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就是眼下站在台子上的——尹真！他当年那套《四季》除了艺术表现出众外，那奇葩的编排也没少被人当笑话讲，这也是他那套节目陆陆续续被翻出来炒冷饭四次的缘故。弗朗西斯炒冷饭是因为想上新节目有心无力，尹真是想在上3A的前提下Clean一次，以堵住悠悠众口，可是直到退役都未能如愿。

所以，他比谁都不希望鲍博重蹈他当年的覆辙。

170.重新出发

办公室里现在就只有鲍博、尹真和孟飞了。今天这次，即使孟飞都觉得鲍博太过分必须给予教训。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尹真的这句话让鲍博心惊胆战，他说话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若是以前，鲍博也不在乎，花样滑冰本来只是他的报复途径，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是现在……为了父母的希望、为了队友的承诺，也为了迟天一未尽的抱负，他只能走下去，也必须走下去。

要是这次真的被取消世锦赛资格的话……这是鲍博绝不愿意的事情。

“教练……我错了……我不应该睡觉的……”

“昨天几点钟睡的？”

“十点，易明晶作证。”

“没有开卧谈会？”

“……有……”面对尹真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谎，他的段位当年就仅次于韦方平，现在应该是等同于韦方平了。

“你最近都在想些什么？有把比赛放在心上么？”

这个问题鲍博却是问心无愧的：“我有的！”我连做梦都在世锦赛的赛场上！

“好吧。”尹真点点头，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是不太像在撒谎。“收拾下东西，早点到在楼下等着。”

鲍博大惊失色：“尹教练，不要停我的训练啊！”

这下子，孟飞都在摇头叹息，尹真气得拿起自己的厚资料本狠狠地砸在鲍博的脑袋上：“你从开始就在睡觉吧！”

从今天开始，所有参加世锦赛的单人项目选手都要加训舞蹈，这是开会的时候就通知了的。滑行跳跃这些基础部分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获得进步，上肢动作还是可以的。

尹真丢下一句：“你看着办吧”就摔门而去，孟飞摸摸鲍博的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鲍博非常内疚地对手指：“尹教练他……真的生气了啊。”

“换了你，掏心掏肺地为一个人操碎了心，结果那个人还不当回事，你生不生气？我好歹是从小就带你，什么事都不会那么计较，他…….上赛季你能比大奖赛、四大洲、世锦赛都是多亏了他，结果呢？”

鲍博低了头，迟天一的梦想，与孟飞、尹真当年的梦想，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那我去找他，跟他道歉了……？“

“赶快去吧，态度一定要诚恳。”孟飞把“一定”二字咬得尤其重，又叮嘱了句：“别跟对付我一样！”

鲍博动作滞了一下，点点头，飞奔而去。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出于宠爱，出于内疚，出于大度，出于偏心，没有跟自己太计较。换成孙骏遥、易明晶就未必了。

父母对子女，都未必有这样的耐心，叶梦琪就没少唠叨过鲍博，鲍文在儿子考试成绩不好的时候也会发发脾气的。

鲍博有一点恍惚：真的，前世没有得到的东西，上天都回报给我了？随即又摇头：不，那是补给迟天一的，不是鲍博的……我，只是沾了光……

一个个办公室看过去，尹真都不在，最后是在韦方平原来的那间办公室里找到了他。敲了门，尹真在里面叫进，鲍博才很小心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又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尹真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头微微低着，不知在想什么。

“尹教练……我、我是来道歉的。”

“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我不该总是犯同样的错误，不该在开会的时候睡觉……”这一次，鲍博是诚心诚意地低头认错。自打进入国家队教练组之后，尹真对他付出的心血，绝不在孟飞之下，给自己争来了大奖赛、四大洲、世锦赛名额，给自己节目抠细节，连本赛季两套编舞都是他拍板定下的。固然这里面有他自己表现出色的原因在里面，但如果没有尹真给自己的机会，可能现在的中国一哥还是丁羽或者黄子希。

“还有呢？”

？鲍博楞了半天，然后老老实实的摇头：“这……我不知道，是您上次说的犯二吗？”

“不，不完全是。”尹真说到这里，才转过身来，面对鲍博。他的身高比鲍博高许多，身材修长，站姿一如既往的优美，仿佛一只白天鹅居高临下地看着身边的丑小鸭一样的鲍博。

“鲍博，你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有理想吗？你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

“我……”鲍博语塞了，自打重生以来，他就抱定一种过得去就行，没有前世那么悲剧就好的生活态度，爹妈要干什么照办，干得好就别指望了，要不是后来加入了要报复孟飞的想法在里面，鲍博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成绩中下，跳舞也没练出来，将来做着一份最普通的工作养家糊口——一个最最普通最最平庸的人，即使他知道自己可能怀着出色的天赋，也打算就此让它湮没掉算了。

他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曾经的理想，已经在前世被毁灭得干干净净，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走到今天，都是因为孟飞的理想，父母的期盼。但是他们都不可能陪着他一辈子的，以后的路，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

