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七里
七里  发于:2014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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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发抱着条毛巾满头擦,在厅里转来转去,不知激动什么。

“你好不高兴啊?”

甘春见粗哑嗓问他,喉咙坏着,说起话来到更加威严。

“怎么会!当然不会了!看到你活着我不知几开心,我带着周先生走个阵就想着,如果你出着事,有咩不测,我一定到路生面前以死谢罪……”

甘春见抬手把一瓶药用酒精对准他脑袋砸过去,正中目标,全发蹲地下抱着头叫痛。

他头上垫毛巾,瓶都没碎,不知叫咩。知道自己说错,怕甘师爷再打,静悄悄同那三个人溜到厨房去弄宵夜。

甘春见脖子好硬,一点一点慢慢转过来,看到路生。

路生坐在一边,举着一团纱布,守着看惠香给他包扎。他听到全发乱讲,就还是没听懂的样子,没什么反应,还是之前路生个样。

“阿甘……先生,都是去医院缝下针了……”

甘春见膊头中着长长一刀,背上腿上也都有伤,除了衫,裤子剪开到大腿,露出来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

“差人正在查……你帮我绑起得了,没事。如果不是一只手用不到力气,也不用麻烦你……”

惠香见到好多血,手抖得不稳,酒精棉球一下用力擦,刺痛到他狠狠吸气。

路生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手掌贴紧,好热的一团。

第12章

吞了大把药片,甘春见都有点头昏昏,倒去床上睡过半日。

中间全发领人走了,周先生又被差人请去,大佬佰也一同去差馆饮咖啡,两边人都守在差馆外,几乎要火拼上来。

周先生出不来,甘师爷又伤到这样,全发领着人去震场,反正人都在那边也不会找上这里了。

惠香到晚也走了。

她一日没出工,间中不断有人打电话来催。

现在甘师爷睡着,路生正在吃晚饭,大碟大碗埋头吃,睇来都没什么事……就是不讲话,从再见到他开始他都没讲过一句话,一个字。

“路生……”

惠香放下最后一盘排骨,站在他面前,一只手在身前面蹭来蹭去,揪着衫。

路生抬眼看看她手,没有向高处看,低头继续啃排骨,啃到两手油。

“他始终是我阿爸……我只是想,他始终是我阿爸,难道看着他死咩……没有下次了,我不认他了,我真系不认他了!路生,你冇恨我,是我错,冇恨我……”

惠香说到眼红红,不断求路生应她一声,理她一下都好。

路生皱着眉头,好像不明白她哭咩,手里的排骨放下,把整碟向着她推过来看她要不要一起吃。惠香一边哭一边笑,两只手抹着脸,扯着嘴,弄到好丑样。

“路生,你做咩这么蠢啊……”

路生还是说不到话,惠香拿他没办法,交代他同甘先生好好呆着,她出门去上工,明日多带点东西过来做给他们吃。

甘春见醒来时候,房间里就只得他们两个人。

头晕晕,止痛片的药效好似过去又好似还有点点,伤口软软的一片疼,脑中也都软软的。

猛然睁开眼,头顶心跳着痛了一下,再用力闭上眼睛。甘春见在头脑中回放了一下,似乎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发朦的影,熟悉到眼痛。

他偏过头,慢慢的睁开一对眼,路生就坐在床边。

房间里没有灯,看了他好久渐渐看清,两只手撑在两边膝上,正正坐在椅中,好似一直都守在这里看着床,看着他睡。

甘春见心头好软,不知是药还是什么,软到开不到口。

他守着他,他就看着他,好久抖一下嘴角,脸上散开一点笑,肌肉有点酸。

“路生……”

