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对不起，清平让您失望了。”他的心在打鼓。

怎么办？师父肯定会让自己说出实话，要不要讲呢？说出的话，肯定会拖累别人。秀儿，凡，还有雅乐。

不知怎么的，清平特别不希望师父知道雅乐的存在，以及他违规去后山的事情。虽然他知道，玄毅未必会在意这种规章制度。

不管了，豁出去吧。他看到玄毅想要发问。

玄毅却呵呵地笑了起来，摸了摸清平的头。“平儿，你长大了呢。”眼里满是笑意。

清平疑惑不已，他呆呆地瞪着玄毅。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玄毅看着清平那绷得发青的脸，向门口走去。“十九岁，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似乎感到很有趣，回头看着清平：“是自己的秘密吗？师父不会追问你了，但是——”他的神色突然一凛，清平紧张地望着他。

玄毅提起剑，用剑柄撩起清平宽大的衣服外摆，凑到面前轻轻嗅了嗅。

“虽然不知道你倾心于哪位女弟子，但是是否值得交往，为师还是要提醒你注意。”

“诶？什么——”内容的突然转变让清平懵了，他还想要问，玄毅却径直离开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之前气氛明明这么紧张。清平摸着胸口出了口气，倒回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床上。

倾心？他愣愣地瞪着天花板，那里在月光的反射下微微发光。师父觉得自己有喜欢的女弟子，所以才撒谎？老天，师父莫非以为自己在偷偷约会？

清平抓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没有味道啊，师父在闻什么？自己可是勤洗衣服的好孩子呢。有什么异味？他又抓起来闻了闻，还是什么也闻不到。

还是说有香味？清平知道有些女弟子会用香粉之类的东西。

女弟子么？清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秀儿那张牙舞爪的样子，他立刻感到一阵寒意。

话说回来，自己熟识的女生也就只有秀儿一个，碧灵派里的女性并不少，但是只有入室的弟子接受长老们的亲自教导，未入室的就只能在武师那里简单地练练功夫，学学经络养生而已。生活差别很大，所以大部分人自己也不熟识。

莫非师父觉得自己“倾心”于秀儿？清平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摸摸脑袋。上次撞在桌子上的地方偶尔还会疼。

自己可不是受虐狂，清平翻了个身。约会？

自己晚上去“约会”了？

开什么玩笑，雅乐是男的，根本不能用这个词吧。

哎哎哎，越想越头大，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清平压根没把昨天晚上七叶藤被偷的事情当回事，但是其他人似乎不这么想。

第二天早课，玄镜再次来监督，他似乎对清平还呆在这里感到无法容忍，只好百般刁难他。

“清平，你来画出火属性符咒的基本形态。”玄镜得意地笑着，这个呆瓜肯定不会。

清平老实地回答：“抱歉长老，我不知道。”

“哼，连这个也不知道。”玄镜胡子一抖一抖地：“这样也配成为入室弟子？真不知道当年你是怎么进来的——”突然，早课室的门开了，屋内亮了很多。

清风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又迟到了。

一整天清平都很不自在。

总觉得周围人都在用怪怪的眼神看他，这绝不是错觉。清平走过连廊时，清楚地听见两个弟子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就是那个家伙偷了长老的宝贝。”

“是啊，入室弟子就是厉害，长老的房间都能随便进去。”

“哼，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原来也不是什么正直的人。”

“据说是执剑长老最得意的弟子呢，长老真是老眼昏花了，居然看上他……”

清平听不下去了，他朝那两个人冲过去。

自己是什么样的无所谓，但是不允许别人用“老眼昏花”这种词来说自己的师父。

那两个人回头看见了清平，立刻噤声，快步离开了。

清平停在原地，黯然。

其实是因为自己的错误，才让师父的声誉也受了影响吧。

——烦躁不安。

中午吃饭时，清风和清灵总是时不时地盯着他看，让他不胜其烦。秀儿也难得地没有八卦，一桌人气氛尴尬。

下午本想到藏经库里安静一会儿，谁知总是有奇怪的脚步声在经库里回响，清平几次从桌子边站起，冲到书架间查看，却什么人也没发现。可是清平总觉得有人在书架间看着自己。

晚上，玄毅要求弟子们去习武场练剑，他安排了清平和清风对练。

清平偷偷瞄了一眼师父。还好，师父看起来很正常。

对面，清风跃起，举剑攻了过来。

清平也举起剑。

师父应该相信自己吧。他举剑格挡着清风的攻击，一边想着。

“注意步法！”玄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要乱！”

