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晶在旁边挤眉弄眼地说：“我们都吃过了，今天食堂有小灶，叫你现在才回来，活该！”

一群人闹着嚷着往大门里面走去，谁也没注意到身后的中心大门外又来了一辆出租车，车停后，下来一个人，正是迟振中。

但是他下车之后却没有去追鲍博，因为他分明看到，鲍博一左一右，站着他的父母。鲍文比着儿子的头顶，好像在研究他长高了多少，叶梦琪还在继续数落着……

他的脸上，泪水悄然滑落……那是别人的幸福，那是别人家庭，那是别人的儿子。

他的天一，早在二十年前就死去了。

迟振中坐回出租车后座，已经泪水涟涟，靠在椅背上默默流泪好一会之后，他才对司机一挥手，虚弱地说：“劳驾……送我回人民医院……”

168.似曾相识

林雪岚的葬礼孟飞到场了，不知道内情的人说孟飞自打进了官场之后变得挺快，知道的人唯有付之一叹。葬礼是由林雪岚的哥哥操办的，但她的坟墓却修在了儿子身边，孟飞注意到左边还有一座空坟，左右张望一下，这块区域前后左右的墓碑都已经刻上了名字，再看看迟振中苍白得有些透明的脸色——这明显是接受化疗的后遗症，忽然明白了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与其他人一般，静静地来，静静地走。

迟家人和林家人没有理睬他，他也希望如此。

回到训练中心，尹真正在给鲍博、雷昀两人讲解、示范动作细节。看到鲍博脸上专注的神情，孟飞的心才觉得安定一点，他，好像并没有异常的举动，这就好，这就好。

晚上吃饭的时候，尹真却在犹豫再三之后问他了：“那天他出去晚上才回来到底干什么去了？”

“怎么了？”孟飞一下子紧张了。

“他训练的时候，心思在别的地方，不在我这里。”尹真揉揉太阳穴：“别的时候也罢了，这次世锦赛，可千万不能跟上次一样！”

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选手。鲍博……就像一个未知的黑匣子一样，你根本无从得知他的想法，连他的性格都没法下一个准确的评语，他的一系列表现，实在两极分化得厉害。

孟飞咬了咬唇：“他在医院里碰到迟振中了。”

尹真心里本就有着怀疑，顿时追问道：“怎么回事？他们说了什么？”

他的激烈反应让孟飞非常纳闷，顿生疑窦：“怎么了？”

尹真张了张嘴，但是念头一转，就换了个说法：“你是忙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现在有一种说法，迟振中千方百计来冬季项目中心当主任，是因为想看着鲍博出成绩！因为你说他是天一的接班人！”

孟飞立刻辩解道：“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但是你有这种想法，对吧？”

一阵沉默，尹真说的确实没错。从说服鲍博学习花样滑冰，不，从看到鲍博的第一眼，他就想把这个孩子培养成天一的继承人。

也许，这就是鲍博向迟振中打听迟天一的原因吧？毕竟他自己以及尹真、万路当年的辉煌，中心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但迟天一，却少有人知，甚至大家都讳莫如深，能不提就不提。

他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尹真在后面问他：“你上哪去？”

“找他谈谈。”

总会有这一天的，孟飞边走边苦笑。但是意想不到的是，不是向迟振中、林雪岚坦白、道歉，而是向一个完全无关的人解释。

这个时候，鲍博已经在冰上了，这次世锦赛，他并不是只为自己而战，他的肩上还有诸多队友的殷切期待——包括前世，他都没有这样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如此沉重。认真活一辈子，原来是如此辛苦，又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迟振中说林雪岚生命的最后几天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的，所以并没有多少痛苦。然后八卦王易明晶又从孙廷光那里听说，迟振中的化疗效果还行，他的姐姐和外甥从国外回来照顾他了，他前些日子还来上班了……即使没有熬过去，身后事，想来也不会过于凄凉。

