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七里
七里  发于:2014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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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生猛然抬手,握着拳躲开甘春见只手,他拳头握得好紧,青筋条条鼓出来,抬在半空不再动。甘春见捉了个空,望到他的拳,想不到他会不会打过来。

“路生……”

抬眼看到他脸,两腮紧绷着,眉头压在眼上,一对眼低低的望向阿甘的手,眼神好伤。

甘春见心上,手上都软到空虚,一点力气都冇。

路生从他和墙之间挤出来,不看他,不同他说一个字,继续往前走。甘春见一时间没胆拦住他,等到他走出去一段,终于都追上去。

“路生!”叫不住他,不可以碰到他,甘春见完全没法想。

“路生!”迎头听到前路有人叫。

全发带着三两个人迎面走过来,他还是放心不下,要来看看路生。高兴得挥手跳下,直接冲到路生面前抱住他两个肩,摇下摇下叫他:“路生,你冇事!手手脚脚都在,真是,吓得我……”

跟着他就被路生摔出去,整个人横飞,撞到路边铁栏,趴在那里爬不起。

“路生你做咩啊!”

全发的小弟一个去扶他,一个伸手来推路生。

路生捉住他手臂,向后反折过去,用力提下,痛到他杀猪一样叫。剩下最后一个看着他突然对自己人大打出手,成个人凶神样,愣在那里完全不敢动。

路生把手里的人摔出去,继续向前走。

他像是一架人形机器,不出声、不知痛、不识人,就只会不停走。想到他是要走去干什么,甘春见都好希望他真是一架机器。

“全发,拦住他!”

甘春见大声喝,不可以就给他这么走落去。

全发都觉出不对,连同三个小弟一起扑上去,两个人挡在前头,路生抬手要打,全发跳到他背上压住,另一个干脆趴下抱住他一双腿。前面两个分别攀住他胳膊向肩上压,全副力气拖住他。

路生挪了几步,终于都站不住,跪倒在街面上。

四个人叠罗汉一样压上身,全发不停叫他,抱着他腿那一个被他踢了一下惨叫得更大声,间隙里隐约听到他粗粗声喘气,喘不到气。

“啊!啊!啊——”

路生趴在地下,整个人被死死压住,嘶声吼起来。

他吼得好惨,好像要发狂一样。

全发怕到抖抖颤,想要松手,回头看见甘师爷好似也在抖,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跪在路生面前。甘师爷张口想同路生说话,出不到声。

“甘师爷,路生他……”

路生额头抵在路砖上,口中还在吼,吼到呜咽一样。

“你们先放开他……”

全发急忙站起来,拖着抱他腿的小弟向后退,另外两个也站开一尺远。四个人围着他两个面面相觑,不知搞咩。

甘春见伸手,两只手举在半空差一点落到他身上,就只是悬在那里。

“路生……”

这两个字都叫得好艰难。

跟着下去喉咙像是被一刀一刀那么割,一个字都挤不出。

足智多谋的甘师爷,临危不乱的甘师爷,就好像做错事的小朋友一样,跪在那里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点什么。

路生就在他面前,痛成这样。

“是我不对,我……”

甘春见想不出要从哪里开始认错,但是一定要认,一定要把路生找返来。路生两只拳头猛然捶落,甘春见跟着一震,路生抬起头望着他,出事以后他的眼神第一次看向甘春见对眼。

眼神散着,满眼的迷惑。

路生搞不懂,路生连自己究竟搞不懂什么都搞不懂。

甘春见用力咽了一啖,好努力抬起手,想再试下能不能碰到他。路生猛然向后一跌,看着他手躲开。

两个人继续僵持在那里,死局,真是死局来的。

“路生……”

尖尖细细的一声叫,这一回不是全发,是跟着全发他们跑来的惠香。

她气喘吁吁的扶着墙挪过来,推开全发走进四个人围成的圈,扑上来趴到路生面前,几乎立刻就嚎啕出声。

“路生你冇事!路生你冇事!路生……”

