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安溪,过恪不禁有一瞬失神。
“少爷……要继续吗?”跟随过恪多年,秦寻太清楚他这位主子的脾性。
“啊?你继续。”过恪回神说道。
“据说被灭门的前几日,她因为在院子给自己的母亲烧纸钱,被罚关在柴房多日。当时便有人说,大夫人这样的做法会引起鬼魂怨气……”
“果真如此?!”过恪听到这句话,不禁有些窃喜。如果是因为那位卫夫人,那么安溪便不必为此事郁郁寡欢,什么事都责备自己。
“这……这样神神鬼鬼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秦寻被问呆了。
“明白了。你下去吧。”过恪不禁有些自嘲,果然是,关心则乱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
“是。”秦寻行礼后便退了下去。
过恪拿起那些零零星星的纸片、册子,开始翻看。
他的消息队,还是非常完善的。至少,在搜寻各类商业机密方面。
这一代,卫家已经开始逐步退出官场。依照卫老爷生前的作风,不喜欢官场的黑暗、不喜欢阿谀奉承、媚上欺下,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卫家的生意对象……
过恪越看越觉得心乱如麻。
卫家的生意,已经涉及所有领域——包括,盐、铁。
虽然盐铁一直为国家所掌控,但如果能参与其中部分环节,谋取私利,也未尝不可。
过恪倒不怕卫家的壮大——毕竟,争名逐利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儿游戏,幻若浮云。
但是,若是和朝廷的关系太过密切,实在令人不安。
当翻到“江南徐氏”一栏时,过恪很是不仅有些紧张。
江南徐氏,该不会是……
继续往下看,“徐信”二字赫然在目。
虽然江南徐氏并没有太大的势力,但以卫家的实力,发展到江南也未尝不可。甚至可以说,沿江一带,都有可能与卫家有生意往来。
只是……
那么多错综复杂的账目……即使是些没有利润的小生意,也有如此大数额的资金往来……
过恪皱着眉继续看下去。
看来,卫家招此横祸,也并非没有源头。
虽然代价过于惨烈。
如果正是因为徐信,很多事情倒能解释的通。
比如,为何会有布局如此严密的阴宅;比如,为何会有人特意找到安溪;比如……
但是,他们害的人,是谁?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资料上,徐信与卫家那微妙的关系,看得过恪心惊肉跳。
过恪合上账本,揉揉看得酸疼的眼睛,闭目养神。
看来,接下去还得从王成士一家人入手。
面前烛光摇曳,忽明忽暗。房中青烟缭绕,檀香的香气,竟有些醉人。
恍惚间,过恪感到有人走了进来,走到了他身边。
“小溪……”过恪喃喃低语着……
过恪想要睁开眼、站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就像身在梦中,就像……鬼压床。
明明意识清醒,却动不了。努力想要开口,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或许,只是睡着了吧。
过恪不再挣扎,任凭意识飘散。就这样睡着也好……
“过兄。可曾记得在下?明室……”一个幽怨的男声如烟云一般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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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过恪猛然惊醒,打翻了手边的笔墨。
也没来得及搞清现在是什么时候,过恪离开冲出门,来到安溪的院子。
“小溪!”过恪推门而入,便见到安溪正慌乱地收拾着衣装。
安溪大老远便听见了过恪的脚步声。一心急,手竟然缠住了布条。
安溪背过身去,故作镇定地说道:“过兄有何事?”
“你怎么了?”过恪走上前,抓住安溪的手。
安溪的胸前,除了之前被徐信关押时留下的伤痕,他身上竟然多了不少可怖的血痕。
“怎么会这样?”过恪看得心痛不已。最近他一直安排了人手在安溪身边,对安溪的行踪了如指掌。为什么还会……
“公明,别大惊小怪的。你放手,听我解释。”安溪蹙着眉想要抽回手。
过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很可能伤到安溪。
“小溪……”
“因为当日被怨灵的煞气冲撞,我不过是自己放血而已。”安溪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不过是吃了一顿饭而已”。
“放血?既然是自己做的,为什么会伤成这样?”过恪明显地不信任。如果是自己做的,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伤?
“只是……因为当时太痛,握不住刀子……”安溪无奈,只得说出事实。
过恪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为他拭去身上的血迹,而后找出药箱为他清理、包扎。
“小溪,还记不记得那天,在王成士家,那几缕……魂魄?”过恪突然问道。
“怎么了?莫非有线索?”
