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黑上双枝于苏言卓,一如苏言卓于苏眷。
也许苏眷只是故意说的气话,也许苏眷真的对韩卫有意思,苏言卓对于接下来的事完全记不清了。那时他满脑空白,手脚冰冷,一言不发的站起身走了。大踏步带起他的风衣划动,还有秋日的渗骨丝凉。
苏言卓没有看到他离开之后,苏眷的脸色更加惨白,他狠狠地咬紧下唇,不露出一丝哽咽。手心似乎被自己抓出了血,不知是伤口的红色还是什么,床单被染红了。
麻醉药效过了,他手抖着,按了床头铃。
医生很快被唤来了,只是无论何时都想黏在他身后的那只狼,已经被他气走了。
活该。苏眷又在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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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两枚子弹是同种型号,痕迹也显示射出于同一支枪。
很小,却天生用来了结人的性命,洗净了血迹也似有血腥气弥漫出来。
那个枪的主人、什么都不如自己的情敌,自出事那天抓住后一直被拷在监禁室。只给盐水,不能睡觉,还有不时的强光刺激,还竟然坚持到现在什么都不说。
苏言卓也知晓没什么可问。也许韩卫就像自己一样被苏眷给迷住了,要死要活的追随他不求回报。韩卫的确是个好男人,更是个好手下。可苏言卓咽不下这口气。先不提苏眷第一次给的是他,就算他没有处子情结,也忍受不了自己捧在手心疼的宝贝弟弟兼带未来情人在别的男人身下。
血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把笔掰成两半,想象溅了满手的墨水是那个男人的鲜。
其实苏言卓可以现在就下令给他了断,他也想这么做扬眉吐气,可他也想到苏眷会生气。算了,苏言卓叹口气,等苏眷行了就放了他由他去吧,那个家伙也够难受了——原想命中苏言卓的子弹却射中了意想不到的人:他的挚爱。他能有脸再见苏眷?
苏言卓眯起眼,有些愉悦的想。
这时候医生匆匆进来了,满脸讨好:“苏总,小少爷醒啦!”
苏言卓条件反射抬腿要往那儿跑,完全不把有没有面子放在心上。
Vera却不合实际的进来了。
颀长优雅的金发青年迷人的冲苏言卓一笑,苏言卓立刻脸绿了。——他一来就没好事儿!
“……最新情报哦,苏喻北又有大动作了。”
苏言卓夸张的表情顿时凝固,他挥手示意医生出去,深深陷入转椅椅背:“长老的事查出凶手了吗?”
Vera耸肩:“没有。我肯定那是个高手,伤口狠厉,下手果断,没人追踪出什么……不过我想苏喻北不在乎,这正合他意不是吗?”
苏言卓点头:“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这不是他的作风,苏喻北是胆小鬼,他不敢这么干。”
“是啊,”Vera翻个白眼,“也就大爷您这么有黑道风格。苏老爷子真是看走眼了。”随即也许Vera想到他口中的苏老爷子正值男人黄金时期的四十几岁,吐了吐舌。
苏言卓避开这个话题:“说正事,什么大动作。”
“黑上商贸有限公司宣布破产——你知道意味什么吧?”
苏言卓皱起眉头:“你就为了告诉我这个……不对啊,太快了吧?”
太快了。苏喻北绝不会这么轻快就让黑上宣布破产,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黑上家所有贸易都通过这个表面上的合法公司来进行,走私,贩毒,军火,都是在政府都暗自挂名的,卖给政府,或者替政府卖给别国。这几年经营的确有些惨淡,但是之前的老底呢?两个月就只剩西北风了?
“亲爱的眼拙,你与我想的一样。”
苏言卓皱眉:你其他中文发音挺准的啊,怎么一到我名字我就觉得你在骂我?“
“体谅我这个外国人嘛。还有一个消息,苏喻北以苏眷苏小公子的名义,在澳门开了一个赌城,下个月开门大吉。”
“小道消息?”
