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航还未细看那是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年少的叶航便挥手把那东西扔了出去,袋子在途中脱落,里面的东西坠在水洼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少年像刚才一样呆呆木木的站着,紧紧盯住已经被浸湿了的东西。
年少的叶航头也不回的进了门,门重重的合上,只留下门外傻站的梁寒卿和那下的欢快的大雨。
叶航立在不远处,唇紧抿着,线条棱角分明。
他记起来了,这是自己十三岁生日时的场景。
当时叶家势力大,他是合法的继承人,所以即使是个生日,也要开盛大的晚会,模糊地记得那天腕上他心情并不好。
所以回家的时候看见战战兢兢,淋得彻头彻尾狼狈不堪的梁寒卿时才更加的厌烦,甚至连那个少年递给自己的东西都没瞧上一眼,就随手抛掉了。
梁寒卿站那愣了好一会,才慢慢走下楼梯,走到已经被水浸湿的东西面前,弯下腰,轻轻地,小心地捡了起来。
那是一幅速写,作画者的水平像是初学者,很多地方画的依旧有些走形,但是不难看出这是用过心的。
那上面,画的是个少年,坐在钢琴边上的少年。眉目俊逸,手指修长。那是叶航。
捧着手中的画,梁寒卿缩在门口的一颗冬青旁边,头上顶着夜空,身上淋着大雨,他却呆呆蜷缩在原地,抱着那张画,久久不眨眼。
原来当年被他扔掉的那个礼物就是那个啊……
叶航站在原地,不能移动,他细细的想着,在这前后还发生了什么事。
哦,对。
梁寒卿因为淋雨淋了一夜,发烧烧到三十九度多,早晨才被园丁发现。
因为烧了挺长时间了,梁寒卿退烧后醒来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叶航叹口气,一抚额头,如果不是刚刚,他都忘了这事了。
梁寒卿醒来后经常自言自语,时悲时喜,虽然清醒的时候占大多数,但只要迷糊了,就经常,缩在那,最终念念有词。
后来还是家里的女佣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赶忙报告给了管家,然后管家不敢耽误,又报给了叶家的家主叶志海,叶志海于是让人带着梁寒卿去医院做一系列的检查。
一圈检查做下来后,身体还算健康,没什么问题,但是心理就不行了。
梁寒卿被查出有轻度的抑郁症和轻微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原因是受到太多的压抑,最后因为某一导火线而爆发导致的,如果好好治疗,是可以治好的。叶志海并没有苛刻的对待梁寒卿,他让医院对梁寒卿做了最好的治疗,出院后,梁寒卿的病就好了,但他自己却不知道有这样一段经历。
叶航深深地看着还是少年的梁寒卿,心里有些发酸,明明是该唾弃,是该无视的人竟然让他的心里有点发酸。
小时候的自己不懂事,飞扬跋扈,从不关心身边的人,对梁寒卿,那自然是无多少感情了,但梁寒卿对他却不一样了。每次都会包容他,容忍他,虽然懦弱,却并不粘人,话少,很安静,唯一的爱好好像就是画画了。、
但是任谁也没有想到,梁寒卿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会越来越深。
他爱上了自己。想到这,叶航皱皱眉,有些别扭。
自己算是最能欺负叶航的一个人了,而且两人还常常见面。
他是怎么知道梁寒卿喜欢自己的呢?
大概就是那次吧。
他记得,那天他生病,管家回家看亲,家里用人休息,只有梁寒卿坐在他的床头,端着碗药,对着他盈盈一笑,清隽的脸上荡出一抹幸福的笑,他说:“叶航,起来喝药了。”他的一双黝黑亮眸里,是掩不住的情谊。
叶航当时微楞,继而夺过药碗一口喝下,他自然没忽略梁寒卿脸上的失望,那一刻,他便明白,梁寒卿得病还没有好。
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精神病爱上呢?而且被爱上还是因为那个病呢?已经洞悉了梁寒卿心思的叶航在心底冷冷一笑,这个寄人篱下的东西还有资格喜欢自己,真他妈的就是犯贱啊!
