欢迎同流合污。”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刘建深看了眼车内显示的时间,天已渐渐暗了,赶着人满为患的饭点前先把肚子填饱是正经。
江彬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刘建深,拉开些距离道:
“老板拍照吗?”
刘建深点了点头,随后背着的手里忽然变出一对耳朵尖上装了小灯的兔耳朵头箍按在江彬脑门上,抢过相机“咔嚓”一张,回放给江彬看:
江彬看着相机里秦淮夜景衬托下自己一脸呆愣地顶着对兔耳朵的照片简直想挖个地洞……把刘建深给埋了。
苏麦黎盯着江彬脑袋上毛茸茸的雪白兔耳朵头箍看了片刻,别过头去咳嗽。江彬羞愤地要抢相机,刘建深不给。
萧参扛着串两米长的糖葫芦过来,十分体贴地就递给了江彬。
“喂……”刘建深还未谴责不厚道的战友就被江彬拿糖葫芦捅了咯吱窝。
正所谓兔子急了也捅人,江彬“以下犯上”了十几分钟捅得神清气爽后摘了兔耳朵挂在刘建深脖子上,趾高气昂地扛着“凶器”走了。
始终在看戏的萧参走上前好心地将兔耳朵戴在刘建深脑门上,抢过他手里相机“咔嚓”一张,揣进自己兜里平静地离去。
刘建深沉默片刻,摘下头箍追了上去,于是新一轮“来呀来呀来抓我呀哈哈哈”的游戏循环往复。
四人尽兴而归时,那串了三十个糖葫芦的杆子已经被捅弯了,顶端还带着几缕可疑的毛发。
江彬把底部冰糖开始融化的糖葫芦一拗二,和苏麦了一人一半在车里啃,啃完汤山颐尚温泉度假村的五星级酒店也到了。
刘建深一共只预定了两间房,如今来泡温泉的游客不少,要加房间也没可能了,江彬今天“捅”得舒爽了,现在想起刘建深年会上的“跳大神”才有些后怕,坚决表示要和苏麦黎一间房。
刘建深和萧参没意见,掏了身份证等钥匙。
上了楼,刷卡开门,房间还不错,各个设施一应俱全,干净整洁,有IPTV有网线。
江彬和苏麦黎先后先完澡,开足了暖气套了羊毛衫坐在床上刚准备聊聊文艺青年之间的小清新话题,就听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
“我。”
江彬沉默片刻道:
“Password?”
“周黑鸭。”
江彬不负吃货之名,迅速摘链子开锁放大尾巴狼进来,大尾巴狼后头还跟着揣着糖炒栗子提着可乐和式睡衣的萧参。
苏麦黎见了萧参这般随意又透着性感的的打扮便有些招架不住似地别过脸去。
江彬注意到苏麦黎不自然的神色才觉自己鲁莽,都未问过他意见便“引狼入室”。
然而放都放进来了,总不能又立刻反悔了赶人出去。正犹豫,便听提着一袋“周黑鸭”的刘大狼道:
“闲着无聊,找你们下棋。”
江彬盯着那袋子里头若隐若现的鸭脖子,咽了口唾沫道:
“不会。”
刘建深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副飞行棋:
“这都不会?”
江彬偷眼瞧苏麦黎,苏麦黎没吭声,回身坐到床上,算是默许了。
萧参和刘建深对望一眼,共同开始张罗。于是俩上司,俩下属,各坐一边床沿,中间一张方凳,江彬一手鸭脖子一手下飞行棋好不惬意。
江彬几局都被刘建深毫不留情地吃了重叠的棋子,愤然离席上卫生间,结果出来时表情狰狞步履蹒跚。
刘建深一愣,忙扔下鸭脖子起身扶他:
“怎么了这是?”方才并未听了磕磕绊绊的动静,还道是江彬哪里不舒服?
江彬不答,憋红了脸忍着痛到了床边,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弓成一只虾米。刘建深关心则乱,半蹲在床前柔声问江彬到底怎么了。
江彬只是摇头,继而眼角湿润楚楚可怜。这时候,始终不发一言的苏麦黎看了眼吃得只剩几块的麻辣鸭脖子道:
“你是不是……上卫生间前没有洗手?”