“不是,是明天就会在报纸上刊头条的公开消息哟。”
日他娘的。苏言卓吃吃冷笑起来:“苏喻北,挺会玩啊。”
普通人眼里看来完全没联系的两条消息,知情人一眼就能明白:苏喻北撑不下去了,把所有能周转的资金转自己账上,拿一部分讨好自家弟弟去了——不然苏喻北刚上位,怎敢动苏家这么大一笔资金呢?
苏眷的生日是双三,特别好记,下个月,就是三月了。
在苏言卓还没感叹完人心险恶的时候,就听见医生在走廊上大呼小叫:“小少爷,您别吓唬我啊,您伤那么重,怎么能一醒就下床呢?”
Vera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我这个灯泡就不碍你事了。”他离开时还沧桑的感叹:“唉,兄弟情深啊——”
第二十一章:脑残粉兼弟控苏眼拙
医生脸上带着炫耀的笑容,好像苏眷这么快醒来都是他的功劳一样。
苏眷却温和的对那个人笑,说着感谢的话,似乎很中意那个人。
啊啊啊……还不能把他赶出去,发脾气苏眷又要生气,千万不能让他伤口再裂开。
带着这样的想法,苏言卓忍住抽起旁边的书摔到那个猥琐大叔脸上的举动,颇具有绅士风度的笑道:“医生,真是辛苦你了——小眷,还不过来让哥哥看看,心疼死哥哥我了~”
苏言卓最终成功的用后半句话吓走了医生,而且换来了苏眷“这个傻子不是我哥哥精神病院怎么又没关好门”的鄙视眼神。
不过没关系,那个恶心的医生终于走啦~oh yeah!
好恶心。
苏言卓捂住脸,他好像激动过头了?
他一抬头,正对上苏眷“我好后悔救了这个傻子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一醒就要受他的二缺脑残电波干扰”的嫌弃目光。
于是苏言卓维护形象的“咳”了一声:“小眷,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伤口还疼?”
“当然。”
“那,那打针药?”
“变得和你一样傻了怎么办!”
苏眷没好气的推开他乱摸的手,太后一般习惯性靠在扶手椅柔软的椅背上,随即痛苦的扭曲了脸。
“呃,我帮你揉揉?”苏言卓小心翼翼。
“哪儿远哪呆着去!”
苏眷只得直起腰,顺手拿起苏言卓手边的杂志翻了翻:“……美食专家?你竟然看这种东西。”
“啊哈。闲得无聊就看啊。”
“我以为像你这种日理万机的人休闲方式只有钓鱼啊高尔夫啊一类的。”
“那是小说漫画和理想中的。事实上,我连分给睡觉的时间都很少,而且花上一下午盯着根本不会动的浮标或者在大草坪上让小的要命的小球进入根本不知道在哪儿的小洞这种活动,还是留给有钱不知道往哪花的人只好装X的人吧。”
“说得好像旁观者似的。可是大哥就常常这样啊,你其实也不少参加。”
“非自愿也。”苏言卓邪邪笑起来,打趣道:“小孩子还是等断了奶再说这个吧。”
苏眷撇撇嘴,放下书,又闲不住的拿起桌子上水晶的小城堡,如玉的手指慢慢顺着晶莹剔透的表面抚摸着,整个人看上去文静而美好,他一字不提那天的争执,反倒让苏言卓更不自在。
苏言卓还是想问为什么,还是想问我还有没有希望。在话脱出口之际他又能想起Vera说的那句“兄弟情深”。
对,在他心中苏眷是独一无二真心爱上的人,在苏眷心中他是个令人害怕的二哥:不顺着他会生气,顺着他又得寸进尺的麻烦。
于是二人之间就沉默了。
不一会儿苏眷站起来说要去换药,苏言卓没有挽留,只是说,注意休息。
他想,这样淡的语气才是正常的吧。