自那天以后,他对梁寒卿就变本加厉。
谁又能想到,一个人会爱他那么多年呢?他其实也不知道。
恍惚间,耳边传来熟悉的女声,软糯带着点异域腔调吵吵嚷嚷无休无止:“叶航你不是说你要加班吗?怎么在这睡了!你事情办完了吧?办完了就赶快醒醒陪我逛街吧。”
叶航眉头皱起,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女人怎么如此呱噪呢?都没有他梦里少年十分之一的安静。
他在短暂的迷蒙间,有模模糊糊想起了少年缩在冬青树下,手中抱着幅湿透的画,珍而重之的守护着,安安静静的在那里。
一边回过神来,一边哄着身旁的女人,叶航思绪飞远,他在哪呢?好像很久没见他了。
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Audreyd转头见叶航不专心,娇脾气又开始闹了起来。
多久没见他呢?那个人从前恨不得每天都跟着他,现在怎么会这么久不见踪影呢?
没理身边脾气又犯了的Audreyd,叶航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3)
Audreyd见叶航不搭理自己,眼睛立时变得水汪汪的,却没有流下泪来,一甩胳膊拿着自己的包蹬蹬出去了。
关门声震天响,叶航连头也没回,接着打自己的电话。
千金小姐的毛病有时候需要改改,尤其是快要嫁为人妇的时候。
“喂——敬之,你帮我查查梁寒卿这段时间在干什么,他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叶航说完时愣住了,梁寒卿几天没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呢?明明平时从来没有注意过。垂下眼,叶航等待着对方的回话。
俊挺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叶航的语气透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你找不到他?怎么回事?”
“嗯嗯,你去他平时常去的地方找找,我现在去他家一趟……有消息电话联系。”最后一个音还未完全落下,叶航便合上了手机,匆匆穿上沙发上的西服,稍稍整理了一下就出了门。
开着自己心爱的车子,叶航一边打着电话,一边高速行驶在马路上。
电话一连打了好几个,却没有一个人直到梁寒卿现在在哪的。
播完最后一个有可能直到那人下落的电话时,叶航无奈的把手机扔到了一旁。
梁寒卿失踪了三天,没人去找过他,没人知道他在哪。
他人缘怎么就这么不好呢?
梁寒卿的公寓越来越近,叶航匆匆把车听到楼下,坐上电梯去了7楼。
砰砰砰!
“有人吗?”
砰砰砰!
“有人吗?”
一连敲了四五次,里面仍旧没人开门。
焦虑感占据了叶航的整个身体,他的手指开始发颤,脑袋嗡嗡的疼。
梁寒卿是有抑郁症的啊!
他会不会是又犯病了呢??