鲍博怔怔地站在屋子中央，尹真已经走了，他让他好好想想清楚。

队里，即使是脾气最好最不好斗的黄子希也是能看出好胜心的，说得难听一点，叫野心。就是一直以来因为难度上得不顺利，被打击得不自信了。但是易明晶受伤后他要代表弟向鲍博挑战，他要向表弟，向自己，向鲍博证明，鲍博不是不可战胜的，抛弃了一切杂念一心求战之后，成绩就开始稳步上升。唯一可惜的是，第一站GP抽得狠了点，好状态又出得晚了点而且第二站美国站高手云集，他最终没能捞到比四大洲的机会。所以，在世锦赛报名的时候，尹真将他列为第一替补。

黄子希是队里所有技术动作最规范的选手，如果说有短板的话，一个是发挥不稳定，一个是表演不好不如鲍博得裁判待见。因为后面两条，常常让人忘记了最前面那一条。当他的表演有开窍的迹象，不再抽风，起码是一个减弱版的鲍博。所以美国站比赛，在池田基任、河野贤、贝尔、伯克利、塞弗的围剿之下，居然能杀出一条血路，赢下河野和塞弗，要知道美国站塞弗可是东道主选手，河野又是双4T编排。

现在，黄子希的桥克塔步进3A越发驾轻就熟，3A3T成功率过八成，4T3T暂时还不行，但已经练出4T2T，可以在自由滑双4T，赛季末的冠军赛，他与鲍博的胜负，即使还不到五五之数，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一边倒的毫无胜算了。

还有伤势差不多痊愈的易明晶，已经是顶级难度配置的雷昀，再加上从青年组升上来的卫兴，可以想见，月底冠军赛的激烈程度。

你，准备好了吗？

鲍博从来没有想这么久，外面一阵风进来，屋子里挂的幕帘絮絮簌簌地响着，鲍博不止一次腹诽过这屋子怎么布置得跟鬼屋一样，挂这么多帘子，但是这次，帘子下面露出了一角相框，没等他伸手掀开看看挂的是什么，孟飞就进来了。

“要集合了，走吧。”

鲍博低头悄悄擦掉涌出的泪花：“嗯。”

171.向前

世锦赛开始前的新闻发布会上，作为东道主最著名的选手，文森特出席了。一起出席的还有冰舞大美女丽莎。面对记者对他的疑问，他坦然承认自己的状态还未调整到最佳，这次的目标只是进前五而已。

四大洲的成绩出来，当时网上就出现了不小的质疑。文森特的3Lz+1/2Lo+3S最后一跳3S无须慢动作回放就能看出很明显的存周，最后一跳2A双手扶冰，虽然都不是大失误，但鲍博的失误更小，就是3A翻身和旋转的跳接出了问题，论难度编排鲍博还在文森特之上，去年四大洲池田基任胜过鲍博和西园寺隆秀，至少两套节目都没有明显失误！争议的焦点只是“谁更配拿冠军”，而这次，焦点却在“文森特的表现配不配得上接近90的PCS”！

鲍博的表现，是肯定配得上80+的PCS的，而且很多冰迷看来，文森特的表现，未必比鲍博更好，无论是技术难度、临场发挥还是艺术表现力。

而世锦赛，是有欧洲选手参加的，费尔南德斯、德米特里、弗朗西斯、谢尔盖……还要加上缺席四大洲的池田基任、伯克利和伊斯哈科夫。中国冰迷心中暗暗发狠：你有本事压他们几个的PCS试试！看美国冰协、俄罗斯冰协干不干！

回答记者提问的时候，丽莎有些担忧地看了文森特一眼，她坐得近，能看到文森特虽然表情是镇定的，但脖子后面已经都是汗了。

非东道主选手就只有教练们在赛前接受了采访。中国队这边派出的是尹真，他说话一向滴水不漏，表示对成绩没有定下什么明确的名次目标。连保住两名额都没提，这让中国冰迷们很是担忧，主要是担忧鲍博，这位小爷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鲍博现在确实有那么点儿心不在焉，四年前，他就来过这块冰场，四年过去了，他的实力今非昔比，他的对手们，也在一起进步升级。

现在是美国队的公式训练时间，伯克利正在合乐，鲍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是的，那一个赛季的世青赛，伯克利还是像山一样的存在，他只有仰望的份儿，如果伯克利不大抽，夺冠无望，事实也的确如此，伯克利没有给他、谢尔盖、贝尔和西园寺隆秀一点机会。但是现在，他们大多都不再把伯克利当做主要对手了。

他们的目标，已经转移到像文森特这样的顶尖选手身上，他们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自信。也许偶尔会回头看一看曾经的强敌，但不会再过多关注他们。

走在路上，总是向前看的时候多一些。

鲍博又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会纠结前世的恩恩怨怨？为什么还会把复仇看成重要的目标？尹真问我有没有理想，也许，用意就在这里吧。

