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场的时候，鲍博就与贝尔在打赌文森特能不能超过。文森特对鲍博的印象停留在当年的世团赛上，鲍博何尝不是如此，因为下一个赛季文森特就挂起了免战牌，没出来比赛了。而且世团赛这种不太重要的比赛，文森特一向是不会全力以赴的，只是那次池田和奥古斯托都抽得厉害，自己又第一次比成年组，才让他拿到了男单第一。

但是出于一流选手的竞技直觉——这些名词儿听起来很别扭，是当年尹真发明的，类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作为高手，应该有这种类似“同类侦测雷达”的感觉，鲍博第一次看到西园寺隆秀和贝尔的表演，就明白这是自己将来的强劲对手，贝尔也罢，西园寺隆秀那会连JGP都没比过，而余汉桥也只是给鲍博看了一个日本地区选拔赛的视频而已。

文森特，他也是想通了什么，才最终选择站在这里吧？看过了开场，鲍博就知道就算状态不是最好，现在的他，也是不亚于池田基任的强敌。两年了，文森特还能保持着全盛时期的技术水准，只能说，他仅仅离开了赛场，并没有离开冰场！

如果不是真心喜欢这项运动，他不可能在两年的时间都没有放弃训练。花样滑冰运动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天不训练自己知道，一周不训练教练知道，一个月不训练观众知道！

第一个技术动作4T，跳出了惊人的高度远度。与池田基任相反，文森特是更擅长4T的选手，开式莫霍克步进入、步伐进入与跳跃衔接得非常紧凑、滑出持续时间长，完成轻松毫无疑问，这是一个GOE+2以上的4T。

之前，鲍博已经见识过贝尔这个难度不算惊人，但GOE拿得惊人的选手，但比起文森特，贝尔就不算什么了，因为文森特也是GOE拿得多，重要的是他的难度也高！

4T、3A3T、3A很明显，这还不是文森特的最高难度编排，没有上双4T也没有冬奥会上漂亮的4T3T，但是与全加锦标赛相比，开始出现双3A了。了解他的人明白，文森特是要将自己最好的状态留给世锦赛。

他的老对手池田基任亦如是。

场边还没比完的鲍博、贝尔，已经比完的西园寺隆秀、中村英二、河野贤都怔怔地站在原地，他们很多只在电视或者视频上见识过巅峰时期文森特的表演——世团赛那种不算，亲眼所见，又不一样了。

每一个技术动作，都能高质量地完成，没有短板，没有瘸腿，没有他不擅长的技术动作。

文森特，似乎就是为这项最美的运动而生的，所谓王者，莫过于此。

以上评语，来自于央视直播主持人。

然后，招来了无数冰迷的板砖：你当热尼亚是死人啊！

文森特最大的缺陷，并不是技术，而是表演。与黄子希的木讷不一样，观众能看出他想表现，但总是没找对切入点。除了当年那套《爱情故事》之后，他居然再也找不到让冰迷们对他的表演留下深刻印象的节目，即使技术难度再高，完成质量几近完美。

那一年的冬奥会，热尼亚最终败在了廉颇老矣四字之上，近三十的高龄，动过无数次手术的膝盖，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承担高难度的技术动作，纵然艺术表现力随时光流逝越发炉火纯青，却不能掩盖技术上的大失误——花样滑冰是一项艺术体育运动，虽然讲究艺术，却还是竞技体育。

文森特赢了金牌，但热尼亚才是冰迷眼中真正的王者。

音乐结束了，鲍博张大的嘴巴也合拢了。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点明白文森特在该拿的荣誉已经全部到手的情况下，仍旧回到这赛场上来的原因了。

164.尹真

尹真是在酒店雅座间里观看这次四大洲锦标赛男单自由滑比赛的，一起观看的还有韦方平、万路以及韦方平和这几位的家中领导和一位年轻女子。

因为《冰雪人生》的大卖，万路顿时成为炙手可热的实力派演员，他当运动员的履历，也被影迷们挖了出来。因为万路当演员一直都很低调，不喜花边炒作，不搞悲情博眼球，大多数观众都不知道他居然还是为中国夺得过花样滑冰四大洲和GPF奖牌，参加过冬奥会的运动员，这个成绩即使放在今天，也是数一数二的，能与他在成绩上相提并论的，也就是他当年的队友尹真、孟飞，另外一个就是横空出世的小将鲍博。

