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听起来就像是用砂纸摩挲着门板的声响。少女疑惑地轻喊了一声:“是谁?”
回应她的是模糊的喵喵声。
白佳婷连忙从床上下来,走上前把房门打开来。
“坏坏?”猫儿绕过了少女,两只眼睛紧盯着挂在门把上的小鱼干,不断地伸长爪子要去把小鱼竿挠下来。
白佳婷不由得微笑起来,暗忖着是谁这么坏心。在她要把小鱼干解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跟着小鱼干的绳子系在一块儿的,还有一个轻巧的小木雕。
少女微顿之后,徐徐地将细绳解开。
她静默地抚摸着那简单的花纹,然后渐渐地矮下身坐在地上。
她伸手抚摸着猫儿,偏头看着那小小的木雕,脑海里想象着青年缩在那儿雕着这小木片的模样,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两手环抱住不断挣扎的坏坏,银铃般的笑声藏住了眼角差点滑落的泪滴。
离别的日子在即。
凌晨的时候,天边只有朦胧的光影。
站在门口的青年静静地看着亲自把行李放进后车厢的少女,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苏大哥。”在离开之前,白佳婷往门口的方向小跑过来。
青年瞧着少女那一头清爽的短发,忍不住伸手拨了拨,问道:“怎么就舍得剪掉了?”他有些惋惜原本那黑长柔滑的发丝。
白佳婷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大剌剌地说:“只是想要换一换感觉,怎么样,不好看么?”她小心地眨着眼。
女孩子到底还是爱漂亮的。
苏陌伸手弹了一下少女的额头,白佳婷“嗷”地叫了一声。
苏陌笑了起来,语气却很认真:“我的妹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
白佳婷摸着被弹的地方垂眼微微笑着,接着张开手臂,抬起头有些憨憨地笑说:“哥,你抱抱我。”
青年展开双手,微微弯下腰。
他们轻轻地相拥着,短暂的几十秒,却能长久地温暖彼此。
分开之后,短发的少女仰着头,她平静的说:“哥,再见。”
“嗯。”苏陌点了点头,也轻轻说了一句:“再见。”
白佳婷转过身快步往车子的方向跑了过去,但是在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又禁不住回过头去。
苏陌还在目送着她。
白佳婷强撑起灿笑,抬起手挥了辉。
雨中的猫儿、甜品店里的彩色蛋糕、生日那天的告白失败、还有那惊险万分的无眠之夜——
他们之间的回忆历历在目,她做着道别,为她的苏大哥,为她青涩的、甜蜜的、初次的爱恋。
白佳婷一坐进车后座,便转头紧抱住父亲的胳膊,两肩颤颤地呜咽哭泣。
“爸爸、爸爸……”她一遍一遍地哭着说道:“您一定要对苏大哥好、一定要对他好……”
白长博拍抚着少女的背,瞧着车窗外那冉冉升起的初阳。
第二十六章(下)
“解约?”
大班台前的男人拔高了声音,锐利的眉眼一横,慢慢地合上了手上的文件夹,阴晴不定地道:“老曹,我问你,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副总,FPD跟我们公司合作了这么多年,我想这事情也不是不能够挽回的,等会儿我再过去——”
“我问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这个总经理是怎么当的!不想干了是不是!”男人将手里的文件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在曹经理身上。
曹经理瑟缩了一下,两手静默地攥成了拳,默不作声地把脸埋得更低。
姚一霖迅速地直起身站了起来,重新穿上外套,冷着脸道:“现在跟我去见Mr. Joseph,我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经理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依旧是不发一语地跟了上去。
会谈并没有持续很久,男人原来脸上还挂着一丝不苟的微笑,等到结束的时候,他毫不掩饰不虞的脸色,甩开门走出了会谈室。
姚一霖坐进后座,司机合上门的时候,他脸色难看地狠捶了一下 车窗,阴着脸低咒道:“那个杀千刀的美国佬!看我面子不够大是不是,我就要他知道,得罪鸿邦想在S市混下去,去他妈的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姚一霖低头含烟的时候,身边的曹经理忙小心翼翼地点开打火机凑上去。
男人侧头去点燃烟头,囫囵地吸了一口,烦躁地扯了扯领子,闷不吭声将脸转向外头。
曹经理见副总总算是把火给出了一大半了,暗暗斟酌了片刻之后,才把自己心里掂量了一路的话给说了出来。
姚一霖安安静静地听了个大概,嘴角冷不防地扬了扬,捏着烟低声道:“你当我猜不到是姓白的在后面耍事儿么?”一次两次,他是脑壳坏了才猜不出来。
“副总,俗话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白长博三年多前遭了事,确实是为此元气大伤,但是咱们还犯不着跟他过不去,再说,以前老总还在的时候和白爷之间往来还是不错的,您看这事要不要我们去跟白爷……”
不等曹经理絮叨地把话给说完,便听姚一霖寒声打断:“老曹,你现在是在教我这个入赘的外人怎么做事么?”