“还记得吗?我说过,当时感觉像做了一个梦,很长、很沉的梦。我现在,突然想起来了!”过恪有几分欣喜。
“突然想起来?”安溪反而觉得不安。“突然”。如此突然,未必是好事,尤其是与神鬼相关的事。“具体而言,是怎样的突然?”
“方才处理公务之时,我小憩片刻。恍惚间,感到有一个人靠近。当时睁不开眼,不知道来人是谁。正要问,似乎听到他叫我。”过恪闭上眼,回想当时的情景,“虽然听不清他的话,但他却让我想起了那个梦。我能确定,来访的那个人,不,应该说那缕孤魂,曾是我的友人,也正是被困在王成士家中的人。”
安溪瞪大眼睛望着过恪,不知该说什么。
“是不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只是……”
“虽然很没道理,但直觉告诉我,事实就是这样。”
“……公明,我想去见我爹。”安溪觉得脑中混乱不堪。近日的各种遭遇,似乎有些脱离轨道。他的命格,似乎不该如此……
“小溪,暂时,还不合适。现在太不安全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知道我查到了什么?”略一停顿,过恪继续说道,“徐信。他和卫家关系密切。”
“你的意思是,这间王成士、阴宅、卫家,甚至卫家唯一的孤女,都有可能和他……”
“我不确定。但是……如果与他相关,那么你的行踪……”
安溪沉思片刻,说道:“看来,是时候该离开了。”
“不!我会保护你的!”过恪紧张地抱着安溪。
“公明……我知道,你不怕徐信。但你这样,很可能会得罪到严嵩。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我觉得他们关系不一般。”
“……”过恪默然不语。
“公明,你要知道,你还有那么多家人,你不只是你自己,你有责任,不能……”
“小溪……事情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的。”过恪摇头叹息,却无力反驳。
“公明,让我去见我爹吧,让我们离开吧。”
“小溪,无论如何,等几天,可以吗,让我想想办法。不要如此决绝,至少,为你爹考虑考虑。”
安溪思索许久,才说道:“好。只是,我现在想写封信给我爹。”
“放心,一定会安全送到的。”过恪一听,略感安慰,说道,“你大可放心,你爹现在很安全。”
“公明,我相信你。”
第七十章:斗法(完)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看到黑色的旋风包裹了安溪他们,严杉再也忍不住,直接冲到了冯水师面前,大声呵斥道。
“严杉,你不要乱来!”严坤挡住他,眼神中除了警告,似乎还有几分无奈。
“你是严杉?”冯水师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严杉一眼,而后把审问的目光转向严坤,“原来,你已经找到他了。坤儿。”
“师傅……我……”严坤有些惊恐。每一次师傅用这个眼神看他,都意味着他犯了大错。过去,他虽然会害怕,却不曾想现在这样,有一种被淹没在迷雾中、茫然不知所往的恐惧。因为这回,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知道,师傅是不会轻易宽恕他的。
“快让那群和尚住手!把他们就出来!”严杉可没那么好心情猜什么哑谜,一把推开严坤,站到冯水师面前。
“原来如此。”冯水师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严杉!不准对我师傅无礼!”严坤急忙冲上前把严杉拉到一旁。
“那你们就能随意对我的师傅无礼了吗?”
“哈哈哈哈,他是你师傅?你连和尚和道士都分不清,看来,他这师傅也不怎么样。如此误人子弟。”冯水师笑道。
“你……”严杉怒极,竟意外地发挥出了最大的气势。“学道必先正心修身,你们这些小人,只知道争名逐利、残害同道,就算学识满腹又有什么用!修道而不知礼义廉耻、不知仁厚博爱也就罢了,竟然还设计陷害,就不怕报应吗!相信天命,难道不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你现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算赢了又有什么意思!懦夫!匹夫!有本事就该公平竞争!”
“严杉!”严坤虽然抓住了他,却没办法封住他的嘴,只得任给他谩骂。
“公平竞争?他们技不如人,又愚蠢到甘愿自投罗网,我何必为他们的智商付出代价?”冯水师无动于衷。如果简单的激将法就能让他心有所碍,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也算不得老狐狸了。
“你!就等着天雷来批你吧!”严杉愤怒地扔下话,便向那团阴风走去。
天雷?哼哼,我确实怕天雷,不过很快,也不必害怕了。冯水师在心中暗笑。
“不要去!”严坤突然拦住严杉。
“怎么?我去送死都不行吗?”严杉不屑地挥开他的手。
“你什么都不懂,去了只会给他们捣乱!”