病房里的日子还算有趣,苏眷不是怕生的人,几天就在这家私人医院和医生护士打得火热,整个楼层因为苏眷受伤忙了起来,而当事者经常拉上几个医生打电动,或者很不顾形象的四个人搓一桌麻将,然后在苏言卓黑着脸查房时假装把麻将当积木玩,以表彰他这个纯洁天真的小少爷是不会这种市侩的娱乐项目的。
以至于滋润到苏眷完全忘了日子。
医院里处处开着空调,季节的变化似乎就淡了,他又日日不出门,只得感叹“被温度抛弃了”。又想起前几日苏言卓送来的几件新做好的毛衣和风衣,他顺口应下放在衣柜里,于是就找出来,试穿了一下,发现完全合适。柔软的毛料,手工的细密的针脚,还有贴合的尺寸,苏眷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就连他自己也对不断成长的身体没了尺寸的把握。
镜子中映出的身影还不能说是个男人,眉眼间带着少年没长开的稚气。线条柔和,举手投足都是青春特有的干净气息。
苏言卓曾问过他是否喜欢那个医生,他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苏眷已习惯了对着每个人笑,习惯了温和地对待众人,习惯了为了不受任何人排斥的作为。所以,被礼貌对待的人都被那神秘秀美的少年吸引着,在心中暗想:他不讨厌我,我们能做朋友吧。因而苏眷的性格适合交际,而不适合当掌权者,这种笑容,是不可靠的。是的,不可靠,甚至苏眷不敢对任何一个人交心,在他受了伤消失那么多日后,他不对问候的朋友透露一点现状。
他突然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了,便去找苏言卓,想要出门。
苏言卓似乎累了,在转手椅上小憩,眼睛紧闭着,乱而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浑身散发着安详沉稳的气息,让人想在一旁安心靠着他,又好似暖炉温柔的吐着火舌,在冬日肆虐的寒风里留下一块暖流庇护的炉前。
苏眷就这么做了。他不由得走上前,伸手想触碰苏言卓。苏言卓真的累坏了,近距离可以看见黑的眼眶,他手中握着的笔没来得及盖帽,在另只手上不规则的划下墨线。
在触碰到他的面庞之前,苏眷回过神来一怔:他在做什么?很快他摇摇头收回手,为刚才的不由自主感到不可思议,转回视线的同时,他突然看见书架下散乱的报纸,想要遮掩自己奇怪心思一般拿来看。这一看,就有点不妙。
新的赌场?苏眷皱眉,大哥在想什么呢,董事会会同意他的胡闹?明明是多事之秋,调动这样大的资金,澳门那边大哥人脉可不怎么广呀。
这样想着,苏眷又仔细读了一遍占三分之一页的新闻报道。
“‘……新任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苏喻北一向宠爱自幼多病的三弟,正逢其大病初愈,有消息人士称此举为冲喜所做,或为迎接即将来临的其三弟的生日……’”
苏眷突然嗤笑出声,把报纸扔在后面人的脸上:“行啦,明知道我来找你还装睡。”
“这不醒了吗?”苏言卓拿下报纸,笑道,露出标准的十六颗白牙,看上去诚恳之至。
苏眷转身道:“刚想起一件事问你。”
“说。”
“韩卫呢?”
苏言卓站起来伸个懒腰面不改色:“就为这事儿啊,韩卫不在医院,好吃好喝的待着呢。”
苏眷闻言抬起眼由下往上看他,这是他怀疑别人时不经意的小动作,他的眼睛黑白很是分明,更衬得他干净的眼神清澈而美好。
“……那就好。韩卫好几次带我脱险,算是我的恩人。那他现在在哪儿呢?我想见他。”
“在苏家。”
“啊?”
“我那边。”
苏言卓回答得如此冷静淡定,以至于让苏眷不禁怀疑“他早就串好词了”吧?
“……南美?”
