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博的眼睛却是会说话的，不对，言有尽而意无穷，他的眼睛……却能告诉观众很多语言都无法表达的感情。

“他的表演真不像18岁，比那个日本的还不像。”万路下结论。

尹真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真的经历过这些，只能说鲍博太有表演天赋了，而且是比演员还好的那种。问题是演员演戏还要体验一下生活，鲍博连这都免了……不过，如果他，与天一有某种联系的话，似乎就能找到解释了……

如果他就是天一……尹真扭头望向桌子上的那几张派，突然顿住了。

梅花二、红桃四、红桃A和黑桃A，以及红桃七，这个牌阵出现了两个问题，一个就是侯芮莹抽的3号牌，也就是预示的未来那张牌时候不小心抽到了两张，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方向反了！

突前的那张4号牌本来应该朝向卜算的人，但是侯芮莹放反了方向，尹真注意力都在电视上，只听她报牌面就信口开河地解释，这样的话，就不是给她算，而是……

电视上，鲍博完成了最后一个联合旋转，博得了观众们热烈的欢呼。这个FCCoSp4（跳接换足联合旋转四级）是以头仰向空中的半贝尔曼姿态结束。为了能练出这个难度姿态，鲍博可没少被折腾，易明晶以要求自己的程度来要求他，鲍博又不好跟他这个病人使心眼，只能含泪压腿练柔韧，要不是教练阻拦，易明晶大概要鲍博跟他一样练燕式步了——能做贝尔曼旋转，燕式步通常不是问题，虽然男单没有女单自由滑里必须出现燕式步的硬性规定，但也是能算在衔接里面的，易明晶本赛季的PCS不再难看，除了滑行技术有长进之外，就是编排学聪明了，俄罗斯那位娜塔莉亚小姑娘，原本是练艺术体操的，柔韧性惊人，滑行中时不时来个扳腿，就能刷出惊人的PCS，易明晶为什么不可以？

表演结束了，韦方平、万路、尹真对鲍博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分数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不错不错，没有大失误，很好的一套节目。”韦方平定下了调子，潜台词是，分数肯定不会低，就是能高到什么程度的问题。

“上次有170多，这次怎么着也差不了太多吧，反正四大洲打分一向挺稀松的。”万路觉得上次是银牌，这次怎么着也能换块金的吧？

“小失误还是有的，3A翻身了，你注意到没，最后那个跳接旋转，还是有问题，高度不够，落下的时候刃不到位，被他调整过来了。我算着，165以上没问题，170看裁判怎么打了。”

尹真说话了：“170没问题，你看文森特都有将近九十节目内容分，鲍博应该在80分左右，他的技术分肯定比文森特要高”

“我也觉得，他短节目比文森特高多少来着？”

“金牌不好说，不要指望了。论发挥，其实差不了多少，鲍博稍微好一点，但是我们要得好名次，非要比别人好很多才行，以前咱们难道没吃过这种亏么？”

最终的自由滑分数，证实了尹真的结论，即使TES拿到了87+，但因为PCS的劣势，鲍博的自由滑被文森特甩下了4分之多，不但短节目确立起的优势化为乌有，还被超过了将近2分。

在场两位前选手一位前教练员齐齐叹气：“这就没办法了。”裁判就是要压你的分，找茬谁不会？文森特国籍高贵，北美系算得上ISU第一大山头了，他之前又拿过四大洲、世锦赛、冬奥会冠军，还是在同一赛季完成大满贯的，这次复出表现真心不错，节目本身无论是编排还是完成质量都可以——除了夹心跳的存周和那个明显的手扶冰，确实没有大毛病了，鲍博一是国籍不行，中国冰协在ISU很难说上话；二是之前的成绩不能跟文森特比，不压他压谁。

“还是先看看牌子是什么成色吧。”尹真郁闷之余，第一个回到现实中来：原来两个A是这个意思吗？而且后面还有贝尔没上，他的国籍也够高贵，难度不低，就是表现不如前面两个，要是彪悍一把，没准眼下的牌子又掉一级了。

同样关切的还有日本方面。因为文森特的复出和池田的不参加，赛前日本冰迷已经放弃了夺冠的指望，转而打起了牌子的主意，金牌拿不到，多一块牌子也好啊，最好男女单都有两名选手上台子。可惜男单中村河野都没顶住，西园寺隆秀现在排在第三，要是贝尔彪悍了，这块牌子就要飞了。

贝尔本赛季自由滑曲目是著名的《D大调卡农协奏曲》，与他以往的风格完全南辕北辙，估计是寻求转型，老是只能滑一个风格的曲子，是挺乏味的。

但就这套节目就目前为止的比赛表现来说，转型的企图失败了，当他参加美国夏季的地区选拔赛视频发到网上的时候，这套短节目就有着“沉闷”、“白开水”、“看得让人打瞌睡”的评价，贝尔比较擅长直接而激烈的表现方式，更适合有明确剧情变化的音乐，池田基任、西园寺隆秀、鲍博还能用表情、眼神等等小动作诠释，贝尔这些小细节方面还差得远。

