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长博眼一狠,霍然高高地扬起了另一只手掌。
“苏大哥?”突兀的声音从上方传递下来。
苏陌猛然怔住,他顺着声音的方向高高抬头,就见那两手扶在栏杆上的女孩目露讶异地看着他们。在看清了出现在楼下的人时,她的脸上掩盖不住惊喜。
白长博的手还高举着,在乍听白佳婷的声音时,他终于找回了悬于边缘的理智。他有些轻颤地将手给收了回来,转眼间,额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带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凉意。
刚才,如果不是婷婷的话,就差、差这么一点……
“苏大哥,真的是你?”少女小跑地下楼,停在青年眼前的时候,还有些难以置信地眨着双眼。
青年还在微微地喘息着,在男人松手的时候,他迅速地将泛红的手腕警戒地藏到了身后。他还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眼前有些扭曲的画面梳理开来,少女灿烂的笑靥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突然来到的惊喜并没有让白佳婷留意到此时的不对劲,她扭头看了看身后的父亲,脑中极快地转了转,接着抑制不住感动地跳到白长博身旁,张开双手抱住了男人的手臂,微红着脸抬头小声唤道:“爸爸。”她有些扭捏地低了低头,“谢谢您……!”
少女高高地掂起脚尖,就像从前那样,亲昵地在父亲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白长博原先还觉得有些莫名,但是白佳婷的举止让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她显然是以为这是父亲给她离开前的一个礼物,并且为此而感到雀跃不已。
在女儿挨着自己的时候,白长博下意识地看向苏陌——他确确实实是慌了阵脚,甚至是失了主意。
青年静默地伫立着,他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前头,神情有些呆滞。他用另一只手掩住了手腕上的痕迹,在发现白长博看着自己的时候,安安静静地侧身低下头。
“苏大哥。”少女又蹿到了青年眼前,她像是有好多话要说一般,“你最近过得好不好?上次我去店里找你,他们说你很早就辞职了……”
白佳婷看着青年有些木然的表情,也隐约觉出了一丝怪异的气氛。她偏偏脑袋,眨眼看了看青年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有些褪去。少女蓦然伸手拽住了青年的袖子,担忧地问:“苏大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少女的声音不由得轻了起来,她犹豫地哑声问:“苏大哥……你是不是哭了?”
背过身站着的男人闻言猛地回过头,他瞧见青年急急地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开口的时候带了一些鼻音:“胡说什么。”他捏捏鼻子,对着女孩浅笑说:“就是有点感冒了……”
“哦,原来是这样……”
白佳婷又露出了微笑,但是在她再次开口之前,站在身后的男人截断了她的话。
“来人,带小姐回房去。”
白佳婷立马不乐意了,但是她知道所有的抗议在白长博的独裁政治面前是毫无效用的,她反应极快地转而道:“爸爸,苏大哥今天会住下来是不是?”
她拉住了青年的手,兴致勃勃地说:“苏大哥,我现在带你上去看看!”
苏陌被动地跟着她上了楼,在跟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扭头避开了那双令人窒息的目光。
第二十四章
早晨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拂而入,系在上头的纸花悠悠地旋转着,绳子乱七八糟地打成了一个结。
坐在床边的男人轻吸了一口烟,他的上半身还赤裸着,下身的西装裤前裆微敞开着。他缓缓地由鼻间哼出轻烟,近乎完美的侧颜就像是用尖锐的笔线勾勒出来一般,透出一股直击视线的美感。
当一个人撇开禁欲的表象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另类的华丽萎靡。
姚一霖抖了抖烟蒂,沉默地侧过身去。
床上的少年背过身侧躺着,白色的被褥将他大部分包裹住了,只留下了小腿和脑袋还露在外边。偌大的床足够塞下四个人,他却硬是缩到了床角去,如果稍一翻身就会摔下床。
男人悄无声息地探身向前,他的手轻轻按在被子上,静静地凝望着少年的睡颜。
除了几道粉色的疤痕之外,这张脸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过去姚一霖并没有觉得这张脸有什么过人的地方,但是,这些日子他天天对着那些脂粉味厚重的男男女女,现在再瞧瞧少年的样子,却发现原来只有苏陌还是那副干干净净的模样。