苏言卓似笑非笑:“嗯。我本想你好点了就带你回南美修养,看你的表情是不愿意喽?”
“没有!……我是说,行啊,反正这里也很无聊。”
“我那儿不也无聊?”
“还好啊,起码可以吹吹风,在这儿你又不让我出去……”
苏眷看似很委屈的撅撅嘴,说着。
苏言卓一直笑着,心情不错的样子。他只是在忍着:你直接告诉我你关心那个破韩卫的就那么难吗?我在你心中就是那么记仇的小人吗?
可有些话不能说。
下了决心行程就快了,苏眷什么都没拿,跟着苏言卓上了飞机。他似乎也适应了飞来飞去的感觉,下飞机时还淡定的问苏言卓:“我要调下表,现在几点?”
苏眷有戴表的习惯,苏言卓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那只与之前不太一样——“换表了?”
“嗯,”苏眷敷衍的应了一下。那是只连时区都不能选择的杂牌子表。他不想多提,环望四周,道:“你说的病房就是你家草坪?”
“不是不是。”苏言卓赶紧讨好的拉住他手:“好奇嘛,竟然能让你换下来父亲送的表。”
“那只坏了,我就随便买了一只……”,苏眷没反抗,软软的任他拉,估计明白了这块牛皮糖的本质,“我困了,上去先睡一会儿。上次的熏香很好闻,不要换……”
也许熏香起了安眠作用,苏眷倒时差倒到当天晚上。天色黑了,才想起自己在地球另一端。他睡眼惺忪的按床铃,按了个空,重心不稳倒在地板上,后背传来的剧烈刺痛清醒了他还处在现世。木质地板硬而凉,残忍的汲取着他身上热度的同时,消减了一部分疼痛。苏眷就这样蜷缩在地板上,以在母亲子宫里婴儿的姿势佑护着自己,冷汗慢慢自他额头、后背析出,他的脸色惨白,甚至他在想,这样的疼痛,是不是就要死了?
苏眷的身体在短短的几个月重重受伤,刚刚有了好的迹象就再次加重,压力,悲伤压迫着他细小的身躯。
有一段日子苏眷什么都不想吃,整日恹恹躺着,似乎动一下就会触动伤口。西药又不养人,他的免疫力急速下降,北半球的深冬南半球却是难熬的夏日,可他终日裹着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常常在床上一坐就是半天。
苏眷的状况的确有些不好了。苏言卓也知道,前几日他还生龙活虎的调侃苏言卓,关系似乎比以往都好,成了现在这样,他心疼得要命。可苏眷偏不提回去,也不提韩卫的事儿,两个人间又有了古怪的隔膜,谁都不去戳破。
好几次苏言卓来看他,难受的抱着消瘦不少的他,一遍又一遍求他多吃点东西,下床走走,甚至求他别盖被子,出去晒晒太阳,用渴求的眼光看他:哪怕是说一句责备他苏言卓的话,也比沉默好得多。苏眷明明就在眼前,却以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不冷不淡,仿佛苏言卓说的话做的事都与他无关,或者二者并不存在于同一个空间,没有介质可以传递苏言卓的关切。
直到某个窗外阴霾的一天的来临。
自早上便淅淅沥沥的下雨,空气潮湿粘热,即使空气净化器开到最大,也掩不住不断溢出的烟味儿。
今年的确是多难的一年。苏眷迷茫的醒来,清醒后也不知做什么,发呆了一会,见苏言卓不准备走,又躺了下去。
苏言卓让人猜不透心思的按了烟头,推门出去了。
不一会,韩卫竟然进来了。
苏眷只觉得又有人进来,权当是医生,慵懒的问:“换药?”
就有一只大手附上他的头,拉下被子:“……伤口怎么样了?结痂了吗?”
那个人不由分说拉下他的睡衣,对着绷带皱了眉头:“阿眷,一直窝着对伤口可不好,你应该活动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