这个时候，在观众看来，那就是真的大家风范了。

而且，他也确实有。

吃水不忘挖井人，大获成功的时候，万路当然记得，如果没有当年队友们的全力支持，这部片子没那么容易拍出来，起码成本会直线上升。两位小演员拍了一个多月，片酬不过一万多人民币，服装还是用自己的，尹真以及当动作替身的丁羽、易明晶几个人更是只拿了几百块的辛苦费。

当片子被NHK电视台买走之后，万路就给这些人追加了报酬，连远在日本的西园寺隆秀都有份儿。

只是孟飞、孙廷光这几个人工作很忙，眼下又身在台北带队比赛，万路也就请了能到的人，一边看节目一边喝茶闲聊，算是交流感情，尹真因为准备考试，没有一起去，也被他拉了来。

酒菜上齐的时候，正是最后一组比赛开始，因此桌上的菜肴再香气四溢，也没人动筷，大家眼珠都盯着电视屏幕呢。

第一个上场的西园寺隆秀，即使不懂花样滑冰的两位女宾也称赞他的表现：“一点都不怯场，才18岁呀！”韦方平也点头：“他的基本功非常扎实的，放现在的国家队里不排第一也是第二。”

万路笑了笑：“第一就是大飞带的那小家伙，第五个上场的鲍博吧，不比这个差的。”

韦方平的妻子嗔怪道：“自己人当然要向着自己人，那是肯定的，对吧，小尹。”

尹真一直看着电视屏幕若有所思，让几位女宾非常着急，这次聚会还有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目的就是——给尹真相亲，坐在韦方平夫人身边的那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就是这次的相亲对象。

韦妻算是孟飞、尹真的师母了，当年三刀客里，他俩都四十了还没结婚，万路的儿子都要上小学了！抱孙心切的孟家二老就托了韦方平的妻子。韦妻本就是个热心人，退休之后闲来无事，接到委托仿佛失业的人找到了工作，那叫一个认真，还顺便把尹真也加了进来。

但是孟飞相过一次之后，以工作繁忙屡屡推脱，于是尹真就顶上了。

论条件，尹真一点也不比孟飞逊色，本来今天介绍的这个女子还因为孟飞总是推脱有些下不了台，看了替补之后，倒把不快去了几分，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尹真一表人才的外貌，海归的背景，博士学位，国家队助理教练的身份，缺陷就是收入低了点儿，加上没房也没车……

她哪里知道，尹真就是见面的头几分钟里认真观察了她，然后就对她视若无睹了。

穿着职业套装，高跟鞋，大黑框眼镜，标准白领打扮，提个纸袋子，袋子上写着“XX部XX会议”，师母说她是从某大学附近办事赶回来的，待会儿要到某地去。看她头发上皮鞋上的尘土，可知她来北京时间不长，对这里还有种种不适应，起码是没预计到路上会遇上沙尘暴。而那纸袋子应该是人手一份的资料，可见她在会议上并不是重要人物。应该是某公司派去参加会议的职员。

如果她能跟鲍博一样让人看不穿的话，尹真没准对她还有点儿兴趣，但随便说了几句话之后，尹真对她的性格已经非常了解，也就不再有兴趣了，而且他对师母的做法既不好明确拒绝，又不愿意从命，就只能这样冷处理了。

但是师母却兴兴头头地想方设法给他俩搭话的机会，居然提议让尹真给那女子算上一卦，因为还是运动员的时候，闲暇时迟天一喜欢看书，孟飞喜欢听音乐，万路学外语，尹真就喜欢玩这个，没有塔罗牌么，扑克牌也行。

服务员拿来了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尹真在对面女子灼灼的目光下，只能伸手拿起了来，去掉大小王和花牌，开始洗牌、切牌。

