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摔掉的瓶底，端详着。方形的框里有几个字，似是瓷器的落款。

“亦正亦邪，亦步亦趋。”清平逐字读着。这是什么意思？

花瓶身上似乎还有别的字，清平一片片地看过来。“……右前十八……”“……五丈三退……”奇怪的只言片语，又有些熟悉。当他全部看完时，已经激动地不知所措。他尽可能地将瓶身按原样拼好，手被碎片割伤了也没有发觉。

然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有些皱的，磨得不成样子的纸。

与花瓶上一模一样的内容，是那天晚上秀儿给他的委托路线，唯独少了瓶底的八个字。

记忆中的池水，昨天晚上再次出现的少年。

清平收拾起碎片，一跃而起，冲出藏经库。

第六章：黄昏约定

（背景乐：苍と白の境界线——Sound Horizon《Chronicle》）

清平微微颤抖着，眼前是有些昏暗的树林。他没有犹豫，一头钻了进去。

突然很好奇，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和碧灵派又有什么关系。

他隐约觉得少年还会再出现在那里。

下午的树林，不似黎明前那样黑暗，却比那时更加凶险。清平一进去，所有的树木就像有了生命一样，一起缠绕着冲了过来，后面的道路也顺势封死了。

清平抽出剑格挡，左右躲闪。地上伸出的藤蔓缠住了他的脚，锋利的叶片刮破了他的脸和长袍，他毫不留情地挥剑砍下。被砍断的藤蔓放开了他，可是被砍断的部分又立刻再生出来。清平抓住时机，跳跃着离开。

斑驳的树影中，他看到一根绑着白色咒符的树枝，并没有像其他的一样冲上来，而是蜿蜒着向远方快速生长。清平立刻跟了上去。

左转，右折，后退……那树枝飞快生长着，与既定的路线一模一样。

是指路的么？清平觉得有些好笑，看来在树林设下这个阵法的人，还是有点良知的。要是上一次来是在白天，肯定早就被掐死在这里了。

两边的树木都停止攻击纷纷让开，留出一条不宽的道路，清平飞跃着跟在后面。

亦步亦趋，原来如此。

前面是一片金黄的光，终点不远了。突然，引路的树枝消失了，清平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前面的池水里。

虽然感觉比上次摔进来的要好些，但也够狼狈的。清平看看自己的衣服，都被划破了，手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脸上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清平眯起眼睛四处张望，他觉得少年还会来。

果然，透过缭绕的蓝色雾气，对岸边出现的白色身影亦真亦幻。少年似是在池水里待过了，正披上衣服准备离开。

清平赶紧向少年跑去，啪啪地激起不小的浪花。

似是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少年转身过来，重新涉水走了过来。

就像在水面滑动一般，少年款款停在清平面前。清平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人：身高只达到清平的胸前，年纪和清灵清蕴相仿。身形看起来纤细而柔弱，宽大的白衣套上去显得空空荡荡。水草般柔软的乌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把月白色的肌肤衬得有些憔悴。被紧紧缚住的双眼下，是小巧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从衣领处露出的几寸纤细的脖颈之上，是稚气未脱但又有些瘦削的下巴。

要是没有这些该死的链子，肯定是个神仙般漂亮的孩子。清平惋惜地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少年都会出有惋惜的感觉。

清平本想问少年“你是谁。”但是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好像失语了。

少年没有说话，而是向清平伸出一只手臂。

伴随着锁链的叮叮声，少年线条优美的手落在清平的肩上。

清平紧张得肩都收紧了。

少年的手在清平的肩上停留片刻，逐渐向上游移，掠过他的脖子，下巴，鼻梁，眼睛。

果然，被紧紧蒙住的眼睛，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么。

虽然被这样像辨认物体似的摸着，让清平感到很古怪，但他并不反感。少年的手指细长，肌肤柔软。

却像冰一样冷。

少年的手在清平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他脸上的伤口上，那是在树林里搏斗的时候树叶留下的。冰凉的手指按在上面，清平疼得倒抽一口气。

这时，另一只手突然围住了清平的脖子，少年凑近了。环住脖子的手在用力拉他，清平只好顺着少年，两人一起跪在池水里。

少年腾出一只手伸进水里，伸出时手并没有湿，而是缠绕了一些蓝色的雾气。手指再次按上清平的脸，这次不但不冷，反而很温暖。

手指顺着伤口的走势游移，清平觉得疼痛在慢慢减轻。蓝色的雾气在伤口上蒸腾，伤口渐渐愈合。少年似乎很有耐心，一次又一次地把手伸进水里，再抚上清平的脸。

清平能感觉到手腕上的锁链沉重地坠在他的肩头，少年的黑发滑进他的衣领。

脸上的伤口处理完了，少年移开手，顺着清平的手臂探下去，开始擦拭他手上的伤。

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和少年绵长的呼吸。

清平原本紧绷的心情也变得柔软起来。

日渐西沉，黄昏的色泽染红了天际。

金色的阳光柔和地照在池水上，空中的蓝色雾气泛出金属的光泽。

清平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少年起身，正准备离开。

虽然看不见，但少年是还是察觉到了清平探寻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谢……谢谢你。” 清平试探地说道。