她紧紧抱住路生一条胳膊,趴在他肩上,擦得他成身眼泪鼻涕。

路生看着她哭了好一阵,伸手拍拍她脊背。他一边拍,惠香一边哭得更惨,含糊不清的哭说有几对不起他,害到他,咒她老豆去死,如果路生死了她也不要活……路生再伸手拍拍他背脊,以免她哭哽。

甘春见呆在一旁,呆呆看着。

全发他们也一同看着,之前都几想打死这个女人,不过路生都不计了……

惠香哭了好半天终于缓下来少少,看到路生脸上伤,明白他还是被那帮人打过,急忙从他身上下来,扶着他站起。

她人矮,站在路生旁边刚好塞进他手臂下,勉强用肩架住他还要他歪一点才能平衡。

“阿甘……甘先生,我扶路生回去好不好?”

惠香转头看到甘春见,知道是他救回路生,好感激好尊敬的同他说话。

甘春见点点头。

第11章

路生不肯转回去甘春见间公寓,要返自己屋企。

甘春见叫惠香同他说,周身伤都要调养一阵,不好吓到他叔公。有样事没说出来,他给下过那些药,不知还有没有影响。

路生听到她讲叔公,终于肯转身。

全发他们一路连哄带吓,要惠香看好路生,再整出点事情一定要她死惨。

甘春见走在最后,跟着他们,看着他。周身空荡荡,脚步踩下去都觉不出实地,之前都想过无数次有一日被他知道会是怎样,只不过,那是路生,傻傻的路生,随便想下都没有很当真。

没有一次里面,他完完全全掌握不到路生。

惠香扶他躺回床,他身上穿得都是从甘春见衣柜里翻出的一身,晨练用的一件T同运动裤、波鞋,都在街面上蹭过。甘春见闷头翻出来一套睡衣,叫惠香到跟前,递给她。

他走出去到厨房,热过一煲粥盛在碗里,连着几样菜都放在餐盘端进去。

惠香已经帮他换好衫,他半坐在床头,低着头看她换右手腕上的纱布,刚刚打一场,血又渗出来。

甘春见把餐盘放在门口,连床边都没有走到,转身出去,留下半掩的一点门隙。他就站在厅里,从那条隙默默的看进去。

路生左手端一碗粥,沿着碗边喝,惠香再给他重新包过右手腕。

“啊,甘师爷……”

全发终于忍不住出到一声。

他们两个这么古怪,真是不知道唱得哪一出大戏。四个人坐在厅里揉伤,一面互相擦药,一面看着甘师爷走进走出,完全摸不到什么状况。

“周先生那边怎么样?”甘春见不给他机会问,低声转话题。

“今晚本来约着同蒋少在酒楼见面,突然出咗点事,大眼那个场你都知了,一直好旺,租约仲没到期业主忽然要转出去,讲不通,周先生亲自过去问……”

“带着几个人?”

“不多,业主之前都是正经生意人,周先生老友……”

“不是他,是他要转给什么人。”

“有点不妥?”

“时机太不对了。”甘春见定神想想,将全发揪起来走。“周先生约在哪里见面?留他们三个在这,你开车,我们过去看看。”

“不如你留这里看住路生,我带人去……”

全发跟着他跑了两步,把自己衣领从他手里解出来,勉强说话。

甘春见回头瞄了一眼卧房里面,路生还在吃,惠香哄着他说话,给他擦额头的汗。“他冇事……情绪有点不稳,给他自己呆着都好。”

全发给他推出门,提上车。

他一路坐在副驾驶位上阴着脸不出声,全发一眼一眼盯他,虽然他成日摆臭脸,总觉得今日臭得有点不同。

“睇路!”

