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知道心疼世子了?”早干吗去了,袭烟忍住涌到喉口的后半句话。
回头看看世子,那人好像无动于衷,完全无视房中银发僧人的存在。
既然没有反对,也没有言语讥诮,世子就算嘴头再硬,想必内心深处还是期望这个男人陪在身侧。毕竟他腹中怀着的是这个呆头和尚的种,天大的怨愤和不甘,在孩子急不可待要爬出来的这个要紧时刻,都得暂且放在一边。
得到世子的默认,袭烟也不再坚持把人往外赶。
撇了撇嘴,径直开门出去。没走几步,又像想起了什么,回转来把拿着的洁净毛巾往僧人手里一塞:“不要光站着傻看,给世子擦擦汗。”
一直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摆的晋息心如获至宝,在丫鬟脚步远离后,两步迈到床榻边。低眸看见侧身躺着的人,左手扶在腰腹上,另一只手松松的攥着已被揪成一团的云被,静静等候下一波阵痛来临。
方才痛出来的细汗已被袭烟细细拭去,那人眉眼微倦,紫眸半阖不阖,正趁着阵痛的间隙抓紧机会恢复体力。他明明感觉到了晋息心长久凝望的视线,却坚持不肯偏过头来。
房里的静默持续了三刻钟左右,被第三次袭来的阵痛打破。陆子疏微微蜷起身子,仰起修长美好的脖颈,把闷哼压在喉咙里。扣在腹部的手痉挛的扯紧衣摆,额际缓缓渗出了细汗。
“子疏……”看他颦眉死死忍住呻吟的模样,晋息心忍不住,在榻侧坐下,伸手就想去将他抱靠到自己怀里。
陆子疏却偏开了身子,僧人伸出的手臂尴尬的僵硬在半空。
轻轻的衣裳窸窣声传来,是紫龙缩痛得厉害,情不自禁在床榻上变换着躺卧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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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华其实并未走远。
晋息心抱着陆子疏进到内寝中后,莲华收敛了佛气,静静伫立在庭院中,耐心等待陆子疏分娩结束。
比起他比那个冒冒失失将人肚子弄大的同修好友,莲华反而更加清楚龙族诞子的时机和过程。
龙族受胎成孕,一旦精血在腹内成形,便要吸足母体龙气和元功,待得母体虚弱不堪后才会顺理成章产下。陆子疏男身孕子,精力和体力消耗得更加快速,若不是他有前世千年修为,一早便会被腹中小家伙折腾得怠惰孱弱。
今日自己的咄咄相逼,和最后晋息心那一番当面质问,把本已因孕子而心衰力竭的他推到了临界边缘。那孩子再无龙气可以吸收,自然安分不了,闹腾着要出来了。
看内寝中有着人眼不可辨识的淡淡紫气盘旋,那条龙正在经历生产的第一个阶段。等到紫气变得肉眼可见,便是进入人类口中所言的第二个产程。
至于最后一个产程则最为难熬,莲华微微皱起了眉,心想那个心脉衰竭的妖媚孽龙,能有体力熬过那种痛苦,将孩子顺利娩出吗?
想必陆子疏不会告知晋息心实情,那么息心好友又将如何面对他并不知情的那一幕……?
袭烟端着熬煮了一个多时辰的清粥匆匆转过回廊,无暇搭理庭院中那个若有所思的和尚,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第七十章:初产2
袭烟推开房门,看见世子不知何时已在腰后垫了一个高枕,自己撑着榻侧半坐了起来。晋息心仍然是她出门前那副手脚不知该往哪放的呆愣模样,骨节分明的手里拿着没有派上丝毫用场的毛巾,杵在不理会自己的人身旁。
陆子疏听见门响,转眸向她看来。
嗓音有些哑:“粥拿来了?”
他其实并没有呻吟出声,那阵痛是渐渐加剧的,初始还痛得不算太狠。只是阵痛持续时间过长,他忍着闷哼在嗓子眼里,反而比叫出声来更磨损。
袭烟见他又想要晋息心留在房中,又不想在他面前示弱,连擦汗都不肯那人近身。很想叹口气,看看世子冷冷的表情,又不敢叹出声。
乖乖应声:“拿来了,世子,现在就喝吗?”