砰砰砰!又敲了几下门,他知道里面没人会开,他不过是借由这门,来发泄一下心中那股找不到出口的紧张感和憋闷感。
叶航站在门口,刚刚想到要把们踹开时,手机震动了。
“喂,敬之,怎么样了?”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感,叶航接起。
“叶董……你怎么对他那么关心了,以前你都恨不得他……”那头的董事助理柳敬之迟疑的问起。
“先别问这个,你打电话来是有线索了吗?”叶航打断了柳敬之的话,径直问道。
“那个,算了叶董……你先来医院一趟吧。到了我再跟你说。”柳敬之回答的很犹豫,最终没有说出口。
“恩,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叶航按上电梯询问道。
“五院。”柳敬之简洁的回答道。
开车驶向建在中心区的医院。叶航抿着唇,面上因路上五彩霓虹的照射,显得棱角分明。
他尽量让的脑袋自己处于放空状态,不去想那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犯得什么病,明明平时那么讨厌的一个人,现如今为什么这么让他紧张呢。
轻呼一口气,叶航忽然想到了不久前做的那个梦,印象最深的就是少年瘦弱蜷缩的背影,还有那幅算不上多好的画子。
分不清心中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叶航下了车立马便见到了站在医院大门口的柳敬之。
柳敬之也看到了叶航,在接触到叶航眼睛的那一刻,他微微侧了下头,躲开了那满含深意的目光。
“叶董,刚刚我查到三天前有个人出了车祸,尸体没人认领,身上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标示,已经在太平间已经放了一天了,今上午被肇事司机出钱偷偷火化了,骨灰还不知道在哪。”柳敬之顿了一下,抬眼瞧瞧看了看叶航的脸色,叶航察觉到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梁寒卿。”
明明已经猜到结果了,为什么心还是有一阵的抽痛呢。
就像心脏被强行剥离身体,又飞快的装了回来,不过短短片刻,他已经疼的没法说话了。
牙齿咯咯作响,他努力保持镇定,告诉自己那个人也可能不是梁寒卿。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预感,那个躯体已经不再,血肉早已成灰的人,就是三天不见的梁寒卿。
嗓子微微有些沙哑,叶航咽了口唾沫,道:“那个,肇事司机在哪?把他找来,我亲自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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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航眼睛下方已经有些青黑,下巴上冒出了不雅的胡渣,身上的西服早不是工整精细,已经皱巴巴的囷在了身上。
他面前放着一个白色的盒子,盒子是普通的石膏做的,上面随雕有花纹,却不精致。那是梁寒卿的骨灰。
通过肇事司机的口述以及DNA鉴定,这个盒子里装着的,已经确认是梁寒卿了。
他是自己撞上去的。那个司机的话还在他脑海里回荡。
自己撞上去的,这是要有多么坚定地决心呢。
叶航的眼神有些恍惚,他抚摸着盒子,眼睛深处弥散着浓浓的愧疚和哀伤。
我才明白,我当年太小,不通情爱,喜欢上你自己竟也不查,竟以为是讨厌你,而今明白了,恍然大悟了,你却空留下这点东西,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把脸轻轻地贴在冰凉的盒子上,叶航闭上眼,努力想想这就是那人瓷白的肌肤,那人清隽的脸。
那么活灵活现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一个人,如今只剩下一捧灰,无声的呆在一方小小的黑暗里。
最愤怒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的他徒留下发泄过的空虚,负面的情绪迅速淹没了他。
从前从未在意的东西在这时候弥足珍贵。这些记忆该好好的珍藏在心底,但叶航却忍不住翻出来细细摩挲。
他记得,梁寒卿的背影。
他记得,梁寒卿的笑。
他记得,梁寒卿的懦弱。
他记得……
很多很多。
小时的他挡在自己的面前,替自己背黑锅。
长大了的他努力隐忍沉默,承受着自己莫名其妙的鞭笞。
成年的他镇日躲在角落,偷偷关心自己。
而现在。
抚摸着盒子上的花纹,叶航睁开眼。
而现在,只给幡然悔悟的他留下了这点东西。
他还没有道歉,他还没有说对不起,他还没有,把忽略了那么多年的三个字说出口。
为什么连让他见最后一面也不行呢?
只让他对着这么一个冰凉的盒子,来无声的诉说自己的报复。
他真的错了。
真的,他该早些明白的。
低下头,唇轻轻印在盒子上,一如印在那人的额头上。
如果你死去的目的,是让我一辈子活在内疚与煎熬里,那么,你成功了。
卷三:蹒跚
第五十章:开始
梁寒卿的脚即便已经他在了异国的土地上,他仍不敢相信。
他就这么出来了吗?