手指轻轻地捏住了少年的下颌,在逐渐挪近的时候,他突然打住。
男人的双眼忽然清明起来。
他陡地坐起,将自己和苏陌拉开了一个距离。沉默地望向旁边之后,男人拂了一下脸,从床上腾地站了起来走向浴室。
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少年睡眼惺忪地翻了一个身,刺眼的光线让他睁了一下眼又很快地闭上,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起来了?”男人的身影在眼前清晰起来。
苏陌用一边手支起了身子,有些怔怔地坐在床上。姚一霖站在镜前熟练地打着领带,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那一副体面齐整的模样,只是如今他身上的行头不若先前,哪怕是一个领带夹都是一般上班族几个月的薪水。
“醒来了就去赶紧去收拾收拾,好了就下楼吃早点。”姚一霖的声音有些淡漠,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苏陌回神似的点了点脑袋,他摸索着旁边,然后扶着床头柜撑起身子。在站起来的时候,他不稳地晃了晃,赤条条地两腿微打颤,股间干涸的血渍隐约可见。
他去取浴巾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花瓶。花瓶滚到了地上,摔破的时候发出的声音让男人迅速地回过头。
“你搞什么?”男人的眉头拧了起来。
苏陌茫茫然地呆站着,他先是看了看那跟着水洒出来的枝叶,又瞧了瞧姚一霖。他张了张唇,没说什么就又低头去,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少年这副模样硬是让姚一霖胸口生出一股闷气——他简直要怀疑当时苏陌是不是让人给折磨傻了,成天要么坐着不说话、要么就拿剪刀鼓弄着奇奇怪怪的东西,看电视也尽挑一些动画片,简直就像是智商倒退了一样。
想到这里,姚一霖没由来地对眼前这个人生出一丝嫌弃,但是在沉默地对峙之后,他又忍不住败下阵来。
“一会儿我叫露西上来收拾,你去打理好下楼吃东西。”男人拢了拢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苏陌抬了一下眼皮,在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蹲下身,把小花束给捡了起来。
等到少年下楼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姚一霖已经要做出门的准备了。
他看着苏陌从楼梯上走下来,脚步像是不太灵活,脸色看起来也有些苍白,脸颊上的肉好像要凹进去了一样,看起来仿若一个吸毒的伪君子。
但是他知道,这怪不得苏陌——这几个晚上,他确实是粗鲁了一些。
这无非是因为陆耀鸿近日常常因为陆馨芸而对自己施压,虽然在正事上给了他不少地甜头,不过和陆耀鸿的那几个干儿子比起来,他这个上门女婿的地位就显然是微不足道的了——他放弃了这么多,包括作为男人的自尊和人的道义良心,可不是只为了一个挂名总经理的位置。
这个小寓所俨然成为了他唯一能喘息的地方。
在这个少年面前,他不用掩饰自己。苏陌知道他的好,也知道他全部的缺点,并且毫不保留地接纳它们。而且,他很清楚,苏陌截至目前还是对他有感觉的,所以不管是强暴式的性爱还是各式各样的冷嘲热讽,这个少年都不会从他的身边离开……
姚一霖回过了头。
他看着少年走到餐桌上坐下来,拿起干巴巴的法式面包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有些傻乎乎地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低头咀嚼着。
那一瞬间,他心里对苏陌再次生出了一股怜惜。
苏陌确实是太可怜了——被恋人给无缘无故地甩了,接着又让亲生父亲抛弃了,最后虽然他还是把他接到身边养着,但是他也承认,自己对这个少年实在谈不上好。
至少,远远比不上苏陌过去对他的好。
在感受到身后的双手带来的温度时,餐桌前的少年微微一怔。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垂得更低,然后大大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把两腮撑得鼓鼓的。
“不合胃口的话,就不要吃了。”男人的声音是少有的温和,他用手指微微梳理了少年的那一头粗糙的乱发。
姚一霖将手撑在桌上,他难得带着一丝宠溺地轻道:“我叫厨子去熬银耳莲子粥,你先喝点热牛奶垫垫胃。”
苏陌像是没听到一样,头低得像是恨不得钻到桌下似的。
男人静默地盯着少年老长一阵,他渐渐地矮下身,张开手臂,近乎要把少年整个人隔着椅子给搂住了。他无意识地用侧脸去轻轻磨蹭苏陌的发丝,声音低低的:“……还生我的气?”