陆子疏疲倦的点点头。
他内心清楚得很,阵痛间隔时间只会越来越短,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若是不趁还没破水的时候喝些东西补充体力,只怕过会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
袭烟扶着他,将白玉碗递到他唇边。陆子疏抿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偏过头去。
“味道不好?”晋息心被晾在一边,快要彻底给排除出陆子疏视野范围,但产夫的每个细微动作还是纤毫不落的印入他眼底。
但他很快知道不是粥的味道不好,而是陆子疏又开始痛了,因为他身子在明显可见的轻颤。
袭烟端着碗,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喂给世子,犹豫间,陆子疏强忍着腹中缩痛,勉强张开口,又吞入少许粥液。
添加了催产药物的清粥,尝起来只有苦味和药腥味,入喉欲呕。他勉勉强强逼自己再喝了两口,就再也饮不下去,向后重新仰靠在高枕上,竭力压制翻涌上来的烦闷感。
淡淡紫气自肌肤纹理漂浮而起,随着体内收缩加剧,肚子越来越硬,紫气也渐渐变浓。
“呃——”一阵猛烈的剧烈收缩,陆子疏五脏六腑都似给搅到了一处。没咬稳唇角,颤颤巍巍的呻吟就漏了出来,他猛然挺起圆腹,高高后仰脖颈:“嗯……!”
一向冷静自持的世子陡然失声的惊痛,把就在他身前的袭烟吓坏了,端碗的手一抖,尚未饮完的粥洒落了一地。晋息心再不能视若未睹,这时也顾不上礼数或者怜香惜玉,粗暴的上前推开吓呆了的侍女,手臂顺势环住产夫抬起的腰身。
陆子疏轻喘着,在阵痛袭击时还保有一丝清醒意识:“汝放开……”
“不放。”
一手环着他臃肿粗大的腰身,将人不容分说的自高枕上揽靠入怀里;另一手强硬的抚摩上他阵阵发硬的腹顶,没什么章法的乱揉着。
心急乱投医,晋息心本来就对怀孕生子没什么研究,他一心想着给子疏减轻点宫缩的痛楚,哪知道不知轻重的揉抚反而加重陆子疏负担。
大手在陆子疏腹部一阵乱揉,惹得胎动加剧,陆子疏只觉腹内越发硬涨,被逼得连连喘息,眼眸渐渐湿润。
想开口阻止那个榆木脑袋做火上加油的事,可是一开口就是连串抑制不住的呻吟:“……嗯、嗯……啊——”
催产药也适时发挥了功效,频繁密集的阵痛开始了就没有止歇。肚子硬得像托着一块巨大磐石,摸到哪都是钻心剜骨的剧痛。
他再耐不住方才装出来的冷静从容,两只手都死死按在了晋息心揉抚自己腹部的手背上,哑声痛吟:“呃!——”
忽然从大大打开的双腿间涌出一股温热,半透明的液体像清流般迅疾涌了出来,将身下被褥浸了个半湿。
陆子疏像是自己也吓到了,一时间忘记了呻吟,紫眸半是困惑半是不解的看向自己双腿间。但隔着那个高高隆起的腹部,又能看清多少;艰难的用手探了探,摸到一手濡湿,这才恍悟过来自己破水了。
尚不知发生何事的银发僧人,依旧老老实实的抱着他。见陆子疏僵硬在自己怀中,半天没有声响,以为他痛得傻了,紧张的扳过人脸颊细看:“子疏,如何了,是不是痛得厉害,我让袭烟去找接生婆——”
“呆子,汝为何在此时都这么呆,呃——”痛吟着把脸埋入僧人怀中,冷汗不断冒出,“是汝那个折腾人的孩子,要、要出来、啊——嗯啊——!”张口咬在宽厚的胸膛上,死死咬住不松口:“唔嗯……!”