甘春见叫得轻,像是叫给自己听。没有等他应,只是仰头在枕上笑,跟着向他伸出手臂弯一弯手指,邀请他来身边。

路生不动,也不理他。

甘春见好费力侧转过身,手臂伸得离他更近些,几只手指齐齐弯一弯。

都没人应,甘春见趴在枕上哼了一声,忍不住又笑了两下,只是这么轻轻动,都觉得头好晕,眼皮稍稍合拢就想黏在一起,好想睡。

路生就在那边坐着,傻傻的,可以放心睡。

真的可以睡。甘春见半晕半醒的,脑中有一隅怎么都不舍得彻底睡过去,见不到他。

忽然觉得整个人沉了一沉,床铺有点晃,眼睛用力扯开一线,有个黑影爬上床,斜靠着床头躺到他身边来,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的接近他。

甘春见困到发懵,心里头高兴到要爆开,人就还是虚虚浮浮的觉不出真实。

恍惚伸出手,向着身边的黑影探过去,果然碰到他,手指尖贴在他身上,好轻,好真。静静的停了好一阵,都没有被他打开。于是整只手掌松懈了力气,放心的放到他身上。

他的路生,终于可以再一次碰到。

甘春见捉住他手,手臂抱到身前来,手掌贴到自己脸。

他一声不出的呆在身边,可以听到呼吸,可以闻到气味,可以觉出他身上的热度。好似睡过去一阵,短短的,养起一点精神来。

甘春见微微睁开眼,见到路生低头望他,始终在一片暗影里看过来,安静又专心。

甘春见撑起少少,倾身过去,两条手臂都拢在他身侧,摸过他手臂向后,轻轻抱到腰间。抚摸他,抱住他,想要他变成自己的。

“路生……”

嘴贴到他下颌,想碰又不敢碰到一样擦过去,模糊的念他个名。

路生抬起手,两只手按在甘春见肩上,口中低低喘。甘春见低头抵住他额,手心里都感觉到他有点僵,用点点力气摩过他背脊,一下一下的安抚。

“冇惊,我不会……”

一句话都没讲完,路生大力推开他,落床跌跌撞撞的跨过几步,冲进洗手间去。

甘春见从另一侧滑跌下床,摔到周身痛,顾不上自己痛急忙跟着跑过去,一手按在门上撞进,只看到路生跪趴在里面,俯在马桶上不停呕,整顿晚饭都要被他呕出来。

整个人都在抽搐,好似快散着。

洗手池被他打坏还没装,惠香收拾过地面,甘春见愣在门口一瞬,跟着走进去,在孤零零的水喉下面接杯水,打湿一条毛巾,静悄悄走到他身边,伸手递给他。

路生不接,他坐倒在马桶旁,一手抵着胃,眼湿湿向上看着甘春见,一对眼好亮。

甘春见把水杯放在他身边,毛巾按到他脸上,他偏头躲,用力按住乱擦了几下。路生伸手把毛巾扯下来,砸在地上,一用力不知又扯到哪里,趴马桶上继续呕。

甘春见摸到他背,被他挥手打开。

他打得重,肩膊上的伤有点渗血,甘春见抱着手退后一步,看他呕到这么辛苦偏偏什么都帮不到,甚至说,都不知是药还是头先抱他……

头忽然重重晕了一下,甘春见再退后几步,倚着墙坐倒。

他坐在这一边,隔开几步远,路生坐在那一头,一手搭在马桶上,不停喘,声音粗得好像一条条砂纸,磨过甘春见的神经。

“路生……”终于都开口。“头痛不痛?有没有晕到周围都在晃?都是去看下医生好点,朝早送你过大屿山,那边有相熟的医生。”

甘春见盯着他,一字一句都好艰难,不过一定要讲。

“你可以出到声但是就讲不到话,应该都不是,都不是身体原因……是我的错,是不是?我不知陈宗佰同你讲过点咩,不过……我原原本本话你知。是,我一直都是喜欢男人,人人都知,只有你都不去夜场完全不清楚。是,我是喜欢你,从你第一次站到我面前,我就一直都好想……真系好想……不过你是这样,这样什么都不懂,你不明……”

路生一手钳住自己喉咙,瞪着他看,听得越多眉头就皱得越紧。

甘春见喉咙好干,干到要烧起,他用后脑抵着墙,深深吸一大口气继续往下讲。

“……你明不明,就算是现在你吐成这个衰样,我就伤到这个衰样,我都好想抱住你,锡你,上你。”

