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知不知道的,别打这种哑谜,有话直说!”过恪很是慌张,如果安溪的真实身份被他人看穿,并加以利用……面前的人,不只是自己的敌人,还是一个实力不凡、手段狠辣的敌人。太危险了。
到现在还想装听不懂?严坤的怒火可以烧到天上的云。来天机阁,恰巧是安溪外出之时。好不容易空出所有时间,决定等安溪回来再详述,偏偏耳边有一个冷嘲热讽、尖酸刻薄的声音,让他烦躁不安。
等了两个时辰都没遇到人,实在令人火大。
“过恪,你明白我的意思。”严坤凛然直视着过恪。“正因为我知道,你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背,叛,师,门。”掷地有声地抛出最后几个字,力重千钧。
他指的是师门,应该不只是“作为冯水师的徒弟”这么简单吧。不然,在这里等了大半天,就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师傅的忠心?况且,天机阁,不曾劝降过他吧。
他说的“师门”,恐怕是指……安氏所创的师门……
过恪不敢相信他。即使,过恪知道安溪真的是他的“祖师爷”。
正想着要怎样否定“穿越”这样荒唐的事情,便听到严坤略带悲戚的声音:“既然要走到这一步,既然注定要左右为难、进退维谷,那么,我还是应该遵循自己的心灵,遵循自己的判断。”
将近二十年的养育、教导之情,轻易放下,太难,太难。严坤恨不得用自己的名声,甚至生命去报答师傅。但若要严坤真的做出违背良心、违背天理的事,也同样为难同样痛苦。
接受着儒家忠孝、礼义廉耻的教育,他有自己的原则。
即使,命中注定他要变得势利、变得迷失,他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找回原来简单、纯净的自己。有时候,人活着,并不是为了进步,却是为了回归本我……
命运,说来神奇。
如果你的喜怒哀乐、嗜好喜好、甚至,你所爱的人,都是由星星决定的,那么,还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你自己?
有时,悄悄脱离命运的安排,即使是放纵,即使是懈怠,即使是一时兴起,也弥足珍贵。
因为,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知天命的人,耗尽钱财,去求一段解。
而知天命的人,却费尽心机,只为求一分自由。
“我今天的目的很明确,可惜安先生不在,不便告知。现在,只能给你们一个建议,或者说,是忠告。”严坤略微平复了心情,说道。“无论是什么要求,不要迎战。”
“迎战?”过恪与严杉都感到疲惫无力。又战……他们就不能歇会儿再斗吗?这才几天啊!
“无论我师父用什么计谋、手段,不要回应他的战帖。”
“战帖?你们……还来?”过恪顿感头大。
“我会尽量和师傅沟通。”严坤语毕,转身便走。留下两个人呆愣在原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安先生的来历,有什么问题吗?”疑惑就像重重烟雾,缠绕在严杉心头,挥之不去。
“如果,真的有问题,你会离开吗?”不安,如同草原上的野火,肆意蔓延。
严杉走上前,安慰性地拍了拍过恪的肩,笑道:“客观而言,知天命之人,绝对不会大奸大恶。主观而言,我相信安先生。”
“谢谢,谢谢你相信他。”过恪感激地看着严杉,“有些事,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
“不必急于一时,以后解释也不迟。”严杉笑道,“我先走了。等安先生回来,最后告诫几句,出门一定要带手机,而且是有电的。”
“……”竟然,又不带手机……难怪让严坤等了这么久,原来,又开始玩失踪。过恪对于安溪这“玄之又玄”的行踪也有些无奈。毕竟,五百年代沟太深……要填平,比精卫填海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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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恪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地整理着天机阁。经历了一天的工作、学习,若是平时,早就倒在床上不知今夕何夕了,而现在,却清醒地像穿着单衣,站在雪地之中。
安溪,你那么厉害,看得破天机,肯定会没事的。
直到凌晨两点,真实的安溪,终于和过恪脑海中的幻象重叠了。
“小溪,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过恪满肚子的火气,在看到安溪平安无恙之后,瞬间灭了大半。只是……“你怎么能不带手机出门?也不留张条子说明情况?”