加上这个赛季上的难度也大——在上赛季单4T都没做到一次Clean的情况下，本赛季一口气又上了双4T，虽说4T3T被承认了，但定时炸弹3A又爆了，加上他急于证明自己好跟文森特叫板，这赛季除了双四之外，还在练夹心跳3Lz+1/2Lo+3S，结果第一跳3Lz当场空掉，幸而后面的翻身接3S还是强行接上了，这一堆大大小小的毛病堆起来，也就跟出现抽大发差不多了。PCS尽管不比鲍博、西园寺差，但因为TES失分较多，最终没能超过西园寺隆秀，名列第四。

日本冰迷可以放心了，而中国的憋屈还没有结束。

接下去最后一项女单自由滑比赛中，安贞慧再次以同样的方式败给了美国选手，痛失冠军。

166.胜败

比赛结束了，但是选手们还不能离开——颁奖仪式还没举行呢！易明晶用鞋底将过道的地面蹭了个够之后，终于哀怨地问领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吃饭啊？”

鲍博看了他一眼，也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连易明晶这样不爱吃饭的都饿得不行了，谁还不饿呢？问题是组织方对颁奖仪式拖了又拖，非要等到所有比赛结束，观众都走光才肯举行。

只因为中国在三项比赛中都至少上了台子。双人冠军，男女单都是亚军。在台湾这地方升五星红旗奏《义勇军进行曲》是很犯某些官员的忌讳的。但又不能不这么做，于是现场看到这一切的人当然越少越好。这也是中国选手不太乐意去台湾比赛的原因，体育是不可能彻底远离政治的。

短暂的纷扰之后，又是紧张而枯燥的训练。成年组最重要的，而且关系到冬奥会参赛名额的世锦赛，将在3月底举行，按四大洲成绩，中国这次派出的两位男单选手是鲍博与雷昀。另外青年组的世青赛也即将于2月底，在德国盖尔基兴举行。

但是国家队总教练孟飞和助理尹真头痛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来年的大奖赛名额分配问题。冬奥会上面给的双人三个，男女单两个，冰舞一个参加奥运会的硬性任务并不难完成。但是要取得好成绩，就不容易了。冬奥会中国队不要说夺金点，夺牌点还赶不上夏奥的零头，为了取得突破，从这个赛季就要开始拼命攒印象分了。双人还行，三对两老一新，风格各不相同；冰舞只求比上次成绩好，能拿到奥运会的门票就是胜利；两个单人项目就麻烦多多了。男单的麻烦又比女单大，从GP和四大洲成绩开，鲍博的印象分攒得还不错，男单一哥位置稳固，但二号……二号到底是谁，冰迷不知道，教练也不知道！

这种纠结到了世青赛之后更加强烈，卫兴卫冕了。

虽然还没有4T，但他的总分以及PCS比那几个拖尾巴的成年组的选手都不差，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青年组比成年组动作有限制，比如短节目有规定跳跃而且不能上四周，自由滑少一组编排步伐，PCS也打不高，下赛季再不给他升成年组，真是……

但是成年组，实在是人满为患，本赛季能将这七个人都送出去亮相一把已经是极限，下赛季是奥运赛季，名额只会比现在少不会多的！

国外冰迷说这是幸福的烦恼，孟飞想爆粗口：幸福个头！手心手背都是手上的肉！换你不得不牺牲自己带大的孩子，你干不干？

以前不是总教练的时候，为自己的选手争取利益可以毫无顾忌，但是现在身为总教练，却不得不通盘考虑。鲍博还好，一号地位无人可取代，但李峻林……可能就出不去了，而且取代他的人，也许就是卫兴。

因为担任过青年组的总教练，卫兴的技术储备，孟飞是很清楚的，他有4T储备，只是这段时间在跟3F较劲儿，没顾上冲难度而已。从本赛季的表现来看，改得跟安贞慧的情况差不多，基本是对的，就是成功率不如以前高了而已，对于能上4T、3A的男单选手来说，这种程度就可以了。可以想象，休赛期之后，出了4T的卫兴，将拥有至少不亚于黄子希的实力，而且他还比黄子希受裁判待见，至少青年组和亚冬会的PCS真不低。

尹真在纸上划拉半天，终于开口道：“去年是七个人都出去了，四个两站，三个一站，一共是11个名额。今年下半年，如果八个人都要出去，就只能保证三个人两站了。”

哪三个人？或者说，他们俩认可的，新一代三刀客是谁？

孟飞闭上眼睛，尹真沉默不语。半晌之后，尹真突然笑了起来：“如果说易明晶接我的班，雷昀或者黄子希像三宝，那鲍博就是当年的你，反正他也是你带出来的。”

“他比我要强多了。”

“成绩是好，因为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非常强大，非同寻常的强大。我感觉，现在除了他自己，已经没有人可以打败他了。大奖赛、四大洲出了那么多纰漏，他的表现却没有大纰漏，世锦赛那一次，他……我感觉他就是被自己打败了。”

孟飞虽然没立即答话，神情中明显是认同这种说法的，自从日本编舞归来，他就有这种感觉，鲍博，他想通了什么，又决定了什么。

“……所以，他不是我的接班人。”