“我看你是怕我坏了你们的好事吧!”
“你,就不能相信我一回吗?那天,那天……”严坤碍于师傅的面,不敢说出实情,急得满头大汗。
“要我相信你也可以。你把这个吃了。”严杉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
“好!” 严坤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吞下药丸。
严杉呆住了。他竟然,如此没有戒备……虽然那不过是最普通的感冒药,但……他是严坤,他的敌人,怎么可以一点戒备之心都没有?
“等一会儿再去,可以吗?现在,你即使过去也只是送死,得不偿失。”严坤再次说道,话语中甚至有一丝哀求。
严杉转过头去,并不回答。却也没再执意离开。
******
在那阴风筑成的围墙中,过恪双臂环住安溪,为他抵挡阴风侵袭。
安溪的发髻早已被吹散。
凌乱的长发划过过恪的面颊,略带几丝血的腥甜。
“小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吐血?”触及安溪胸口一片湿润,过恪心痛地问道。
“过儿,那不过是血祭而已,用心血祭祀,用心说服怨灵,以心换心,这样才能化解他们的怨念。不会有大事的。”安溪解释着,虽然他语调平缓,但他白得发青的脸色,完全没有说服力。
“你别忘了,我是学中医的!”过恪说着,拉起他的手腕,开始为他把脉。
脉象时沉时浮,时迟时数,似乎体内气血极其紊乱。
过恪狐疑地看了安溪一眼,对他说道:“深呼吸几次,平静下来。”
安溪按照他的话做了。过恪再次尝试,却吓得冷汗直冒。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把到的,是真脏脉中的无神之脉。
无神之脉,脉律无序、脉形散乱。
《黄帝内经》中不断重复着:“真脏见,乃予之期日。”
意思就是:见到真脏脉,就可以告诉他准备后事的日子。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我学艺不精……”过恪暗暗想到。
安溪看过恪不放开自己的手腕,也猜出了他的忧虑,抽回手说道:“不必担心。我的魂魄不稳,脉象混杂也很正常。”
“魂魄不稳?什么意思?”如果魂魄不稳与他的“无神之脉”有关……那是不是很快会好?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即使真的……也不无可能……”安溪气息微弱。
“不要说了……”过恪紧紧抱住他。即使是真的,他也宁愿不知道、不相信。
“没事的。”安溪轻轻拍着他的胳膊,说道,“离开这里就好了。这里有道士做法,所做之法,是用来制服阴魂的。我魂魄不稳,有阴魂的特质,自然会受影响。”
“那你还敢一个人贸然涉险!”过恪责备的语气,微微颤抖。
“我这是,在赎罪。这些,不过是因果报应。”安溪难得的笑了。他的笑,淡如清泉。
“胡说!你是五百年前的人!怎么可能会欠债欠到现在!不可能!”
“呵呵,你不明白……我……咳咳……咳咳……”
“别说了,别说了……”过恪略带哭腔地说道。“不论命运如何发展,不论你要如何还债,我都会陪你一起还,就算偿命,我们也一人一半。”
安溪嘴角的笑容,在鲜血中显得异常动人。多年以前,他也曾这样说……过恪,公明,他们就是一个人。
这不是猜想,不是疑惑,而是,肯定。
“小溪,我们怎样才能出去?”过恪问道。
“过儿,你先别急,听我说完现在的情况。”安溪慢慢说道,“外围,是道士做法;里面,怨灵的怨气未全部除尽。我的魂魄和怨灵很像,所以出不去。而你可以出去,你可以……”
“不,我不会走的!要死一起死!”过恪反应激烈。他无法想想自己抛下安溪独自离去的情形。
“唉,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安溪无奈地摇头,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
“小溪,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什么都帮不了。”过恪痛恨自己的无能。如果这次能活着离开,他一定要好好学习这些术数、法术。
“不……幸好有你……你是纯阳体质,帮我挡住太多的阴邪之气。如果不是你,我或许早就被这些怨灵冲地魂飞破散了。”安溪将脑袋靠在过恪胸前,吸取着他的温暖。
闭目思索许久,久到过恪觉得浑身发寒,安溪终于抬起头,说道:“这个大鼎应该有和阴曹地府相应的气,而水晶罩是用来驱邪的,因而能封印这些怨灵。我们破坏力水晶罩的封印力量,因而会引起地府阴风。所幸,现在是十一月初一的午时,阴气最弱。现在,我们只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化解了,再封回大鼎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