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跟着回过神,只见苏陌在玄关踢了踢鞋子,小猫儿一直在他脚边打转着,很能闹腾。
“它叫坏坏?”
苏陌抬起头,看着那带着微笑的男人。他不知是回答或者仅仅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嗯”,然后像是没看见人一样地直接转身走到小厨房里。
白长博也不拘谨,他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神情就像是在自个儿家里一样自在。他侧头看着厨房里的身影,苏陌从冷柜里拿出了上一顿剩下的小杂鱼,稍微加热之后,就用铲子推进小盘子里。猫儿闻到了香味,不断地在他脚边蹭蹭,嘴馋地叫着。
青年常常转头去看看脚边的猫咪,静默地微笑。
他把小盘子拿到了客厅旁边的角落。厅里还开着小电热扇,暖和。
苏陌抚摸着小猫儿的脑袋,当黑影笼罩的时候,他抬了抬头。那总是表情冷漠的男人在他眼前缓慢地矮下身,和他一样单膝在地。男人伸手逗了逗小猫,动作很娴熟,猫儿很是买账地扬扬脖子。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也有过一只猫。”白长博淡淡地道——后来不小心喝了加了药的牛奶,咳了几下就毒死了,而那杯牛奶,原本是给他的。这些话,他自然没说。
苏陌没有答话,他只是沉默地蹲着。
白长博看了一眼青年,他忽而笑了笑,低头像是对小猫说道:“叫坏坏是吧?跟叔叔走,每一顿都有好鱼吃,如何?”
“你没事别拐我儿子。”苏陌站了起来,表情还是淡淡的。
白长博也跟着直起身,他看着青年的背影,出声道:“房子我选好了,在环外,景色很好。”
苏陌止住了步伐,他有些古怪地牵了牵嘴角,低低地哑声说:“什么意思?”
男人脸上带着淡笑,语气之中却没有半分的玩笑。
“跟我走。”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凑近青年直直地看进那双眼里:“跟我走,你如果不喜欢外人,那就我们两个。”
他的语气有些强硬:“这一次,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
第十八章
酒会大厅金碧奢华,各界的名流商贾至政界领导都在今夜聚首于此,只瞧最前方的大荧幕上,赫然便是“亚洲华人工商总会选举大会”的字样。
投选还未正式开始,便能瞅见几位候选人各据一方,欢颜笑语之间眼神偶尔汇聚,也只是互相举杯致意,瞧起来皆是从容淡定,各揽着一众业界挚友徒子徒孙,不时还要应付媒体人员的穿插访问,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儿。
这五年一度的选举大会可说是业界内闻名的盛事,且不说这商会组织有多庞大,在国内不仅仅是各省市商会的龙头,甚至在国外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力,俨然是全国商会的总代表。但凡选上了会长的职位,实际利益倒是小事,这名声权力可是确确实实一传万里,就是政务机关人员也要奉承几句,作为一介商贾,位及巅峰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今次的选会和先前稍有不同。
“白爷来了!镜头、镜头,拍那里!”
白公馆的轿车这才停在酒店大门,原来还围着几个候选人转的媒体记者便一窝蜂地往外头挤去,硬是把路给堵得水泄不通。
车内的男人先由着保镖开出一条路,才缓慢地从里头踏步而出。与此同时,周围的闪光灯频繁闪烁,毕竟这算是白长博在长期的修养之后,首次真实意义的公开露面。毫不夸张地说,也许大部分的媒体留守在此,就是为了等待这么一个时候。
男人一身深色西装,算是中规中矩的打扮,但是他素来以风雅俊美闻名,如今年至不惑也不见几分老态,此下身边尽管并无绝色女伴帮忙撑场,然而就白长博一个人占住各大报刊杂志封面,也算是足够养眼的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白长博在这种敏感时候出现,必当能制造一个不小的话题。
男人含着浅笑缓步而来,对于两边的记者媒体都算是给足了笑脸。在步入会场的时候,便有政要前去寒暄,风头倒是远远盖过今日参选的几个候选人。
“这么大的排场,还以为是哪个戏子在作秀。”
在远离人群中心的地方,围着王邵群的几个本市富贾暗暗嗤之以鼻。
“王老板,说来说去您才是今天的主角,白长博就算当年连任了两届会长,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现在已经是您王老板的时代了。”
王邵群安安静静地呷着酒,他目光冰冷地直望着前方。
他虚长白长博几岁,年少的时候便与此人相识。那时候的白长博年纪虽小,就深谙为人应酬之道,而又因为生在白家长在白家,骨子里总有那么点睥睨众生的傲气。他当初帮着白长博争夺当家的位置,却没想到这人是真真正正的深藏不露,原先还需要他王家几分庇荫,后来却真的是蛟龙得云雨,二十出头就闯出了名堂,到了三十便越过了几个老前辈,一坐坐上最高的位置,还理所当然地占了十年——随后要不是白长博把事业中心移到了北美,估计这把龙椅还轮不到其他人上去。