“怕你们担心,所以没留。”安溪不擅长掩饰,更不擅长撒谎,既然是些危险的事,自然不想提前通知。
“这……什么逻辑啊!你不说明情况,我们才更担心!”过恪只觉得,这代沟,已经跨越星系了。
“我去了公明的墓。”安溪放下随身携带的包裹,整理着衣装。
“……”今天不是冬至、不是清明吧,而且半夜三更……过恪继续在宏大若星汉的代沟中畅游。
“这就是此行的目的。”说着,递给过恪一个包袱,其中,有镜子、铜钱、红线、玉等等。
安溪解释道:“今夜子时,是今年阴气最旺的时候。我研究了附近的风水,公明的墓,阴气最为旺盛。我只是趁着这难得的时机,去加工一些方术用的道具而已。”
“半夜三更去荒山野岭,你的胆量……”过恪想想都觉腿软。
安溪掏出一缕用红绳扎住的线递给过恪。
“这是什么?”看色泽,应该不是死人的头发吧……过恪被自己强大的发散性思维惊得头皮发麻。
“这是马鬃,和虎须。”安溪说道。“马,地支为午,属火,而且是阳火。阳气最旺。之所以选在午时处死犯人,就是因为此时阳气旺盛,不怕阴邪、肃杀之气。而虎须,最能辟邪。五行上,虎和马是相生的,午马之气,可助长虎须辟邪之效。”
“原来如此……”过恪颇为感慨,这么一小撮毛都有一堆原理,真是神奇。
“现在心安了?”安溪问道。
“嗯。”过恪仍在研究着那些小物件。
“那么,你也该汇报汇报你最近的行踪吧。凭白让人担心的滋味,很舒服吗?”安溪说道。
“啊?”过恪猛然有一种上当受骗之感。“这……再过几天,一定说!”
“好。言而有信。”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缓兵之计,不过……安溪相信自己的实力,足够套出他的真话。大不了,运用些方术技巧……
“小溪,你怎么,笑得那么阴森?”过恪看着他的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忍不住退后几步。
“有吗?或许是在墓里待久了,染了些阴邪之气。”安溪略正仪容,正视着过恪。
“啊?”过恪一蹦三尺远,惊愕地望着安溪。
“怕什么?就算沾了阴气,也不一定会被孤魂野鬼附身。”安溪突然玩心大起。
“不……不一定?”那是不是说,被附身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而且不是小概率事件!?“小,小溪……我……”
“过儿,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良宵苦短,不如早作……”安溪半含着耐人寻味的笑意,朝过恪走去。
“完了,会说这种话,果然不是安溪!”过恪惊恐地避开安溪的魔爪,逃到一旁。
“实践出真知,何不以身试法?”安溪拽住想要逃跑的过恪,却只扯下他的外套,很不幸地扑空了。
“啊!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大士!快来收妖啊!”二人笑闹着,全然忘了压在心头的件件烦心之事。
夜深如墨,月静如玉,光动如水。悠悠秋夜,漫漫愁心,都融化在童心未泯的胡闹中,成为来日记忆中,最美的朦胧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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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过恪在严杉的催促声中,睡眼朦胧地爬了起来。
“昨晚严坤到访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和安先生说过?”严杉一脸急切。
“啊?”过恪沉思许久,方从周公哪儿拽回几缕记忆。“唉,昨晚玩地太疯狂,完全忘了这件事。”轻轻摇头,过恪依旧晕晕乎乎的。
“唉,看来,安先生真的去赴约了。”语毕,将安溪桌上的“战帖”递给过恪。
“这,真的会有战帖……”之前,过恪还以为,严坤用“战帖”一词,不过是想揭发“请帖”的实质而已。没想到的是,冯水师嚣张的程度,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竟然真的发了一封“战帖”。
这份战书,只写了时间、地点,写了对战主要内容——斗法。但却没有写明会以怎样的形式开展,有些什么规则。甚至连开战的原因都没有写。为什么这样不公平的战书,安溪也会答应?
“小严,带上这些,我们去支援他!”过恪飞速整理好行装,找出安溪处理过的“法器”,拉着严杉飞奔而出。
第六十七章:阳间阴宅(3)
“小溪……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过恪想要起身,却被安溪按了回去。回想起梦中之景,过恪直冒冷汗。
“什么梦?还记得吗?”安溪的神色,不无担忧。
“有点……奇怪……”过恪皱着眉,脸色惨白。
“别想了,先好好休息,以后再说。”安溪抽回放在他胸口的手。
过恪这才发现,安溪的手一直放在自己心口。抿着嘴偷笑,过恪微微侧过头。如果让安溪知道自己的想法,他会有什么反应?过恪虽然期待,却不敢以身试法、贸然涉险。万一把安溪惹火了……又碰到安溪想试试自己的法术……咳咳,还是算了。
坐在床边的安溪看着掌心的玉。原本清澈的白玉,现在却出现了一抹乌云般的黑色。这黑色之中,有混杂了些许紫色。安溪转过头,对着阳光,发现这抹紫色,愈发鲜艳、明晰,甚至……有一丝灵动之气。
玉能驱邪,玉有灵性,玉易受灵的感染,因而能用来吸走阴邪之气。
正因如此,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玉在身,邪不近。才是正人君子。
两人正想着各自的心事,管家突然推开门冲了进来。
“少爷,出大事了!”管家满脸惊恐。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过恪对于“二人世界”被打扰,略有不满。
“城东卫家,一夜间,人全死光了!听说,是被恶鬼害的!”