少年的嘴角抖了抖，起身欲走，清平慌忙拉住他：“清等一下。请问——”他迟疑着，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你是谁？是这碧灵派的人吗？”

少年拽回被拉住的衣袖，面无表情地向岸上走去，清平沉浸在被人无视的失落里。当少年走到对岸时，一个声音穿过薄薄的雾气：“雅乐。”

如同山中清泉激荡在石潭中一般，少年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动听，虽然只是两个字，就足以让清平的心情晴朗起来。

清平抚着被少年治愈的伤口，微笑着望着他消失的树林，轻轻地说：“雅乐，谢谢。”他转身，突然有想起了什么似的，冲着对岸喊道：“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对岸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清平相信，不可思议的少年，一定会听见。

第七章：清逸

（背景乐：じャ魔女カーニバルじャ魔女どれみ——河井英里《New Animation Songs》）

雅乐。雅乐。

清平在心里默念着。

原来少年叫雅乐啊，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之前似是误会了他呢。清平翻着书，慢慢回忆着。昨天黄昏的见面，少年的容颜。并不是之前所想的那样，如同黑影中的鬼魅般恐怖，而是更像一个人。

更像一个池中戏水的漂亮少年，虽然穿得有些不同寻常，还帮助自己疗伤。

其实应该是个与满身血腥气不相符的，善良的好人吧。

清平趴在书案上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咣当！”清平的脑袋被人一拳打在桌子上。

“傻笑什么，呆瓜，得失心疯了吗？”

清平被桌子撞得头晕眼花，他费力地揉着额头上的包，无奈地说：“大小姐，您打人可不可以事先通知我？”他回过头去，眼前是叉着腰的清秀儿。

“打得就是你诶，要上早课了，还在那里傻笑什么，看你那一脸花痴样——”少女蛮横地敲打着清平的头，突然她神色一变，眯起眼睛凑过来：“笑的那么蠢，莫非你这个呆瓜也发春了？”她嘿嘿笑着，扯着清平的一只耳朵：“老实交代，看上哪个未入室的女弟子啦？”

清平盯着她那张热情八卦的脸，觉得很无语。这大小姐真是又闲又无聊，凭她的八卦能力，死人都能被说得活过来，老是被这么缠着岂不是大麻烦？

他灵机一动，突然望向门口，一本正经地说：“啊，清逸师兄来了呢。”

秀儿的脸色立刻变了，她一用瞬间放开了清平，又用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的书案旁。

清平微笑地看着秀儿，她紧张地用书遮着发红的脸，还不时地偷看向门口。

几乎能感觉到从书后面蒸发出来的热气了，清平看着秀儿，她连书都拿反了。

当然嘛，清逸根本还没有来呢。清平很为自己的聪明得意，这种小丫头的心思，不用看都能发觉。

过了一会儿，书后面的秀儿也发现清逸还没有来，她从书里探出脸，看见清平正高兴地直乐。她气呼呼地撅起嘴，但随后又转了转眼睛，开心地大喊：“哦～原来清平师兄有女朋友呢！”

清平正乐着，听到这话，大惊失色地转过头，看见秀儿正冲他吐着舌头。

“哦？练剑狂也会有女朋友？”门口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

真正的清逸走了进来，绕有兴趣地看着清平已经涨红的脸。他见清平张嘴要辩解，突然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摸着线条优美的下巴，慢慢地说：“我从来不知道，剑也是有性别的啊，练剑狂你记得把看性别的方法教给我，我明天就去武器库里挑一个美女。”

坐在屋子里的清灵，清蕴和清秀儿都笑了起来，清平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得瞪着清逸若无其事地坐在位子上。这个毒舌男，果然惹人厌，清平愤懑地想。

今天的早课，玄镜长老在一旁监督，开始一个钟头，清风才匆匆赶过来。

“对不起，长老，清风睡过头，所以迟到了。”门口是清风充满歉意的声音。

所有弟子都吃惊地望着他，下巴都要掉了。开什么玩笑，向来严格自律，守时守规矩的模范大弟子清风居然会迟到？还是睡过头？

玄镜摆摆手，示意清风进来坐。“下次记得准时起床。现在我们继续来看这个术法。”

清平苦笑，还真是有差别啊，想想上次被玄镜长老惩罚的样子，唉……模范生的待遇果然不同。

修仙果然是无聊的事情，清平打着哈欠，长老讲的东西，他一个字也不懂。

“——清逸，”玄镜的声音响起：“你来说明一下七叶藤这味药的功效。”