扑克牌有桃杏梅方四种花色，外加大小王，一共54张，塔罗牌的小牌有56张，有权杖、圣杯、宝剑、星币四种花色，牌面上的数字从1到10，正好对应扑克牌的40张数字牌，因为扑克的12张花牌与大小王无法与塔罗牌小牌的另外16张宫廷牌一一对应，所以一般情况下并不使用。一定要用也不是不可以。

“你这个，怎么算的啊？为什么扑克也能算。”那女子发问了。

“扑克有黑桃、红桃、梅花、方片四种花色，相当于塔罗牌的权杖、圣杯、宝剑、星币，数字也是一到十，可以部分代替。不过因为牌组也是有灵气的，这么拆开了用，会影响结果。”

“会不准吗？”

“牌面会比较晦涩难解。”这也是算卦的说话技巧之一，模棱两可，绝不能明确地告知“是”或“否”，说白是就是心理暗示，人其实都只想听自己想听的话，尹真就只告诉他们他们想听的，这与给安贞慧、陈洁歆、易明晶做的心理谈话正好相反。

尹真洗牌的时候，那女子还在问：“一定要拆了才行么？这堆就没用了？”

“也可以用，JQK相当于塔罗的骑士、国王、王后宫廷牌组，但是有一个侍从牌组没有对应，所以只是做小秘仪的话，一般不用。”

“什么叫小秘仪？”

“卜算日常。”尹真已经洗好了手中的数字牌，交到对方手中，总算让她停下了问东问西：“给你算，所以该你洗牌了。”

“这个有什么讲究么？”

“没有，随便你，怎么洗，洗多久都无所谓，就是洗牌的时候，一定要专心致志地默想你想问的事情。”

趁她跟扑克牌较劲，尹真总算能认认真真看上一眼电视屏幕了。此时文森特的节目已经进入后半段，按全加锦标赛的编排，后面五个跳跃应该是3Lz+1/2Lo+3S、3Lo、3F、3Lz、2A，他抬头的时候，文森特的夹心跳3Lz+1/2Lo+3S第三跳3S刚落冰，明显的空中两圈地上一圈儿，降组杠杠的。

太托大了，这个夹心跳也是难度很大的跳跃，文森特却还想用tano姿态进第一跳3Lz，他全盛时期这个跳跃干净的时候也不多啊！

但是后面的单跳3Lz文森特还是不放弃，当然因为是单跳，让他成了，又是一个GOE+3的跳跃，刷起分来毫不手软。照这样下去，这套自由滑拿到10+，不对，破12的GOE是绝对可能的。

鲍博的GOE拿到10+还是去年的四大洲，他还算好的，像易明晶和丁羽，能拿到五分就是人品爆发了。

“我洗完了，再怎么办？”

尹真手指在桌上点了四下，三张并排，一张放在中间那张前面，这张突起的就是1号牌，另外三张从左往右分别是2.3.4号牌，方向以算卦者方向为准，这是卜算爱情的最常用的牌阵。1号代表算卦者现在的心情、处境；2号代表碰到的感情障碍、困扰、问题；3号牌预示未来的影响；4号牌预测卜算者选择的结果。

那女子将信将疑地抽出第一张牌，尹真一边看电视一边补充：“因为用扑克，牌面没有正反，所以你可以从好的方向理解，也可以从坏的方向理解。”

第一张牌是红桃四，鉴于中文的“四”发音不好，她的脸色有点儿暗，小声问：“这张怎么说。”

“这张牌相当于塔罗里面的权杖四，这是一张好牌，主要牌意就是稳固，也就是基础很稳，学生抽到这张代表学业稳定，成人一般指工作顺利，经济基础稳固”

虽然尹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是盯着电视，但那女子的眼睛顿时发光，连连点头，她现在，正是通常所说的“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

2号牌代表碰到的感情障碍、困扰、问题，她小心地抽出了这张牌，梅花二。

“宝剑二总的意思就是僵局，如果是塔罗牌的话，你可以看到牌面上有一个蒙面举剑骑马的人，他不知道前进的方向在哪里，代表你现在的问题就是僵持不下，僵局会不会持续下去，要看后面两张牌。”