羊水一破,胎儿下坠的势头立时明显起来,沈坠坠的腹部跟着胎儿的下移,重心全盘往下缓走。巨大的异物感和绞痛让陆子疏无法招架,强而有力的宫缩推挤得他喘息不止,痛苦的攥住晋息心衣襟拉扯,生生将那质地良好的僧衣拉扯下一条条来。
本能的想要将腹内巨物往外推挤,可是宫口只开到五指,胎儿落到一半就再动不了分毫,停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用力在他肚子里踢腾。
“啊——”
纵然埋首在晋息心怀中,陆子疏低低的喘叫听起来依然凄惨无比,紫气已转换为肉眼可见的实态,就连袭烟都能看清世子在一片紫气蒸腾中不住颤抖。
他捉着晋息心衣襟的手指都像要抠进他衣裳下的肌肉中去,指节用力得泛白;再无片刻喘息间隙的收缩,把高高在上的紫龙折磨得汗湿鬓发,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息心……息心呜……”拼命把身子蹭在晋息心怀里扭动,半拢半遮的外衫蹭得滑落到了肘弯,赤裸肚腹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细汗,胎儿在浑圆凸起的大腹里蠕动的身形清晰可见。
晋息心低头就能看见自己孩子在陆子疏腹内向下移动的路径,胎儿每下挪一点,每踢动一次,都给承受产痛的人带来不啻于分筋错骨的剧痛。
陆子疏像无助的孩子发出的低低呜咽,声声落在晋息心心尖上,他心疼得很,恨不得从来不曾让怀中这人有孕,就不用承受如此非人的折磨。
可是他此时也无计可施,只能搂着已然痛得有些神智昏聩的人,不住的安慰。
“快了,子疏,孩子只要入了盆就好,很快就熬过去,子疏撑着点——”
但是胎儿落到腰胯处,却无论如何下不去了,只管在原地踢腾,就是不继续下落。陆子疏嘴唇都咬破,冷汗浸了一身,湿了又干,干了再湿,只不过是在白白捱痛。
又熬了足足一个时辰,陆子疏再也没有力气挣扎或是呻吟。
他紧紧阖着眼眸,精疲力竭的向后仰靠在晋息心身上。双腿分开到几乎不可思议的程度,腿间仍然断断续续有羊水渗出,可是胎儿再不肯下移半分,只在他隆起的腹部来来回回踢打。
眼前逐渐朦胧,身体随着胎儿的折腾,本能的颤抖,意识却有些无法聚集了。
陆子疏心下恻然,会出现这种状况本在他预料之中,只是万万想不到,会来得这么快。
本以为,他还能和晋息心那个不开窍、总是一本正经的呆和尚,再多恩爱一个月……
手指松开了捉住僧人衣襟的力度,顺着阵痛,摸上不能自主下移的肚腹。
干裂的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用了很大力气,说出来的时候晋息心要将耳朵凑到他唇边方能听见:“吾……开到几指了……?”
其实陆子疏清楚答案,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僧人无措的揽着他,不明白为何子疏会忽然间问及这个问题。他知道他痛了一日一夜,现在已是翌日的午时过后,阳气最盛的时候。
子疏却是从昨日午夜起,宫口开到七指,就再也没有动静。
或许再熬上几个时辰,等开到十指,孩子就能平安诞生了。被蒙在鼓里的人,轻声安慰他:“已经开到七指,——是不是很累,你先阖眼休息一会。”
若是还有力气,陆子疏真想凶他几句,生孩子这种事,是他自己能做主,说生就生,说休息就休息的么?这个痴和尚,笨了上千年,怎么在这种常识问题上,他也可以笨得出奇?
当初自己怎么就看上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混帐和尚,心口不一的混蛋出家人——
第七十一章:龙族诞子的代价
即便再熬上个三天三夜,这具躯体也是无法顺利打开,将孩子自产道娩出的。更何况,他已经累了,再无力推挤胎儿向下,陆子疏心如明镜。
忍着下身不断传来的几近麻木的缩痛,他攥着晋息心衣襟又坐起来一点。姿势的变换牵动了大腿拉伸得不能再拉伸的韧带肌肉受痛,低低呻吟一声。
晋息心替他撩开一缕汗湿黏在面庞的长发,轻声:“子疏,你好好躺着,不要胡乱动弹,节省体力。”
那双因阵痛过剧,而蒙上一层水雾的好看的眸子深深凝视他,片刻后道:“……晋息心,汝还记得上一世,与吾未完成的赌约么?”