甘春见喝一声,全发吓到手抖,车在路上左右甩下。

“甘师爷,你同路生有事,一定出咗事。你不想讲也不用同我讲,不过嘞,不论出咗咩事,他人蠢,你一定要替他多想下。你精明点,不过冇同他玩手段,他只会用真的的对你,你也都对他真点,冇呃他,冇玩他。”

甘春见不吭声,全发啰啰嗦嗦同他说了大篇话,一点没讲笑,字字句句都好正经。

“哼。”

甘春见听到后来,忍不住叹一气。

从来都没想过呃他,没想过玩他,就是因为太真,所以讲不出。

“冇咩事啊,他被下了药,还差点被打死,反应激烈点都正常。可能被大佬佰那帮人打到头,脑震荡来的,说不到话。过两日送他去大屿山待一阵,好好调养。”

“甘师爷,你真是……”全发摇头叹声。

“睇路!”

甘春见再喝一句,眼看到了酒楼下,差点撞到路边泊的车。一辆黑面包,车前身已经撞凹了一大块,都有点面熟。黑面包,被砸过的黑面包,路生一棍扔出去砸到的黑面包。

前面酒楼上忽然噼啪一阵响,有什么东西被掀翻了,跟着有人大声喊起来。

“我走楼梯,你绕去后门,小心不要撞到人,也不要往闯进去,等着,见到周先生出门即刻带他走……”甘春见同全发一人提把刀跑向酒楼,他一边交代,一边打电话叫多点人过来。

整栋酒楼三层高,一片黑,电闸已经被人拉了。

大门门把从里面用铁链缠了几圈,不过就没有人看守,甘春见砸开卫生间的窗翻进去,一楼冇人。头先听到动静都是在二楼厅里,他捉稳刀,轻手轻脚从楼梯上去。

借着窗外的灯,看到掀翻了一张台,洒了一地杂物。还是见不到人。

好明显打过一场,就不知人都追逃到哪边去,头顶忽然听见碎碎一声响,急忙再向上去。顺着楼梯跑到转角,一把刀迎头斩落来,甘春见往前扑,半蹲身一刀过去。

守在楼梯上的人翻身从他背上跌落,刀也当啷啷跌下去。

三楼有人听见动静,两三个脚步声跑过来,甘春见贴身到墙上,静静守在梯口。出来一个斩腿,第二个斩颈,第三个在他臂上带了一刀,被他踢中跟着敲在头上。

甘春见扯条衬衣下来,缠住手臂,暂时都没人过来。

打起上来,通路封住走不掉,往上逃过天台可以从隔邻楼上下去……甘春见咬牙赌一把,闪身冲入去,三楼果然没剩人。爬上天台看到对过楼顶一圈十几个围在边沿,有的挥刀斩水泥台,有的直接把刀往下扔,不停声骂。

“周先生!”甘春见趴在楼边喊。

“阿甘,我冇事啊。”

对面楼防火梯上挂着几个人影,最下一个大声回他,话声落,他上面一个就被打跌下去,再上面一个是对方的人,甩刀砍他。

甘春见把刀扔出去,正插中那个人背脊。

那个人跌落地面,周先生跳下去踩到他背上,全发从一边跳出来,接住他开始两个人拼命跑。

甘春见捡起头先人落在天台上的刀,冲着对面楼喊:“仲有边个落梯去追?下去一个插一个,两边就这么宽,不信插不中!”

他是虚张声势,不过刚刚准头太好,落下去那个眼看没命,一个人伸脚踩到梯上急忙收回去。

甘春见瞥到全发同周先生转出后门小巷,只要抢到几秒钟,给他们上车。

“丢!打死他先啦!大佬话过了,打不到周进奎,打死甘春见都一样!”忽然有人醒过神,大喊出声,跟着十几人跃过来,有人先就把刀扔来。

甘春见退后两步,侧身躲到水塔后面,跟着拔腿冲下楼,身后十几个人喊打喊杀的追落去。

全发带着周先生开出去,途中遇到接应的一班兄弟,喊他们快点去帮甘师爷,甘师爷只得一个人被围住打。送周先生回去,一路不停打电话,都讲没有看到甘师爷,楼里都没人,各人分散开在四围街巷里搵他。全发再打到甘春见公寓,小弟接电话,都说甘师爷没有回去。