这样也好吧……

鲍博有一瞬间的走神，然后换刃起跳的时候身体过于放松没有到位，3A直接空掉了。

“集中精神！”场地另一头的雷昀在喊了。

鲍博滑到场地一头，重新开始练习自由滑这一段四级直线步伐之后进3A的技术动作。时间不多了，这一次世锦赛，虽然奥古斯托和康斯坦丁都退役了，但文森特又复出，要取得好名次难度非常大。美国BBS三人组，就塞弗弱一点，主要是经常抽，日本的池田、西园寺隆秀都是一线水平，俄罗斯那边谢尔盖也不是吃素的，还有德米特里、费尔南德斯、弗朗西斯，实力原本就在自己之上，即使GP赢过他们，也不能保证世锦赛还能赢。这一下子就占去了十个人，另外中村英二、卡里莫夫、伊斯哈科夫、维达里耶维奇、斯考尔斯、海因斯坦都实力不差，一不小心，就会连他们都比不上了。

这一次完成的非常漂亮，本赛季岸沼裕也给他两套节目的3A单跳重新改为比较擅长的大一字步或者拖刀步进入，成功率还行，短节目的3A除了那次状态实在不好的GPF短节目之外，还没有失误过，自由滑就总是要出点问题的。

场边做陆上训练的丁羽他们几个在鼓掌，嚷嚷：“再来一个。”

虽然在比赛场上各种霸气侧漏，但在队里，鲍博却是大家最喜欢“蹂躏”的对象，一直蹂躏到他傲娇炸毛为止。黄子希雷昀都是老实人，欺负起来没什么意思，易明晶又不好惹，玩笑开过就不好玩了，倒是跟鲍博斗嘴皮子，过分一点他也不会太计较，反而其乐无穷，有熟悉国家队情况冰迷将之总结为：“对外总攻，对内总受”。

鲍博一晃头：“不了，今天都来了多少次，再不练旋转尹教练又要说我了。”

丁羽一边笑一边说：“其实我想不懂为什么最后给你弄个半贝尔曼姿势，我们的联合旋转都是圆规转的，要不就是面包圈，你又不是易明晶，柔韧性好到变态。”

关键是后一句：“是不是跟他好上了，他就都教给你了？”

鲍博不屑地一甩头：“小四，妒忌要不得，要向小晶晶学习。”

易明晶虽然幼稚冲动，为人却算得上光明磊落，损人打架那都是当面的，背后打小报告的事情是从没干过，这一点来说，黄子希的身教非常成功。而且他一旦真的认为你是朋友，也会对你好得没话说，陪鲍博做枯燥无味的柔韧练习毫无怨言，之前能做到这样的，也就是鲍博陪安贞慧练3Lz3T了。

丁羽讪讪一笑，鲍博扭过脸，神情有一刻的恍惚和茫然。二十多年，同样的事情居然再次上演……好在丁羽这样的小心机总的来说还是正面的，无非是想向易明晶学习怎么样才能旋转全四级，又有点拉不下面子，而且手段不如安贞慧高明罢了。

最重要的是，易明晶的方法，并不适合丁羽，鲍博青少年组时代也靠旋转吃饭过，柔韧性不差，只是进成年组之后重心放在别的地方，落下了不少。丁羽是天生柔韧性不好，面包圈转都能做成嫩牛五方，再说他的直立转部分有圆规转姿态，燕式转有面包圈姿态，能按编排做下来就是443的定级，何必强求全部四级？有那个功夫还不如研究下发挥稳定性问题呢，比如他的3A和33不能共存，4T加难度进入就摔……之类。

丁羽身后，是缓缓走下楼梯的孟飞，就在刚才，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丁羽听见脚步，连忙回头转身，叫了声：“孟教练你来这么早啊。”

