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伤口看起来似乎很危险，清平有些着急：“这些伤不要紧么？”他握住雅乐肩晃了晃。

雅乐没有回答，默默低下身去，让自己整个浸在池水里。

清平还在在意那些伤口，他的手从雅乐肩头滑下，落在锁骨处的链子上。“疗伤的时候，应当摘掉这个吧？”他抬手就要去解那根链子。

“啪！”雅乐突然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清平有些莫名，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办。雅乐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一只手抓到清平的袖子，撸了起来。

袖子下面的胳膊上是凌乱的划痕，来时在凶猛的树林里留下的。雅乐的手又向上移，这次是清平的衣服前襟，衣服的下面，也是树枝抽打的痕迹。

他是怎么知道这里受伤的？清平吃惊，明明用衣服遮住了的。不过他转念一想，遮住也无所谓吧，雅乐根本看不见。

他呆呆地看着雅乐拽下袍子的上半截，然后拉着露出上半身的自己一起跪在池水里。

清平闭上眼睛，能感觉到池水正渐渐变红，雅乐正在用水中的雾气擦拭他的手臂，温暖的红色在两人周围缭绕。

他睁开眼睛，学着雅乐的样子，从水中捧起看不见的池水，抚上雅乐的脖子。

雅乐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常。

天渐渐黑下来，银河在天际流淌。

清平的擦伤已经完全好了，雅乐也正穿着衣服。池水恢复了正常，弥漫在水面的雾气闪着点点蓝色的荧光，映在池水中，让水面也显得亮闪闪的。

清平尴尬地望着水面，雅乐也沉默着，自从被雅乐挥开手，两人就没说过话。

终于，清平受不了了，他站起身，打算离开。果然还是自己太轻率么，似乎惹少年生气了。

“……吃饭……”背后传来清泉般的嗓音。

清平转身：“什么？”

雅乐坐在岸边，微微抬起头：“你……”似乎感觉到清平的视线，他的头又低了下去：“……你不需要吃饭吗？已经很晚了。”他举起一只手，似乎又要解开衣服的样子。

清平松了口气，他以为雅乐要骂他一顿。“不饿呢。”他微笑着说，虽然晚饭时间已过，但是温暖的池水却让他感到更有精神。

雅乐正在解衣服的手停了下来，转而去触碰那些闪着荧光的雾气。“星。”他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合起手，似乎想要把这些雾气握在手里。

清平正仰望着天空，听到雅乐的声音，笑了起来：“是呢，夜晚的星空。”他顺着银河的走向往远处看去，各色的星光洒满夜幕。

“看那银河——”清平打开了话匣子：“从小时起，就常和师父一起在晚上练剑，每当累了，我们就坐在习武场上看星星。”他怀念地微笑，手顺着星星的走向移动着。“这是参宿，那个是轸宿；头顶上这片，是青龙七宿；北边那几个，就是玄武。还有这一颗——”他兴奋起来，“是天狼，我很喜欢它那明亮的白光，你看——”他兴奋地回过头。

突然他怔住了，手无力地垂下来。

雅乐是看不见的。

“对——对不起——”清平听到自己结结巴巴地道歉：“我忘记了——”他真希望自己刚才没说那些混账话。

雅乐倒是面色平静，他也站了起来，依然试图抓住那些荧光的雾气。“星。”他又重复道。

“可是——你不是——”清平心理有些难受。

“不是天上的。”雅乐摇摇头：“在你周围。”他示意清平看脚下。

清平低下头，突然，他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脚下的池水，映照着空中的薄雾，泛出点点荧光。

但是这光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杂乱无章。

荧光的雾气浮动缠绕着，聚合在一起，在水中闪耀出一些明显的光点。

光点排列出规则的形状，从水池这头延伸到另外一边，一个长长图案。

有的像是角，颈项，心脏，臂膀……直到尾巴。

清平明白了。

角，亢，氐，房，尾，箕。总共七宿。

一条青龙，正盘在自己脚下。

清平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少年。

雅乐正站在龙心的位置，双手抱在胸前，嘴角微微上翘着，似乎在笑。“怎么？”他平静地问道。

清平说不出话来。

“还会再来么？”雅乐轻轻地问，没等清平回答，他就开口：“再来的话，子时之后吧。”纤细的手指向清平的胸前：“每次都弄这么多伤，我可忙不过来。”

