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长老，清平半夜睡不着出去走动，不料在外面睡着了，所以误了早课——”清平觉得自己的认罪态度还应该更好，又加了一句：“误了早课，耽误了修为，清平甘愿受罚。”

“好！”仿佛就等着这句话一般，玄镜一下子站了起来，速度快得让人吃惊。“这才像个修行之人说的话。”他慢慢上下打量着清平，在屋子里踱着步。“嗯，让我想想怎么罚——”他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绞尽脑汁的样子：“把十八精气相生相克图谱默写一千遍如何？”

默写——什么？一旁的清秀儿飞快地递了个颜色，但是也没能阻止清平老实地回话：“请问长老，什么是十八精气相生相克？”

玄镜被彻底激怒了：“你说什么？”他飞快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连精气相生相克都不知道？清平啊清平，入派这么多年，像你这么白痴的徒弟我真是第一次碰见！”他的声音愤怒地喷出来，一句接一句，声调越来越高：“这可是修仙的最基本知识！你——你早课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看看你的修仙能力，连入室最晚的清灵和清蕴都不如！”他胡乱地挥舞着手里的拂尘，把整个屋子弄得尘土飞扬：“你——真觉得自己剑术练得好，有玄毅那个老家伙罩着就没事了？大错特错——！”他像是抓到什么弱点似的，兴奋起来：“修行之中，最重要的是修仙——修仙！懂吗？剑术练得再好，也不过是个肌肉发达的凡人！我们碧灵派的目标是——”他拂尘一挥，指着墙上书写的八个大字。

“修仙习武，以——以臻神明。”清平咳嗽着念道，屋子里灰尘太多了。

“没错！”玄镜神气地说，胡子都飘了起来：“所以，清平，为了能让你更快地‘以臻神明’，从今天起，为师要你去藏经库研读《五华经》等经典，每天午时到未时，不得请假，我会去检查的，哼哼。”

说罢，玄镜拂尘一挥，神清气爽地离开了。清平终于可以在一屋子灰尘中自由地打起喷嚏。

“咳——你爷爷可真是有活力。”清平长出一口气，望向秀儿：“不过，我编的那个理由，长老居然没有怀疑，真是庆幸。”

秀儿下巴一扬：“你果然白痴，爷爷只是想找个理由惩罚你一下而已，谁让你的仙术水平这么差，所以理由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她把捣好的粉末倒入水晶罐子，接着抱怨：“我还担心死了呢，你这呆瓜要是真说出你去了哪里，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她看到清平还在盯着她，瞪了一眼：“本小姐心情不好，还不快走。”

清平奇怪地看着她：“大小姐，不需要我汇报一下委托的完成情况？”

秀儿脸上划过一丝惊慌，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咳——嗯，本小姐正要问呢，怎么样，师兄？即使没完成也不用勉强的。”

“哦不，我完成了。”清平轻快地说，从怀里掏出植物，摆在秀儿面前：“这个，就是七叶藤吧？”

秀儿吃惊地夺过植物，仔细端详：“真的是七叶藤！师兄你是怎么找到的？”

“就是大小姐给我的路线啊。”清平挠挠头。

“师兄你骗人！”秀儿突然生气起来：“这七叶藤肯定不是你找到的！”

清平很疑惑：“为什么我一定是骗人？难道是路线有问题吗？”

“因为——”秀儿一时语塞，随即她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师兄的，谢谢师兄，师兄再见再见——”她突然下了逐客令。

总不能说那个“路线”是瞎编的吧。

清平彻底搞糊涂了，被秀儿半推半扯地赶出门。回头关门时，见到秀儿盯着手中的七叶藤，若有所思。

未时，藏经库。

清平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按照玄镜长老的要求，他在藏经库里坐了一个时辰，可是什么也没读进去。

最讨厌修仙的书了，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清平无聊地敲打着书册，这时藏经库的门被打开了。清平抬头看着门口，随即露出笑容：“——师父。”

高大的老者进门，见到爱徒那无聊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平儿，又被玄镜师父罚了吧？”

清平叹了口气，老者微笑着坐到他对面，拿起清平看的书册。“《五华经》啊。”他缓缓地回忆着：“想当年，我也因为没念好这本书，被你已故的祖师爷罚得不轻呢。”

清平惊讶，他还从来没听师父说过自己的过去。

“好了好了。”老者用书敲了敲清平的头：“看这么久也差不多了，走，我们去练剑。”

果然还是玄毅师父了解我，清平心里感动不已。

申时，习武场。

“不行了么？”面前的老者微笑着问。

清平跪在沙地上，长剑放在一边。气喘吁吁，他确实很累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虽然不是最好的状态，但是还是有点进步。”老者负手而立，低头看着清平：“平儿，记住，真正的剑术不只是追求利剑与套路，执剑者自身也很重要……”他转身离开，劝导的话语飘在空中：“就算不喜欢修仙，执剑者的内息调理与平衡也是需要重视的。”