那女子有些哀怨地看了尹真一眼，没错儿，她对尹真是有那么一点儿动心，但是毫无疑问，尹真对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从见面到现在，也就是开始相互介绍的那几分钟拿正眼看过她而已，他的注意力，全部在电视上的花样滑冰比赛中。

忧心忡忡之下，她抽牌的动作有点儿大，加上这时候电视上的文森特出现了一个大失误：最后一跳2A双手扶冰了！于是她的3号牌就掉到了桌上。

“哎呀！这下子”尹真一拍桌子本想说“鲍博有机会了”，但想一想也就是个2A失误，基础分不过3.3而已，不能算什么的。“真奇怪，文森特的三周半质量不错，两周半老出问题”尹真遗憾之余，又有些纳闷。

“啊哈，我当年也是，很不喜欢阿克塞尔两周的。”万路接口道。

“习惯跳三周半，不习惯跳两周半也正常。”

“司机，不知道国家队那些小家伙还会不会两周半？”

“黄子希和易明晶都没问题，鲍博嘛说的也是，一个赛季都没上，我怕他真不会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五种三周都漂亮得很。”

他们三个侃上了兴头，就冷落了三位女宾，韦妻连忙戳戳尹真，把他的注意力拉到这边桌子上：“小尹，你还没给芮莹解牌呢！”

侯芮莹则有点羞赧地说：“我刚才不小心抽了两张，不知道哪张是在上面的了我真的认真洗牌了的，二十八下呢再说之前你也洗过了”

十七八的少女满脸红晕面露羞涩惹人怜爱，二十七八的女子再来这一套就有点儿感觉违和了，虽然尹真知道女人总是喜欢当自己永远十七八的，而且这一招也许对某些人有用吧。

一张红桃A，一张黑桃A。

不是洗牌的问题，那就真是概率，命运？

权杖一：新计划，新想法，新行动，新方向；圣杯一，新的人际关系。而且扑克牌面正好是一红一黑这代表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电视上，最后一组第五位选手，也就是鲍博上场了。

尹真心中的某根弦不知怎么被触动了：一？这是上天在暗示什么吗？

开场第一个跳跃，4T3T完成的非常漂亮，全场观众欢声雷动，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鲍博的4T3T，但是这个高度、远度，加上摄影机的角度如果再接一个2Lo的第三跳脑海深处的记忆猛然如惊蛰的昆虫一般，尹真几乎要脱口而出：迟天一！

165.潜规则

钢琴声如水珠在水面跳动，光滑的冰面上倒映着表演者的身影，这是他一个人的舞台，无人打扰，他可以尽情地用自己的身体来诠释这个曲折的故事，对，一个发生在战场上的，两个不同国家不同阵营不同身份不同信仰的男人之间的爱情故事。

什么是爱，为什么会有它这种让人幸福让人痛苦让人快乐让人绝望的……感情？汤显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前世的迟天一死了，孟飞却活了下来……

也曾怨愤过，只是后来才明白，这世界没有什么该不该死这回事情，而是在选择为什么而活之后，死亡也就同时确定了.

迟天一为了爱，死去了；鲍博活着，还要活得更好，同样是为了爱，无分高低贵贱。

是的，我们曾经相爱过，虽然这份爱让我们都受尽折磨与痛苦，到现在已经千疮百孔，却无改它的本质，变质的，是我们自己。

这些连语言都很难表达的复杂感情，鲍博用自己的肢体、眼神、动作呈现给了观众。在中间一个定点POSS的时候，摄影师特别给了他一个面部特写，18岁，如此年轻如此稚嫩的面孔上，却有着如此复杂而深沉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有爱的火焰，有战争带来的恐惧，有对未来的茫然……那是怎样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啊！易明晶的眼睛太清澈见底了，黄子希的目光跟他的表情一样，总是那么淡定，西园寺隆秀的目光经常杀气腾腾，谢尔盖的眼神常常流露出一种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