清平沉默，他看着雅乐苍白的脸。

一池光华灿烂中，白衣少年静静地站立，脚下是一条闪耀着冰蓝色荧火的龙。

这是足以令漫天星斗黯然失色的，另一个苍穹。

第九章：小偷

（背景乐：虫惑——《Lamento OST》）

清平踏着轻快的步子从树林里走出来，夜已经很深了。

应该在那里呆了很久吧，清平朝卧房的方向走去，一边慢慢地回忆着之前经历的情景。

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

那满池的荧光，少年平静的容颜，水中的青龙七宿。

——仿佛是在梦中。

清平记得自己和雅乐就一直在池边坐着，沉默着，直到昏暗的月亮从地平线升到头顶。“星。”雅乐的声音从近旁传来。清平转过头，看到雅乐正蜷坐着，脸颊深深埋在宽大的袖子里。“星……”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天上的星，还是那个样子的么？”他似乎有些期待地探出头，望着天空。

清平也看了看天空，正在思索要怎样回答，雅乐却站了起来，向着树林走去。

“……该走了呢……”声音依旧迟疑着，“真的很久，没有见到天空了……”略带惆怅的尾音消失在对面的林子里。

清平摇摇头，真是个性格古怪的孩子。

清平收回思绪，转而看向眼前的路。

夜晚的碧灵派，漆黑中带着些许诡异的色彩。不过今晚更加诡异一些。

现在正走在弟子们生活的地方，几排房子都是未入室和入室弟子们的寝室。按照碧灵派的规矩，只有入室弟子才拥有单独的卧房，其他人只能睡集体寝室。

未到睡觉的时间，这里本应当是夜晚最热闹的地方，弟子们整理自己的日常生活，消遣娱乐，比武温书，吵吵嚷嚷。

可是今晚却出奇地安静，清平顺着一排屋子走过去，全都黑着灯。

走到尽头一排，只有一间屋子里传出黄色的光，一个颀长的身影靠在门外的墙上。

清平走过去，那颀长的身影察觉到他的靠近，转过身来。

即便是姣好的面容，在昏黄的光下也显得忽明忽暗。

清逸靠在门前，轻轻地说：“哦哟，练剑狂总算来了呢。”

清平望着他，清逸抬手指了指屋里，口气变得严肃了些。

“快进去吧，你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呢……长老似乎不太高兴。”

清平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一瞬间，屋里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玄镜长老转过身，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

清平躲过他的目光，环视屋内。四个弟子并排站在窗前，整个屋子凌乱不堪，床上的被褥被掀到地上，柜子里的书和纸张也都被扯了出来，散落一地。

清平拾起地上的一页纸，看到上面的字，熟悉的字体。

什么啊，这原来就是自己的房间，清平抬眼，正对上大师兄清风那焦虑的视线，旁边的秀儿也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门开的声音，清逸从外面进来了。

“清平。”背后是玄镜长老的声音，“身为弟子，是不是应当以信义和门规为第一呢？”

清平回头，玄镜的双目映着闪闪的灯光：“你晚上去了哪里？”口气有些咄咄逼人。

难道去见雅乐的事被长老发现了？

清平感到一阵心虚，但还是尽量压下了声音：“请问长老，出了什么事么？”

能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不止。

“长老书房里重要的东西被偷走了。”回答的是清逸那懒洋洋的声音，“那棵七叶藤不见了。”他补充道。

清平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被发现。

他几乎都要开心地笑出声了。

玄镜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有什么可高兴的？清风——”他抬了抬头向窗边的清风示意。

清风慢慢地走过来，拉开清平的衣柜，一双眼睛始终焦虑地盯着他。

衣柜里，清平悬挂的长袍之下，赫然摆着玄镜书房里那盆七叶藤。

“看，练剑狂，你惹麻烦了呢。”清逸盯着那盆植物，慢慢地说。

第十章：玄毅

（背景乐：The Southern Cross——S.E.N.S）

清平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大家都在盯着他。远远地，他看见衣柜里，自己干净的长袍下一盆七叶藤若隐若现。

“清平，这个怎么解释？”玄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身旁清风那焦虑的目光。

清平慢慢理着思路。

“修行者最首要的就是诚信！”玄镜长老气愤地说。

似乎是长老的七叶藤不见了呢。

“从晚饭时候就不见你的人影，没想到是去干这样的勾当～！”玄镜吐沫横飞。

他们说自己错过了晚饭。

“清平啊清平，虽然你并不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但是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直的人！”拂尘到处乱挥，玄镜怒不可遏。

失踪的东西被发现在了自己的衣柜里。

“所以——”玄镜再次在清平的小屋子里踱起步。

看来自己真的被当成贼了，清平现在开始怨恨自己的迟钝。

屋子里的尘土开始飞扬，玄镜的拂尘不时抽打在几个弟子的身上，清灵看起来一直在忍着不打喷嚏。众人纷纷想要逃离这个灰尘飞扬的屋子，可惜已经晚了。

“你们去哪里？”玄镜看起来很兴奋（作者：为什么兴奋……）：“一个也不许走！我正要处决这个家伙呢！”他一把抓住想要溜出门去的秀儿。

秀儿翻翻眼皮，看来疯癫爷爷最大的乐趣还是惩罚可怜的清平师兄啊。清灵望着玄镜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害怕地抓住了哥哥清蕴的袖子：“哥哥——你看长老变得好可怕——”