清平站起来，目送老者的背影。

执剑长老——玄毅，应该是这世界上唯一与自己亲近的人了吧，呼吸着傍晚的空气，清平慢慢地往回走。从小就成为孤儿的自己，从记事起就与师父一起练剑。日日夜夜，已过去了十八年。

不同于那个疯癫的玄镜长老，清平总觉得玄毅长老身上有着与众不同的气息。

“就像父亲一样。”清平这样向我描述，“虽然我没有父亲。”

第四章：碧灵派

（背景乐：The Southern Cross——S.E.N.S）

“哦哟，练剑狂回来了呢。”清逸斜靠在桌旁，懒洋洋地说。

顿时，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门口。

清平刚推门进屋，环顾屋子里的众人。

人都到齐了，长长的桌子一侧，整齐地排坐着五名入室弟子。

大弟子，清风。二弟子，清逸。四弟子，清蕴。五弟子，清灵。坐在最右边的是——“白痴，看什么看，我们等你好久了，再不开吃，饭都要冷了。”坐在最右边的清秀儿没好气地说道。

六弟子，清秀儿。

清平坐到清逸与清蕴之间空出的位子上，拿起筷子搅了搅面前的饭，嗯，今天伙食不错。他吃了一口米饭，突然想起什么：“师父们呢？”

旁边的清逸做出一副嫌恶的样子：“练剑狂，嘴里有食物的时候不要讲话。”

“就是就是，还把饭到处乱喷，清逸哥哥的衣服都要弄脏了。”秀儿在一旁帮腔。

清平使劲吞下那口饭，生气地冲桌子那头喊：“要是真弄到他身上，我就把我的剑吃下去！”

秀儿也不甘示弱：“有本事你就吃啊！就知道吃的白痴！”

眼看就要吵起来了。

“够了！”清风砰地一拍桌子，“清平，师父们今天有要事，就不和我们一起用饭了。你们两个，”他眯起眼睛，“要吵架到就到外面去，还有你，清逸，如果不想和清平坐一起，你就单独坐出去。”说罢，他面无表情地端起碗。

秀儿和清逸都瞪了清平一眼，各自开吃。

一阵尴尬的沉默，只有杯盘碰撞和咀嚼声。

“哥哥，我要吃那个。”清灵指着桌子另一头的糯米团子，清蕴立刻探身过去，取来一颗喂进清灵的嘴里。“嘿嘿，还是哥哥最爱我。”清灵快乐地拉住清蕴的衣袖晃了晃。

“拜托吃饭的时候不要上演兄弟恋的戏码好不好？”清逸晃着筷子：“我都吃不下饭了。”

“就是就是！”秀儿也立刻跟着攻击清灵：“清灵你都十五岁了，算起来都比我大一季呢。这么大了还依赖你哥哥，怪不得清逸哥哥会吃不下饭。”说着，她向清逸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似乎有些发红。

清逸放下餐具，用手撑着下巴，懒懒地说：“清灵，你知道吗，这样依赖哥哥，以后会娶不到妻子的，到时候，说不定——”他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清灵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紧紧攥着清蕴的袖子。

“——说不定你会嫁给掌门。”清逸挑起好看的凤眼，戏剧性地结尾。

这句话起到了作用，清秀儿吃惊地大喊“真的假的诶？”，清灵则吓得抽泣起来：“哥哥，他们欺负我，我不要嫁给掌门——”，清蕴手忙脚乱地安慰他。

一时间餐厅乱成一团。

又来了，清平觉得无奈又好笑。话题又要回到讨论多年的内容上来了。

他们的掌门，碧灵派的主人。是一个所有弟子都未曾得见的神秘人物，就连长老的孙女秀儿也没有见过。十九岁的清平在这里呆了十八年，见过的长辈也只有执剑执尘两位长老。

越是见不到就越想了解，十几年来关于掌门的说法众说纷纭：有人说掌门是天上派来的神仙，法力无边；有人说他是个老不死的妖怪，因为太丑不能见人；有人说他是恶鬼转世，晚上会吃掉半夜在外面乱转的弟子；更有甚者说掌门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是两个长老因为权力之争而虚设出的位置。

清平看着桌子那头的秀儿和清灵，两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关于掌门的最新八卦，旁边的清逸不时懒洋洋地挑逗几句。桌子另一边的清风则眉头紧皱，脸色越来越黑。

是听不得别人说碧灵派的闲言碎语吧，清平暗笑，还真符合他的风格。

果然是一顿无聊的晚餐。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着，清平继续着他了然无趣的生活。

又一个子时来到。

清平被照进来的月光弄得睡不着觉，他决定出去练剑，或许疲劳能增加睡意。

清平在月光下舞剑。拔剑，起势，跃起，低伏。进退有致，高低错落，碧灵派的剑法总是这么让人惊叹。

当他沉醉于独自与看不见的敌人过招时，远处传来异样的声音。

即使在剑气飞舞的风声中也绝不会听错的，金属碰撞的“叮——叮——”声。

还有似曾相识的，弥散在空气里的，淡淡的血腥味道。

第五章：白鸟再现

（背景乐：月华之螺旋（演奏版）——《桃花月惮~无颜之月》）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叮叮声越来越近。