曹经理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赶忙讨好地回了几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姚一霖一手撑着额,冷眼横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他也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不管怎么样……这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脸上还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十足渗人。
曹经理频频点头,默默地擦了擦手心的汗——他给陆家做了几十年的奴才,一直到这陆家的上门女婿做主之后,才糊里糊涂地坐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尽管如此,他毕竟算得上是公司的元老人物,也是当年跟着陆耀鸿从底层开始打拼上来的人,一颗心到底还是为公司着想的。
说实话,姚一霖这个人是有点本事,为人却叫他看不过眼。说得直白一点……
曹经理暗暗地斜了斜眼,小人得志罢了。
车子驶进了隧道,黑幕覆盖而下,男人修长的手指乱无章法地轻轻敲击着旁边。
他变化了坐姿,英俊逼人的面目,端看着让人无故觉得狰狞。
自从白佳婷走了之后,屋子里感觉就少了许多人气。
苏陌每一次穿过走廊的时候,总会经不住地在少女待过的房门前驻足片刻。他时常想起少女握着自己的手臂时的那种柔软,过去他还是个混小子的时候,总是想不明白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为什么可以得到父亲全部的宠爱。
其实,这些都没有一个具体的理由。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理由的。
可能是身边少了个人,原本一直忍耐着不去思考的事情,开始一点一滴地窜到脑海里去。
青年拿起长围巾在脖子上围绕两圈——围巾是出自白大小姐的手艺,苏陌感慨地发现他这傻妹子完全没遗传到自己手巧的本事。
苏陌只要一跨出白公馆的大门,保镖就会无声无息地在后方跟上去。
起初的时候,苏陌还抵触得厉害,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怎么讲,都是拿人薪水给人办事儿,难道那些高头大马的汉子就喜欢天天追着他这个带把儿的?
苏陌才要走出院子,保镖里头就有人上来,那估计有一米九的洋人操着一口奇怪的中文,语气恭敬地问苏陌要不要去取车。
“不用,我就在这附近溜溜。”苏陌淡笑地回了一句,两手插在裤兜里,回过头一步一步地走下篱笆大门前的斜坡。
冬天的雪总是有一阵没一阵地下着,前些天才积了点厚度,到了这天又全都化掉了。
苏陌把脸给仰了起来,默默地瞧着头上的天空。
他用力地去看,想从那灰色的一片看出一抹蔚蓝来。
喀嚓——
突兀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苏陌猛然瞧了过去,这才瞅见路口的地方停了一辆陌生的车子。仿佛是一眨眼的事情,车子里头的人很快就走了下来,记者打扮的人朝着他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长镜头和紧接不断的快门声。
苏陌下意识地掉头过去,但是一名女记者很快地拦住了他,“先生请留步,我们是东方周刊的记者。据我们所知,这里是威泰国际董事长白先生的公馆,请问您跟白先生是什么关系?”
一只话筒凑到了嘴边,苏陌才要推开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前方又有另一辆车子停了下来,从里头又有好些人迅速地下了车。
一直跟在后方十几米远的保镖也察觉到不对,赶紧从后方跟了上来。
“苏先生,从我们收到的消息可以看出您跟白爷关系匪浅,但是外界传言您跟白爷似乎存在血缘关系,请问关于这一点您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话吗?”
“我们是亚洲电视台,这里是——啊——!”
保镖一上来二话不说便直接将摄影机给抢过来砸到了地上。
“你们怎么能随便砸人东西啊!”
“喂!我的相机!!”
苏陌在这混乱的场面里被两个保镖给拉了出来,其中一个脱下了西装外衣遮盖住了青年。为首的那一个拿出手机,满嘴洋话嚷嚷地像是叫人过来。
苏陌踉跄地回头路跑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扭头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保镖和那几个新闻周刊记者起了冲突,电台的摄影机也跟着砸了个稀巴烂,那刚才还拉着自己的女记者被推倒在地上,骂骂咧咧地指着他们,失控喊着:“你们这样做是妨碍新闻自由!”
“做这么多龌龊事还怕让人知道了?我们就是要向社会大众揭露真相!”