周身力气都被这几句话用到干干净净,结果都一样,没人应。甘春见摊在墙脚,脑袋贴着墙晃了两下,接连笑两声,笑得好凄惨。

路生就只是盯着他看,冇惊到,冇气到,紧闭嘴看过来。

甘春见想着,他那个傻傻的脑袋里面是不是反应不到这么多事,如果可以,怎么也不会是在这种状况下讲给他听。甘春见又想,如果他现在靠过去,会不会被路生揍到飞起。

揍死都好啊,好过这样,得不到任何回应。

甘春见挺起身,手撑在地下,想要向着他爬过去。膝盖只是挪了半步,眼前晃下晃下,然后就觉得自己躺倒在地上。

就连给他揍的力气都没了。

甘春见大口气往外吐,躺在地板上,精神昏昏的一点都不想撑下去。

最后一丝神智里,他被人给提着胳膊抱起来,整个身离地开始挪动,好似回到房里跟着被放到床上。真是好鬼大力,都吐到那么衰,还能抱起一大个人。

第13章

睡到中午才醒返,还有点头重脚轻,不过都好返许多。伤口的肿消掉大半,隐隐痛,总是多捱过一次。醒时路生不在身边,起身摸着床打了个转,屋中都没有。

甘春见急急忙忙跳下地,走出间屋就看到路生。

他站厨房烧水,拆袋,一颗颗云吞丢下锅。前晚吐得干净,现在肚饿了。煮了好大一锅云吞面端出来,摆在餐桌上,仲有一人一双碗筷。

甘春见慢吞吞走到桌前,路生看他一眼,给他装了一碗。

厨房窗玻璃透进来的光亮堂堂,路生着一件白T,不知从哪里翻出的运动裤松松挂在腰胯,短发梢映着光闪闪的,连额上贴的大块纱布都在闪。

他这么亮眼,这么平常的亮眼,还有一阵阵食物香气……

甘春见呆呆站着不动,路生也不管他,坐下来大口吃面饮汤,吃净一碗再去装第二碗。

甘春见肚中咕咕两声,看他吃得香居然饿到叫,同他对面坐下,捧着碗往口里送。

看起来就真的好平常,好似什么都没变过,不过路生始终没有同他讲话,路生盯着他看的样子,也都和以前不同了。

“我问下周先生那边怎样,等阵先送你走,要不要同叔公招呼一声……等我返来替你讲好了。”

甘春见大口吃完,胃里沉甸甸,硬起心同他讲了这几句。

路生静静听着,吞下最后一粒云吞。

甘春见舔舔唇,堵着好多话想同他说,说不出。起身换衣,拿上车匙叫他一起出门,路生看了他一阵,终于都跟着他脚步走出去。

两个人呆在车里,静到怕人。

甘春见完全估不到,这种情形会有多久,会不会他们将来就一直是这样,一句话不讲,一下都不能碰。他人就在身边,但是根本捉不到,恐怕再也捉不到。

心头微微沉,车都错过了转向,不知怎么驶到最熟的这条街上,再往前百米就是路生叔公的奶茶铺头。

甘春见想要快快过去,提速行过铺头前,路生忽然伸出手拍在窗上,砰一声。

甘春见应声刹车,路生又拍多几下,砰砰响。

他手腕都有伤,甘春见不想给他拍下去,靠边停车。“路生……”

一句话都没劝完,路生拉开车门出去,大步走进铺头。甘春见下车追,看着他一路穿过守在门口的几个小弟同那些客人,站到后堂,接过他叔公手里的大碗同长勺,捞出锅里的粉,添汤,加料,烫几根青菜摆上头,端碗出来往外送。

甘春见堵门口,一碗热粉差点撞正在他胸口,路生抬头望着他皱眉。

甘春见一只手还好好的没事,抬起接过碗,转身喊:“哪一桌点的粉?边位啊?”