尹真歪了歪头，他明白孟飞的意思，并不是否定鲍博，而是否定了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对于以前心高气傲的孟飞来说，非常罕见，所以他问了：“你觉得卫兴像天一的接班人么？老实说处境挺像的。”都是青年组就有可以挑战成年组的实力，让成年组很多选手顿生危机感。

孟飞微微一皱眉，卫兴吗？中国目前唯一的顺时针选手，滑行技术虽然比不上鲍博，但也非常抢眼，艺术表现力不差，适合冲突激烈，旋律多变的音乐，细节方面虽然还比不上鲍博和易明晶这俩个最出色的，但好好培养，将来与他们看齐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被压在青年组三年，他的短板已经补得差不多了，细细一想，他还真没什么特别瘸腿的地方。

又是一个与鲍博类似的全能型选手，要是被压在青年组第四年……即使作为一个纯路人，都觉得郁闷至死了，要怪只能怪这几年，中国花样滑冰男单好苗子层出不穷，女单和双人、冰舞根本没法比。

但是卫兴能跟天一比吗？

“他不是天一。”孟飞闭上了眼睛，这不是他在自我催眠，这是肯定的结论，技术虽然出色，却没有迟天一，以及鲍博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他们就像星星一样，最黑暗的夜空中，也能看见他们的光芒，卫兴还达不到这种程度，他的表演，缺乏“舍我其谁”的强烈自信。

“在你眼里，迟天一还有鲍博当然是无人能及的。”尹真顿了顿，“天一的性格，我现在想来倒是可以揣测几分，极度自信自尊，非常固执，撞南墙都不会回头的，跟他爸一样，不然早被他爸拉去学游泳了。同时也极度脆弱，否则……但是我很奇怪，鲍博的自信从何而来？他爹妈都不是这种人……也许随他妈妈？自我感觉良好？但是要像他妈妈的话，应该是陈洁歆，或者易明晶这样子才对……”

鲍博从小就是一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的欠扁相，与独生子女常见的皇帝病、公主病还是有区别的，那是被人捧出来的，鲍博却是……一种基于实力的自信？他相信自己很牛逼……说好听点，叫霸气侧漏，或者，叫起点男性格或许更好？

因此，尹真最后点了点头，“是，所以，我也觉得。如果，天一真有接班人的话，那也应该是……”

迟天一灵下有知会作何感想他们不知，但是孟飞和尹真的手机双双响了一声，来了一条短信。

这个时候，鲍博、黄子希以及易明晶的父母正陪着易明晶来医院做最后一次复查。因为受伤以及表现不佳，易明晶失去了出战世锦赛的机会，但世团赛还是有希望的，一路上，他没少唠叨鲍博一定要好好比不许比西园寺隆秀名次还低bulabula……鲍博实在受不了了，大喝一声：“你再说我就去世团赛了！”

当年黄子希就把自己的世团赛名额让给了鲍博，而这次如果身为一号的鲍博不去，那么易明晶就可以跟雷昀一起去了。

哗——整个世界清净了。

再然后，易明晶就被拉进X光室做检查，自有他爹妈表哥在外面等，鲍博就百无聊赖的在大厅里、走廊上四处闲逛，却让他碰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迟振中。

他也与那夜的自己一样，躲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头埋在膝盖里，眼泪落下，却不闻一丝声响。

男人的哭泣，不能跟女人一样，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展现出来博人同情和怜悯，这对真正的男人来说是耻辱。

连眼泪都掉不下来的时候，迟振中慢慢抬起头，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却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少年。

虽然举止有点畏畏缩缩，但迟振中看得出，他有点想靠近自己，却又有所顾忌，并不是害怕。

“你是叫……鲍博是吧？”到底是浸润多年的人精，迟振中马上恢复的常态。

“嗯……你……怎么了？”

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却让他看到了，迟振中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反问他：“我没事，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陪易明晶复查来的，就是上次跟……您说话的那个。”

“就是那个柔韧性很好，能做什么什么旋转的那个吧？”

鲍博点点头，眼睛却始终盯着对面，他的脸。

原来，他也会哭吗？尽管竭力掩饰、转移话题，却无法隐瞒脸上的泪痕。

什么事能让他哭成这样呢？鲍博想不出来，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能让他哭的事情才对啊，他的心，硬如钢铁，冷如冰霜。

他们一直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直到护士过来打断：“林雪岚的家属，病人情况不好，正在抢救，医生找你签字。”

迟振中向鲍博点一点头，就跟着护士走了，丢下鲍博一个人呆立当场：林雪岚？妈妈！

他连忙跟了上去。

167.两世为人

抢救室门外，口罩还没摘下来的医生对迟振中摇头：“还有什么亲人没到的，都叫来吧。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迟振中低声道：“老人都不在了，就我们俩了。”医生看了他一眼，“喔”了一声，看他六十多的样子，双方老人全部去世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话听着真奇怪，这对夫妻也有点儿不对头……到底哪里不对呢？

“咦？不把小一辈们叫过来？兄弟姐妹呢？”按病人病历上的年纪，他们的子女应该有三十多了，他们是当祖父母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