苏陌浑浑噩噩地被人带回了公馆里,让人扶在椅子上坐了一阵才慢慢地缓过劲儿来。
当下,他越过了拿茶水过来的佣人,冲回到自个儿房里,将那从未使用过的平板电视机打开来。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遭人授意,好几个新闻联播都在报导同一件事情。
在外人来看,那无非就是些豪门丑闻,只是这一次的对象稍微不一般——白长博不仅仅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从政治的角度来分析,他扮演的一些角色到底还是非常敏感的。
苏陌的两眼定格在电视荧幕上,他愣愣地听着主持人绘声绘色地说指着那几张模糊的照片,和几个所谓评论家谈论是否存在着电脑合成的可能性。而那不断地被放大缩小的影像,无一不是自己和白长博独处的画面,每一张的角度都取得异常暧昧——但是也许事实就是如此,当影像再次被放大的时候,苏陌也清楚地瞧见了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种近乎露骨的目光里头藏着什么,旁人一看,不言而喻。
如果这个丑闻只是局限在“白长博包养男人”的范畴里,也只能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媒体对于此事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当主持人提及“苏陌”这个人物的时候,苏陌本人只觉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凉意从脚尖袭上心尖。
有关于他的一切被媒体想尽办法地刨根究底,从他曾经工作的地方,甚至是就读过的学校,无一遗漏,而话题的终结,则是在白长博与他的“真正关系”上。
“那也就是说,这个苏陌表面上是白长博的养子,实际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那么是不是在这名为苏陌的少年未成年的时候,白长博就以监护人的名义对其做出不正当的行为?而苏陌究竟是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这些我们都还没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
“白长博是国内近二十年首屈一指的富豪,他给予公众多数都是正面的形象,现在将画面转到前段时间白长博参加国际希望计划做的宣传?——”
萤幕画面跳转到前段时间男人参加的几项公益活动,和底下红色的丑闻标题对比之下,实在是一大讽刺。
不仅如此,一些评论家提及白长博的发家过程,落井下石似的不断揣测这间中存在的各种内幕,这间中牵连颇多,节目过程也不断有好事的民众致电给电台发表高见,短时间内舆论四起,而紧接而来的,就是白氏名下的财团股票暴跌的消息,各界投资人士以及金融人员煞有其事地分析起了白董事长是否会面临国内乃至美方股东施压的种种问题。
苏陌全然呆滞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蓦然一黑。
那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边。
白长博将遥控器缓慢地搁回矮桌上,回头就见苏陌一言不发地瞧着自己。
他低头将青年仔细打量了一遍,动作自然地微微弯腰,伸手拍了拍青年衣服上的灰,嗓音低沉地道:“刚才,我才收到消息,有几个不长眼的把你给吓着了。”这些人他自然会好好处理的,别让外人以为他的人是能这么随随便便冒犯的。
苏陌有些傻乎乎地呆站着,双手十指紧紧地揪着裤管,脸色比什么时候都还要难看。
白长博无声地站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握住了青年的手,放在两手心间捂了捂——他也顾不上苏陌内心是不是有疙瘩,猛地就张开手臂,把苏陌给牢牢圈住。
他现在只要一看见这小犊子,就揪心。
真的,刀割心似的揪心。
“你别担心。”
白长博横竖就想出了这么一句话,他从还没天亮开始就让人烦着,半点喘息机会也不给地折腾上了大半天。现在他也管不着是谁在后头操控、推波助澜的,总归不是一个人能干出的事情。他的仇人太多,过去他不觉得如何,向来都是肆无忌惮的嚣张,而在方才对着青年的背影的时候,忽然之间,他就怕了。
“我——”男人短暂地停顿一会儿,他闻着青年发丝间淡淡的清香,轻轻地呼道 “小犊子,爸爸……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爸爸?
苏陌无声地动了动唇,他僵硬地站直着,两只手不知道要放在哪儿。
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实在是太久远了,是一个近乎陌生的词。
白长博身材很高大,足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怀里。那是一张完全张开的网,像是能将他跟其他的一切都阻隔开来的屏障。
苏陌无故想起了,小时候的故事本里的一句话。
爸爸,是一座山,能为他阻风挡雨的大山。
那是建构在他心里的,属于父亲的巍然形象。
现实,毕竟不是童话。
第二十七章
苏陌微仰着脑袋,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带着潋滟波光,映出了男人的背影,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白长博后脑勺的那几丝华发。
鼻间是男人独有的气息。
他依稀记得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悄悄地潜进了男人的起居室。这段记忆对于苏陌而言实在是过于深刻,他那时就是个小屁孩儿,觉得自己闯入了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秘地带,连走路也要惦着脚尖,尽管那时候白长博早去了洛杉矶,并且一年半载也不见得回国一趟。
那时候,他对白长博屋里的任何一个小玩意儿都稀罕得不行,就连个纸镇也要小心地搁在手心里把玩儿个半天。他轻轻地抚遍书架上的书,轻悄悄地坐在男人屋里的那张椅子上,满屋子里兜了两三圈,最后蹑手蹑脚爬到白长博的床上,大热天的也不怕出疹子,被子一蒙头,闻着那股淡淡的气息,傻乎乎地笑。
结果章伟国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回头发现那小鬼头儿窝在白爷床上睡死了去,实实在在地唬了一跳。
这些琐事一点一滴地窜回脑子里,苏陌猛然一个哆嗦,张手紧紧地回搂住那对他而言异常宽大的肩膀。
他用力地将脑袋埋进了白长博的颈窝里,带着满腹委屈似的,颤颤地、嘶哑地轻喊了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