路生只是挂着要给他叔公帮手,甘春见就帮他,端茶倒水,点单送菜,门口几个小弟看到,急忙跳起一同来帮甘师爷手。

从午后到下午茶时间陆续都有人来,路生围着锅转,甘春见坐最近一张椅上看着他转。

都好平常,这些,都是平常来的。

叔公叫过路生几次,想同他说话,问他前几日去着边度。路生不讲话,甘春见叫老人家到身边坐下,细细的跟他说路生喉咙哑了讲不到话,病毒性感冒,会传染,去医院吊了几日水。

叔公跟他点头,叮嘱路生多饮点凉茶。

甘春见同老人家笑,好希望他能同他一样信,就当过去几日是这么过,冇咩特别。

转头见到路生,路生停下手中的事,低着眼看着他们。再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好伤。最希望过去几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变过的,其实是路生。

他努力了,好努力这么做。

甘春见就一直在破坏,一直不断的向他强调,他心目中那个阿甘已经变了。

路生手里的长勺忽然掉落地,他整个人跪低,抱着头,扭曲的蜷缩在地下,张开口嗬嗬喘气。

甘春见第一个冲到跟前,想扶起他,被他甩手推撞到墙上。几个兄弟围上来,都被他手推脚踢的打开。叔公站在他面前好担心的叫他,问他出着咩事。

路生一手抵在身前,一手得闲就拼命捶头,路都行不稳,从叔公身边擦过去跌跌撞撞走出店门口。

“路生!”

甘春见追出去,路生手臂折向身后,五根指笔直的伸在他面前。

让他停,让他不要接近。

路生歪歪走出几步,靠在墙上,弯着腰,睇来又想呕。肩头一下一下的抽着,闭着嘴不肯出气,不肯呕出来。腿弯也抖到要跪,一手抠在墙砖缝隙里,弯成弓都要站住。

甘春见离开他一步远,只有一步,抬着手不能再往前探。

“真系楚楚动人……”

街对面停着一驾白色双排,后座的人眼望着铺头门前,啧啧叹声。

“趁他病,攞他命,现在落去杀着他们一双!大佬你发话了!”前排人呲着一口龅牙,好激动的讲。

“杀咩杀啊!你嫌目击证人不够多是不是,不如CALL999多叫点人来啦!用点脑啦,你们肯多用一点点脑前晚就不会给甘春见走得脱,明不明啊!”

陈宗佰一掌拍在阿彪后脑,一边骂一边盯着对街看。

路生终于都站起身,后背紧挨着墙,偏着头一边额角紧紧抵在墙上,双眼合起,眉头微微皱。眼下两团暗晕,衬得整个人都有点苍白。

他这样平展着,动也不动,只剩胸口明显的起伏……

陈宗佰张口看了好一阵,合拢嘴巴咽一啖,低声咕哝:“半支针有没有这么劲啊,到现在仲发作得这么厉害?”

“……大佬,不杀他们,我们究竟在这里做咩?”

阿彪转头过来,小心问他。

“过来看你们做的好事,看看甘师爷究竟有几活蹦乱跳,够不够撑着周进奎一路坐到龙头!都是你们的功劳来的!”陈宗佰照准他额头又甩了一巴,打到他不敢出声,跟着吼车里另外几个人:“成班废柴!十几个人追一个都能给他走,现在周进奎在那帮老人家面前死人活人都拿得出,证据确凿啊知不知!拿包粉来啦!”

“咩粉啊,大佬?”阿彪他们突然听到句尾,转不过意思。

“面粉啊!我做宵夜给你们食满不满意啊?”

陈宗佰一个挨一个脑袋打过去,拣了一个从口袋里翻出包丸仔,应该都够他过一下瘾。

“落车!前边走啦!”

阿彪领着人走在前头,陈宗佰从车上下来,抖一把西装领,定定神,走在最后向着对街铺头过去。

甘春见从车门打开就一直盯着,然后看到陈宗佰一只皮鞋踩落地,成身西装出来,最后是脸。两片眼镜反着光,让他脸上表情都显得畏畏缩缩,看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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