还记得上一刻跟高适等人挥手告别,不过几个小时,他就已经跨越千里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
亚度尼斯脚边堆着行李,站在那里很安静,嘴角挂着一抹微笑,默默陪着梁寒卿适应。
“尼斯……我们现在已经到意大利了吗?”梁寒卿声似喃喃,几不可闻。
他已经到了意大利吗?这片从来没有他足迹的地方,这片他旅程即将开始的地方吗。
亚度尼斯就站在他的身边,嘴角的笑容加深,嘴唇的凹陷迷人,他道:“嗯,这就到了,这里是罗马南郊的达·芬奇国际机场。”
梁寒卿看着人来人往的机场,各色的头发,各种肤色,从他身边走过的人大都操持着他听不懂得语言,行色匆匆。
达·芬奇国际机场,这个地方不愧为文艺复兴的发源地,连机场的名字都是用艺术巨匠来命名的。
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梁寒卿已不复初到的迷茫,他的眼神坚定。
他道:“尼斯,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呢?”
亚度尼斯神秘一笑,一手提起行李,一手抓住梁寒卿的手指,轻轻扣住,温柔道:“跟我来,抓紧我的手,这里人太多,你又不会意大利语,别走失了。”
两人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中渐行渐远。
梁寒卿被亚度尼斯牵着走,亚度尼斯扣着他的手不算紧,但却不会被人群冲垮,他们走过大大的落地窗,不过片刻就出了机场。
“怎么样,快不快?”亚度尼斯把行李轻轻发在脚边,朝身后的梁寒卿问道。
梁寒卿看着面前来往不断地车辆,惊奇的说:“你对这里好熟悉啊,如果是我一个人来,大概会挤很久。”
“哈哈,我出入这个机场不下十几次,当然对每个出口都了如指掌了。”亚度尼斯的眉毛微挑,优雅的眉骨显出的弧度很美好,他有些自豪的回答。
“十几次?”
随手拦下了一辆的士,亚度尼斯把行李塞进去,打开车门,这才回答:“别惊奇,这还算少的呢,以后你也会出入十几次甚至更多的。”
两人坐上了车,车子很舒服,放着舒缓的音乐,梁寒卿仔细听了听,那是首英文歌,一个女歌手唱的。
亚度尼斯对司机报出了一个地址,车子启动。
看着窗外湛蓝的天还有绿化完善的街道,梁寒卿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事情,他皱着眉头,对亚度尼斯说道:“尼斯我听不懂意大利语,要去学吗?”
亚度尼斯正在发着短信,听这话,点点头,道:“当然,这个语言问题我会和老师安排你去学习几个月的,不只有意大利语,你的法语还要学好,待会我会跟老师商量一下,你先学法大利语好还是英语好的。”
“嗯?老师,是亚当斯吗?”梁寒卿其他的没注意,就注意到了这个词。
亚度尼斯一愣,然后无奈一笑,道:“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一不小心漏了嘴,嗯,你猜的没错,就是艾伦。”
梁寒卿手指轻颤,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道:“那,我待会就能看到他了,对吗?”
亚度尼斯收了手机,摇了摇头,道:“老师还在佛罗伦萨呢,我们现在罗马休整一晚,到过时差,明天再坐火车去老师那。”微微一顿,又道:“到时侯我就会跟你说从前的真相。”
梁寒卿垂下眼睫,黑蝶般的睫毛在不算刺目的阳光下微微颤动,纤长浓密。
“我……母亲,她在哪?”尽管迟疑了好一会,梁寒卿还是问出了口。
“章葬在庞贝。”亚度尼斯眼睛盯着前方,继续道:“她的遗愿就是葬在庞贝,我帮她实现了。”
梁寒卿转过头去,不说话了,望着窗外掠过的异域风采,他继续道:“我能去看看她吗?”
亚度尼斯把手指搭在膝盖上,点了点头,也没管梁寒卿看没看见,轻声说道:“当然,等一切弄好了,我会抽空刚跟你去一趟庞贝的。”说罢,他又道:“我每年都去看她,他最爱的花是勿忘我。今年如果我把你带去,我想章一定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