他在白长博身边隐忍三十载,好容易等到这头猛虎失了戒心、钝了獠牙,才一举动手。没想到白长博大难不死,现在竟还风风光光地站在眼前。
王邵群仰起头,将杯中的佳酿豪饮而尽,脸上怎生也笑不出来——他早就知道白长博今天一定会到场,手下那几个蠢货办事不力,从那一天起他深刻感受到了一股提心吊胆的滋味儿。他静待着白长博报复自己,没想到这男人反而安静下来,除了和几个过去的老朋友见面会谈,就再没其他的动作。
也就是因为如此,王邵群更没法安心下来。
白长博的性子他自认是很了解的,睚眦必报自是不用说了,但是说到狠,他还远不及白长博的十分之一。
王邵群想到日前他匆匆忙忙地将一双儿女秘密送到海外去,便隐隐觉得有些心悸。
“王老板、王老板,典礼快开始了。”一旁的女伴轻悄悄地唤了几声,王邵群才回过神来。
“瞧您一身汗的,一会儿还要上去讲话,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您吓的。”女伴体贴地拿出手绢帮王邵群擦了擦额,但是男人不太买账,他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接着从旁边接过高脚杯,低声说:“跟着我去给几个领导敬酒。”
而在此时,白长博身边依然围着两重人墙。
“白爷。”
白长博稍微侧过身子,便见到一个年轻人走来立于眼前,模样长得很是出色,跟着过来是业界里的老熟人。
“白爷,这一位您可能没印象,是老陆的女婿,现在鸿邦的副老总。年轻后生不敢随便冒犯您,让我来做个中间人,一霖,这就是白爷。”那老前辈帮忙做了引荐,笑得像个弥勒佛。
白长博静静地打量着来人,乍看的时候眼神似乎带了一点迷茫,不过也只是极快的一瞬间,却让姚一霖清楚地捕捉到。
“白爷。”姚一霖姿态大方地伸手,眼前的男人象征性地伸出右手握了握。只见姚一霖主动递出了一张名片,神态自然得体地道:“我久仰大名已久,只是刚帮着我岳父没多久,就碰上白爷您出国,没机会和您见上一面。”
陆耀鸿和白长博也算的上是旧识,后来他只知道陆耀鸿猝死,公司全盘交给了独生女。男人身旁的随扈上前恭敬地将姚一霖手里的名片收了,白长博瞅着眼前这人,淡笑道:“老陆招了好女婿,看起来确实一表人才。”
“白爷您过奖了。”姚一霖低眸客气地回道,右手却无声无息地渐渐收拢。
“你和陆小姐的喜事我没来得及恭喜,改明日得往贵府送份薄礼赔罪。”
“您太客气了。”
“要的。”白长博笑笑道:“陆小姐唤过我几声世叔,也算是我的小侄女了。”
“那还真是谢谢白爷您了。”这时候前台主持人已经开始说话,趁着周围的人墙稍微散去,只闻姚一霖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听说白爷您打算出席下月的地产会。”
原本还看着前方的男人闻言,这下倒是真正地回过头正眼瞅着姚一霖了。
“这事我以为没多少人知道,没想到你们的消息倒灵通。”白长博从侍者手里接过酒杯,一脸似笑非笑。
“白爷的事情谁不关注,这次参加竞标的,刚好是鸿邦负责的项目,确实是寸土寸金,白爷的眼光果然一流。”
“你说笑了,关于这一块我也只是一个外行人,跟风而已。”白长博顺着话头笑道:“贤侄如果有什么高见,白某洗耳恭听。”
姚一霖也接过了一个酒杯,“谈不上什么高见,不过要是有小侄帮得上忙的,请一定告知。”
酒杯隔空相碰。
姚一霖走开之后,男人别有深意地瞧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等到最后一个候选人做完了开场致辞,投选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姚一霖才将票球放在侍者手里的托盘之中,便直直地往盥洗室走了去。
冰冷的水不断地冲过双手,姚一霖站在洗手台前,眼色阴骘地看着镜中的倒影。下一刻,他猛然狠狠地捶了一下镜面,发出巨响。
他深深地垂下头,使劲儿地吸气。
白长博根本没认出他来!
“姚一霖你以为你什么东西……”姚一霖自言自语地喃道,忽然又嗤笑一声:“白长博根本没拿你当回事儿。”
姚一霖的眸光含着阴沉的锋芒,他有些扭曲地笑了笑,慢慢地站直了,看着镜中的自己拢拢外套,在心中默念:等着瞧吧。
在竞选结果公布之前,厅内各方人物小团分聚,作为候选人的几个领头人物更是开始相互客套,不过心中却各怀心思、神态各异。不过在这酒香衣鬓交错之间,白长博犹如永远处在人群视线的集中点,只瞧这男人手持香槟含笑而立,客迎往来八面张罗,几个重要领导也同他相谈甚欢,相比之下,那几个参选人都成了陪衬的绿叶,好像除了他们之外,无人关心今天的选举结果会是如何。
“王老板,别来无恙。”在王邵群身边只余几个幕僚的时候,姚一霖走上前来淡淡与他做了寒暄。
面对熟人也不需要说太多的场面话,王邵群有些脸色不虞地紧盯着前方:“姚总,到底是魔高一丈呐,我在这地方打滚了几十年,就等着这么一天……”
王邵群眸光一狠:“他偏偏就要挡我的路!”