“所以——”玄镜不可思议地一步来到清平面前，“你已经翻了禁止偷盗和使用禁用药物两项门规，嗯——”他的胡子飘了起来：“按照门规，是不是应当逐出师门呢？”他不确定地晃着拂尘。

逐出师门？！清平这下清醒了。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下午在池边，他脑中浮现出的情景。

难道是自己的想法应验了？他呆呆地盯着玄镜那急不可待的脸。

“就这么定了！”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玄镜快乐地说，他伸出拂尘的柄在清平的胸口戳了戳：“你被逐出师门了，现在快收拾东西，天明前离开——”

完了，清平绝望地想。

雅乐，他闭上眼睛。如果被逐出去，就再也见不到了吧？还有师父，真的会很失望吧？

想法被具象化了吗？门再次被推开，熟悉的声音飘了进来。

“原来你在这里啊，玄镜长老。”

高大的老者出现在门口，长长的白发洒满了月光。

玄镜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可爱的弟子犯了禁忌，我正要处分他呢。”他得意地说。“——当然，是按照我们碧灵派的规则。”他又补充道。

玄毅只是微笑着。

玄镜疑惑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不不不，没什么。”玄毅似乎感到很有趣。“只不过，玄镜老弟你对于这孩子的讨厌还真是原来越重啊。”他笑着眨眨眼睛。

玄镜似乎被大大地冒犯了：“这不是个人恩怨！你总是指责我，说我不公正地对待你的弟子！可是，你看现在——”他愤怒地一挥拂尘，指着清平的衣柜：“——人证物证俱在，他现在已经无可救药了！玄毅！这就是你宠爱的弟子干的好事！”他喘着粗气。

玄毅慢慢地摸了摸胡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说：“可是老弟，你只是知道清平没去吃晚饭，并在他的屋子里发现了东西，并不能确定他真的偷了七叶藤啊……”

玄镜的怒火立刻转向了清平。

“清平！”他蛮横地说：“你晚饭时候去了哪里？”

清平又感到心虚。

“我……”他有些语塞。到底要怎么说？“我在……习……”

“在习武场。”玄毅微笑着替清平说完，“是我叫他去的。”

玄镜不可置信地盯着玄毅：“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很简单。”玄毅轻松地说：“我在研习一套新的剑法，并且叫上了清平给我当帮手，不过——”他盯着玄镜那气呼呼的脸：“不过这套剑法还没有完成，我不想告诉别人，清平也发誓不说的，就是这样。”

清平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玄毅，但是玄毅并没有看着他，而是一直看着玄镜。

两位长老四目对视着，片刻之后，玄镜似乎相当泄气。

“是么……”玄镜慢慢地说：“好吧，清平，我就暂且相信你一次——看在玄毅长老的面子上。不过——”他啪地一打拂尘，又有许多灰尘冒了出来。“不过下次被我抓到！一定开除！”他走到了门口，回头对着屋里的人：“我会查清这个事情的真相的，你们现在都去忙自己的吧。秀儿，把我的七叶藤搬走。”

门关上了，玄镜神气地走出去，秀儿翻翻眼睛，抱着七叶藤跟在他后面。

其他人也陆续出去了，清风停在门口再次看了清平一眼，清逸在后面不耐烦地催促。

“快点走吧，师兄，玄毅长老肯定又要和练剑狂说些话了。”

懒懒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清平呼出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玄毅在盯着他，但是他不敢抬头。

第一次如此心虚地面对着师父，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谢师父相救。”清平深深地作揖：“弟子感激不尽。”

第十一章：宛若神明

（背景乐：奇迹の山——岸部真明《奇迹の山》）

清平久久地弯着腰，他听到玄毅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敢抬头看师父的表情。

第一次说谎，第一次在师父面前如此心虚。

一双苍老的手扶上了清平的肩，清平哆嗦了一下。

“平儿。”玄毅心平气和地问：“晚上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即便是平和的语气，在清平听起来也像是在训斥一般，他横下了心。

“回师父，弟子晚饭时候在习武场。”清平眨了眨眼睛，尽量躲避着玄毅的目光，他似乎感觉玄毅的眼神在考察着他。

玄毅失望地垂下手：“平儿，你以前从不说谎。”他炯炯地望着清平：“我当时就在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