足足过去两个钟,差人都把酒楼围住了。

全发回到来远远看着几辆警车,灯在那边闪,一具一具尸搬出来,担心到跳脚。

“没返来啊!仲没搵到?那些尸……”

厅里的小弟一直在讲电话,有几句吵响点,立刻被旁边人喊低声。

路生抬头看着门隙,惠香同他说话,他好似一句都没听入耳。惠香伸手在他眼前晃,他一把捉住,捉到她痛出声。

“路生,阿甘不会有事……”

路生转头来看她,皱了下眉头,像是信不过。

后半夜开始落雨,全发顶着外套绕酒楼转一圈,再跑远点转大一圈,最后在一条排挡后面捡到甘师爷电话。

已经跌烂了,拨过去一阵噪声,躺在水洼里抖抖震。

全发伸手拾起,大张眼睛四下看,放声喊甘师爷。雨水这样大,四围黑麻麻哪有人影。

路生坐起身蹬上鞋,脚底也缠着绷带塞不进,只得拖着。

惠香跪地帮他穿,央他不要起身,他推开惠香走出厅,厅里三个人齐齐挺立,愣下愣下不是好敢来拦他。路生多一眼也没看他们,照直走。

“路生,外面落雨,你周身伤冇出去啊……”

惠香追出来,路生把她推进门,握紧拳头向屋中各人举一下,跟着关门走人。

“他是不是去搵甘师爷……”

三个人看着惠香,再对看看。急忙打电话给全发,一边鬼鬼鼠鼠开门跟出去,电梯都已经下去,只得从楼梯追。惠香从后面跑下来,抱着大件风衣。

她第一个冲出楼梯间,追到公寓大门口的路生。

路生顶着雨,拖着脚,就只是往前走。惠香尽力踮起脚给他披上风衣遮雨,挡到视线,他伸手再把惠香推一边。路面滑,惠香跌出去几步,爬起身再把风衣搭到他肩上。

“路生!你不要走啦!你这样走去也救不到阿甘,甘先生好厉害,他一定会好好的返来!路生!你听我讲啊!你做咩这么蠢啊!”

惠香一边抹脸上雨水,一边劝他,劝到最后扯直喉咙冲他喊。

他一点都听不到,越走越快,走出半条街过路口继续往前,一辆车急刹在他身边,激起一片水花,差点撞飞他。

司机破口骂,他就头也不回的走。

惠香被车拦在路这边,错过几步,雨太大,抬头眼看见不到他。

路生自己停下了,就站在巴士站站牌下,低头看着。有个人歪歪的靠在铁栏上,闭着眼,整个人好似被水泡到发白,衣服破烂,粘着一条条不知是泥是血的东西,污糟邋遢。

他觉出身前站得有人,眯着眼看上来,水淋淋的笑了。

没力气抬手遮雨,眼睛给雨水打到闭起,再睁开,闭起,再用力睁开。眼前依然都站着一个路生,穿一身格仔睡衣,外面罩着同样肥肥大大的风衣,拖着鞋。

……都有点可爱。

“路生。”

甘春见叫他,喉咙哑得出不到声。

路生听见,俯身下来抱住他头,手掌抵在他后脑,紧紧的把他按到怀里。

都有点吸不到气,甘春见抽着鼻子,闷闷的笑。

那三个人搀着惠香追上来,看见两个人罩着一件风衣摇摇晃晃站起,路生绷带叠绑带的手臂稳稳的捉住旁边人。傻仔,终于都搵返他的阿甘。

“联络不到人,身上只得点散纸……于是就坐大巴返来!我在酒楼那边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我们几十个兄弟在那边一条街又一条街,一条街又一条街……整晚都在搵你啊甘师爷!你真是,不愧是甘师爷!这都给你走得脱,全手全脚这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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