清平闪身躲进树荫里，警惕地聆听。

远处飘来一只灯笼，和一群人。清平认出了那天的少年。

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还是那样的白衣，符咒蒙住双眼，锁链拖在身后，留下细细的红色血迹。

一群人越走越近，他们的面容在昏暗的火光中忽明忽暗看不真切。清平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他似乎觉得，自己绝不应当出现在此时此地。

走在少年前面的是一个年纪与清平相仿的年轻人，却有着一头与年纪不相称的白发，白发整齐地盘成别致的发髻，在月下闪着银光。

“叮——叮——”少年靠近了清平藏身的树，锁链的碰撞声慢了下来。清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片寂静，少年慢慢停在了原地，隔着一棵树，是清平狂跳不止的心和紧张的呼吸。

蒙着咒符的眼睛望向这边。

“怎么了——”一个严酷冷漠的声音，似乎是那个白发的年轻人。他看到少年依旧向树丛的阴影里张望着。

“啪”地一声，一个随行者飞速跃起，将剑刺入树干。清平只觉得身后的树木似乎裂开了，他一偏头，眼前出现了一柄剑的剑身，明晃晃的。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么？”年轻人冷冷地问，少年摇摇头，收回视线，带头向前走去。

人群慢慢离开了，只有那把剑还留在树干中，清平觉得那个随行者的视线还盯在这里。

终于，剑身从树干中慢慢退了出去，接着是利剑入鞘的声音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清平摸着胸口从树后面钻出来，终于走了么。他望向脚下，少年留下的点点血迹在石板地上诡异地闪着红光，一滴一滴蔓延到很远的地方。

清平沿着血迹追了上去，一路追过石板路，回廊，藏经阁和大殿，最后，他停在了山门处。血迹绵延处，长满了山道上茂盛的树木。是下山去了？

清平皱眉，他自从入这碧灵派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青池山，也未曾见有山下的人来到青池山上。

既然不能追上去，那么只好回去睡觉。清平匆匆往回赶，一路上不时地看向地面。

能明显地看到血迹在消失，等到他赶回卧房门前时，地上已经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清平推开门，一头扑到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

隔着窗子望向对面，能看到那棵被刺了一剑的树。清平眨眨眼，他似乎觉得，那柄剑。

剑刃上的纹路，很熟悉。

卯时。

清平没睡几个钟头，就被大师兄清风的敲门声叫醒。上早课的时间到了么？他心烦意乱地穿着衣服，感到很不舒服。

接着他就发现，今天心情不好的人不止他一个。

清风主持早课时态度相当恶劣，先是百般刁难清蕴的符咒功课，清灵气愤地冲上去要打他。在被清平拉开之后，清风又转头去批评秀儿，鸡蛋里挑骨头地说她的发髻没扎好，香粉用得太多，秀儿尖叫着说要去告诉爷爷，被清蕴劝阻。接着清风和清逸又因为握剑的手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了起来，最后清逸愤怒地拂袖离去，留下大怒的清风站在那里，像一条火龙一样喷着粗气。

这都怎么了，清平敲着因为睡眠不足而胀痛的额角，就不能好好相处一会儿么？

巳时四刻。

清平吃过午饭，脑子里一片嘈杂。这一上午太难过了，清风和清逸一碰面就开始争吵，其他人也是处在冷战状态，他走进卧房，刚想要休息一会儿，就听到隔壁摔打书册的声音和清风的喊声。又吵起来了？

清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个午觉肯定睡不成了，不如提早去做玄镜长老布置的功课。或许安静的藏经库还能让人放松一会儿。

清平推开藏经库的门，晌午的阳光照进窗格子，在桌前投下格子状的影子。

他走向放有五华经的那排书架，那里传出书籍翻动的声音。似乎是还有别人在的样子。

清平走过去，翻书声突然消失了，一阵衣衫飘动着离开的声音响起，但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看向书架，架子上一本《五华经》，正半插在那里。来人似是走得匆忙，没把书放好。

正好，清平抽出那本五华经，既然看的是同一本书，也省去了找的力气，他开始在书里翻找他上次读到的地方。远处，衣衫飘动的声音回荡在庞大的藏经库里。

“啪嚓！”东西打碎发出的巨响，接着是匆忙开关门的声音。

清平吓了一跳，拿着书往外看，门口的小架子翻倒在地，上面的花瓶摔碎在地上，他赶快冲过去。

要不要收拾起来？清平左右张望着，那个未曾谋面的读书人似乎因为打碎了花瓶而逃离了，他叹了口气。还是快点收拾起来吧，被长老看到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