这句话他听过丁羽说过很多次了，但这一次终于让孟飞注意并且似乎有那么点摸到了言外之意：丁羽在小心地讨好他，比起刚才跟鲍博套近乎的不得法，丁羽在讨好教练这方面做得还是不错的，韦方平之前也是颇看好他，当时大家普遍认为，当雷昀参加完那次冬奥会功成身退之后，就是他挑大梁了。幸运而又不幸的是，丁羽的登台演出因为雷昀的受伤而提前了，最要命的是，他演砸了，之后的几个赛季起起伏伏，表现不尽如人意，现在连一哥的宝座也没有保住。

孟飞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晕眩，几十年的光阴，命运就这样画了一个圈，然后又回到了原点，只是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当时的那批人了。

后来的尹真并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看孟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委顿，以为他要说的都说了，便直接进入今天的训练内容，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雷昀，跳跃的时候手臂带紧一点，不要垮在那里！”

雷昀“哦”了一声，然后将自由滑后半段的4T重复了一遍，三个个小时之后，鲍博和雷昀的上冰时间结束，大家返回宿舍，洗澡睡觉。

一切都看似与平常无二。

169.老毛病

世锦赛这样的大赛之前，照例是要开动员会的，何况这次世锦赛的成绩，将直接影响到明年年初的冬奥会名额，一提到奥运二字，中国观众，以及体育局的领导，很有可能当场出现心跳加速、肾上腺素分泌增多等症状。

这次的会议是由尹真主持的，首先还是一堆公式化的东西，强调这次世锦赛有多么多么重要，结论其实一句话就能说完：大家接下来半个月要吃苦了，要吃大苦了！但是基于这么重要的比赛，这样的苦头是必须吃的，也是应该吃的。

鲍博强烈怀疑孟飞就是以前说多了这种话，才把这个差事推给尹真的。

然后才是主要内容，各个项目的形势分析，尹真这方面一向言简意赅，三个集团军，中国在四个项目上，双人两对在第一集团，一对介于第一第二之间；男女单情况差不多，两名选手都是一个第一集团，一个第二集团；冰舞第三集团，能进冬奥会就是胜利。

“以上，就是我们面临的形势，下面就是各个项目的技术统计和分析”

鲍博打了个哈欠，支起胳膊托着自己的下巴

“这就是基于大奖赛以及四大洲比赛做出的技术统计，我们可以看到本赛季规则在上赛季的基础上，有这么几个变化，首先是双人，托举部分”

鲍博的脑袋已经开始一点一点了

“因为我并不是双人的教练，刚才都只是就打分情况作出的分析，具体技术部分，就请吴指导来说明”

而鲍博人还坐在这里，梦中却已经飞越太平洋，来到了世锦赛的赛场上。

文森特、池田基任、西园寺隆秀、费尔南德斯、弗朗西斯、贝尔

他的对手们，已经站在面前了。他们很强大，但是——我也很强大，我不会输给你们！

不过雷昀可就未必了呀，他不怎么抽，TES也不算低，可PCS就

所以，我要向前，再向前！

可能，真的要像GPF一样，祭出三个四周了鲍博咬一咬牙：豁出去吧！不就是一场自由滑么？

蹲转结束之后紧接着勾手步组合，最后一个外勾手步滑出圆弧后，就是进入后外结环跳，也就是沙霍夫跳的左脚三字步了，“3”的形状滑过最后一个逆时针弧线，借助转身的力量，右腿也逆时针摆动，带动身体离开冰面，这种跳跃，没有点冰动作，直接靠刃起跳，非常考验身体定点发力的能力，而且三字步在冰面上转了一圈之后，速度肯定有损失，很难出高度远度，这也就是即使是男单，能把3S跳得高度远度十足的选手也不多的原因，更不要说4S了。

鲍博的4S不如4T，甚至不如3A看着爽，可能跳出来，能站住能不存周能拿到基础分，就是胜利，就是TES！

进入跳跃的时候，鲍博感觉非常好，向后滑圆弧的时候速度是哧溜溜的，接下来就是发力起跳，利用滑圆弧的向心力，以及右腿的摆动带起身体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跳起来，因为讲台上的尹真声音又提高了八度：“鲍博！”