“什么?”安溪猛然站起,震惊、惶恐、自责,全部袭上心头。安溪这才想起,昨天一直想着照顾过恪,竟然忘了去探寻冤魂的去路……
过恪看到安溪的反常,心中似有所悟,正色对管家说道:“以讹传讹、三人成虎。道听途说的消息,不要随便拿出来说。”
“少爷,您听完就知道了。这不仅仅是谣言!现在,他们家的房子还没人敢动呢。看一眼,没人会相信这不是鬼怪所为。”
“无稽之谈,别说了。”过恪恨不得把他打下去。
“让他说下去。”安溪却这样说。
过恪无奈,只得示意管家说下去。
城东卫家,是本城大户。这样的大户,自然与过家有不少交集。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维持了两家的和睦。毕竟,当“大”到一定境界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卫家的人,过恪也认识不少。骤然听说卫家惨遭灭门,岂会不担忧?
据说,昨夜子时,卫家传来几声惊叫。第二天清早,才发现,主宅的人都死光了,不论男女老幼,是主是仆。
卫家活着的,除了住在杂物堆、厨房、马棚中,地位最为低贱的仆人,只剩下一个庶出女儿——因为犯了错,被卫家大夫人关在柴房的庶女。
据说,死去的人,都瞪大双眼,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满脸惊恐。
主宅的院墙上,满是鲜血——人的血。而屋内,没有人有受伤的迹象。
满墙的血,构成几个大字:血债血偿。
据说,官府的人,找不到下毒的迹象,也找不到入室盗窃的足迹。
不论知县大人多么坚持“不语怪力乱神”,都无法相信,这不是妖孽作怪。
来此处处理公务的仵作、衙差,都被吓得双腿发抖。
当听到柴房中微弱的呻吟声,衙差差点没昏过去。
这个家族,死了34个人。
三十四,正是所有数字中,最为凶险的数。
这三十四个人中,有将近百年的垂暮老人,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也有吃斋多年、誉享乡里的大善人。
人们对这些事,议论纷纷。虽然有着恐惧、担忧,却也有一丝兴奋与好奇。
人们说,这个鬼怪,还算有道德,没有把仆人全杀完。
人们说,这个家族定是做了伤天害理的大事,才会招致这样的报应。
人们说,那个庶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早有算命的人说过,她是皇后的命。
人们说,那些鬼怪,便是那个庶女唤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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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你别多想,或许,这些事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过恪担忧地握住安溪的手,却发现他手指冰凉。明明是炎炎夏日……“小溪……”
安溪面无人色,一言不发。
“不是你的错!别想那么多行吗?”过恪大声吼出来。
“我害死了很多人……我,满手血腥……”安溪的话,飘渺虚无。
“小溪……”过恪用力抱住他,似乎想用自己所有的生命气息,驱走他的自责、悲痛、伤感。“小溪,就算要你赔命,我和你一起。如果有什么惩罚,我都会和你一起接受。两个人,承受,不会那么痛……”
过恪感到肩头有些湿润,感受到安溪的脆弱,他继续说道:“小溪,你经常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与其想着自己的错,想着惩罚、罪恶,不如想想怎样挽回,怎样处理剩下的事。现在,王成士的宅子还不能住人,他的家人依旧病重、依旧流离失所;卫家还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庶女;令尊……还未获得真正的安全;你还要对抗徐信、对抗严嵩……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怎么可以消沉、怎么可以只想着悲伤?”过恪这不能算是安慰的话语,却成功地唤回了安溪的心神。
安溪身体一震,哑着嗓子说道:“是。我,太脆弱了。”
“小溪……”过恪虽然知道,人,需要脆弱,需要放松自己的心神。然而,他却不知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话能让安溪重新振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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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迟,怎么样?有没有听到什么有用信息?”一看到陆子迟,天姚便将他拉到一边。
“我站在门外,没进去。”陆子迟面无表情。
“啊?那你知道什么?”天姚大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