刘建深:“……”
萧参:“……”
江彬内牛满面。
第五十六章:椰奶池
刘建深看江彬蜷成虾米难受得直皱眉的模样松了口气的同时很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问苏麦黎要了牛奶,倒在宾馆提供的玻璃杯里再把杯子浸在电热水壶里,隔水加热完毕后用毛巾包着杯子取出来,对江彬道:
“能走的话,自己去卫生间……浸一会儿。”
江彬最难受的那阵劲已经过去,听了这话睁眼望去,见刘建深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顿觉自尊心受挫,咬牙切齿地挣扎着起身,夺过牛奶蹒跚着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落锁后不久,刘建深忽地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萧参和苏麦黎很有些莫名,跟着到门口,正见了刘建深“唰”地推开窗户,迎着夜风站了片刻,忽地放声大笑。
苏麦黎无语,原本对于刘建深成熟稳重有决断的评价瞬间在风中凌乱成一行省略号。
而作为刘建深损友兼战友的萧参则淡定地摸出手机开始录音。苏麦黎想也知道唯恐天下不乱的萧参待会儿会把这段录音发给谁,不禁劝道:
“你别……”话到一半对上萧参转来的视线,便没再说下去。
萧参见苏麦黎这般用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只带着惯常的笑道:
“你倒是总为别人着想。”
这意有所指的一句令苏麦黎顿时后悔起自己的莽撞,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应接不暇地退开一步转身就进了房间。
萧参见他逃也般地消失在门内,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才渐渐收敛。
刘建深适时止了笑,扭过头道:
“说完了?”
萧参看了眼清晰映照出自己身影的窗玻璃:
“我该道歉没什么经典的桥段?”
刘建深“啧啧”摇头:
“从前你可不这样。”
“从前我是哪样?”萧参听刘建深一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的语气,不免有些好笑。
“从前你总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凡事都由着性子,不委屈自己半分,更别说迁就了。”
萧参仿佛听了个事不关己的笑话,配合地顺着他话道:
“那现在呢?”
刘建深嘴角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现在,就好比有了妻儿的士兵,在前线拼杀时便有了诸多顾忌,可这战场哪容得下半点迟疑,越贪生怕死,越事与愿违。”
萧参耐着性子听刘建深说完,顺着他那不怎么恰当的比喻道:
“感情于你,是非生即死的对峙,于我,不过是场棋逢对手的博弈。你输了,便丢了性命,我输了,不过是出局。”
刘建深显然对萧参的说法不敢苟同:
“你要真输得起,为何总举棋不定?”
“我哪是举棋不定?”萧参走到窗前,吹了会儿夜风眯起眼道:
“我早输了这一局,只是没忍住,坏了观棋不语的规矩。”
刘建深愣了愣,万没料到萧参会这么答。萧参也并不解释,陪着刘建深站了会儿,合上窗将那些个情绪隔绝在夜色中:
“不是说今晚给你参谋?”
刘建深虽然纳闷,但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刨根问底,两人换了身衣服便一同出去了。
待江彬红着脸折腾完出来,却只见苏麦黎一人低着头整理明日泡温泉要带的物件。苏麦黎见江彬探头探脑地便知他在疑惑什么,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道:
“他们出去了。”
江彬完全想不出两只大尾巴狼半夜里的出去是要干什么,看苏麦黎的样子也似乎并不知道。不过也好,免得尴尬。
“闹钟我调了7点,早些过去水干净些。”苏麦黎整理好东西便进了卫生间洗漱。
江彬“哦”了声,在外头等的时候发现苏麦黎把之前几人留下的残局都给收拾干净了,和刚进来的时候一样清清爽爽的,看着很是舒心。江彬原本以为苏麦黎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自理能力必定好不到哪里去,但现在看来是想错了。
或许苏麦黎还有许多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只是他为了与人保持距离而刻意掩藏了,而江彬也从一开始便带着偏见对他视而不见。
江彬想到这里有些羞愧,也有些替苏麦黎不值,如果他能没那么多顾虑,初来乍到便和中心的这群打成一片,那该是多么舒畅。
苏麦黎洗好脸出来,正见了江彬在床边托着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江彬听了动静扭过头来,见苏麦黎那平日总用发胶向后拢起的刘海此时乖顺地贴在额前,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容易亲近的气质,便将方才的想法说给他听。
苏麦黎有些意外江彬竟然是在为了他的事情前思后想,心下一阵暖意,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坐在江彬对面床上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道:
“昨天仇小冰和王鑫宇发消息说谢谢我……是你告诉他们的?”
江彬想了会儿才明白该是苏麦黎给大家买伞的事,也便大方承认道:
“他们问起,我总不能冒领你的功劳。”
苏麦黎将床头灯调暗了些,闭起眼枕着手臂道:
“我很少被人感谢,说是我总一副施舍的模样……”
“那一定是不熟悉才这么说的。”江彬理所当然道:
“起码我觉得,你心肠挺好……下班还喂猫。”
苏麦黎睁开眼,些许惊讶地看江彬一眼。
中心的商务楼下有不少野猫出没,苏麦黎常常在确定周遭没有熟人后偷偷地给它们喂食,那种耐心、温柔的表情骗不了人,这也是无意间从二楼看到这一幕的江彬没有对苏麦黎太过厌恶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