他闭上了眼睛，再张开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更加明亮而锐利。

比去年好的是，赛前抽签有雷昀跟他一起，而且让人不得不佩服的是，就算抽了个下签——第一组就出场，雷昀的表情也没有太多的变化。估计是抽签背运都给他了，鲍博的签位在最后一组，同组内就卡里莫夫和贝尔，不像第四组，池田基任、文森特、弗朗西斯、谢尔盖、德米特里，个个都是一线选手。

当然签运最好的是西园寺隆秀，第三组有塞弗、一位土耳其选手以及法国二号奥威尔、意大利的罗伯托，全部跟他不是一个档次的。

于是，当地时间下午13：00，北京时间凌晨一点，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男单短节目比赛开始，雷昀在1：20左右出场，鲍博要到三点以后才会出场。

难得几个大的体育频道都给予网上直播，包括央视。因为事关明年冬奥会名额，央视一下子请来了徐文锦、兰晓鸿两位裁判作为嘉宾。但是实际比赛的时候，主要是兰晓鸿在说，徐文锦就是在主持人发问的时候才开口。

“雷昀的特点是跳跃难度非常高，跟以前的易明晶一样，能上两个四周两个三周半的。缺点是滑行和表演都不太好，旋转也很一般，如果是6.0时代的话，他的成绩应该比现在更好一点。”兰晓鸿这么评价雷昀。

这话稍嫌刻薄，不过也是实情，雷昀是韦方平按照6.0时代的老想法培养出来的选手，在新规则下屡屡吃亏再正常不过。值得商榷的是雷昀的表演，他的表演不是不好，只是不怎么对裁判的口味而已。另外旋转虽然不像易明晶那样好看，但定级不吃亏——一般是443或者433的定级，对男单来说，足够了。

上场之前，雷昀看着尹真，尹真却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是的，尹真说到做到了，他不是放弃了我，那么……我也要对得起这样的不放弃！

转身向场地中央滑去的时候，雷昀的眼神霸气侧漏，说一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不为过，士为知己者死，他一定不会让尹真失望的。

开场POSS之后开始绕场滑行，但是与以往的纯压步加速不同，雷昀还是加入了步伐衔接的，虽然不如鲍博那么变态，但对他来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即使不能像易明晶那样从头改，但为了这次世锦赛，他以及尹真付出的努力有目共睹。

交叉摇滚步最后落在右脚上，进入右后外刃弧线滑行，随时准备换左前外刃起跳。雷昀的3A始终是个软肋，因此被安排在短节目第一个上，难度最高的4T3T反而在一分钟之后了。

欧体大叔说的很直白：“准备时间这样长的话，是不能算作难度步伐进入的。”

日本那边松元志保也看得明白：“起跳降速太严重了，这位中国选手看样子并不擅长阿克塞尔三周的。”

鲍博深吸一口气：快跳啊！再不跳都要到挡板边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雷昀就起跳了。

秉承中国男单的光荣传统，即使速度没有多少了，雷昀这一跳的高度依然很惊人——三周半没问题。中国队诸人要担心的反而是——别撞了别摔了！

尹真几不可察地点点头：距离足够了。

雷昀落下的时候，已经离挡板非常近了，近到转身就能摸到的程度，但是真没撞上！欧体大叔松了一口气：“再晚一点就真撞上了。”

为了这个3A，尹真认真到去统计鲍博和雷昀的几个爱出问题的跳跃能跳多远，并且在比赛前测量了赛场冰面的距离，并且按照节目编排起跳的位置，告诉他们起跳底线在那里。

剩下的无论是4T3T还是3Lz就轻松了。雷昀也果然不负众望，全部稳住了，这样的话，至少TES不会低到哪里去。

最后得分TES44.52，PCS32.10，短节目最后得分76.62。

这分数有戏！

世锦赛的打分参考价值更高，这个分数放在去年，正好排在短节目第九和第十之间，只要雷昀能在自由滑继续这样的状态，他就能在前十名以内！以雷昀在预赛的发挥，146+的自由滑分数，这个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然后，能不能拿到三名额，剩下的就看鲍博的名次了。像去年那样是绝对不行的。

172.重口味

“好好加油！向人家学习。”去K&C区陪雷昀等分之前，尹真拍拍鲍博的肩膀，这么说道。

很罕见的是，这次短节目，鲍博从头到尾都没睡觉，雷昀比赛的时候他当然是醒着的。

万路还在，英雄没有离开，战友们一直都在他身边。

他一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种热血沸腾的兴奋，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好像还是那一年的JGPF吧？或者刚刚过去的GPF？那种不顾一切，彻底豁出去的大无畏，那种被逼上绝路的小宇宙爆发……

我是你们的队友，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一起进步的！

这是当年万路的话，那一刻，仿佛从尘封的记忆中被捡起，郑重地拂去起上的灰尘，变得鲜活，就像昨天他才说过一样。鲍博鼻子一酸，低头忍住眼泪：男子汉不能哭！

那是我向易明晶许下的承诺，但是要完成这个承诺，光靠我一个人却是做不到的。如果雷昀第十名的话，那……我一定要前三名才能够拿到三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