此情此境,晋息心哪里还记挂得住那纠葛颇深你死我亡的前世赌约,陆子疏能够安产,父子平安才是首要大事。
摇摇头:“……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静下心,我想要你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
“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呢?呃……汝便该即刻同吾清算旧账了?”轻笑,纵然再无间歇的宫缩将他逼至快要承受不住的边缘,陆子疏嘴角依然挂着一抹苍白又高傲的笑意。
“过万黎民百姓性命,加上了觉的仇,还有那个居中挑拨、存心不良的女人卑贱性命——晋息心大师,汝不会就此轻轻放过吾,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让吾心平气和的待在汝身边,同汝一家三口共享天伦的罢?”
晋息心不善说谎,陆子疏明显感觉到这话一问出,揽着自己的手臂便迟疑了。
陆子疏以为自己的心情已经给他伤到低至谷底,却谁料到这颗心竟还能更痛,更沈。他推开晋息心揽住腰身的手,僧人微微踌躇一下,又揽过来,陆子疏再一次推开。
“汝要的,就是吾腹中孩儿,吾懂……”大口喘息,压过一阵比阵痛更加难以忍受的心悸。口中尝到的苦涩里带有一丝咬破舌尖的铁锈味,他想自己竟还会再次被他的无情打败。
人说佛者大爱,大爱即容不得私情,大爱即无情。
哈,汝只肯为了苍生或胎儿性命向吾低头,汝所说属意于吾,到头来还是抵不过汝的佛祖,汝的悲天悯人。
陆子疏低低笑了笑,又痛苦的颦起眉。
没了晋息心坚实手臂的支撑,乏力酸痛的腰身涨得像要断掉。他无力的侧伏在了卧榻上,唤了声袭烟,冷汗跟着躁动的肚腹一起,瞬间流了下来。
袭烟始终随侍在身侧,因为晋息心始终牢牢护着陆子疏,她无插手余裕,只能不断祈祷世子尽快将那折腾人的小冤家生下来。可是眼瞅着日头又快落到山后,世子只是不断的在痛,孩子却好似再也不肯往下走了。
听到陆子疏唤她,袭烟急急凑到榻前,看了眼很难看出面色表情的银发僧人,轻声问陆子疏:“世子,袭烟在这里,世子要不要换件干衣裳?”
陆子疏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摇了摇头,半晌不能吭声。
好久,才压抑着吟喘:“将晋息心,带出房去。”
因他方才那段责问之言而怔愣无法辩驳的僧人,听见他不容置疑的这句话,立刻回过神:“不行,我不会离开——”
陆子疏的声音陡然变得凶悍:“出去!……呃……”
拉伸成梨状的腹部虽然没有再继续下移,孩子生龙活虎的劲头却是丝毫未减。他疼得将身子蜷成一个虾形,死死咬着发白的嘴唇,冷汗遍布全身。
身下的被褥已经给血水、汗水沾染得看不出本来素雅的颜色,床单被攥得撕破了好几个巨大口子,陆子疏趴伏在那里,剧烈喘息着,双手痉挛的捉紧榻侧,松开,又捉紧。
嘶声:“汝、滚——吾不想见到——呃啊——哈、哈啊……!”
“大师,你先出去,不要再刺激世子了,”袭烟心疼得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世子疼得死去活来,她也心痛如焚。一个劲推着晋息心往房外走,泪水顺着面颊不住流下,“求求你了,大师,你就在房外候着吧——”
侍女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晋息心脚步给她推着身不由己的往外。竭力回过头去,看见床榻上原本趴伏着的人不知何时改成了更加方便用力的跪趴姿势,双颊酡红,好似染了一片璀璨的红霞。难以遏制的阵痛让他身形不住颤抖,长发凌乱不堪的披散了一床,惊心动魄的凄美。