椅子移动的声音响起，清逸甩了甩头发，优雅地站了起来。

清平转头看着清逸的侧脸，忍不住哼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家伙。

二弟子清逸。在碧灵派里是很特别的人。

无论是精致的五官面容，还是优雅的行事作风，都深得碧灵派里女性的青睐，无论是女弟子还是女佣人，皆为之倾倒。

就连……清平又哼了一声，向后看去，秀儿正坐在那里，双颊微红，盯着清逸傻笑。

就连长老的孙女秀儿小姐也不例外。

“回长老，”清逸动听的声音响起：“七叶藤是一味很重要和珍贵的药材，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吸收无形的气，并将之实体化融入汤剂里。”

清平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清逸。

虽然是个讨厌的家伙，但是确实长得非常漂亮，这一点不得不承认。

之所以用“漂亮”来形容，是因为他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

大师兄清风应该是个可以用“英俊”来形容的人吧，清平胡乱想着，但是清逸不同。他没有自己和清风那样的，因为长年习武而练就的坚实的身材。虽然个子也很高，却有着柔和得多的线条，显得细弱而高挑。再加上他那带有磁性的声音，和一双迷人的凤眼。

有传闻说他是某国贵族的儿子，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

即使穿着淡青的素色道袍，也掩饰不住的高贵与优雅。

清平翻了个白眼，要真是如同传闻所说，好好的贵族不当，跑到山上来修行干什么。

“……不论是能量，法术或者是人的情感，皆由‘气’组成……”清逸继续说着，玄镜在一旁赞许地点头。

清平觉得自己要瞌睡了。清逸师兄，他疑惑地想，不知道为什么，书念得相当好。

虽然清逸平时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别人看书的时候他总是在睡觉。

“……七叶藤可以吸收这些气，并将之转化……”清逸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飘渺。

吸收……转化……

清平的眼睛垂了下来，他真想去习武场上练剑，或者——去找雅乐。

冒出这个念头，清平又微笑了。

第八章：水中星

（背景乐：～Lin～爱之主题）

未时。

清平心情愉快地在经库里翻着书，一边咧着嘴笑。

倒不是这书有多好看，他压根就没仔细看过。

只是因为……一会儿要去见雅乐了。

清平简直要笑出声，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要见到雅乐就会这么开心，但是这个不可思议的少年激起了他沉寂许久的好奇心。

就像投在平静无波的深潭里的一粒石子，给他十几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一些未知的变化。

清平望向格子窗外，从这里看去，能望见后山的树林。

轻轻的脚步声一直回荡在经库里，清平依旧哗啦啦地翻书。应该有别的人在这里看书吧，不过也打扰不到他，反正他的心思不在这书上。

墙角的水时计“滴答”一声，未时过了。清平快速收起书，一跃而起，冲出经库。

他跑下楼梯，向后山奔去。

经库里的脚步声清晰了起来，一个冰蓝色的身影靠在格子窗旁，望着楼下向树林方向跑去的清平的背影。

低低的冷笑声回响在藏经库里。

清平兴奋地冲进树林，那些树枝立刻都冲了过来。

清平再次拔出剑抵挡，虽然已经知道了方法，但是他还是挂了彩。

随后他找到了那根领路的树枝，快速跟上，一会儿就来到了池边。

下午的池水闪耀着金黄的色泽，清平坐在池边上，向对面张望着，那里空无一人。

是自己来得太早了么？

清平叹了口气，拨弄着池边的石子，一边等一边环顾着四周。手边碰到的植物被他一把抓了下来，举起一看，是七叶藤。

清平挠挠头，真搞不懂长老他们，为什么要把这种草看得如此宝贝，有什么可珍贵的吗？这里明明满地都是，一点也不稀罕。他顺势把手里的植物扔进池水。居然还不准弟子采摘，难道他们想囤积起来发财？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里确实是禁止弟子入内的地方。光看外面那些凶恶的树木就知道了。不过，是因为那些树凶猛才禁止进入，还是因为不准采摘七叶藤而禁止进入呢？

搞不懂搞不懂，清平摇着脑袋，不管它，反正自己已经在禁区里了。现在违背的门规，估计把自己逐出门派十次都够了。这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要是师父知道现在自己正在这里，会怎么想呢？清平盯着被他丢到水上的七叶藤。师父会将自己逐出师门么？他看着那植物在水面上漂浮，然后慢慢沉入水中。师父会感到失望么？

他突然有些愧疚。

等到太阳即将落山，对岸才有了动静。

雅乐随着最后一缕日光，缓缓地走进水里。

清平立刻迎上去：“雅乐。”他高兴地唤道。雅乐冲着他的方向点点头，向水池中心处走去，一只手解着衣带。

清平跟在后面，看着雅乐逐渐露出的肩膀，在冷下来的空气中轻微颤抖着。

他似乎比上次见到时要疲惫的多，而且——而且，似乎受的伤又重了些。清平皱起眉头，把手放在雅乐肩上，手上立刻沾上一片红色，为什么肩上也会有血？他顺着肩膀向上看，雅乐的脖子上多了一处新伤，正在淌下红色的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