清平的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对手，清风在逼近，清平端详着他的脸。

师兄的样子……似乎很疲惫啊，眼睛下面都有了阴影，清平一边躲开攻击一边想。

清风一个斜刺，掠过清平的发际。

不过。清平摇摇头，师兄虽然疲惫，但是干劲十足呢。

他试图集中精神，却发现很困难，各种思绪缠绕在心头。

——师父会原谅自己么？

——雅乐说今天子时再去找他。

——师父会相信自己么。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小偷吧。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清平不断地对自己说。两把精钢长剑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碰撞着迸出火花。

能感觉到清风那充满攻击性的、凛冽的目光在牢牢地注视着自己。

清平的手垂了下去。

“清平！”玄毅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在做什么！”

清平感觉自己的背贴在了石头柱子上，没有退路了。

自己已经被逼到了习武场的一角，面前是清风和他的剑。

“清平，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玄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

——又要让师父失望了么？

——不行，不甘心。

清平一跃而起，想要反扑回去。谁知清风一转手，长剑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刺向清平的手腕，接着是一声脆响，和一道银白的弧线。

清平的剑被清风挑飞出去，在空中转了几圈，斜斜地插在地上。

“哦哟，练剑狂居然比剑比输了呢，真是特大新闻。”清逸的声音飘了过来。

自己输了么。清平靠在柱子上，清风用剑指着他，目光依旧凛冽着。

——这还是第一次输给师兄你呢，清平盯着清风，准备听他的嘲笑。

清风却垂下手，重重地把剑插在了地上，转身离开了习武场，连带着那凛冽的目光。

清平盯着清风留在地上的剑，剑刃上的纹路，有些熟悉，似乎也是在某个夜晚里见过。

他转过头，清风的身影早已离开。

——师兄，你们都不相信我么。清平无力地起身，躲避着众人的视线，捡起自己的剑。

——似乎连唯一可以骄傲的剑术也输了呢。他默默地离开了习武场。

——真不甘心。

“——真不甘心。”清平盯着天空，喃喃地说。雅乐转过头。

此时已经是夜半，子时刚过。他按照约定来到了池边，雅乐早已等在那里。

“什么不甘心？”悦耳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没什么。”清平有些尴尬。雅乐站在池水里，水中的青龙荧光闪闪。

本来两人坐在池边，雅乐突发奇想要清平给他讲讲星空的样子，于是清平不得不搜肠刮肚地回忆自己小的时候，师父告诉自己的那些关于星星的事情。

原本以为自己讲的东西又冗长又无聊，可是雅乐却相当喜欢听，听到开心处，他甚至跑进水里，指着头上的某颗星，急切地向清平询问它的样子。

果然还是个孩子，清平笑了起来。他希望自己的心情能像雅乐的一样好。

可是心中总有东西放不下，不相信，不甘心。以至于脱口而出了。

雅乐绕道清平的身后，俯下身。冰凉的锁链碰到清平的脖子，清平打了个寒颤。

“不用担心。”少年像是在安慰清平一般，伸出手环住清平，叮叮当当。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清平想回头，冰凉的锁链弄得他很不舒服，但是雅乐制止了他。

冰凉的手指遮住清平的眼睛，眼前的点点荧光消失了。雅乐在强迫着清平朝向正前。

“因为不被别人相信吗？因为让人失望了吗？”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清平一惊，雅乐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清平突然爆发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都看不起我？”他顿了一下，接着断断续续地说：“我确实没有什么资质，仙术修习也一窍不通……玄镜长老讨厌我……清逸师兄看不起我……师弟师妹也觉得我没有大师兄那样成为表率一般的人……”他低下头去：“只有师父……只有师父……”

声音有些哽咽，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

“我从小就是孤儿，被下山时的师父捡到，这才来到了这里……”清平觉得自己就要发不出声音，但他还是倔强地说下去：“……师父亲自把我养大，教我剑术……就像父亲一样……不，他就是我的父亲！”他攥紧拳头：“我每天努力地练剑，就是希望……希望……”

“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让师父感到荣耀的人。”雅乐悠悠地替他说完，“你想报答他么？”他问道。清平默然。