梦中的鲍博一屁股坐在了冰上，现实中的鲍博支着下巴的胳膊一松，整个人扑到了桌面上。

还来不及摸摸被磕出血的嘴唇，鲍博就看到了台上尹真怒极反笑的表情，吓得浑身一颤：糟糕，惹了谁也不要惹到尹真啊！他整起人来，那绝对是让人生不如死的！

“你知道这个赛季自个儿出问题最多的是哪个技术动作吗？”

尹真已经讲到了男单，先讲的雷昀，倒不是他的问题比鲍博少，而是能改进的地方不多了，难道现在让他跟易明晶一样宁可牺牲一个赛季从头练滑行？估计牺牲了也很有可能改不好，即使改好了，雷昀也到了该退役的时候。

所以，尹真对鲍博做的技术分析更加详细一些，孟飞十年的精心培养，给他打下了非常牢固的基础，起点非常之高，就进行到现在的国际比赛打分情况来看，他的相对短板的部分比一些选手的长处还长，比如旋转，鲍博的编舞岸沼裕也给他的两套节目版本都是全四级编排，这当然是很难做到的，即使易明晶也不可能全部比赛都是全四级，于是尹真就给改成了344，再不好，连蹲转也降级，那就是334。目前为止，发挥最好的就是中国站，短节目全四级，自由滑344，发挥最差的就是GPF的短节目——233。这样的表现着实不错，放国际上都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加上本来就顶尖的跳跃，经常拿四级的步伐，出色的艺术表现……眼下的鲍博绝对是世锦赛，以及冬奥会的奖牌竞争者！

但是在尹真在统计分析中发现，他的毛病还是不小。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丢分最多的技术动作是什么？”

鲍博对手指，心想：哪个环节不行呢？跳跃？肯定不是，就那次GPF短节目抽大了点嘛，步伐……这个赛季都是四级，只能是旋转了，应该就是那个老降级的燕式转。

“跳接燕式转吧？”

坐旁边，一直认认真真做笔记的雷昀摇了摇头，鲍博心里“咯噔”一下，他完蛋了。

鲍博这个赛季失分最多的技术动作，并不是旋转，而是3A！虽然他的旋转，特别是燕式转经常出问题，但即使是FCsp4（跳接换足燕式转四级）基础分也不过3.2而已，GOE还要打对折。而3A的基础分就有8.5，GOE不打折！也就是说，就算鲍博的燕式转编排设计四级结果一分都没捞到，也就是损失3.2分，但是3A……如果GOE-3就只能得到5.5，如果空成2A，光基础分就会损失掉5.2！

其中，自由滑的问题又要比短节目严重，短节目就那一次GPF上3A变2A，但是自由滑的3A……一个赛季都要结束了，他居然就没得到过正的GOE！虽然扣分不多，就法国站那次扣到了一分以上，但是大半个赛季都是这样，不能不让人警醒了！

上赛季的也有类似情况，以世锦赛的自由滑3A最惨，但那时候有受伤、生病的理由，但本赛季……绝不是这些原因！而是因为将重心放到了四周跳上，对3A的训练量有所减少，于是……就成这样了。

自由滑既然被称作“自由滑”，对技术的硬性规定比短节目要少得多，但也不是没有的，比如女单必须要有一段燕式步，男单要有一段编排步法。至于跳跃方面，只有数量和种类的上限规定——男单八个跳跃，但是你要跳七个，规则也不会像短节目一样少跳就倒扣你的分。但是有一个规定却是与短节目类似的——必须要有一个阿克塞尔跳，男女单都一样。

对于男单选手来说，可以不上全五种三周，像黄子希就缺3Lo，但是不能没有A跳，至少得有一个2A。

以往……还真有非常不擅长3A的男单选手搞出过双4T却没有3A只有2A的罕见编排——他不是3A空成了2A，而是本来就没打算上3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