姚一霖在暗处勾着唇,也看着那个方向,陡然轻道:“他现在风头正盛,我听说庄老总那边的人都转为向着他,毕竟跟这么一个人做对完全没有好处……”
王邵群闻言危险地眯了眯眼,低低地道:“一霖,不会这时候连你也要——”
“这点你不用担心。”姚一霖转向他,“我同王老板,日前还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他接过了酒杯,向王邵群敬了敬。
此时,会场的乐队奏起了一首圆舞曲,姚一霖将杯子搁在托盘中,往一旁的女眷微笑走去。
在酒香正浓之际,结果总算是出来了。
这种商会竞选不比一般选举,除了看本地商贾的票数之外,还参考了内部几个荣誉理事和各个领导的意见,如果想要脱颖而出,依靠的还不完全只是人脉。
此时会场中十几个重要人物连带着四个候选人都让请上了台,王邵群这下避免不了要和那个男人直接打上照面了。
说到此处,白长博如今并没有在商会里担纲什么实际的职位,却依旧被视作上宾,对于这点也有些人在私底下多做非议,却没有人敢当面质疑此事的合理性。
“王老板,刚才的演讲很是精彩,连我都深受触动。”白长博于外人跟前轻飘飘地赞了一句。
“这远远比不上白爷您。”王邵群看着来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今次王某不过是意在参与,只要是有心为本会为社稷服务,是谁任职并不重要。”
“王老板这句话真是深得我心。”白长博闻言却是满脸愉悦地一笑,他看着这昔日友人,语气亲切地道:“不过王老板大可放心,就我来看,这位置合该……”
男人不着痕迹地凑到身边,微微低头侧耳冷道:“非你不可。”
王邵群只觉一阵寒流袭过,他瞬间白着脸往后站了一小步。再看白长博,脸上倒是一派和气的笑容,刚才那骤然冷下的声音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现在最具备意义的时刻就要来临了——”一对主持人对着今晚全场的嘉宾,即将公布最后的结果,台前下方已被媒体和摄影人员迫不及待地团团围住。
王邵群有些戚戚然地扯了扯领子,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到最后真要和白长博硬碰硬,他也不是没本事奉陪到底……!
然而,就在王邵群设想一切可能使出的雷霆手段时,响亮的佳音却将他霍然推向了九天之上——
“本届亚洲华人工商总会会长是——”负责公布结果的领导十足笑意地道:“龙和集团董事长,王邵群。”
时间像是停摆了数秒之后,全场顿然响起阵阵掌声。
王邵群露出了惊异的神情,他甚至还回头去看了另一头的男人一眼,紧接着就是一股无法言语的狂澜汹涌上来,远远超乎了他过去的四十多年所经历过得任何一次感受。两旁的人马皆争相地向他恭贺道喜,霎那之间他变成了今夜众所瞩目的焦点。
王邵群被恭敬地请到了台前,他走到了前方,满怀激动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底下的每一分艳羡、祝福、妒忌都在他眼中大幅度地放大。他上一辈是草莽出身,不管如何故作风雅,父辈那里拼了大半辈子也脱离不了暴发户这仨字的标签,传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就发誓要把身份地位给提升上去,这已经成了他毫无理由的执念,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脑海之中。
王邵群环顾着眼前,刺眼的灯光汇聚在他身上。他从兜里有些轻颤地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胜选感言——想不到真给他用上了、想不到他也有这么一天、想不到……
谁也想不到,就在这时候,随着前方的镁光灯一个闪烁,一声突兀的声响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整个喧闹的会场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默。
灯光还集中在最前方,只见,王邵群西装里的白色衬衣慢慢地、逐步地,被暗红色所覆盖。
“……”他的手才刚刚握住了话筒,还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下一瞬间便双膝着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距离最近的礼仪小姐恐惧万分地嘶喊。
在场的维安人员根本控制不了场面,顷刻之间,整个大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台上的上宾最先是让各家保镖团团护住,下方的宾客乱成一锅,完全没了秩序。
在这样的场面之中,白长博站在后方,由头至尾保持着冷静淡漠,他拿出了手帕掩了掩鼻,也藏住了那微扬的唇角。
他的笑容,冰寒彻骨。
警方封锁了会场,所有人皆经历了漫长的侦讯。
清晨,远方的天际随着旭日升起,红得异常艳丽。
白长博在跟几个领导拜别之后,缓缓地坐进车子。他的眼里掩不住疲惫,淡漠的神色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他倚着椅背面向车窗外,遥遥地看着一个方向——也许苏陌也正在看着同一片天空。
王邵群还死不了。
白长博抚着青玉色的杖首。
这一次,他只是做出一个警告,没打算就这样要了王邵群的命。冤有头、债有主,就当王邵群先还了他肩头的那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