眼前冰凉的手紧了紧，透明的液体顺着手指流到了脸颊上。清平无声地哭了。

“我希望成为他的荣耀。”清平哭着说：“可是，刚才我连比剑也输给了师兄，在师父的面前。”他真讨厌现在的自己。

软弱又无力的自己。还被雅乐看到了。

“不用担心。”清泉般的声音响起。清平觉得蒙着眼睛的手被松开了，雅乐的呼吸靠了上来。他凑近清平的下巴，嘴唇微启。

从下巴，到面颊，再到眼角。雅乐缓缓地向上，一点点地舔掉了清平的眼泪。在眼角旁，他迟疑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吻了吻。

雅乐的舌头冰凉而柔软。

清平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你……你怎么……”他语无伦次。

“不用担心。”雅乐重复着，好像催眠一般：“不用担心，所有的人，其实都相信你……一直都相信……”安慰的话语渐渐地变弱，像梦中的低语。

清平觉得雅乐的几滴血似乎顺着锁链流到了自己的脖子里，他用手去擦，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你的悲伤，我收到了。”雅乐靠在清平的耳畔，继续温柔地说道：“这悲伤，我会替你保管，直到有一天你把它取走……”他又吻了吻清平的眼角：“所以，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

清平望着一池无波的水：“真的么？”他淡淡地问。

“不相信我么？”白衣少年勾起嘴角。

“不，我相信你。谢谢。”清平轻轻抓过雅乐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握在手心：“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的原因？”

雅乐神秘地笑笑：“我听到的。”他转身向对岸走去，快到树林时，他回头笑道：“你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呼喊着不开心，这么大声音，怎么可能听不见。”

水中的星光微微晃动着。

清平被鸡叫声吵醒，天亮了吗？

昨天似乎做了一个不太有趣的梦，梦里自己还哭过。

清平起床洗脸，在水盆中，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有些肿。

果然是哭过了，不是做梦啊。清平摸摸眼角。

昨天雅乐吻了这里……居然吻了这里！天啊！清平又开始脸红。

哎哎哎，这是怎么了！只是亲一下而已，怎么会脸红？清平拍打着自己的脸，希望自己正常点。然后，他穿上衣服，拿起剑。

一出门，就看见秀儿站在墙角。

上早课的时间就要到了，她在这里干什么？

清平正奇怪，秀儿却跑了过来。

“师兄，”秀儿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相信，爷爷的东西不是你偷的。”

第十二章：答谢

（背景乐：流れ行く云——岸部真明《奇迹の山》）

“诶？什么？”清平没听明白。

“我是说——”秀儿有些不耐烦了：“我是说，师兄，我相信你，爷爷错怪你了。”

相信？错怪？清平挠挠头。

一大早有人说相信我，真是诡异。

他拿不定注意是不是要无视眼前的大小姐，直接去上早课，不过他确实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秀儿似乎生气了：“白痴清平！我是认真的！”

“呃……我……”清平不知道该说什么。

“——认真的？”优雅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修长的身影飘至眼前。“练剑狂，难道大小姐向你表白了？”

清逸看好戏似的站在那里，清平和秀儿的脸都涨得通红。

“不是——师兄——”清平急急忙忙解释：“师兄你误会了……”

怎么似乎越说越说不清啊，清平埋怨自己的嘴太笨，他求助地望着秀儿。

小姑娘的脑袋早就低得埋到袖子里去了，只剩下一个通红的额头。

“哦哟，我真是失策了呢。”清逸摆摆手，笑着说：“本来还想说服自己信任练剑狂，觉得他会是个正直的人，不过——”他无奈地摊手：“看来还是个心术不正勾引师妹的痴情狂啊……”

虽然轻轻的语气，但还是被清平捕捉到了。

“——信任？”清平清醒了。就连秀儿也探出头，怯怯地说：“清逸哥哥是不是也觉得清平师兄是冤枉的？”

“很显然嘛。”清逸看着远处，青池山在雾中朦胧一片。“明显是有人陷害的——”他转过头，纤长的手指摸了摸下巴：“我们一直都相信练剑狂，是吧？”他低头望着秀儿，秀儿的脸红着点点头：“嗯……我也……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早上跑来告诉清平师兄。”

——相信。

清平眨眨眼睛，似乎眼前出现了点点星光。

——“不用担心。”动听的声音，池中摇曳的星星。

清平摸摸眼角，残留的柔软触感，因为哭过而微微的肿痛。

——“不用担心，所有的人，其实都相信你……一直都相信……”叮叮的碰撞声，滑进脖子的冰凉锁链。

——“这悲伤，我会替你保管，直到有一天你把它取走……”池中少年和宽大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