“……”
“我就是最近心烦,下一次我会温柔一点……嗯?”他慢慢地将脸贴在少年的颈窝,梦呓似的喃喃。
苏陌咬住面包的动作顿了顿,他眨了眨眼,机械地咀嚼了两下。
尽管已经习惯了姚一霖的时好时坏,但是每当这个男人温柔地对待他的时候,他总是禁不住地失神。
姚一霖到底是没有哄人伺候人的习惯的,他对于苏陌升起的爱怜也总是持续得很短暂。
但是这一天,在离开之前,男人极其少有地在少年的额头亲了一下。
等到客厅那里传来关门的声音之后。
苏陌慢慢地走到窗边,接着慢慢坐在窗台上。
这些日子,他很清醒——他知道这里是S市环内的一处山水花苑,知道这里的屋子很贵,也知道这里大部分住的都是有钱人包养的MB或女人。
一年前,他知道姚一霖要结婚娶老婆的时候,也自愿犯贱似的跟着他。
没想到,他现在还真的是如愿了。
男人并没有走远,在将车子驶出车库的时候,他不知何故的将头抬了起来。这时候,他瞧见了窗边的人影。
少年似乎没有发现他,为了减少被人跟踪的频率,男人常常更换自己的座驾。
苏陌不知看着什么方向,表情还是有些呆滞,但是他并不是毫无感觉的。这一点,姚一霖很清楚。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他给苏陌找来了一个心理医师。诊断的结果很寻常,无非就是受了刺激心灵封闭什么糊弄人的理论。偏偏这大夫还挺有职业道德,管病不说,还管到了他身上去了,说什么让他别把苏陌关着、让他多多接触外面的世界,甚至隐晦地表示出让他节制与苏陌之间的性行为。
姚一霖仰起头,看着窗边的少年。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似曾相似——记忆之中,曾经有一段日子,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瞅见公寓的阳台站着一个少年。少年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飘,双手撑在阳台的栏杆上,对着自己无声地微笑摆手,一副有些舍不得模样。
在光暗不明的室内,男人坐在转椅上,酒杯中的冰块已经彻底化开,连同那香醇的酒味也跟着被冲淡了许多。
落地窗外是光陆流离的世界,曾经和谁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安静地看着同样的夜景,彼此都觉得那是一幅无法笔绘的迷人景色。
姚一霖慢慢地用手撑着额,在他无数次的失眠之中,脑中徘徊的总是无法追回的过去。
白天,在结束了短暂的会议之后,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他叫来了马进远。
马进远不是别人,就是他私底下帮忙做事的一个代表。
“你是说……白长博终于按捺不住,把人给软禁起来了?”
男人站在水箱边,手指轻轻地划过镜面,水箱里的鱼群就跟着手指的动作变易方向。他背着马进远站着,来人并没有注意到他有些变化不定的脸色。
“看情形似乎确实是这样。不过,白长博也真奇怪了,那个苏陌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还是怎么的,这玩男人的兴趣——”马进远不知想到什么地陡然打住,他抬头看了看自个儿的顶头上司,发现姚一霖果真转过头目光幽深地看着自己。他顿时抬手用力地扫了扫自己的脸皮,低头赔着笑脸,小声地道:“姚总,我这不是在指您,我是……”
“下去继续做事吧,有什么变化再来报告给我。”姚一霖冷睨了一眼,就把人给打发了去。
这个手下确实算不上什么能人,也上不了什么台面。但是马进远的人脉确实很广,在网罗信息方面也确实很有一套,要不然也不会搁在身边干了这么长的时间。
姚一霖刚回到位置上,座机就响了起来。
“瑞金帝苑的剪彩会和房产会的晚宴我都会出席,嗯,去安排一下,就这样。”男人对着秘书若有所思地吩咐道。
白长博在第四期的拍卖会上独揽瑞金帝苑的事情在业界内已经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事实上对于这个商业鬼才想要涉足房地产业,许多这领域上的老前辈面上祝贺,内心里还是非常揣揣不安的。
一时之间树敌太多,白长博不知是关心则乱,还是看不清现实,不明白自己已经不如当年。
『做人心不要太贪,白某还是知道的,其他什么都好,就这一样……那是白某的执着。』
姚一霖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嗤笑,眼里是明明白白的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妒意的色彩。
座机又响了起来。
男人按下接听键,秘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副总,有一个叫温!的先生想要找您,他自称是您的友人,请问您是——”
“温!?”姚一霖拧眉想了想,过了一阵子才记起了自己身边却是有过这么一个人——前阵子他捧的一个小艺人,他还帮着他从一个冷门的男子团体单飞发了专辑,对他很是宠溺过一小段日子。
“总裁,您看是要请他先上来还是……?”秘书没把话说得明白,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
“我不认识这个人。”姚一霖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直接挂断了电话。他用不着吩咐接下来的事情,底下的人都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男人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站着。他看着底下缩小了许多倍的人群,渐渐地有些入神。
在理智和情感一次次的拉锯战之后,真正驾驭着他的,却是他的不甘。
他不甘心。不甘被人轻视、不甘平庸、不甘于自己的人生……
男人的眼光冷了冷。
只有在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他才能暂时忘记苏陌带给他一次又一次直撞心灵的触动,以及他那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愚不可及的爱情。
一身暗色中山服的男人坐在客厅的檀木椅上,站在身后的随扈再次瞄了瞄腕表,谨慎地看了一眼闷声不语的男人,走前一步带着劝意道:“白爷,您先用饭罢,小姐他们也许还没这么快……”
白长博拿起了边案的瓷杯,索然无味地呷了一口,脸上的神色让人读不出喜怒。
冬天的时候天色暗得很快,虽说时间还不是太晚,不过白爷下午的时候从外头办完事回来,一听说人都出去了,就亲自坐在厅里候了好长一段时候。
这个属下还算是很懂白长博的想法的,这时候难免要捏一把冷汗——那个苏少和小姐这些天几乎是成双成对地进进出出,看那相处的方式似乎还有那么点不太寻常的意思。白长博就算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不对来,但实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让人不太敢深入去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